《江湖群英录》
7. 第七章
平北将军府中,慕容老爷正为男客卿悄无声息死在府中一事忙得焦头烂额。
这位男客卿是七皇男请来的高人,特意安排在他府中暂住,是为表示对将军府的信任。没想到这人不仅死在了将军府,还被凶手剥去了脸皮。
他必须给七皇男一个交代,但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在京城追凶,只好吩咐守城的士兵严查过往的马车行人。
一天过去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再找不到凶手的线索只怕会惹恼七皇男。
“老爷,小姐回来了。”府中下人走进正厅向他禀告。
“双儿回来得正好,快去请小姐过来。”慕容老爷焦急的心情在听到慕容无双回来的消息时,得到了些许缓解。
慕容无双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休息片刻,就被下人请到正厅去见老爷。
慕容无双何等聪明,从进城时被查马车她就发现问题,担心父亲那边可能出了事。
回到府中一看外院巡逻的侍卫家丁比平时多出一倍,当下心中明了。
“父亲,府中出了何事?”慕容无双一进正厅便问。
慕容老爷看见她如同看见救命稻草,将前夜府中男客卿被杀一事详细地告诉慕容无双。
他在厅中止不住地来回踱步:“七皇男请来的男客卿暂住我府中,却悄无声息地被人杀死,还丢了脸皮。为父一夜未眠也没找到凶手的线索,七皇男要是怪罪下来,这该如何是好啊?”
“父亲莫急。”比起焦头烂额的慕容老爷,慕容无双从容地坐在一旁,命人倒了杯茶来。
见她这般悠闲模样,慕容老爷也逐渐放松下来,他望着慕容无双心中感慨万千。
双儿长得不像她母亲,也不像他,但和她母亲一样冰雪聪明。
他不想让双儿走她母亲的老路,因此除了武艺不许她学,别的东西可都是请了京中名师授课。
双儿的才能本事比起朝中的几位皇男有过之而无不及,若她是个男儿,自当更加悉心培养。同他一起带兵打仗,为夏池国立下汗马功劳,光宗耀祖壮大他慕容家族。
可惜她是个女儿,朝中不许出现第二个应玉树,她便不能习武,只能成为慕容家族攀亲的工具。
待她进了皇家,以她的聪明才智必能牢牢抓住圣心登上皇后之位,届时他慕容氏便是皇亲国戚,下一任皇帝身上也会流着慕容氏的血。
慕容无双正在思考该如何解决男客卿之死,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已想到了数十年后的事情,把她的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
“父亲,我想去死者房间看看。”
慕容老爷总算回神,他领着慕容无双往客院走:“凶手身手敏捷,心思细腻,没有留下一丝线索,房间里除了尸体再无其它东西。”
“能躲过府中的巡逻侍卫,凶手定不是寻常之辈。”慕容无双回他。
闻言慕容老爷莫名心虚,心道若是十几年前的将军府,那时双儿母亲尚在,府中侍卫由她调度,整个将军府固若金汤。
哪怕是天下第一的高手要闯将军府,也做不到来去自如。
她死后,府中前几年还和以往一样,慢慢的就撤了些侍卫,巡逻也不如以前频繁细致,这才让凶手钻了空子。
死者房间内干净整洁,没有打斗痕迹,只有被褥上沾了血。
慕容无双蹙眉,问道:“父亲可派人打扫了房间?”
“并未,只命人把尸体搬走。凶手手法利落,男客卿的整张脸皮都被剥下来,并未大出血。”
慕容无双随意地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发现果真什么痕迹线索都没有。
七皇男将请来的男客卿送入将军府暂住,是为表达自己对将军府的信任,从此他和将军府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男客卿死在将军府,一来折了七皇男的人手,二来让七皇男和将军府心生慊隙。凶手一箭双雕,坑害的可都是七皇男。
朝中和七皇男敌对的人无非是其余几位皇男,如今和七皇男明争暗斗得最厉害的是四皇男,此事极有可能是他所做。
“父亲,凶手是四皇男派来的。”
慕容老爷问慕容无双可有证据,她说:“屋内全是线索和证据。”
“死去的男客卿说到底不过是个平民百姓,七皇男身份尊贵,不会纡尊降贵亲自来此查案。有没有线索,有什么线索不都任由我们捏造。”
“人是谁杀的不重要,七皇男心中有数。他只担心您对他不够忠心,而您也担心七皇男会因为男客卿之死迁怒于您。所以您只需告知七皇男这是凶手的离间计,想让你们猜忌彼此。父亲不必明说是四皇男派来的凶手,点到为止。”
生于皇家的人都疑心病重,比起抓住凶手,七皇男更想得到将军府的表态。
将军府办事不力没保护好男客卿,他害怕将军府并非和他一条心,而是骗取他的信任,然后杀他客卿断他臂膀。
凶手利用的正是七皇男的疑心病,抓凶事小,向七皇男表忠心才是头等要事。
要让七皇男消除疑心很难,但转移疑心简单。他那么多兄弟,那颗疑心忙起来自然就顾不上将军府了。
慕容老爷混迹官场多年,听了慕容无双的话很快想通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暗暗点头夸慕容无双聪慧,然后捋了捋胡须:“双儿赶路辛苦,回去休息吧。”
“多谢父亲关心。”慕容无双其实并不累,她甚至有点兴奋。
俗话说人心叵测,她却喜欢揣测人心,更喜欢操控人心。
“对了,一月后的王府宴会你好生准备一番,老王妃喜欢素色,穿着上尽量按照老人家的喜好来。”
慕容老爷打量慕容无双,他的女儿端庄大方、品貌出众,及笄那年求亲的媒人快把门槛踏破。
但他悉心培养数年的女儿怎能许给寻常官宦人家?慕容氏倾尽全族之力,将她当作未来的皇后培养,教导她如何在深宫生存,如何揣度圣心,如何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注定会进入皇室,辅助慕容家族步步高升。
一月后的王府宴会,明面上是宴请各家小姐赏花玩乐,实则是变相的提前为几位皇男相看妃子。
他已效忠七皇男,七皇男定会选上双儿。但若想要正妃之位,双儿还需讨好老王妃和皇后娘娘。
慕容无双听懂父亲话中的暗示,她眼中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笑着应道:“女儿会好好准备的。”
“好孩子,你是平北将军府的大小姐,是慕容氏的千金,你的一言一行皆代表了慕容氏。过去你借着慕容氏的荣光享荣华富贵,今后你也要报答家族,扶持家族子弟,壮大慕容氏。”
慕容老爷一如往常对着慕容无双说了几句期许,告诉她家族为了培养她付出了多少,她也该懂得返哺之恩。
“女儿明白。”慕容无双乖巧点头。
她明白的,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从她识字起便明白。
告别父亲回到自己的院落,她的心中却不是滋味,一定要选择七皇男吗?
她已知噩梦荒谬,可无法忘却噩梦里的痛苦。七皇男萧启最终取了会说人人平等的叶静兰,他和叶静兰都是噩梦里害死她的元凶。
她接受不了七皇男,只要一想到他,就会想到自己是被他的人陷害导致名声尽毁。哪怕这一切尚未发生,她也膈应。
或许可以换一位皇男,让父亲另择明主。
朝中除了七皇男,便是四皇男支持者最多。可无论是噩梦还是现实,四皇男都与叶静兰纠缠不清,所有和叶静兰有关的人和事,慕容无双都想避开。
那就只剩下占着长男之位的大皇男,他双腿残疾,不知脑子有疾否?
身体有疾可医,脑子有疾多半无药可救。
慕容无双没见过大皇男,暂且无法下定论,只待来日有机会派人去打听打听。
日落余晖为将军府渡上一层金辉,有四人偷瞧了七尺金辉后悄然离去。
四人回到今早刚在京城偏巷租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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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个头最高的大海说:“她和应师傅长得一点也不像。”
“是啊,怎么看都没有相似之处。应师傅身长九尺英勇威武、轩昂魁伟。那位小姐才七尺高,看着瘦条条的,风一吹都能把她掀翻。”大山说话粗声粗气。
大川心思细腻,在将军府匆匆看了慕容无双几眼,叹道:“肯定是将军府苛待她,不给她吃好的喝好的,害得她都长不壮。”
“其实细看的话,无双小姐和应师傅的眉眼有一两分相似。”大湖仔细想了想应师傅的长相后说道。
“你们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是吧?”
灰衣青年突然出现,四人立马站成一排向她行礼。
“少主。”四人齐声道。
灰衣青年冷哼一声,随手捞了一把竹椅坐在院中:“将军府里的是慕容无双,不是应无双。她虽是应师傅的女儿,却被夏池国的礼教浸染多年,她未成昏时从父,待成了昏必然从夫,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莫去打扰人家的生活。”
“少主,她毕竟是应师傅的女儿,我们可以带她离开啊,她在将军府连饭都吃不饱,好可怜的。”大川天真地说。
灰衣青年冷笑,要不是手里没有合适的东西,早丢出去砸在大川头上了。
大湖早已打听清楚夏池国的各类风俗习惯,说:“夏池国女子以纤细为美,世家女皆追求弱柳扶风之姿,说不定是她自己故意饿自己。”
“那不是更应该把她带走吗,应师傅要是知道自己女儿天天连饭都吃不饱,该有多心疼。”大川坚定地认为她们应该救出无双小姐。
灰衣青年站起来,敛起笑意,严肃地告诫四人:“不要管她,应师傅被夏池国抛弃遗忘,夏池国的一切都不值得她留恋,包括随父姓、从父命的女儿。”
“今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慕容无双的事,你们不许再去找她,否则军令伺候!”
灰衣青年不想再提应师傅和慕容无双的事情,她的母亲花费极大功夫才将应师傅彻底劝服,让她留在北延国效力。
她还记得今早在城门前,慕容无双口口声声为了父亲,为了家族。若是将慕容无双带回去,这样的女儿见到应师傅,会不会劝应师傅回到故国,回到好父亲身边,害她北延国损失一员大将。
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她完颜習绝不会做。
十六年过去,应师傅早已不需要夏池国的亲人。她在北延国有结义金兰,有无数门生,还有她这个义子,夏池国的女儿不要也罢。
“是,少主。”四人俯首听令。
完颜習提起正事:“还有一月邕亲王萧牧舟就会抵达京城,秘罗古寨将我们要的东西送来了吗?”
“信上说还有半月就能送到。”大海上前一步奉上信件。
完颜習一目十行,看完后将信纸丢入空中,紧接着劈出一掌,信纸化作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小枪仙冯争查得如何了?”
完颜習今日专程去大皇男府中看了热闹,大皇男听到自己请来的四位武林男高手被人杀死,而且还暴尸荒野的消息后,气得都快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那场面当真是滑稽可笑。
此事是大川负责去查,她回道:“按照少主所说,冯争杀完人后去了永济寺。永济寺内符合少主描述的着素衣且左手负伤的少年,只有永宁侯府大小姐叶静兰。”
“一个闺阁小姐是怎么学会连山步和妙真枪法的?继续打听此人。”
“是。”
小枪仙冯争的真实身份出乎完颜習的预料,她欣赏少年的武艺,本想着找到她将她收入麾下。
可惜对方是夏池国永宁侯府的千金,吃皇粮长大的人对家国总有些感情,不好策反。
但也不是全无希望,先利诱试试。若小枪仙看不上,就把她的身份透露给大皇男,让大皇男和永宁侯府打起来,她也能趁乱捞些好处。
“还是冯争这个名字好听些。”完颜習很期待她与冯争的下次见面。
8. 第八章
*
无常会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只要买家拿得出足够的买命钱,无常会就会奉买家为阎王姥,派出门下黑白无常去勾魂。
十余年间无常会从未失手过,被江湖人戏称为武林阎王殿。
没人见过武林阎王殿的主人,只在送钱时见过一个佝偻着背的白发老者。众人不知她姓名,只因她是接待各位阎王姥买家的接引人,大家私下里都唤她孟婆。
被称作孟婆的“老者”咸沭,今日又换了一张面皮,是个面带刀疤的猎户,她背着竹篓昂首阔步地走进永济寺。
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寺庙客院,路上遇见来拜菩萨的香客,她还会笑眯眯地同人打招呼。就好像竹篓里装着的是野菜蘑菇,还能随手送出去几个。
“阎王姥,您要的魂我们勾来了。”
进了院子咸沭背过手拍了下竹篓,一颗被白布裹着的人头从竹篓中飞出来,然后稳稳落在咸沭的脚背上。
流筝早已在院中恭候多时,她示意侍卫关上门,说道:“验货。”
咸沭抬脚把人头踢给流筝,流筝接住人头扯掉白布,叶侯爷死不瞑目的惨白老脸映入眼帘,她厌弃地将人头丢给身边的侍卫。
侍卫抱着叶侯爷的人头回到房间,将其装入一个盒子中。
“两个孩子呢,亲爹人头在此,不出来迎接一下?”咸沭嘻嘻一笑,使唤起流筝的侍卫去给她倒茶。
“一个不相熟的老男人有什么好接的,今日初十,我让她们两个都去城里施粥了。”
叶侯爷死了,这真是十六年来她送给阿钰最好的祭品。往年这一天流筝的情绪都很低落,她总在这天想起死去的阿钰。
今年不一样,叶侯爷死了的好消息能让她开心许多。
咸沭只是开个玩笑,她知道流筝的两个孩子与叶侯爷毫无感情。叶侯爷年年在外游山玩水,只怕连自己的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对于静兰和听晚而言,不过是死了一个陌生人。
“近来江湖上多了位小枪仙,此事你可知晓?”侍卫送来热茶,咸沭端起茶杯牛饮,她咂咂嘴品不出什么滋味。
流筝笑而不语,她当然知道,静兰左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是凭空出现的。她问过静兰,但静兰不愿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清晨她带着伤回来,没多久小枪仙冯争的名号就传了出来,江湖上曾赫赫有名的北疆三龟公和白雪剑都死于小枪仙之手。
还被对方猖狂地称为自己初入江湖之作,这一举动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咸沭见流筝不说话,自己接着说:“无常会来了位买家,要黑白无常去勾小枪仙的魂,出价五百两黄金。你说初出茅庐的小枪仙,怎么会有如此高的身价?”
她从怀中掏出一折纸拍在石桌上,流筝扫了眼上面的内容神色微变,问道:“买家是谁?”
“来见我的是个男乞丐,真正的买家并未现身。”咸沭已经猜到小枪仙的身份,“你不必担心,江湖上无人知道小枪仙冯争的真实身份,大家都还在猜测。”
“目前流传最广的说法便是认为小枪仙冯争和枪仙狂鹤是师徒关系,但无人亲眼见过小枪仙的枪法,因此这个说法也不能得到证实。”
咸沭的话并不能让流筝安心,她察觉到麻烦,尤其是在咸沭提到狂鹤后,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狂鹤以前姓冯的事情,江湖上没几个活人知道。放心,没人能查到冯家和永宁侯府。”
咸沭知道流筝心中所想,她长吁一口气,试探地问:“你和狂鹤……”
流筝猛地起身顿了半晌,僵硬地转移话题:“就让侯爷明日突发恶疾,死在阳崇涧驿站内,如此他死了的消息会在三日内快马加鞭送入京城上报皇宫,半月后尸体也能运回侯府举办葬礼。”
流筝安排好叶侯爷的“死法”,确定咸沭已经记住后便开始赶人离开。
“就提了一嘴狂鹤,坐会儿都不行了。”咸沭刚说完狂鹤二字,流筝的拳头就握得嘎嘣响。
她急忙起身往外走,顺道提醒流筝:“齐山剑派的首徒骆兰英正在广发英雌帖,要在四月中旬于桐昌坨举办武林大会。既然小枪仙已给出初入江湖的大作,何不让她去武林大会开开眼界?”
流筝闻言犹豫不决,咸沭已经走到门口,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她选择成为冯争,而不是叶静兰。你们缺失的勇气,所幸这孩子有很多。”
冯争,生母冯寻钰的姓,姨母流筝的名。
流筝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鸣不止,连咸沭是何时走的都不知道,她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枪仙,冯争。”流筝不禁潸然泪下。
京城
孟婆咸沭走在大街上闲逛,她今日不做孟婆,也不做猎户。虽披着猎户的皮,但干的是信使的活。
她收了秘罗古寨的钱,要将一只可爱的小家伙送去京城偏巷,亲手交到一位叫做白羽的青年手中。
敲开偏巷宅门的时候,屋内共有五位青年,四个高矮胖瘦各不同的青年一身灰尘脏兮兮的,不知刚才做什么去了?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她穿着朴素灰衣,却掩不住一身贵气,其余四人皆是一副以她为首的姿态。
“在下咸沭,秘罗古寨的金蝎前辈托我来此送样东西,不知哪位是白羽白少侠?”咸沭自报姓名。
世人只知无常会孟婆凶名,无人晓她咸沭面貌。
大湖主动上前认下白羽之名,她伸手想要拿走咸沭手里的瓷瓶,咸沭反而将瓷瓶藏在身后。
“我要亲手交给白少侠。”咸沭一字一句道。
完颜習示意大湖退下,来到咸沭面前:“前辈好眼力,辛苦前辈跑一趟。”
“秘罗古寨出手大方,谈不上辛苦。还有,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是主子,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咸沭拿下巴点了点一旁脏兮兮的四人。
瓷瓶顺利拿到手,完颜習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是晚辈疏忽了,多谢前辈提醒。”
她们五人在穿着打扮上都是一样的,只是刚去撅了一座坟,山川湖海四人身上都沾了尘土,完颜習当时离得远自然一尘不染。
咸沭来得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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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習和四个侍卫一时紧张竟没注意到这么大的疏漏。
“金蝎前辈说你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老人家要我再三提醒你此物珍贵,只有一次机会,切莫用错了人。”
咸沭把金蝎嘱咐她的话都转述给完颜習,完颜習小心地收好瓷瓶:“晚辈知晓,前辈可要留下来用饭?”
“不了,我打算去同仁饭庄喝粥。”咸沭转身便走。
永宁侯府年年都在同仁饭庄前施粥,侯府的两位千金小姐也会和府中下人一起为穷人布粥。
每年的二月初十就是叶静兰在京城百姓口中名声最好的时候,她以往的霸道嚣张、傲慢无礼,在今日都会被百姓们解释为因母亲早逝,才导致有些骄纵的可怜孩子罢了。
也只有今日,寻常百姓敢接近这位凶名远扬的侯府大小姐。
同仁饭庄前排着长长的一条队伍,所有穷人乞丐都老老实实地排队,侯府的两位大小姐和她们的贴身丫鬟负责舀粥分馒头。
整个施粥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穷人与乞丐拿到粥和馒头后,会诚心诚意地悼念逝去的冯寻钰。
完颜習跟着咸沭一起来到同仁饭庄附近,两人站在一旁看了许久,完颜習咦了一声:“奇怪,怎么没人插队,也没人抢别人的粥和馒头?”
“大约是还没活腻,不想让这顿饭成为生前的最后一顿饭。”
“十年前侯府的大小姐七岁,她第一次出来施粥,那天当着这位大小姐的面前插队、抢东西的,都吃到了大小姐沙包大的拳头,吃饱后自会有人送其上路。”
咸沭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背发凉,七岁的小孩子竟然知道拳拳打在对方的要害上,她说什么都不会和这种下手狠辣的小疯子打架的。
孟婆还剩三分良知,恶鬼生无半分人情。
“七岁就愱恶如仇,真不错。”完颜習夸赞的话没说完,咸沭古怪地望了她一眼。
“她可不是愱恶如仇,插队的人破坏秩序,她正好可以借此释放自己的恶意罢了。”
完颜習听了咸沭的回答,拉拢小枪仙的想法开始动摇,她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拿捏得住小枪仙。
她看向正在施粥的叶静兰,少年冷着一张脸为穷人舀粥。习武之人的手很稳,一勺下去满满的都是浓稠的米糊,倒入对方碗中一滴不漏。
“我听说夏池国的女人成昏后连自己的姓名都留不住,死后也不能入祠堂,永宁侯府的先夫人冯寻钰应是第一位死后还被所有人记住姓名的女子。”
完颜習露出一抹苦笑,可怜她师傅半生戎马,为夏池国抛头颅洒热血,最后连以军礼下葬的资格都没有。短短十年过去,夏池国就已忘记她的姓名。
这位永宁侯府先夫人的祭日与应师傅的“祭日”是在同一日,世人记住了一位平平无奇的后宅妇人冯寻钰,却无人知晓保家卫国的平北将军应玉树。
她的封号、功绩,女儿无双都被她的丈夫偷走了,就连墓碑上都是“慕容应氏”而非“应玉树”三字。
完颜習为此伤神,咸沭却因此感到温暖,她柔声道:“是流筝想让冯寻钰的名字留在世间。”
9. 第九章
全京城最大的酒楼东来顺就在同仁饭庄的正对面,东来顺的二楼雅间内有一少年站在窗前。
楼下不断传来百姓悼念侯府先夫人冯寻钰的话,慕容无双听着这些声音,眼中是叶静兰为百姓施粥的倒影。
一言不发为百姓施粥的叶静兰,和梦里会坚守人人平等的叶静兰何其相似,相似到她又开始害怕那场噩梦。
今日也是她母亲的祭日,她想去祖坟祭拜母亲,父亲却说慕容氏的祖坟正在修缮,让她清明再去祭拜。
她在府中待不住,便神使鬼差地来了此处。这下可好,原本糟糕的心情在看到叶静兰之后更加难受了。
“总有一日,我也会让全天下人知道我母亲的名讳。”
慕容无双暗自发誓,待她成了夏池国最尊贵的女人,天下百姓就会记住她,记住她的母亲。
她攀在窗前,二月里柳絮满城如雪纷飞,一团团柳絮堆积在窗台上,她轻挑手指,窗前柳絮坠下高台。
噩梦是真是假不重要,若有人阻碍她,便如这柳絮,轻轻拂去即可。
“啊切!”
“玄,玄二,我们来这做什么,这一条街的饭菜都很贵。”玄六讨厌春季,漫天飞舞的柳絮让她的鼻子很不舒服。
她揉了揉鼻子,抽出一张帕子遮住口鼻,“这月的月钱没发,我们还是去排队领粥喝吧。”
说完她就去饭庄门口领了两个空碗,拉着玄二走到队尾排队。
玄二站在队尾,抬起头看向东来顺二楼的雅间,平北将军府的慕容无双就在窗前。
她来此是为寻她的。
今日早晨玄门收到老阉人传来的消息,护送邕亲王的车队会在二月底来到京城郊外的官道。老阉人命令玄六和其余几位杀手提前埋伏,一起刺杀邕亲王。
二月二那夜的噩梦已经得到证实,噩梦里预知了慕容无双的外貌,预知了邕亲王萧牧舟的入京时间,也预知了玄门要派玄六去刺杀邕亲王的事情。
再后来就是玄六刺杀失败身亡,而她的身体里会住进另一个“燕淼”,那个“燕淼”要用一生去救赎权势滔天、杀人无数的邕亲王萧牧舟。
不知不觉,玄二和玄六已经从队尾排到队首,玄六上前一步站在侯府三小姐叶听晚的面前,而她和侯府大小姐叶静兰四目相对。
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两人仿佛触电一般,莫名地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她们是同类。
至于哪里相同,两人心知肚明。
叶静兰给她盛了粥,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手上这么厚的茧子,拿刀杀了多少人?”
热粥的温度从手心开始蔓延,玄二勾唇:“不过百来人。”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玄二和玄六去一旁的棚子下喝粥,叶静兰继续和叶听晚在这里施粥。
“这粥真寡淡,但比玄门的饭菜强得多。”玄六一口馒头一口粥,三两下便吃完了。
玄二将自己的馒头递给玄六,玄六伸手接过边吃边说:“二月底完成任务后就会发月钱,到时候我们去吃顿好的。”
她在同仁饭庄和东来顺之间犹豫片刻,指着东来顺:“去东来顺吃最贵的菜!”
“嗯。”玄二端着粥碗难以下咽。
二月底的刺杀她代玄六去,她不会让玄六走向噩梦里的必死结局。
不仅如此,她还要带着玄六逃离玄门。
一直以来玄门都是用螙药牵制她们,让她们不得不为玄门卖命,只为每月得到那一颗缓解螙性的药丸。
要逃离玄门活下去,必须彻底解开体内的螙药,或者拿到足够的药丸压制体内的螙。
后者几乎不可能实现,每月的药丸都是老阉人亲自送来,他会等到所有人体内螙性发作的时候,才将药丸发到大家手里。
那时的她毫无反抗之力,就算有余力去抢也无用,药丸的药性仅能维持一月。
相较之下前者倒更有希望,老阉人自称此螙无解,但号称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说不定可解此螙。
医仙难寻,可医仙的徒儿不就在自己面前吗。
玄二放下碗,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楼上的慕容无双,她该如何请慕容无双出手为她解螙呢?
慕容无双有想杀的人吗?她只会杀人。
“走吧,夜里还有任务。”玄六将碗送回同仁饭庄。
玄二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她的心中悲喜交织,悲的是不久后她会被另一个“燕淼”取代。
喜的是她也通过噩梦预知,找到了医仙的徒儿,慕容无双也许可以帮助玄六等人摆脱玄门螙药的控制,让她们重归自由。
玄二今日来此正是来找慕容无双的,她必须见她一面。
“你先走,晚些我自会回去。”
玄六不经意地扫了眼站在东来顺二楼雅间里的少年,又是她,玄二为何对平北将军府的慕容无双如此在意?
“不要误了时辰。”玄六不插手玄二的私事,率先离开。
同仁饭庄前布粥的队伍渐渐散了,侯府的仆人利索地收拾摊位。叶听晚进了饭庄,叶静兰则原地坐在台阶上歇息。
一直在附近旁观她们施粥的咸沭和完颜習,在队伍散去后也各自离开。
玄二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玄门的人在附近,才悄声绕到东来顺后门。
凭借卓越的轻功翻入后院,偷偷摸摸地溜进酒楼,扒了店小二的衣裳,一路低着头找到慕容无双所在的雅间。
她推开门,屋内的两人同时回头,慕容无双点的饭菜早已上齐,银竹也吩咐过店中伙计不要来打扰她们。
银竹不悦地走上前赶她,玄二进屋关门,冲慕容无双行礼:“在下玄门杀手玄二,想和医仙之徒做个交易。”
玄二开门见山,慕容无双惊诧不已,她让银竹出去守在门外。
“医仙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听说过她有徒儿,阁下找错人了。”慕容无双在桌边坐下,伸手示意玄二可以在她对面坐下。
玄二明白慕容无双的顾虑,向她展示自己的诚意:“玄门是当朝男丞相于二十年前建立的组织,主要负责收集、探听各种消息,偶尔杀人。五年前他将玄门交给四皇男,如今玄门听命于四皇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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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男会在每月初一十五去街北西巷的欢元阁联系玄门杀手,您可随时派人去欢元阁查证此事。”
“我是玄门负责杀人的杀手,一直以来为解体内奇螙找寻医仙多年。只知道医仙十年前曾在京城出现过,我顺着这条消息一路查到药肆义妁堂,那段时间里您是义妁堂的常客,每日一待便是两三个时辰。”
“所以,我是在赌,赌您和医仙有关系,赌您是医仙之徒。”
玄二通过噩梦得知慕容无双和医仙的关系,可她不能用噩梦来解释,于是半真半假地编造了一个故事。
“你想和我做什么交易?”慕容无双对玄二的说辞有七分信。
她和医仙确实是在十年前的义妁堂相识,严格来说她和医仙并不算师徒。医仙只是教导了她几日,并未收她为徒。
这段往事有心人想查自然能查到,玄二是第一个敢赌她是医仙之徒的人,也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
玄二把玄门的底细透了个干净,慕容无双满意于她的坦诚。
“玄门用一种名为‘要你命’的螙药控制门内杀手,我想请您为我解螙。”玄二深吸一口气,“我只会杀人,您若有仇敌,我可为您除掉她们。”
杀人。
慕容无双嘴角噙着笑,眼下确实有个让她极不痛快的人,叶静兰和噩梦都让她寝食难安。
她回到窗边,叶静兰仍翘着腿悠闲地坐在同仁饭庄门前。阳光正好,她眯着眼睛享受温暖日光。
杀了叶静兰,噩梦可解。
“永宁侯府的大小姐叶静兰,我要你杀她。”慕容无双压低嗓音。
听到慕容无双想杀的人是叶静兰,玄二愀然变色,叶静兰不好杀。
方才排队领粥的时候是她第一次见叶静兰,从叶静兰沉稳的呼吸吐纳,以及舀粥的姿势力度就能看出她习武多年,而且武功不比她差。
若要杀她,需要费些功夫。
玄二赶至窗边,一低头便看见了对面饭庄门前的叶静兰,对方若有所感地仰起头,先后和慕容无双、玄二对视一眼。
慕容无双心虚地后退两步:“把窗关上。”
玄二的手刚伸出去,楼下的叶静兰动了,她在墙边借力,三两下攀上雅间的窗台,侧身一跃站在她们两人中间。
“无双小姐,你在这盯了我一天。我还以为你嘴馋想喝粥,却迟迟不见你下来排队。”
叶静兰不请自来,直接在饭桌旁坐下,桌上的饭菜没有用过的迹象,她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
慕容无双没习过武,不知道习武之人比起普通人更加敏锐,周围有谁在偷看自己,习武之人都能察觉到。
她躲在二楼雅间偷看对方,殊不知对方也用余光盯着她。
“你……”慕容无双自诩八面玲珑,每次对上剑走偏锋,我行我素的叶静兰时,她都会哑口无言。
哪有人像她这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无礼地闯进来,还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慕容无双很快想好赶她离开的措辞,话还没说出口,叶静兰放下筷子语出惊人:“原来你在这请客,打算买凶杀我。”
10. 第十章
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玄二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叶静兰。
可以如此直白地说话吗?
慕容无双怔愣片刻,心中难以置信,狡辩道:“叶小姐何出此言?”
叶静兰指着自己的耳朵:“我亲耳听见你说的。”
“不可能。”慕容无双和玄二异口同声。
玄二知道部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但慕容无双说话时与叶静兰隔了一条嘈杂的街道,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叶静兰不可能听得到。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习武之人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锐。更何况,我很关心无双小姐的一举一动,我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
叶静兰把自己看作将死之人,对慕容无双没了杀意。既然她注定会如噩梦里发生的那样,被野鬼小姐取代,就让她尽情享受临死前的每一天。
京城里的乐子早让她找完了,今日却让她发现克己复礼、被视作世家女子楷模的慕容无双竟然要杀她。
这多有趣啊,她当然要来逗逗她。
“请杀手还要花钱,不如你直接动手。”叶静兰走向慕容无双,掏出放在靴掖里的匕首。
寻常人在靴掖里放银票、信纸和名帖之类的小物件,叶静兰放着的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手握匕首的叶静兰不断逼近,事发突然,慕容无双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她望向玄二求助。
玄二是杀手,她看出叶静兰没有杀意。如果她贸然插手,反而会激怒叶静兰,在这里打起来不好收场。
她对着慕容无双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会见机行事。
匕首出鞘,慕容无双怒道:“叶静兰,你胆敢伤我,我可是平北将军府唯一的……”
示威的话尚未说完,冰冷的匕首落在她的手心,叶静兰挑衅她:“刀给你,我不还手,你有胆量杀我吗?”
吹毛断发的匕首就在手中,噩梦里杀害她的仇人之一就手无寸铁的站在她面前。只要挥动匕首,就能解决掉这些天来一直困扰她的心头大患。
慕容无双手持利刃,但在叶静兰面前仍处于弱势地位。
她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杀了叶静兰,也许玄二能帮她善后。可稍有不慎留下痕迹,迎接她的就是灭顶之灾,慕容氏一族也会被她的一时冲动牵连。
她背负着整个家族,做事需瞻前顾后,岂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呵,胆小如鼠。”叶静兰夺回匕首,语气里满是失望。
慕容无双刚才敢用那般痛恨的眼神看她,说着要杀了她的狠话,现在将匕首送给她,她又畏首畏尾,不敢动手。
原来只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顿觉无趣的她跳窗离开,来时大摇大摆不请自来,走时潇洒如风说走就走。
慕容无双被叶静兰的嘲讽激怒,她讷言敏行、审慎从事竟还成了叶静兰口中的胆小如鼠。
叶静兰自己恣行无忌,全然不为家族考虑。当谁都和她一样是个无法无天,整日只会给家族带来祸事的纨绔吗!
玄二见慕容无双怒火攻心,悄悄退到屏风后面等她消气。
“你有求于我,刚才为何不拦她?”慕容无双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
成大事者,绝不能被愤怒操控。
她早已学会压抑情绪,一息之间就调整好心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云淡风轻地质问玄二。
“叶静兰对您没有杀意,我出手阻拦反而会惹恼她。”
玄二直言叶静兰的武功不弱于她,如果慕容无双不改主意坚持要杀叶静兰,她可以找时机暗杀对方。
正面交手胜负难分,暗中偷袭的话,玄二自认更胜叶静兰一筹。
“您还要杀她吗?”玄二问。
叶静兰离开之后,慕容无双心头的烦躁逐渐褪去,理智回笼,她不禁疑惑,自己还要杀叶静兰吗?
等等,她为何要杀叶静兰?
她真的要因为一个梦杀了叶静兰吗?
慕容无双思来想去越发觉得不对劲,二月二那场梦之后她对叶静兰虽有恨意,但还分得清现实与梦境。在叶静兰没有做出危害她的事情之前,她不该对她起杀心。
她第一次对叶静兰起杀心,是在永济寺,见到叶静兰的那一刻她便想杀她。
离开永济寺的这些天,她没和叶静兰再见过面,杀意不知不觉淡去。直到今日再见,她又神使鬼差地要求玄二杀了叶静兰。
“唉。”慕容无双觉得头疼。
叶静兰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永济寺巧遇,叶静兰在佛前戏弄她,应该是她本性顽劣。假如换了别的香客,她肯定也会这么逗弄人家。
但今日她说要杀她,还被对方听见,是确确实实地和叶静兰结下了梁子。
噩梦害人不浅,让她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待回去后定要让银竹熬几副安神的汤药给她喝下,她要把噩梦带来的魇症彻底治好。
“我先为你解螙,杀人……改日再议。”
天色渐晚,慕容无双为玄二把脉,又取了一小瓶血,要玄二明日再来此处与她见面。
“多谢。”玄二向慕容无双告别,她悬着的心仍未放下。
此行最好的结果是慕容无双能在刺杀任务之前为她们配制出解药,最差的结果也就是等待噩梦降临。
乘坐马车回将军府的途中,慕容无双在车内回忆自己学过的医术,玄二的脉象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败脉”,脉率无序,脉形散乱。
可观玄二面色红润气血十足,不像将死之人。
“要你命”的确是很古怪的螙药,她此前从未见过这种螙,不知姜姥是否见过?
慕容无双很少想起教过她医术的见素医仙,十年前义妁堂偶遇医仙幸得对方指教,短短一月的师徒缘分,医仙走后缘分即散。
见素医仙没有收她为徒,因她原名姜愔,号见素子,便让她唤她“姜姥”。
这些年间她在将军府安心地做千金小姐,很少用到医术,更遑论害人的螙术。要不是玄二突然找上门求医,她都险些忘了自己曾得医仙教导,有一招回春妙手。
*
最后一丝日光被黑暗吞噬,墨色里雨水落下,冲刷着青石砖下数不尽的罪恶。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在银丝中穿行,按照约定前往小雁门。
戌时刚过,少年准时出现在小雁门前,不一会儿有位撑着油纸伞的青年在雨中漫步而来。
青年闲庭信步,被风吹斜的雨丝竟没能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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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她分毫。
“你要的东西。”青年收伞,露出一张戴着猴子面具的滑稽脸庞。
虎斑纹锦袋丢到少年手中,少年打开锦袋只看见两张人皮面具,还差一张。
她问:“大皇男的呢?”
“大皇男是个瘸子,他从不出门,我没见过他,怎么做人皮面具?”猴子面具下是咸沭毫无威慑力的娃娃脸,她摘了面具伸手问少年要钱。
少年爽快地交钱,嘲笑咸沭:“您可是江湖上轰雷贯耳的孟婆大人,怎么连大皇男的面都见不到?”
“你给的钱只够做人皮面具。”咸沭向她比了个数。
要做出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要么亲眼见人一面,要么有栩栩如生的画像让她比对。大皇男身有残疾,多年来闭门不出,见过他的人都寥寥无几,何来画像。
亲眼去见大皇男,就要闯入皇府,叶静兰给她的钱可不够让她冒险的。
“加钱,我们夜探皇府。”少年左手挑起斗笠,夜色里她笑得邪气森森。
咸沭再次戴上面具,看在钱的面子上她可以陪叶静兰走一趟。
今夜是二月二十日,王府宴会在月底举办,叶静兰算了算,自己还剩最后短短十日光阴可活。
十日前母亲祭日一过,她托筝姨找到擅做人皮面具的咸沭前辈。要咸沭为她做三张人皮面具,分别是大皇男、四皇男和七皇男三人的。
咸沭耗费十日做出了四皇男和七皇男的人皮面具,还差大皇男的未做。
叶静兰上次和大皇男见面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噩梦里大皇男不仅与慕容无双关系匪浅,野鬼小姐也和他有过交集。
她还真想亲眼瞧瞧大皇男,看看大皇男脸上是不是长了金子?
否则一个半残的瘸子皇男凭什么能让野鬼小姐和慕容无双斗得你死我活。
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和疑惑,叶静兰和咸沭已经摸到了大皇男的府外。
“你知道大皇男睡在哪个屋吗?”咸沭翻上屋顶看着偌大的皇府犯了难。
叶静兰理直气壮地说道:“抓个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滑稽的猴子面具下是咸沭无言以对的表情,叶静兰摘掉斗笠扣在咸沭头上,拿走她手里的油纸伞。
“四皇弟深夜拜访兄长,自然有人引路。”
她戴上人皮面具,脱掉蓑衣,身上的玄色缎面圆领袍并不突兀,倒是能顺理成章地假扮成四皇男。
咸沭熟练地换了张普通小厮的人皮面具,跟在叶静兰身后:“殿下,小的为您撑伞。”
叶静兰和四皇男打过交道,她挤出温和有礼的笑容,走到皇府正门前。守门的男侍卫见了他,一人恭敬地向她行礼,另一人急忙进府通报。
四皇男为人圆滑,哪怕是残废的大皇男,他也年年往大皇男府中送稀有药材。如此兄弟情深,朝中上下都赞他尊敬兄长,还暗地里夸他未来会是个仁善的明君。
对此大皇男心里门儿清,他知道四皇男此举是在利用他,但他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因此,叶静兰只在门口等了片刻,就被人恭敬地迎进去。
引路的虜隶弯着腰走在前面,心里嘀咕四皇男怎么看着比平时高了些,二十多岁的人还会长个子吗?
11、第十一章
大皇男是在书房接待的叶静兰,他坐在轮椅上难掩疲惫:“四弟来了,随便坐。”
叶静兰旁若无人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大皇男和寻常人的长相并无不同,两只眼睛一张嘴,两条手臂一双腿。
嗯,一双废腿。
他脸上非但没长金银财宝,反而因为常年不出门白得和死人一样。
至于身段,大皇男不曾习武锻体,身体纤瘦,多年未曾运动过的双腿肌肉萎缩。
叶静兰不禁想试试她一拳头下去,会不会直接把大皇男的身体打个对穿?
“四弟为何深夜来访?”大皇男命人给叶静兰倒茶。
叶静兰端起茶杯,上好的白金茶散发着醇厚的茶香。再观大皇男的书房陈设,书架上是价值连城的珍奇摆件,房内熏着一寸千金的沉香。
大皇男吃着民脂民膏,享受夏池国百姓的供养,才能长得如此细皮嫩肉,过着如此优渥的生活。可他这么多年没有一点政绩,对百姓毫无贡献。
夏池国仍有少数百姓食不饱穿不暖,身为夏池国皇室怎能如此奢靡浪费。
叶静兰沉声说道:“皇兄可知近年来北延国虎视眈眈,屡次进犯我朝疆土,扰得北疆百姓不得安宁。只要一想到本朝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就彻夜难眠。”
咸沭站在叶静兰身后,听到她这番义正词严的发言嘴角一抽。
叶静兰要是会因为关心其她人的死活而彻夜难眠,她咸沭就自此金盆洗手,再也不赚人命钱了!
大皇男有一阵子没见四皇男,已经记不清四皇男的声音,他没怀疑眼前的四皇男是别人假扮的。反而认真地揣摩叶静兰今夜来此,说这些话的目的。
“四弟所言极是,北疆百姓生活在战乱中,我等远在京城亦是寝食难安。若我不是个废人,定要征战沙场,守护一方百姓安宁。”
大皇男虽是残废,但仍有争夺帝位的野心,他将话说得漂亮,以免被“四皇男”挑出错。
叶静兰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激动地站起来:“皇兄万不可自轻自贱,要护佑百姓安宁,并非只有打仗这一条路可选。”
大皇男猜不透叶静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四弟有何妙招?”
“和亲!皇兄可与北延国皇室和亲止战,自此两国修好,结为唇齿之邦。”
叶静兰不顾大皇男惊愕的神情,继续说:“皇兄受万民供养,理应为保护百姓和亲。”
若不是大皇男没闻到酒味,他都怀疑自己的四弟是喝多了,跑他这里撒酒疯来了。
“四弟,和亲有公主……”大皇男说完尴尬一笑,如今朝中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去可以和亲。
“没有公主挑几个宗室女或是宫女也可,哪有让皇男去和亲的道理?”
叶静兰闻言故作高深地摇了下头,语重心长道:“皇兄莫不是常在府中消息闭塞,不了解北延国的情况。北延国的帝王完颜和姃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你岂能用宗室女和宫女去糊弄她,再惹恼对方,只怕战事不会消停。”
“皇兄身份尊贵,年纪也正合适,北延国的君主念在你容貌……尚可的份上,应该不会计较你是个残废。”
大皇男闻言实在忍无可忍,他因身体残疾在朝中如履薄冰便罢了,四皇弟不过是个贵妃生的庶皇男!他可是长男,长兄如父,岂容他如此放肆。
“我是个残废,四弟玉树临风身体康健,岂不是更适合和亲。”大皇男咬牙切齿。
叶静兰欸了一声:“不可不可!长幼有序,皇兄都没赘出去,弟弟哪能抢在兄长前头,您为了北疆百姓先去北延国和亲。来日战事再起,如果也能不费一兵一卒,用和亲止战,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皇弟义不容辞!和亲是我们身为一国皇男理应为国所尽的义务。”
“……”大皇男被她的这番言论惊得说不出话。
“皇兄,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你肯定不是那种自私自利,只想享受百姓供奉,而不想为国奉献的蠹虫吧?”叶静兰顶着四皇男的脸演得非常尽兴。
此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大皇男进退两难,干脆咳嗽两声,虚弱地说:“为兄乏了,来人,遣人送四弟回府。”
“不必,皇兄好好考虑我说的话就是,我这就走。”叶静兰心知大皇男已经恼了,再玩下去估计能把他气得站起来,她可不想做好事,转身跟着下人离开。
一离开大皇男的府邸,咸沭不必再憋着,放声笑出来。
“孟婆前辈,可看清大皇男的长相了?”叶静兰打断她的笑声。
咸沭点头,继而问她:“我竟不知静兰还关心国家大事,了解百姓疾苦?”
“我只好奇完颜和姃为何能当上皇帝。”叶静兰不过多解释,她才懒得关心百姓疾苦,刚才的话是用来刺激大皇男的而已。
“怎么,想效仿她,你要是当了皇帝,可真是国之大祸。”
咸沭察觉到叶静兰的小心思,心想要是叶静兰当了皇帝,定是个昏庸无道的暴君。
“也未必吧。”叶静兰理不直气也不壮。
她当皇帝自然是国之大祸,那谁当皇帝是国之大幸呢?
叶静兰发出疑问,咸沭想了想,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如果那位将军没死,百姓会亲自为她披上黄袍。
“冯争,以你现在的武功还不配自称小枪仙。江湖上高手云集,你不出去闯闯,怎知自己其实是只井底之蛙。”
咸沭突然提起江湖事,叶静兰听后面无表情地说:“我自会去闯,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
她当然要去闯荡江湖,只要王府宴会结束后她没被野鬼小姐取代,只要她还活着,她一定会去。
*
春日渐暖,京城繁花绽放,玄二腰佩环首刀置身于热闹的街市中,她小心地观察四周然后走进义妁堂,被慕容无双的丫鬟银竹带去后院。
后院里的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需要晾晒的药草,慕容无双坐在一张木桌前检查手中的药材,看到玄二进来,她邀她坐下。
“玄门的‘要你命’掺杂多种螙性极强的草药和动物肝脏,天仙子、钩吻、血桐、鸦胆子、蛇螙、斑蝥、蟾酥……”
慕容无双手下有一张写满了草药名的纸张,她递给玄二。
“俗话说对症下药,但此螙中的蛇螙我不知道是哪一种,那么多种蛇螙挨个试下来少说也需要数月。”
玄二中的“要你命”是剧螙,每月需要服用玄门发下来的解螙丹缓解药性。若未按时服用解螙丹,螙性发作中螙者会受万箭钻心之痛,五脏六腑逐渐融为血水。
中螙者大部分不是被螙死的,而是受不了痛苦自我了结而死。
“玄门每月给你的解螙丹能否给我看看?”
慕容无双只差最后一味螙药无法确认,需要玄二拿出这个月玄门给她的解螙丹,让她继续研究。
“明夜我带着解螙丹去将军府找你。”
玄二握着药方,纸上一味味单独拿出来都能要人性命的螙药刺痛了她的双眼。
“好。”
玄二走后,慕容无双将桌子下面装着老鼠的笼子提出来,笼中的五只老鼠早已死透。
她尝试了五种常见的蛇螙试图配制出“要你命”,五个药方无一成功,老鼠服下螙药后都在短时间内暴毙而亡。
到底是哪种蛇螙可以让这么多剧螙在人体内达到平衡,以至于螙性一月才发作一次。
制作出“要你命”的药师当真是个天才,此螙真的会有解药吗?
慕容无双心中隐隐觉得此螙没有彻底的解药,唯有以螙攻螙让中螙者体内的螙相互制衡,如此才能保证中螙者活下去。
“小姐,金环蛇的蛇螙送来了。”
义妁堂的掌柜送来一个药瓶,里面装着金环蛇的螙液。慕容无双拿过药瓶,将螙液加入之前早已配好的螙药中。
第六只老鼠放入笼中,掺了螙药的肉馒头丢在老鼠面前,慕容无双看着老鼠吃掉肉馒头。
这次老鼠坚持了一柱香才死掉,比前五只老鼠幸运得多。
“再接着找,要比金环蛇更螙的蛇。”慕容无双吩咐掌柜的继续去找蛇螙,她和银竹将死去的六只老鼠埋进土里。
今日在义妁堂待了将近半日,该回府准备明日的宴会了。处理完老鼠,慕容无双暂时放下玄二的事情打道回府。
自从二月初十与叶静兰一别后,两人至今再未见过面,也不知叶静兰在做什么。
前两日阳崇涧的驿站使臣连夜进京,送来永宁侯暴病而亡的消息。
老男帝当日上朝时连连叹气,对此感到极为痛心,给死了的永宁侯加官进爵赐谥号,还赠了侯府一大笔丧葬费抚恤费。
永宁侯府门前已经挂上了白灯笼,听说侯府的姨娘将灵堂都收拾好了,只等尸体运进京城举办葬礼。
叶静兰的爹死了,她明日还会去参加王府宴会,还会因为四皇男的拒绝而羞愤地自杀吗?
她记得噩梦里的永宁侯好像没死来着?
慕容无双揉了下眉心,说好不再想噩梦的事情,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今夜再喝碗安神药好了。
且待明日一过,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十二章
翌日,慕容无双乘坐马车赶到王府参加宴会,她一面同京中的世家千金贵妇打交道,一面时刻观察着府中宾客。
叶静兰会来吗?
一个时辰过去,大家轮番赏花作诗,两轮过去,慕容无双都作了三首诗,也没见永宁侯府来人。
看来永宁侯的死对叶静兰有所影响,也是,家中办着葬礼,她当然不方便来参加宴会,如此说来噩梦里的景象应当都不会成真了。
她安心地坐在席位上,同周围的几位姐妹吟诗作对。
没一会儿,一个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跑得踉踉跄跄,直接摔在一众宾客面前。
主位上端坐的老王妃见状脸色愠怒,还没说话就有两个仆妇上前把小厮拉起来,一个年龄稍大的仆人叱责道:“在这么多主子面前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起来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小厮双腿打颤,缩着脑袋朝老王妃的方向跪下:“王妃娘娘,大皇男殿下推了四皇男殿下,七皇男殿下也被四皇男殿下拽下水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不少人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们怎么听不明白这小厮说的话?
大皇男不是个双腿残疾的瘸子吗,怎么推得了四皇男,四皇男又为何要拽七皇男下水?
老王妃的神色不再从容,她当即带人跟着小厮离开,去前院找三位皇男,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府管事的仆妇仍留在后院安抚众位宾客,指责小厮说话颠三倒四,她随口将此事压过去,请大家继续赏花喝酒、吟诗作对。
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傻子,只是涉及皇家颜面,大家都默契地当作没听见。
慕容无双右手执杯,脑海中将小厮说的话重新梳理一遍,这段话可不是一般的有意思。
大皇男,四皇男,七皇男,这三位皇男一个是庶长男,一个是唯一的嫡男,还有一个是政绩最多的庶男。如若大皇男不是残疾,这三人应当在朝堂上三足鼎立。
大皇男长居府中久不出户,今日倒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宴会上。还以为他是来结交人脉的,结果当众推倒四皇男,连累七皇男一起掉进水里。
第一次参加宴会便如此放肆吗?
他怕不止是身子有疾,脑子也有疾吧。
“嘭!”
酒杯落在身上,裙角洇湿大片,慕容无双起身招来一个丫鬟,要丫鬟带她去换身衣服。
丫鬟带着她去了府中的客房:“慕容小姐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去取干净衣裳来。”
“多谢。”
慕容无双朝她道谢,丫鬟前脚刚走,她等了一会儿也离开客房。
她来过王府几次,知道一条去前院的小路,前院三位皇男斗得如此热闹,她可以趁机去看看。
小路隐蔽,仅有慕容无双一人行走其中,路过一片假山的时候,她突然被人拽进假山洞里。
“嘘。”
在慕容无双出声之前,有人提前示意她安静。
意识到对方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慕容无双渐渐放松下来,她甩开对方的手。
假山洞中光影黯淡,一缕阳光穿过狭小缝隙照在眼前病恹恹的青年脸上,青年的五官嵌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活像一只鬼。
偏生那双眼睛神采奕奕,与这张脸格格不入。
看到对方坐在轮椅上,慕容无双心知眼前这位就是鲜少露面的大皇男殿下。
她不明白,大皇男躲在这里做什么,又为何把路过的她拽进来?
“大殿下,您……”慕容无双忐忑地开口。
青年歪头将脑袋撑在右手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这个笑容让慕容无双倍感熟悉,她想好的话卡在喉咙里,果断问道:“叶小姐假冒皇室藐视皇威,可想过后果?”
“无双小姐认错了吧,本殿下可不是什么叶小姐。”青年一边否认,一边从轮椅上站起来。
听到无双小姐四字,慕容无双更加笃定眼前的大皇男是叶静兰假扮。她转身欲走,以免被这副尊容的叶静兰连累。
叶静兰见状挡在洞口不让慕容无双出去,笑着和她说话:“我刚才坐在轮椅上轻轻一推,四皇男身子一歪就要摔下水,你猜怎么着?”
慕容无双扭头不答,叶静兰继续抑扬顿挫地讲道:“他和七皇男不愧是兄弟情深,拽着自己七弟就一起滚下去了。”
“荷花池里的淤泥又臭又黏,两人陷在池里互相撕扯,都想把对方压下去好让自己站起来。那场面可好看了,臭泥人打架,你想看吗?”
说话间叶静兰已经摘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自己张狂的眉眼。
慕容无双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她在犹豫。叶静兰直接拉着她走出假山,她怕引来其她人而不敢大声喊叫,也无力甩开叶静兰。
“你要做什么,我不能跟着你胡闹!”慕容无双低声道。
叶静兰手劲极大,拉着慕容无双快步往前走,慕容无双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跑得快飞起来。
待她回过神,自己已经被叶静兰带到一间无人的阁楼上。两人站在一根柱子后面,在这里正好能看见前院的大半景色,包括两位皇男落水的荷花池。
既已被叶静兰带来此处,慕容无双骂她也无济于事,她心里一番合计,偏过头偷偷看向荷花池。
这个时节的荷花还未盛开,池里水不深,但泥巴又臭又脏。
池中两个臭泥人还纠缠在一起,你推我,我拱你,恨不得踩着对方的身体站起来。
池边围了一圈世家男郎,他们也在一旁看热闹,没人愿意去臭泥里瞎掺和拉架。万一没拉好架,还得罪其中一位皇男便得不偿失了。
此时老王妃总算带人赶了过来,她命令府中的虜隶们跳进池子里捞人。
两个臭泥人脏兮兮的,慕容无双也分不清谁是谁,这一幕着实滑稽,她捂着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胡闹比守规矩好玩,此行不亏吧?无双小姐。”叶静兰双手环胸倚靠在红柱上。
慕容无双强行压下嘴角,口是心非:“身为侯府千金岂能只想着玩乐,你惹此大祸可考虑过家族的荣辱,想过九族的性命。”
“将我送回去,我当作今日没见过你,你也收拾干净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慕容无双说的话完全在叶静兰的意料之中,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知道他们怎么打起来的吗?”
四皇男和七皇男在朝中针锋相对已久,但在外人面前始终保持着兄友弟恭,为何今日撕破脸皮还闹得如此难看。
慕容无双思忖道:“你动手脚了?”
“无双小姐聪慧。”叶静兰的夸赞并不走心,慕容无双都不想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给叶静兰看。
“传话的小厮说大皇男推了四皇男,四皇男拽着七皇男下水,这是旁人的视角。实际上四皇男应该没看到是谁出手推他,比起残疾的大皇男,他更怀疑与自己积怨已久的七皇男,于是报复性的拽七皇男一起下水。”
慕容无双将自己猜测的情况娓娓道来,叶静兰这次真心实意地为她鼓掌:“无双小姐断事如神。”
“你这么做有何目的?”
“好玩。”
“只是为了好玩?”
“不然呢,看见他们狗咬狗,我高兴得不得了。”
面对叶静兰的那种无力感再次油然而生,慕容无双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做事只为好玩。
任何举动和抉择都应该深思熟虑,经过权衡利弊后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才是。
“你带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好玩?”慕容无双问。
叶静兰点头:“嗯。”
“永济寺里站在供台上吃佛祖供品,关门戏弄我也是为了好玩?”
“嗯。”
“东来顺雅间拿匕首吓我?”
“也是。”
慕容无双的语气越发急促,得到连续的肯定后她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站在阁楼上不再言语,唯有柔和春风拂过两人衣袍,发出衣料的摩挲声。
良久,慕容无双开口:“叶小姐,你拿别人的痛苦取乐?”
叶静兰点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嗯,刚才你不也以四皇男和七皇男的痛苦取乐了,这种感觉很不错吧?”
慕容无双本想告诉叶静兰这样做不对,但她的后半句话着实让她无法反驳,便改口说:“你以后莫要再拿我取乐,我与你不同,我不能犯错。”
父亲不会喜欢一个犯了错的女儿,慕容家族也不会再培养她,皇室更不会接纳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子。
她这一生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她必须十全十美让别人挑不出错误,如此才能成为夏池国最尊贵的女人,才能不辜负父亲和慕容家族对她的期望。
“这就是你要杀我的原因?怕我连累你的名声,让你变得和我一样臭名昭著?”
叶静兰心道她以后也没机会再拿她取乐了,今夜一过,就只有善良宽容的野鬼小姐,没有嚣张跋扈的恶小姐了。
临死前,她想知道慕容无双要买凶杀她的原因。
“是,也不是。”慕容无双无法和她解释清楚噩梦的存在,只能模棱两可地给出答案。
宴会在傍晚前结束,慕容无双和几位交好的世家千金道别,随后上了将军府的马车打道回府。
坐上马车,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疲惫地靠在车厢上。
“无双小姐,我要是没死,一定要带着你犯尽天下所有的错。”
叶静兰在离开王府前对她说了这句话,她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一种人会说自己要是没死便去做什么的话,那就是知道自己死期的将死之人。
叶静兰要死了?
谁要杀她,谁敢杀她,谁又能杀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十三章
玉镜藏在墨云后,夜黑风高杀人夜。
京城外官道上的一辆马车被十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邕亲王爷的马车也敢阻拦!”
邕亲王爷萧牧舟进京的车队相当低调,仅有一队男侍卫随行。
蒙面人根本不听对方的警告,拔刀上前。
男侍卫们也果断出剑迎战,刀光剑影里数十人缠斗在一起,训练有素的男侍卫们面对出招狠辣、手握暗器的蒙面人有些力不从心。
十个蒙面人皆是玄门派出的杀手,老阉人发话若是她们不能杀了萧牧舟,这月的解螙丹就不会给她们。
她们为了活下去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一队男侍卫很快死了大半,剩下一半身负重伤,也无法再提刀反抗了。
玄二见状不动声色地退到其余九位蒙面人身后,萧牧舟师从齐山剑派,学的是威震武林的齐山剑法,他的武功及内力都不是寻常杀手能与之抗衡的
剩下一半侍卫也被蒙面人逐一解决,萧牧舟还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蒙面人们相视一眼,为首的蒙面人举起刀挑开车帘,躲在后面的玄二绷紧神经,左手握着燕尾镖开始蓄力。
刀尖尚未接触车帘,骇人的内力从马车内爆发,靠近马车的五个蒙面人直接被震飞,她们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当场身亡。
剩下五人瞬间意识到车内男人的武功极高,这般浑厚的内力绝非她们这种只训练了数年的杀手可比的。
玄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她屏息凝神钻入林中躲起来。
其余四位蒙面人心想任务失败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拼死一搏。
她们一起向马车攻去。
玄门此次刺杀的任务目标萧牧舟终于现身,披散着长发的男人手执长剑踏出马车,面对四人群攻,他提剑迎上。
男人使用的剑法玄二从未见过,他轻挽剑花,每一招都以极轻巧的方式刺出,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挡住了四人的攻击。
银龙出海,伴着红色浪花,四具尸体倒在血泊中。
一招斩杀四人,威震武林的齐山剑法果然厉害。玄二记得噩梦里提到萧牧舟在数年前就已叛出齐山剑派,齐山剑法他只学了一半。
一半剑法就能有如此威力,不敢想学会了一整套齐山剑法的人该有多厉害!
面对如此强敌,老阉人居然只派了十个人过来。
玄二在心里咒骂老阉人该死,如果今日她没有代替玄六过来,以玄六的性子一定会和其余几人同生死共进退,便会和她们一样倒在血泊里死去。
她紧握燕尾镖不敢呼吸,生怕惊动对方丢了性命。
“跑了一个。”萧牧舟抖掉剑身上的鲜血,准确地望向玄二的藏身处。
不好!玄二顿觉毛骨悚然,转身欲逃,萧牧舟却已闪身出现在她面前。
她凭本能掷出手中的燕尾镖,趁着萧牧舟躲避的时候运起轻功逃跑,还未逃出百米,后肩传来剧痛。
玄二咬着牙回头,萧牧舟拿着剑靠得越来越近,她望着那张和噩梦里一模一样的容颜心里直泛恶心。
那个“燕淼”为何要救赎这样一个杀人无数的刽子手?
他施舍给她的丁点爱意居然比来之不易的性命都要珍贵吗?
淬了剧螙的暗器全部落在手心,玄二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适时夜风吹散乌云,溶溶月色在深林里撒下一地碎银,一个接一个的暗器在月光下折射出耀眼寒光。
长剑撞击暗器的叮当脆响不断在身后响起,玄二已经摸到河边,她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水里。
河水冰冷刺骨,玄二怕被萧牧舟发现,憋着气沉在水里随浪漂流。
她一个人在河里漂了很久,久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这是一个美梦,她出生在一个高楼林立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和夏池国完全不同。
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母父对她极好。她顺利地读完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
周围的邻居都叫她别人家的孩子,她阳光开朗友好,身边没有人不喜欢她。
参加完高考后,她兴高采烈地计划这个长达三个月的暑假该怎么玩,却在熬夜看完一本名叫《重生之医女无双》的小说后气得睡不着觉。
病矫男反派萧牧舟对女主那么深情,女主不喜欢他就算了,还下螙杀了他。
她在小说评论区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的控诉,向作者表达她对男反派萧牧舟结局的不满。
这段长评一经发出,收到无数点赞认可。病矫男反派萧牧舟在小说里人气不高,但在现实中却有一大批粉丝。
她发完长评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都凌晨五点了,连忙关掉手机睡觉。
心脏的跳动愈发急促,怦怦怦的,仿佛要直接从胸口跳出来一般。意识开始模糊,她隐约想到自己大概是熬夜猝死了吧。
【叮,你已成功绑定病矫反派攻略系统,任务者燕淼需成功让病矫反派萧牧舟爱上你。】
古怪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玄二忽地从梦中惊醒,她呛了一口水,后肩传来剧痛。
冰冷的河水冻僵了她的四肢,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游到岸边。
【只有成功攻略萧牧舟,让萧牧舟对你的好感度达到百分之百,你才能回家,否则你将被永远困在这个世界。】
【任务者燕淼是否接受任务?】
燕淼,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玄二躺在河岸上呼吸微弱,顾不上处理脑海中奇怪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月亮斜向西山。
还剩最后一个时辰,体内的螙就会发作。
“这丫头就是个赔钱货,当初叫你丢河里去,你非要养大。现在好了,家里揭不开锅还要多喂一张嘴,死丫头还能吃得不行,咱家就是让她吃穷的!吃了我五年大米,明天去城里把她卖了换些米面回来。”
“臭丫头跟个哑巴似的,只会哭不会说话,卖也卖不回本。呸,真是赔钱货!”
“淼淼才五岁,卖不了几个钱。我明日把头发剪了卖掉换些米,咱们省着点吃,熬过旱季就好了。”
“好个屁,你们娘俩都是灾星,我花一贯钱买你回来,十多年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就生了个哑巴赔钱货!你害的我老李家绝后,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迷迷糊糊中玄二想起自己小时候,她原叫李淼。出生时父亲命令母亲将她丢进河里溺死,但她哭声大,哭得母亲心软,又被母亲捞起来带回家养大。
五年来,父亲日日骂她是赔钱货,骂母亲生不出一个带把的男儿,喝酒后还会动手打人。
五岁那年天大旱,土地干裂庄稼都晒死了,家里快揭不开锅。父亲又嚷嚷着要卖了她,母亲不答应,于是他又一次举起拳头打在母亲身上。
这一次她没有哭,她从厨房拿了母亲平时用的砍柴刀,对准父亲的脖子狠狠劈下去。
和村里杀猪一样,她杀父亲的时候,父亲也发出刺耳的哀嚎,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
五岁的哑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老李家绝后了。”
父亲叫喊的声音太大,引来周围的邻居。母亲神色慌张,嘴里念叨着“淼淼杀人了”。
趁着邻居进门前,母亲抱起她从后门离开往山里跑。
她们从天亮跑到天黑,身后的火把越靠越近,村里人在追她们,叫喊着她们杀了老李,要把她们送官砍头。
后来母亲实在跑不动了,她把她藏进草丛里。
“淼淼,在这里躲好,不要说话也不要哭,等天亮了才可以出来。”
母亲身上沾满了父亲的鲜血,两行泪水冲刷着母亲皱纹里的苦涩,那双长有厚厚茧子的大手抚摸着她圆圆的脸颊。
“我们淼淼会说话,不是哑巴小孩。”
追来的人已经找到附近,母亲哭着挤出一个笑容,细心地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淼淼,往山外跑,去哪里都好。”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我的淼淼要平安长大。”
淼淼很听话,她在草丛里蹲到腿麻,直到天明才敢走出来。眼前的泥土地被鲜血染红,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一步一步地往山外走,没有回头。
走出那座山后,她才知道山外的人和山里的人是一样的。
她还是被卖掉了,十文钱就将她卖掉了。
买她的人是个说话声音尖细的太监,太监问她叫什么名字。
淼淼想起母亲,她的母亲叫小燕,但村里人都叫她李家媳妇。
“我叫燕淼。”燕淼为自己起了新名字。
太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将她送入一个宅子里,宅子里还有一群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童。
“从今以后,你们就是玄门的杀手,以前的名字都忘了吧。后院有十只兔子,杀了兔子的就能有新名字,以后也有饭吃。”
燕淼是第二个杀死兔子的孩子,她得到了新名字玄二,失去了自由。
玄门训练杀手的手段非常残酷,她身边的同伴在不断减少,身上的伤疤不断增加。
十二岁那年,当初买她的那个太监又出现了,他拿了一瓶药来,要她吃下去。
玄二没有拒绝的余地,她吃下药,很快吐出黑色的血,五脏六腑仿佛烧着了一般。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恍惚间看到了母亲,又听到那句“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母亲的话一直支撑着玄二,让她坚持活到现在。
玄二咬牙撑着环首刀站起来,拔出后肩的燕尾镖。刺杀任务失败了,老阉人不会给她解药的。
她返回官道,随便砍掉一个男侍卫的头装起来。
还剩半个时辰,体内的螙已经开始影响她的内力,玄二眼前发黑。
【任务者燕淼是否接受任务?】
那个声音又来了,玄二骂它:“接你大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十四章
赶在螙发前的最后一刻钟,玄二回到了玄门,玄六一直在等她回来,见她受伤上前揽住她。
“任务怎么样?”玄六看到玄二手中的布袋松了口气。
想必布袋中装着的是萧牧舟的脑袋,任务顺利完成就好,否则老阉人不给解药,玄二会活活疼死。
玄六把玄二带到暗堂,此处是玄门议事的地方,也是每次老阉人分发解螙丹的地方。
“其余人呢,她们怎么样了?”玄六问。
玄二握紧手中的布袋:“告诉老阉人,我们都完成任务活着回来了,让他带着十份解螙丹过来。”
玄六没看到除玄二以外的其她人,她显然不信,玄二催道:“按我说的做!”
“你要杀他夺药?”玄六凑到玄二耳旁悄声道。
玄二沉默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十颗药,也只能活一月。”
“足矣。”
“好。”
玄六不再多问,按照玄二所说找来了老阉人,老阉人是宫中太监,正是他当年把玄二买进来的。
老阉人自称杨爷,当着老阉人的面大家都尊敬地称他杨爷,背过身个个都骂他是该死的老阉人。
“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其余人呢?”老阉人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眯起眼看玄二。
玄二跪在地上,气若游丝:“她们受了重伤脚程慢,还有半刻钟螙药就会发作。我伤得最轻,先回来为她们取解螙丹,求杨爷赐药。”
老阉人冷笑一声:“玄门的规矩你难道忘了不成?人到药到,绝无例外。”
“玄二知错。”玄二装作认错的模样,不敢再为其她人求药。
“杨爷,这是邕亲王爷萧牧舟的脑袋,任务完成,还请杨爷赐玄二解螙丹。”
“我瞧瞧。”老阉人朝她勾了勾手。
玄二在玄六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她靠近老阉人,将布袋放在老阉人手中。
老阉人在玄门杀手面前作威作福了十多年,他深知螙药“要你命”无解,唯有解螙丹可以缓解螙性。
然而解螙丹在他手中,玄门所有杀手都知道他身上有刀枪不入的金丝甲护体,杀他可不是易事。
而且他从不多带解螙丹,玄门有几个人就拿几颗解螙丹。更重要的是这解螙丹里有味药材极其珍稀金贵,一月之后就会失去药性。
就算有杀手成功杀了他夺药,拿了几十颗解药全吃进嘴里也只能活一月,一月后仍会魂归九泉。
因此玄门杀手想要活下去,绝不敢对他动手。
老阉人毫无防备地打开布袋,三枚螙针瞬间飞出扎进他眼睛里。没等他惊呼出声,玄二和玄六默契出手,一人卸他下巴,一人点他穴位。
玄六在他兜中翻出两个药瓶,当即倒出一颗解螙丹给玄二喂下。
“走。”玄二服下解螙丹后立马拉着玄六往外走。
两人迎面撞上一个面带刀疤的女子,玄六看到她就犯怵,玄二却朝她点点头:“玄一,这里交给你了。”
玄一笑着答应,脸上的刀疤也跟着跳舞,她从玄六身边走过拍了下玄六的肩膀,吓得玄六一哆嗦。
“从这出去后再无玄二玄六,燕淼,你可别让我失望。”玄一说道。
燕淼嗯了一声,拉着玄六离开。
她们走后玄一来到老阉人面前,老阉人尚未咽气。她取出一瓶药水倒在老阉人脸上,他的脸上发出刺啦的声响,皮下仿佛有无数只虫子钻来钻去,如老树皮般的皱纹逐渐展开。
老阉人痛苦至极,却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只得忍受着这份痛苦。
玄一在确保他清醒的情况下慢慢揭下他的脸皮:“用你的性命祭天,保佑玄二找到的医仙之徒能顺利解螙。”
踏出暗堂的那一刻,曙光在眼前绽放,织女忙在东天际编织赤色朝霞,燕淼拉着玄六一起踏着朝阳逃出玄门。
“玄二,我们去哪里?”
身后的宅院是玄门众多据点中的一个,玄六和燕淼十多年间一直住在此处,她站在院门前望着空荡荡的街道陷入迷茫。
离开了玄门,她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没有解药,她们又能去哪里?
燕淼服下解螙丹后内力逐渐恢复,意志却开始模糊,她咬破舌尖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带着玄六穿进一条无人小巷,小巷里停着一辆马车。
“我们去平北将军府。”燕淼从马车取出两套崭新的衣服,递给玄六一套。
【系统检测到玄二的意志尚未消失,宿主燕淼无法取代玄二,申请抹杀玄二意志。】
这次燕淼听清了脑海里古怪声音说的话,她之前在梦中看到了那个“燕淼”的一生,因此很容易就理解了这段奇怪的话。
她即将被杀死,被一个新的“燕淼”取代了。
燕淼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脑海里的东西,兴许这就是命吧。
玄六已经换好衣服,她知道燕淼身上有伤,小心地扶着她坐进马车,然后驾驶马车前往平北将军府。
“玄二,你和将军府的慕容无双做了什么交易?”
玄六了解玄二,她们是见不得光的杀手,如何能与将军府的千金小姐攀上关系。
只有利益相关的交易,能让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扯上关系。
听到玄六的声音,燕淼掀开车帘,眼里倒映着玄六驾车的背影,暗淡的眼睛亮起一点微光。
她无法改变自己被取代的命运,但她改变了玄六必死的结局,带着她成功逃离玄门。
只要慕容无双有见素医仙的五分真传,哪怕做不出解药,也能照着现有的解螙丹制作出一模一样的、可以缓解“要你命”的解螙丹。
如此,玄六就能自由地活下去,玄一她们也能摆脱玄门的控制。
“从此没有玄二,只有燕淼。”燕淼嘱咐玄六,“你也要改个名字,彻底抛弃在玄门的过去。”
玄六轻轻晃动手里的马策,犯了难:“叫什么好呢?燕淼,我可以和你姓吗?”
“可以。”燕淼虚弱地靠在车厢上,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
“你叫燕淼,是水燕。那我叫燕焱,是火燕。咱们俩做一对双飞燕好不好?”
玄六没读过书,想法也单纯,她只想和燕淼起个相似的名字,让别人听了就知道她们是最好的姐妹。
燕淼闻言扬起嘴角,笑容无奈,她知道水火不容寓意不好,可这是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又何必浪费时间计较这个。
只要玄六高兴,喜欢这个名字就好。
她顺着玄六的话说道:“当然好。”
燕焱登时眉开眼笑,忽然想起燕淼还没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又问了一遍燕淼到底和慕容无双做了什么交易。
“她帮我们解螙,我们帮她杀人。”燕淼满嘴血腥味,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意识彻底消失前,又听到机械的系统音,她还有话没和燕焱说完,希望新的“燕淼”可以善待她的妹妹燕焱。
【叮,宿主燕淼成功取代玄二。】
“嘶。”
燕淼后怕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大喘气,她千不该万不该熬夜看小说,关上手机的那一刻胸闷气短,很快就没了意识。
还以为自己会猝死,此时胸口传来规律的心跳声,感谢上天留她一命,她保证再也不熬夜了。
【任务者燕淼是否接受任务?】
什么东西?接受什么任务?
【你已成功绑定病矫反派攻略系统,任务者燕淼需成功让病矫反派萧牧舟爱上你。】
【只有成功攻略萧牧舟,让萧牧舟对你的好感度达到百分之百,你才能回家,否则你将被永远困在这个世界。】
博览群书的燕淼通过系统的短短几句话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成功赶上小说界的时代潮流,带着系统穿书了。
现在流行攻略病矫男反派,系统给她的任务就是攻略可怕且变态的病矫男反派萧牧舟,攻略成功才能回家。
萧牧舟,好熟悉的名字。燕淼想起自己之所以熬夜猝死,就是为了给小说《重生之医女无双》里的男反派萧牧舟鸣不平。
她穿越到自己死前看的那本小说里了!
【任务者燕淼是否接受任务?】
系统再次催促燕淼,燕淼在心里和系统对话:“你有什么资格绑定我,要求我完成任务?我是三好学生兼三好市民,你现在属于非法拘禁,我劝你立马把我送回现代。”
【友情提示,你因熬夜猝死,现代身躯已失去生命体征。完成攻略任务,本系统可送你回家,并给予你一次复活机会。】
“如果我拒绝完成任务呢?”
【你会留在书中,直到再次死亡。】
“我不能去投胎转世吗?”
【你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当然不甘心,燕淼无力地瘫坐在马车里,她才刚高考结束,精彩的人生正要开始,谁知道熬夜这么容易猝死,直接让她退出生物圈了。
她不甘心,可是系统给的任务非常难。
萧牧舟是《重生之医女无双》一书中的病矫男反派,这本书的女主是将军府千金慕容无双。
这篇小说主要讲述女主前世因与穿越来的侯府千金叶静兰作对,死得非常惨烈。重生一世,她决定复仇,揭露穿越女的真面目,惩治前世的渣男,最后扶持身为男主的大皇男登基,两人达成he结局。
这就是一篇老套的复仇打脸爽文,萧牧舟是在小说后期才出场的男配角,小说里提到他自幼征战沙场,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因为权势滔天被老男帝敲打。
机缘巧合下,遇险受伤的他被女主所救,他因此爱上女主,最后爱而不得被女主杀死。
书中描写萧牧舟的篇幅不多,寥寥几笔中他的事业线、成长线比女主前世今生加起来精彩百倍。因此尽管是男配角,他的书外人气比女主、男主更高。
“不能换个任务吗,攻略萧牧舟好难。”燕淼试图和系统讨价还价。
萧牧舟被称为病矫反派是有原因的,自小缺爱的悲惨经历导致他心理变态扭曲,他的爱是畸形的。
他爱上女主后,因为女主不爱他,他就彻底黑化。刺杀男主,囚禁女主,疯狂自残,甚至想得不到就毁掉,要拉着女主同归于尽,最后被女主用螙针杀死。
一个这么极端的男疯子,在完全触摸不到的一次元里非常有魅力,可要是活生生地放在她身边,她绝对第一个报警。
【不能。你不是很喜欢萧牧舟吗,你心疼他的遭遇,可怜他的深情被辜负。现在,你可以治愈他,救赎他,让他爱上你。】
系统的话让燕淼想起自己猝死前为萧牧舟写的千字长评,她闭了闭眼睛。
她只是个共情能力超强的少年罢了,萧牧舟是可怜,但又不是她害得他这么惨的,为什么现在要惩罚她!
果然只有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晓得疼,她以后再也不心疼共情男人了。
【任务者燕淼是否接受任务?】
燕淼别无选择,她还要回家,要活下去。
“我,接……”
马车的行驶速度慢慢减缓,燕淼坐直身子不小心拉扯到后肩的伤口,疼得她当场落泪。
记忆里她从小到大一直被母父保护得很好,身上一道伤疤都没有。十八年间感受过最强的疼痛等级不超过三级,此时后肩的伤痛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疼痛刺激得她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活下去”。
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在眼前走马灯般浮现,她感觉自己像在旁观别人的人生,但又对这些过去感同身受。
系统见她迟迟不答,再次问道:【任务者燕淼是否接受任务?】
“生个哑巴赔钱货,你们娘俩要给我老李家当牛做马一辈子才还得清。”
“淼淼高考的时候,妈妈爸爸带着向日葵在学校门口接你好不好?”
“家里饭都吃不起了,还养着哑巴做什么,带去城里卖了换钱吃饭!”
“高考结束了,淼淼想做什么做什么,好好放松。”
燕淼难受地捂着头,脑袋快要炸开,属于两个不同的燕淼的记忆在脑海中打架。
一边是生活在封建古代的李淼一直被父亲慊弃,骂她是哑巴,是赔钱货。
一边是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燕淼被长辈悉心照顾,母父开明,将她养得极好,人人都夸她是小太阳。
幸福的现代记忆仿佛夜空中的焰火,璀璨耀眼却转瞬即逝。
而属于李淼,属于玄二的记忆就像随着树木生长产生的年轮,刻在了她的骨血里,每次想起这些回忆都会让她痛苦得连灵魂都开始战栗。
玄二的记忆让她痛不堪忍,燕淼拼命地回忆属于自己的“幸福”、“美好”的记忆,她仔细地回忆,将过去十八年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了,再没有了。
她的美好记忆从高考开始,从高考后熬夜猝死那晚结束,过去十八年与母父相处的细节,她都不记得。
“淼淼不是赔钱货,她会砍柴会烧水,还会帮忙做饭,是个好孩子。”
“不要卖掉淼淼,我明儿去把头发卖了换钱。”
“两个灾星,你害的我老李家绝后,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淼淼杀人了。”
“我们淼淼会说话,不是哑巴小孩。”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我的淼淼要平安长大。”
“从今以后,你就是玄二,为玄门卖命。”
“玄二姐姐,我今天又没抢到饭,我好饿呀。谢谢你,等我下次抢到饭也分你一半。”
“玄门不留废物!杀不了人,你们就自杀,别留在这里碍眼。”
“不就是几处刀伤,又没断手断脚,别想着偷懒,继续去杀人。”
“杀不了邕亲王爷萧牧舟,你们都不必回来,死在外面还干净。”
美好的记忆翻来覆去屈指可数,痛苦的记忆层出不穷,在脑海中不断重复上演。
在村子里,她是哑巴赔钱货,父亲打她骂她。村里的小男孩也拿石头砸她,说她是怪物。
只有母亲小燕会抱着她,说她是好孩子。
在玄门中,她是任人驱使的杀手,老阉人拿螙药威胁她,她始终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只有一个叫玄六的杀手会和她抱团取暖,喊她姐姐。
马车停在将军府的后门,驾车的燕焱掀开车帘:“我们到将军府了。燕淼,你怎么了?”
燕淼脸色惨白,冷汗浸透衣衫,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燕焱担心地握住她的手,为她检查身体。
燕淼正想回答燕焱的问题,系统这次不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命令她:【请任务者燕淼接受任务!】
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段记忆是二月二那晚的噩梦,原来那个“燕淼”从现代来到这里的意义就是为了救赎男反派,用生命去治愈他。
她讥笑道:“接你大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十五章
系统被燕淼的回答吓傻了,不再催促燕淼接任务,也没有继续在燕淼的脑海里说话。
燕焱搀着燕淼下马车,两人敲响将军府的后门,燕淼说道:“燕子飞来。”
话音一落,房门从内打开,是个眼生的阿婆开的门,她将燕淼和燕焱请进府内。
“两位随我来,你们叫我吴婆婆就好。”吴婆婆走在前面为两人带路。
一路上三人默默无言,燕淼和燕焱习惯性地打量周围环境,并将所有方便躲藏逃离的地方记住。
早在二月初二她们就已把将军府的布局记得滚瓜烂熟,白日的将军府和夜里看起来很不一样。
粉墙绿瓦,曲折游廊旁栽种着各式奇花异草,穿过两道月洞门,又跨过几扇垂花门,绕来绕去总算到了慕容无双居住的如意阁。
趁着周围没人,燕焱和燕淼说悄悄话:“如果不会轻功,这么多扇门,墙又那样高,想逃都逃不出去。”
燕淼深有同感,上次来将军府是在屋顶上飞檐走壁,她依然是自在的燕儿,想飞去哪都可以。
但今日被人领着踏入后门,一步步深入宅院,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高高的院墙像一座大山直接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过人家是千金小姐,住在这里衣食无忧,享荣华富贵,应该不会觉得难受委屈。”
燕焱是穷人家的孩子,被卖去玄门后她日日想的都是住大房子,吃最贵最好的饭菜。
兴许是做了太久杀手,看着眼前华丽却宛如一座牢笼的宅子,她生不出丝毫羡慕向往。比起财富权力,她更向往自由。
燕淼闻言笑了笑:“你又不是慕容无双,怎么知道人家不觉得委屈难受?”
“我瞎说的。”燕焱想想也是,“这就是书里说的子非鱼,又怎么知道鱼好不好吃吧?”
“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燕淼纠正道。
燕焱恍然大悟,急道:“你怎么懂的这么多,是不是背着我去书院偷听学傅授课了?”
“没有。”燕淼心道她可没时间去读书,是她得到了另一个“燕淼”的记忆,那个“燕淼”少得可怜的记忆里就属知识记得最牢。
吴婆婆回头让她们等在原地,她正要敲门告诉慕容无双客人到了,银竹端着一盆冷水从转角处出现,急忙喊住她。
“吴婆婆,小姐现在不便见客。”
“请两位客人在此稍等片刻。”银竹对着燕淼燕焱点点头,燕淼回以微笑。
吴婆婆接过银竹手里的冷水,问道:“小姐怎么了?”
平日里这时候慕容无双早已起身,在书案前读书练字,今日这是怎么了?
银竹朝她摇摇头,眉间满是愁绪:“小姐一刻钟前醒了,一句话也不说,就在那静静地哭,我问话也不理。”
她怕慕容无双哭肿眼睛,于是去井里打了冷水,待会儿把帕子打湿好冷敷眼睛。
“奇怪,难不成又做噩梦吓着了?”吴婆婆念叨着要不去庙里请个平安符回来,放在慕容无双床头镇住梦魇。
银竹也觉得可行,她轻轻敲响房门,待屋内传来应声后才推门进去,吴婆婆也跟着进了房间。
银竹和吴婆婆说话没有刻意避着燕淼燕焱,燕焱问燕淼:“被噩梦吓哭的千金小姐,她真的能帮我们解螙吗?”
“嘘。”燕淼示意燕焱不要说慕容无双坏话。
她们有求于人,岂能在背后说人是非。
燕淼倒是知道慕容无双在哭什么,今日是三月初一,小说里女主慕容无双正是今日重生回到十六岁的。
《重生之医女无双》这本书的内容燕淼记得清清楚楚,女主慕容无双前世和穿越女叶静兰作对,结局悲惨。她死在火海里,转眼醒来就重生回到自己的十六岁,回到了穿越女刚穿越过来的这一天。
接下来慕容无双凭借自己的医术和重生一世的记忆,成功设计杀死穿越女叶静兰和七皇男萧启,为前世的自己报仇雪恨。
现在的慕容无双刚重生归来,还困在自己前世葬身火海的痛苦中,哭是正常的。
荒谬啊,燕淼心中感慨万千。
噩梦里的东西竟然成了真,平北将军府的慕容无双,永宁侯府的叶静兰,昨日返京的萧牧舟,以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燕淼”和系统。
不过幸好只成真了一半,她并未被另一个“燕淼”取代,反而像是和那个“燕淼”融为了一体。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燕淼”短暂的、不堪细想的单薄人生,记得她受到的教育,学到的知识,养成的端正三观。
噩梦里,本该是“燕淼”取代她,然后接受系统的任务,毫无自尊地救赎邕亲王爷萧牧舟去了。
但现在是她燕淼站在这里,四个字把王八蛋系统骂得不敢再说话。
所以,噩梦只是预示,不是未来,未来仍握在她自己手里。
只是不知道重生归来的慕容无双,还会不会和噩梦里一样与叶静兰斗得你死我活,和萧牧舟沾上关系?
噩梦里,萧牧舟痴恋慕容无双,另一个“燕淼”为了救赎萧牧舟,在系统的馊主意帮助下让“恶螙”的慕容无双暴露真实面目,这才令萧牧舟移情别恋。
“两位客人,小姐请你们进去。”吴婆婆出声打断了燕淼的思考。
此话点醒燕淼,她来这里是为了找慕容无双解螙,其余的事情与她无关。
可惜医仙难寻,燕淼只能抓住慕容无双这一根救命稻草,否则她真不想和慕容无双有过多接触,万一因此碰到萧牧舟就恶心人了。
希望慕容无双拿到解螙丹后能尽快配出解药,她再迅速完成慕容无双的愿望,然后带着燕焱远走高飞。
离皇城里的人越远越好,最好此生和她们再无任何交集。
两人进入房间后吴婆婆关上门,她守在门外。
房间里慕容无双站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燕淼和燕焱视力惊人,远远地站在门口都能看清纸上的字。
只可惜她们两人在玄门中是只负责暗杀的杀手,玄门从未教过她们读书习字,因此燕焱看不懂慕容无双在写什么。
而燕淼凭借着脑海里另一个“燕淼”的记忆,竟认出了纸上大半的内容。
慕容无双在写她前世经历过的事情,三句一个叶静兰,五句一个人人平等。
“无双小姐,解螙丹我带来了。”燕淼将装着解螙丹的药瓶递给银竹,银竹转交给慕容无双。
听到燕淼的称呼,慕容无双的心一紧,手中的兔毫笔被她硬生生握断。
是她让燕淼这么称呼她的,叶静兰总唤她无双小姐,她讨厌叶静兰,但她不讨厌这个称呼。
别人都称她慕容小姐,尊敬的不是她,而是慕容氏。只有叶静兰喊她无双小姐,在看见慕容氏之前,先看见了她这个人。
前世的叶静兰也是这样的,她在所有人面前说平等,告诉她女人也可以大有作为,不要困在宅院里。
她说着她从未听过的新奇话,做着世家千金从不敢做的事情。像是往死水里砸进了一颗石子,不断地在京城泛起涟漪。
她太耀眼,耀眼得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耀眼得让她心生忌恨,从而毁掉了自己的人生。
“小姐,松手。”银竹温柔地掰开慕容无双的右手,取出碎成两节的兔毫笔,吹了吹她发红的手掌。
燕焱望着这一幕腹诽道,慕容无双看似弱不禁风,没想到手劲儿还挺大。
回过神来的慕容无双深呼吸两下,打开药瓶倒出一颗解螙丹,放在鼻前闻了闻。
和她之前猜想的一样,解螙丹里有好几味都是极其常见、且容易辨认的剧螙,为的是以螙攻螙。
有了解螙丹,她便能很快将“要你命”里的最后一味蛇螙分析出来,然后对症配制解药即可。
慕容无双收起解螙丹,对燕淼说道:“一日后我给你‘要你命’的配方,十日后给你解螙丹的配方。”
“不能尽快配制出解药吗?”燕淼有些着急。
“配制解药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我还需要药人。药人越多,解螙越快,越少则越慢。”
慕容无双说完看向燕淼,继续道:“要心甘情愿用性命冒险试药的药人,此人体质要好。至少吃了‘要你命’后能活下来,这样才方便以后试解药。”
“好,我去找。”燕淼答应下来。
她在心中盘算,明日就能拿到“要你命”的配方,十日后能拿到解螙丹的配方。有了解螙丹的配方,她和燕焱就能离开京城。
至于解药,可以再找别的医师配制。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到医仙,请医仙为她们解螙。
当然,慕容无双这边也不放弃,找几个药人来,让慕容无双继续配制解药。
那时她和燕焱虽然远在京城之外,但还能用书信和慕容无双往来交流。
“我为你配解药,你为我探一探永宁侯府如何?”慕容无双慢条斯理地收起书案上的纸张,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怨恨。
燕淼求人办事,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你跟踪叶静兰,将她今日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记下来告诉我。”
“就这些,不需要暗杀她?”燕淼追问。
慕容无双犹豫再三,摇头:“不需要。”
“那我明日再来找你。”燕淼带着燕焱离开。
人都走了,慕容无双双腿发软,身子一歪就要摔倒,银竹见状立马接住她。
“小姐,您躺在床上再休息会儿吧。”银竹看出慕容无双精神不好,扶她到床边休息。
慕容无双靠在床沿上,双目直愣愣地瞪着前方,仿佛魂魄都被黑白无常拘走了一样,整个人了无生气。
银竹明知此话不该问,还是问她:“您为何要杀叶小姐呢?”
自从二月二一场梦魇后,小姐总心神不宁,与叶小姐见过几次面后,情况更加严重。
上次在东来顺酒楼,小姐就直言要杀叶小姐。今日又派人去跟踪叶小姐,不出意外小姐这一月来的心结就是叶静兰叶小姐了。
“我,我也不知道。”泪水划过脸颊,慕容无双无法回答银竹的问题。【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十六章
永宁侯府内,红袖站在一旁,疑惑地望着在房间里四处打量的叶静兰。
“家具都是实木的,古代没有甲醛真好啊。”
“好可爱的珊瑚狮子摆件,一定很值钱。”
“《连山步》、《水脉真经》、《白鹤拳》……怎么都是武功秘籍,不用学四书五经吗?”
“为什么在房间里摆一架子武器啊?”
叶静兰好奇地在房间里四处摸索,她走到兵器架前面,这座兵器架由铁力木打造,高十尺长九尺宽三尺,整个房间除了床便是它占地最广。
“一二三四……”叶静兰数了数兵器架上摆着的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
嚯,十八般兵器一样不少。
难不成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竟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的武林高手?
架子上十八种兵器各有千秋,叶静兰伸手想要拿起一件兵器试试,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一杆银色长枪上。
此枪的枪头由精钢打造,枪杆是内木外竹,用积竹木柲秘法制作而成,柔韧性好且不易折断。
“平沙枪。”她抽出长枪,脑海里自动浮现这杆枪的名字。
看见叶静兰拿枪,红袖心里一沉,面上仍恭敬道:“小姐,今日是文打还是武打?”
“打什么?你要和我比试?”叶静兰不明所以。
红袖当即跪下认错:“红袖不敢和小姐相提并论,也不该随意揣测小姐的心思。”
怎么突然就跪下了?叶静兰感觉自己的寿命瞬间少了两年,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枪,上前扶起红袖。
“别跪别跪,你没错,我只是问问。”
红袖不敢让叶静兰扶她,避开叶静兰的手站起来,起来后还小心翼翼地打量叶静兰的脸色。
“你这是什么眼……”叶静兰刚想问红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又怕红袖误会她的语气,再给她跪下就麻烦了。
她把话咽回肚子里,若无其事地走出屋子,外面韶光正好,景色宜人。
想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优秀青少年,居然会因为下楼一脚踩空而直接穿越到古代。
不过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在找到安全回现代的方法之前,就先在此生活一段时间。
根据目前的观察,她这具身体应该出身于大户人家,吃穿不愁,还有仆人可以使唤。
她已经检查过这具身体,除了左手手心有一道疤,整体的身体素质非常好。她看过的穿越小说里,女主角穿越后都是附身在已死之人的身躯。原主死了,穿越女主才能顺理成章地占据她的身子。
可眼下这副身躯的原主不像是年纪轻轻就会死掉的人,那原主去哪了?难不成被她强行挤走了?
叶静兰顿觉细思极恐,她不是有意抢占原主身体的,原主的灵魂该不会就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盯着她吧?
她连忙双手合十在心底向原主道歉:我不是故意占你身子的,对不起,勿怪勿怪。
在诚挚的道歉之后,叶静兰在心底向身体的原主保证,在她们回到各自的身体之前,她会照看好原主的身体,尽量模仿原主的性格习惯待人处事,好好维护原主的人际关系,让原主回来后能够继续正常生活。
“红袖,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叶静兰摆起架子假装自己很有气势。
她总不能编个一觉醒来就失忆了的蹩脚借口,只好借着提问的名义从红袖口中打听原主的过往。
红袖点头,心道小姐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来折腾人了?
“我是谁?家中亲人几许?”叶静兰从红袖刚才的反应已经猜出原主的性格比较霸道,她昂着头一副考查红袖的表情。
“小姐是永宁侯府长子叶静兰,令堂冯氏寻钰,于十六年前二月初十逝世。姨母流筝,现下是侯府家主。令妹叶听晚是侯府三小姐。”
红袖猜不透叶静兰今日玩得什么花招,一一答道。
母亲早逝,姨母管家,有一个妹妹。叶静兰默默将这三个名字记在心里,又问:“你觉得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红袖无法回答,说实话会激怒叶静兰,说假话叶静兰会斥责她竟然敢说谎,怎么说都是错。
“算了。”叶静兰意识到原主在下人面前应该是个恶霸,下人不敢对她说实话。
既然在下人嘴里问不出答案,那就去亲人那里找答案,亲妹妹总不能不对她说实话吧?
“带我去找听晚妹妹。”
叶静兰左思右想,决定去找同龄人套话,妹妹肯定比姨母好糊弄。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红袖不可思议地扫了她一眼,叶静兰从不会如此亲昵地称呼叶听晚为“听晚妹妹”。
今日的叶静兰言行举止都很奇怪,奈何叶静兰以前性子太恶劣。红袖总担心这是叶静兰戏弄人的新把戏,她压下心中的疑惑,走在前面为叶静兰带路。
叶听晚喜静,居住在侯府南侧的院子里,要去她那里必须先穿过庭院。
叶静兰跟在红袖身后一边走,一边观察这座古代宅院。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陌生,反而对周围的环境感到熟悉。
前面有三条岔路,跟着红袖踏上其中一条,她便自动知晓这三条路分别通往何处。
不知何时她已经越过红袖,独自走在前面,仿佛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一般,悠然自得地朝叶听晚的院子走去。
叶静兰进入叶听晚的院子时,孙管家正巧送完账本从院子里出来,看见叶静兰来这里,她吃惊地朝叶静兰行礼问好。
“你也好。”叶静兰下意识回了句。
她已经瞧见坐在院子里翻看账本的叶听晚,只想尽快和原主的亲妹妹套近乎,没注意孙管家脸上见了鬼的表情,跨过门槛直接跑进院子里。
叶听晚的丫鬟紫丹发现叶静兰后,低声提醒叶听晚:“大小姐来了。”
闻言叶听晚立马收起账本,双手握拳脚下运气,随时准备应对叶静兰。
孙管家出了院子原打算去灵堂一趟,现在直接调转方向去念玉阁找家主。
大小姐以前从未主动来过三小姐的院子,怕是来者不善。为避免姐妹相残,得赶紧去找家主来阻止她。
“三妹妹,你在做什么呢?”叶静兰一屁股坐在叶听晚对面,露出一个极具感染力的八齿笑。
她的笑容吓得叶听晚内力一滞,丫鬟紫丹立马向她行礼:“见过大小姐。”
叶静兰慌忙地让紫丹免礼,虽然穿越到了古代,但她暂时无法接受这里的封建礼教,她害怕别人给她行礼下跪。
“看账本。”叶听晚不确定地答道,叶静兰今天唱得哪一出?
叶静兰哦了一声,凑到叶听晚耳边,还没说话叶听晚就已跳出五步之外,警惕地望着她。
“……”
三妹妹像袋鼠,跳得好远。
叶静兰咳了一声,正经道:“我要和三妹妹说些姐妹间的体己话,你们都出去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默认叶静兰这是想支开她们,然后欺负叶听晚。
迫于叶静兰平时的威势,院里负责洒扫的下人乖乖退出去,只有红袖和紫丹还留在院子里。
红袖是叶静兰的丫鬟,但听命于家主流筝,若叶静兰打伤叶听晚,她也难辞其咎。
紫丹则是担心自家小姐,害怕叶听晚会受伤。
“听她的。”叶听晚发话,红袖和紫丹才离开。
院门合上,整个院子里只剩下姐妹俩,叶听晚冷哼一声:“人都走了,有话直说。”
叶听晚还记着上次叶静兰说的狠话,她绝不会轻易原谅叶静兰。
叶静兰走到叶听晚身边,三妹妹叶听晚今年才十五岁,还是初中生的年纪,肯定很好忽悠。
她计上心头,说道:“三妹妹,昨夜睡前我不小心磕到脑袋,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的意思是你失忆了?”叶听晚根本不信叶静兰的说辞。
“嗯。”叶静兰点头,满脸无辜,心道失忆梗真好用。
叶听晚和叶静兰认识十五年,还是第一次在叶静兰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她心中不免动摇。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比金子还真。”
“失忆了不找医师,找我做什么?”叶听晚问。
“找医师会惊动姨母,我不想让姨母为我担心。你我是亲姐妹,我想先来找你,你多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万一我听了以前的事情直接恢复记忆岂不美哉!就当作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吗?”
叶静兰哪有底气看医师,装病麻烦,未来会有无数的谎话要圆。但和亲妹妹一起保守失忆的秘密就简单许多。
“亲姐妹,好啊。”叶听晚将亲姐妹三个字咬得极重。
叶静兰以为她答应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三妹妹挥手便是一掌朝她脑门打过来,掌风带着排山倒海之势。
她几乎是凭本能出手接下这一掌,三妹妹却不停手,抬腿踢她下盘。
“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叶静兰见招拆招,为避免伤到三妹妹,她只守不攻。
叶听晚置若罔闻,换了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拳法继续攻击叶静兰。
叶静兰接连避开,她从一开始的被动接招,逐渐变的得心应手,叶听晚一抬手她便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招式。
就这样两人交了十余手,叶听晚率先叫停,她甩了甩被叶静兰打得发麻的手臂。
叶静兰一面惊喜于自己竟然这么厉害,一面疑惑道:“现在能解释你为何出手打我了吗?”
“我以为你是个冒牌货,想试试你罢了。”叶听晚实话实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十七章
自认是冒牌货的叶静兰做贼心虚,底气不足:“谁活腻了敢假冒我。”
“那倒是。”叶听晚揉着手臂在桌边坐下,“你无端失忆,真的不需要找医师吗?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娘会更担心你。”
听到叶听晚称姨母为娘,叶静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听晚和她不是同母的亲姐妹。
“不需要,目前我并无任何不适,只是忘了些事情。妹妹帮我回忆回忆,等我想起来就好了。”叶静兰在叶听晚身边坐下。
她语气柔和,好声好气地求叶听晚帮她。
叶听晚藏不住笑意,帮叶静兰回忆过去,那岂不是可以趁机加点料,把叶静兰培养成她想要的样子?
此时永宁侯府外,燕淼和燕焱蹲守在门口。这两日侯府在办葬礼,前来吊唁的宾客众多。人多眼杂,正适合浑水摸鱼溜进侯府。
“不如我们假装是去吊唁的宾客,光明正大地混进去?”燕焱担心燕淼肩上的伤口不方便飞檐走壁,便提议两人混入宾客里进入侯府。
燕淼点头答应,两人在门口观望了一阵子,户部侍郎冯家的两辆马车吸引了她们的注意,一个男人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直接进了侯府。
紧接着一个十四五岁、身穿素衣的少年从后面的马车里跳出来,她转过身扶着一位妇人下车。
“是侯府先夫人的娘家人。”燕淼说道。
玄门的杀手为四皇男办事,杀的都是朝中官员,老阉人曾用画像教玄门的杀手辨认朝中所有官员及其亲属家眷,以免她们杀错人。
冯家前来吊丧准备了一大车礼物,燕淼燕焱决定跟着冯家负责搬运礼物的下人,一起从角门进入侯府。
不一会儿,乔装打扮过的两人顺利跟着下人们穿过角门。
“府里怎么到处都挂着白灯笼,是谁死了吗?”
“咱爹死了。”
“哦。等等,咱爹死了,我们不用去守灵吗?”
“他不重要,不管他。”
“哦。”
迎面走过来两个少年,她们正是准备从角门出府的叶静兰和叶听晚,两人说着悄悄话从燕淼燕焱身边走过。
燕淼燕焱立马把手里的礼物塞给同行的下人,假装没看见下人眼里的不满和疑惑,转身跟着静兰听晚两姐妹离开。
京城东门外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有十四家正店,八家茶楼戏园,数十脚店穿插在这些大店中间。这些酒肆瓦市五冬六夏、白昼夜通,热闹非凡。
东来顺酒楼和同仁饭庄就在这条街上,叶听晚带着叶静兰从这两家店前路过,叶静兰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她在同仁饭庄前施粥的画面。
“同仁饭庄是自家的产业,我偶尔会帮娘看看饭庄的账本。”
叶听晚指着街边的铺子向叶静兰介绍,她得意地说着自己开店的经历。自小她就想和姐姐静兰多亲近些,就像别人家的姐妹一样,无话不说亲密无间。
但她每次兴冲冲去找姐姐说话,都会被姐姐拒之门外,有时还会嘲讽她两句。
久而久之,她就不再和姐姐说话,也不喜欢和别人讲话了。她怕说出来会被嘲笑,倒不如藏在自己心里。
“你还会看账本,真厉害!”叶静兰夸赞道。
看到叶静兰眼中的认可和欣赏,叶听晚轻轻眨了下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她低下头飞快抹去眼角的泪水。
“隔壁马行街里有八间铺子都是自家的,其中三间药肆是我开的,利润还不错。”
“一月前我盘下了西市的一家酒楼,前日就已翻修竣工,诸京署也通过了我的开店申请,等看个黄道吉日就能正式开业了!”
叶听晚带着叶静兰走进一间茶楼,店小二瞧见两人后殷勤地迎上来:“客人里面请,还是二楼的雅间吗?”
“嗯。”这一月里叶听晚常来这家茶楼,就爱坐在二楼西侧的雅间里,从那里正好能望见她即将开业的酒楼。
店小二记性极好,前几次叶听晚来此点的茶点她都记着,主动询问叶听晚这次是否还点那些茶点?
叶听晚说了声不必,她问店小二要了新的茶点。
两人跟着店小二上楼,三人穿过走廊,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茶楼里的人都循声抬头向上看。
这间茶楼的三楼雅间不招待普通客人,是专门留给王孙贵族的。现在三楼雅间的大门打开,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摔出门。
他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冲着房内的人磕头认错。
“自己从这里滚回去领罚。”房内的人并未现身,只传出一道带着怒气的男声。
跪着的男人咬着牙又连磕三个响头,然后乖乖地走到楼梯口,抱着脑袋从三楼滚到二楼,再从二楼滚到一楼。
滚完后男人脑袋仍晕头转向的,却一刻不敢耽误朝外跑,连摔了四五跤也不喊疼,在万众瞩目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台上说书人换了新的话本子,拍响醒木试图吸引大家注意。三楼雅间的门重重合上,没能看到始作俑者的大家遗憾地收回目光。
叶静兰被这一幕惊得不轻,何等高贵的人才能让另一个人毫无尊严地从这里滚出去?
“即便是一个虜隶,也不该被如此对待。”叶静兰小声地说了句。
叶听晚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叶静兰,她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谁都有资格去指摘三楼雅间的男人是个毫无人性的坏种,但叶静兰不行,她过去的行径比起那个男人,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她的眼中,除了抚养她长大的筝姨,其余人都是可供她取乐的玩物,所以叶听晚常说叶静兰是个毫无人性的恶鬼。
谁料失忆后的叶静兰诡异地多了一丝人情味出来,竟然会怜悯别人了。
“那是宫里的阉人,他阉割自己想要富贵险中求,这就是他该受的。”叶听晚用只有叶静兰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姐姐有人情味了是好事,但人情要对人使。
“什么?”叶静兰怀疑自己听错了。
“进屋再说。”
走廊不是可以说话的地方,两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进入雅间。直到茶点上齐,叶听晚吩咐店小二不要再来打扰她们。
房门关上,姐妹俩坐在桌边。
“你怎么看出他是阉人的?他要是阉人,那三楼雅间的男人岂不是皇室?”叶静兰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叶听晚的视线落在茶点上,把一盘齁甜的点心推到叶静兰面前:“我们边吃边说。”
叶静兰心想也是,顺手拿起最近的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还没嚼就直接吐出来,连喝三杯茶才把嘴里甜得发腻的味道压下去。
“我见过他,他是三皇男身边的太监。这间茶楼是四皇男的产业,三皇男和四皇男是亲生兄弟,他们经常在三楼雅间喝茶听曲,商议要事。”
叶听晚看着叶静兰把桌上所有点心都拿起来尝了一口,然后将盛有鲜花饼的盘子挪到了自己面前。
虽然失忆了,口味倒是没变。酸的甜的咸的辣的都只浅尝一口,仍然最喜欢酸甜适口的鲜花饼,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两位客官,楼上雅间的男客托我为您俩传句话。”门外店小二恭敬地敲门问话。
“进来吧。”叶听晚说道。
店小二推开门,她就站在门口说:“楼上雅间的男客请两位客官节哀顺变,这枚玉佩是雅间里的四少爷送给叶大小姐的。”
说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从她身后走出,老男人手里举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置着一枚精致的蛇形玉佩。
“叶大小姐,叶三小姐,两位少爷托咱家向两位小姐问安。”
叶静兰尚不清楚状况,叶听晚就已替她推辞了四少爷的礼物,并给老男人塞了一袋银子,把他送了出去。
外人一走,叶听晚脸色阴沉下来:“想争皇位不靠本事,竟想靠昏事攀关系。一枚破玉佩也想攀上我们,白日做梦。”
叶静兰闻言一脸茫然,叶听晚解释道:“楼上雅间的两位少爷正是三皇男和四皇男,他们方才一定是看见你了。四皇男一直想拉拢侯府,惦记着你的昏事,他明知道老侯爷刚死,你我孝期还未过,这个时候给你送玉佩未免太操之过急。”
朝中形势一直很鲜明,四皇男和七皇男针锋相对,其余几位皇男不成气候。四皇男突然这么着急,在叶静兰孝期时上赶着送礼,想必是朝中形势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对四皇男不利的变化。
“是什么变化能让四皇男这么慌张?”叶听晚纳闷儿道。
叶静兰走到窗口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回头说道:“去偷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这话还真是叶静兰能说出来的话,叶听晚认为此举不妥:“三楼不许旁人上去。”
“不走楼梯,我们翻窗。”叶静兰已经找好最佳的翻窗路线,“翻进他们隔壁的房间里就能偷听了。”
叶听晚眺望窗外,她们所在的雅间不靠街道,窗外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碧湖,仅有一两只游船在湖面飘荡,只要动作够快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那间房里有三皇男和四皇男的虜隶呢?”叶听晚考虑的比叶静兰更多。
“那就打晕他们。”
叶静兰边说边翻出窗户,她单手吊在窗外,另一只手伸向叶听晚:“一起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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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滚下来领罚
两姐妹身手敏捷,叶静兰率先翻上楼,开窗跳进房间。她已做好打晕房中人的准备,却见一群男侍卫生死不明倒在地上。
一抬头,正对上三双充满杀意的眼睛。气氛紧张,对方三人已经把手放在刀鞘上。
“让让。”
这时叶听晚翻上来,看见叶静兰挡在窗前,推了她一把才跳进房间。
一落地,她和叶静兰一起愣在原地。
地上晕倒的男侍卫腰佩铁牌,是四皇男的人,眼前虎视眈眈的三个青年显然是打晕他们的凶手。
叶静兰和叶听晚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看来有人和她们打着一样的主意,来这里听墙角了。
叶静兰往前半步挡在叶听晚面前,作防御状。
叶听晚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习惯,她知道叶静兰喜欢在身上藏刀,准备小声提醒叶静兰的时候,对面的一个青年走上前来。
“我们与两位少侠素无仇怨,何必大动干戈。我等在此听个墙角,听完就走。两位只要不阻碍我们,便可相安无事。”
完颜习语气诚恳,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的话音一落,另外两个青年也敛起杀意,把手从刀鞘上移开。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叶静兰和叶听晚同样是来听墙角的,和那三位青年并无利益冲突,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如此相安无事最好。
两姐妹沉默着点点头,完颜习带着大山、大川往右走走,把左边的位置让给两姐妹。
五人一拍即合,一面墙分为两半,两姐妹在左边偷听,完颜习三人在右边偷听。
“叶静兰真不识好歹,竟敢拒绝你的玉佩!难不成她还有比四弟你更好的选择?”
在咿咿呀呀的曲声中,三皇男尖酸刻薄的声音传过来,被骂的当事人叶静兰还没生气,妹妹叶听晚的拳头就已经硬了。
三皇男继续说:“近日来七弟与平北将军府来往频繁,想是要和慕容家的女儿议亲。届时七弟有平北将军府的支持,你却没有永宁侯府的支持,这可如何是好?”
永宁侯府的老侯爷虽然死了,但永宁侯的女儿男儿尚在,现在朝中男武将仍有半数是老侯爷生前带出来的兵。
那些男武将受了老侯爷的恩,必然要将此情还于老侯爷的子嗣。只要能取了老侯爷的女儿,就等同于拉拢了永宁侯府和朝中半数男武将。
若四皇男不能拉拢侯府,就敌不过有平北将军府支持的七皇男。
三皇男与四皇男是同胞兄弟,若是四皇男夺嫡失败,他也落不到好,因此他比四皇男更着急。
隔壁房内传来叹息声,四皇男说道:“昏事不必着急,总之叶家小姐还有三年孝期要守。七弟既然已拉拢了将军府,便不能再觊觎侯府。京中其余男子又有谁敢去取那凶名在外的夜叉,侯府已是我囊中之物。”
三皇男连连应是。
这边房间里偷听的五人,完颜习和大山大川都知道叶静兰的身份。三人同时看向叶静兰,一个好好的大活人被当作物品一样谈论,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然而叶静兰面不改色地站在墙边,反倒是把她妹妹叶听晚气得咬牙切齿。
叶听晚在心中咒骂三皇男四皇男,暗暗发誓等她的酒楼开业,等她在商行中站稳脚跟,定要让京城所有酒楼行会都禁止三皇男和四皇男进入。
还要在门口立个三皇男、四皇男与狗禁止入内的牌子。
见叶静兰毫无反应,完颜习略显失望,倘若叶静兰气恼愤恨,她便能趁机策反叶静兰。
只要帮叶静兰收拾了这两个厚颜无耻的皇男,然后解决侯府女眷未来的衣食住行,叶静兰自会乖乖归顺于她。
可是叶静兰现在的态度令人捉摸不定,完颜习只好收回目光继续偷听。
屋顶瓦片发出极轻微的响动,两只燕子落在屋顶掀开一片瓦偷看她们。屋内五人都趴在墙边偷听,完颜习的头小幅度地侧了侧,然后又恢复原状。
燕淼和燕焱一路跟踪叶静兰来到此处,两人原本在二楼雅间偷偷观察叶静兰,结果叶静兰翻上三楼雅间,她们只得跟上来。
慕容无双要她们跟踪叶静兰,记下她的言行举止。目前叶静兰在安静偷听,没什麽值得注意的。反倒是隔壁房间里的三皇男和四皇男有必要去看一眼。
燕淼心想四皇男是玄门的男主人,但是负责在四皇男和玄门杀手之间传话的老阉人杨爷早已被她刺瞎,不知玄一是如何处理的?
燕淼比了个手势让燕焱留在这里,她则运起踏雪无痕的轻功落在隔壁房间的屋顶上。
轻移瓦片,仅露出一个米粒大小的缝隙就足以让她看清房间里的一切。
雅间由一扇屏风隔开,三皇男和四皇男坐在桌边谈话,屏风后有一少男抚琴唱曲。
角落里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正是已经被刺瞎眼睛的老阉人杨爷,她站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完好无损。
燕淼将手放在嘴边学了一声鸟叫,老阉人缓缓抬头,透过狭小的缝隙两人目光交汇。
是玄一,玄一剥了老阉人的脸皮并扮作他应付四皇男。
“现在棘手的是皇叔,我派出去的杀手全军覆没,他已经入京了。”四皇男烦躁不已。
他的皇叔邕亲王爷萧牧舟手握兵权,掌管边境数万男兵。萧牧舟的存在让父皇睡不安稳,也让他和他的其余几位兄弟坐立难安。
三皇男出主意道:“皇叔生性风流,常流连于烟花巷柳,以前派去的美人都得不到他的青眼,这次不如试试美男计?四弟的采菊苑里不是新来了几个清倌儿,总有一个能讨得皇叔欢心。”
四皇男觉得此计可行,以前的美人计不行,这次就试试美男计。
“杨公公,你命采菊苑的龟爹将新来的清倌儿捧起来,让他们的美貌名震京城,我就不信皇叔不动心。再去玄门找两个杀手扮作采菊苑的仆人,要她们找准时机刺杀萧牧舟。”四皇男吩咐道。
玄一点头应是。
聊完邕亲王爷萧牧舟之后,三皇男和四皇男又一起说了几句七皇男的坏话。
两人骂起自己的兄弟,可谓文采斐然,骂人的话没有一句是重复的。他们喝着酒,逗弄着唱曲儿的少男。燕淼将瓦片放回原位,悄然离去。
在房间偷听的五人听着隔壁传来的污言秽语,心知没必要继续往下听了。
“告辞。”叶静兰当即带着叶听晚从窗户翻回去。
姐妹俩走后,屋顶上的动静也跟着消失。
原来是跟着她们俩的小尾巴,完颜习还以为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她走到窗前低声道:“大山留下善后。”
大山应是,她留在房间里将晕倒的男侍卫们扶到桌边,酒水泼在他们身上,空了的酒坛随处乱丢,等这些男侍卫醒来只会当作自己喝醉了。
完颜习带着大川直接从窗户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湖面上的一只游船上,大海和大湖一直守在船上。
“大湖,你去跟着冯争,回来后把她今日做的事都告诉我。对了,她身后有三只尾巴,你躲着点。”完颜习说道。
“是。”大湖将船桨交给大川,领命离去。
大川和大海划船驶向岸边。
听完墙角后,叶听晚心里闷着一口气,她现在只想教训三皇男和四皇男一顿。
“你说的酒楼是那一间吗?”叶静兰发现叶听晚心情低落,拉着她站在窗边,指着对岸说道。
对岸酒楼的门首缚彩楼欢门,四座三层高的楼阁遥遥相对,楼与楼之间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叶听晚敢在西市开设如此大的一间酒楼,定然很有本事。叶静兰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称赞叶听晚才十五岁就能独立掌管一间酒楼,是个当之无愧的经商天才。
“嗯!”叶听晚被夸得飘飘然,刚才的糟心事暂时抛在脑后。
“等开业后,夜里的酒楼灯烛荧煌、火树银花,会比现在更美。到那时,我的酒楼也定是京城里最大、最赚钱的酒楼!”
提到赚钱,叶听晚神采飞扬,孜孜不倦地说起自己的生意经。叶静兰认真地听她说话,时不时给出回应。
“你的酒楼想好叫什麽名字了吗?”叶静兰问道。
叶听晚早就想好了酒楼的名字,却摇头:“没有,姐姐帮我想一个吧。”
“既要日进斗金,必是宾客盈门,客满楼如何?”叶静兰思索道。
“好名字,就叫这个。”
直到晌午,姐妹俩才离开茶楼,去东来顺点了一桌菜。吃完饭后叶听晚要去隔壁街的铺子查账,央求叶静兰陪她一起去。叶静兰也有点小事要办,只好答应下次再陪她去。
和叶听晚分开后,叶静兰返回茶楼,她坐在大堂里听说书人讲话本子。
燕淼和燕焱跟着她进来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下,继续偷看叶静兰。独自一人的大湖则挑了另一个角落坐下。
半个时辰后,说书人讲得口干舌燥,退下台换了新人上来。
叶静兰不喜欢嗑瓜子,无聊的她把瓜子一会儿摆成三字,一会儿摆成个四字,一会儿又摆成个死字。
等了这麽久,三楼雅间里的三皇男和四皇男总算出门。他们一前一后地从楼梯上下来,扮作老阉人的玄一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叶静兰抓了一把瓜子,转过身冷笑:“滚下来领罚。”
两颗瓜子从她手中飞出砸在四皇男的右腿腘窝上,轻小的瓜子直接砸得四皇男朝前倒去。走在前面的三皇男反应迟钝,被四皇男推着一起从楼梯上滚下来。
摔到二楼的两人停下来,他们眼冒金星,浑身的骨头仿佛快要散架,在下人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
“老四,你怎麽走路不看路!”三皇男骂道。
四皇男用手捂着腘窝,凶戾的目光在大堂里扫视一圈。他们摔下来的动静很大,客人们都在看他们,一时间他难以分辨刚才是谁偷袭了他。
“三殿下,四殿下,你们小心。”玄一忙跑过去,心里直呼摔得好。
四皇男命令她:“有人偷袭,去查出是谁动的手。”
“是。”玄一走回楼梯,将地上的瓜子悄悄踢到楼下,茶楼里四处都是瓜子和瓜子皮,这怎麽查得到呢?
教训了两个碍眼的皇男,叶静兰哼着歌离开茶楼,现在日头正烈,她躲在阴影处朝前走。
叶听晚不在身边,没人领着她去找好玩好吃的地方。既然妹妹把酒楼开在西市,西市定然相当繁华,她当即拍案决定去西市逛逛,顺便近距离观赏妹妹的客满楼。
西市繁华热闹,叶静兰进入西市直接被迷得走不动道。这里有可以买衣裳布匹的衣肆、帛肆、布帛行,还有酒肆、茶阁、珠宝店、各式点心铺。
路边有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在街上逛,叶静兰朝马上的人投去羡慕的目光。
她从西市的第一个铺子开始逛,半个时辰后从一个点心铺出来,手里捧着一袋子果干。
转过这条巷子,眼前的街道满是药行、兵器行、卜肆、凶肆、法烛店、石刻铺、骨器铺等等,数不清的行肆摆在面前,叶静兰突然后悔没拉着妹妹一起来。
她身上带的钱不多,可是面前的兵器铺、骨器铺格外吸引她,单是摆在店门前的几样兵器骨器就让她心动不已。
“这次只看不买,下次带了钱再买。”
叶静兰在兵器铺掌柜热情的吆喝声中走进店铺。
她接连逛了十多家兵器铺,虽未买下任何东西,老板还是和气热情地送她出门,要她下次再来。老板们待她极好,叶静兰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来光顾这些老板的生意。
“老刘,那边武馆又闹起来了,看热闹去啊?”
“还是那三个姑娘吗?”
“还是她们,走,咱们去给她们帮腔去。”
“好嘞!等我一下,我把昨天的剩菜臭鸡蛋带上。”
隔壁药铺义妁堂的魏老板喊上对面卜肆的刘老板一起去看热闹,叶静兰被勾起好奇心,武馆那边在闹什麽?
卜肆的刘老板提着一个菜篮子,和义妁堂的魏老板手挽着手朝武馆方向走,叶静兰跟在两人身后。
“大家都来看啊,这家正大武馆的男老板方正仁不要脸皮,霸占姐姐的武馆和家产,还把姐姐的孩子扫地出门!”
远远的就能瞧见武馆的大门,门上挂着正大武馆的牌匾,门前围了一圈人。嘹亮的叫骂声从人群中传出来,随即一颗臭鸡蛋砰的一声砸在牌匾正中央。
那人扔鸡蛋的准头极好,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掌声和欢呼声。
“开始了开始了!快点挤进去。”刘老板拉着魏老板硬生生挤到最前面,叶静兰机灵地跟在两人身后,成功站到了第一排。
正大武馆的大门紧闭,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并排站在门前,手里拿着臭鸡蛋往门上砸。
“呸!方正仁,你也配叫这个名字。你为人心术不正,假仁假义!十年前这家武馆还叫山河武馆,老板是方仪方大娘,方大娘老来得子,仅有方敏行一个孩子。当年她年迈患病去世,留下十五岁的孩子撒手人寰,这家武馆和祖宅原本都是方大娘留给孩子方敏行的!”
三人中两人负责丢鸡蛋,一人负责大声斥骂,说到激动处,其余两人就会附和两声给她鼓气。
骂人的少年身高八尺,脸颊晒得通红,漆黑的眼睛炯炯有神。身上穿着浅色衣裳,仔细一瞧她的衣裳料子还是价格不菲的棉布。其余两人的衣裳款式和她略有不同,但布料是一样的。
衣裳是好料子,但看她们的双手又不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叶静兰猜测这三人应当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仆人,不知是哪家的?
“戳你个爷头!方正仁,你有本事出来,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少年的话越骂越脏。
刘老板清了清嗓子,帮忙喊道:“敢做不敢当的腌臜畜牲,滚出来!”
魏老板也毫不逊色:“该杀的王八犊子,你爹个屌,把武馆和祖宅还给人家!”
两位老板平时开店广结善缘,尤其是义妁堂的魏老板,她经常开义诊,给穷苦人家看病开药。
她们两人一发话,其余人都帮忙叫喊,要方正仁滚出来给个说法,把武馆和祖宅都还回去,还给方大娘的孩子方敏行。
“滚出来,还东西!”两位老板说一句。
“滚出来,还东西!”周围的人跟着说一句。
“方正仁,不要脸。”
“方正仁,不要脸。”
叶静兰在这看了这麽久热闹,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十年前这家武馆原是方仪方大娘的,方大娘一朝病逝,留下十五岁的孩子方敏行,方敏行因年纪小被堂叔方正仁哄骗欺负。
他不仅霸占了山河武馆和祖宅,还把方敏行赶出家让她自生自灭,简直是丧尽天良!
叶静兰也义愤填膺地跟着两位老板喊起来:“滚出来,还东西!”
武馆大门终于打开,一个虏隶凑在门前说道:“都是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当时我家老爷接手武馆,是经过了男族长的首肯,官府那边也点了头。你们现在来叫唤也没用,赶紧走吧。”
方正仁本人并未出现,而是派了一个虏隶来回话。
少年反驳道:“放你爹的屁,当年的事你们也好意思提。一群五六十的老男人忽悠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她一个孤儿哪敢和你们作对!”
刘老板以前和山河武馆的方大娘不熟,只说过几句话,也只见过方敏行一两次。可怜这孩子十五岁没了娘,还被赶出家门只能卖身当仆人求生。她当年忙着自己铺子的生意,也不知道方家孩子被赶出门的事情。
还是去年六月的时候,这三个少年突然跑到改名为正大武馆的武馆门前骂街,要方正仁还钱还武馆,她这个离得远的邻居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
刘老板拿起臭鸡蛋砸在大门上骂道:“为老不尊真不要脸,你们摸摸自己良心,武馆和祖宅你们拿的不心慌吗!不怕半夜里方大娘来敲你们的家门吗!”
群情激愤,臭鸡蛋烂菜叶一齐扔出去,虏隶赶紧关了门。
没一会儿,大门打开,方正仁终于出现,他身边还跟着几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应该是他武馆里的男教习。
“诸位,方敏行是我的侄儿,这是我们的家事。当年事情已了,哪有现在翻出来说的道理?就算翻出来,也轮不到你们来管,我侄儿自己都不来叫冤,你们着什麽急啊?”
方正仁长得贼眉鼠眼,笑起来更是让人不舒服,感觉他的手已经伸到你兜里,摸走了你所有的银钱。
少年回道:“要不是你将身无分文的她赶出家门,她岂会走投无路卖身为仆。她的卖身契攥在主人家手里,她连侯府大门都出不来,如何叫冤?只能我们来帮她叫冤,你把武馆和宅子还她,她就有钱为自己赎身了。”
侯府?叶静兰心里一紧,该不会是在说她家吧?
“赎身……”方正仁眼珠子一斜。
三个少年来这里骂了大半年,起初他还会报官,可是没想到这三人身后有永宁侯府做靠山,来抓她们的男官兵只是嘴上警告两句,就放她们离开了。
报官根本没用,还白花钱上下打点,方正仁便不再报官了。反正这三人也不是天天都来,她们只能趁着侯府不忙,自己得闲的时候来骂两句。
他只要不搭理,少年骂完了人就走了,武馆第二天照样开门挣钱。
只是最近一月少年们来得太频繁,还开始丢臭鸡蛋,严重影响他的生意,银子挣得越来越少。
再不管的话,武馆真要关门大吉了。
方正仁嘿嘿一笑:“行啊,你说卖身钱是多少,我是她堂叔,帮她赎身也是应该的。”
三个少年没答话,红脸的少年按照自己的卖身契说道:“三十两。”
“给你三十两,以后别来了。”方正仁心疼得滴血,但能用三十两打发走她们,过两日就挣回来了。
“你休要避重就轻,赎身是一回事,还祖宅和武馆是另一回事,这两样都是你该偿还的。”叶静兰出声道。
与此同时,刘老板也大声说:“等等,这哪是三十两的事情?武馆和祖宅是方敏行的,你不仅要出赎身的钱,武馆和宅子也要还给人家。”
做生意的刘老板也是个人精,岂会让方正仁哄了去。
“好你个方正仁,年纪越大越不干人事,差点让你骗了。”少年气得指着方正仁鼻子直骂。
一个烂了四五天的臭鸡蛋正中方正仁的眉心,他两眼一翻差点臭晕过去,捏着鼻子跑回去躲着了。
门一关,臭鸡蛋都砸在门钉上,三个少年喊得也累了,想着今日就闹到这里,改日得空了再来。
她们丢完手里的臭鸡蛋,转过身朝众人鞠躬道谢。
“多谢各位,红芝在此替方姐姐谢过大家!”
红芝被晒得直冒汗,却顾不上擦。正好她从人群左边谢到了右边,走到叶静兰面前。
叶静兰顺手替她抹去额上的汗水,红芝感动地抬头,在看到叶静兰后感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第19章 扶风白鹤方敏行
太阳仍灼烧着大地,周围的人声愈发响亮,红芝此刻却如坠冰窟。
大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以前不是慊弃西市人多,挤在一起又臭又吵,几乎很少来这边吗?
她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向叶静兰解释,心道完了,大小姐本来就不愿意放红袖姐姐走,刚才听到她那番话,只怕更不会放人,红袖姐姐被她害惨了。
“大小姐……”红芝哆哆嗦嗦地开口,思考着怎麽求饶。
叶静兰听到大小姐三字眉心一跳,果然,侯府是指永宁侯府。那方敏行是府里的哪一个下人呢?
“跟我回府。”
看红芝的反应就知道原主有多可怕,叶静兰决定回去再说。
红芝回头,自己的两个姐妹脸上也是同样的苦涩,三人和叶静兰一起回府。
她们一走,武馆前的人们也渐渐散了。
“燕淼,该走了。”燕焱看着叶静兰逐渐走远,她拉了下身边的燕淼,燕淼却不动。
“怎麽了,想什麽呢?”燕焱问道。
燕淼望着正大武馆,说:“那些男人的体格都不错,很适合做药人。”
武馆的男教习习武多年、身强体壮,应该可以受得住螙药“要你命”,将他们绑去做药人正好。而且武馆里的男教习很多,死了一个还有好多个。
燕焱没有说话,转身去追叶静兰。燕淼知道她不高兴,也没说什麽,安静地跟上去。
日薄西山,街边行人都忙往家里赶,红芝走在叶静兰身后心如死灰,她怕是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大小姐,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红岭和红芍只是陪我来的,红袖姐姐也不知道。都是我的错,您单罚我一个就够了。”
红芝牙一咬心一横,与其大家都挨罚,不如她一个人承担大小姐的怒气。
她说的也是实话,这件事是她的主意。红岭和红芍是她最好的姐妹,当初两人知道她要为红袖姐姐伸张正义,她们二话不说就陪着她一起来,三人坚持了大半年。
“大小姐,这事是我们一起做的,我们三个一起受罚。”红岭和红芍颇有义气。
叶静兰走在最前面,三个人在她身后边走边求情,红芝坚持一个人受罚,另外两人坚持有难同当。
她表面冷静一言不发,实则心里慌张不安。红芝她们来武馆是为了红袖,红袖就是方仪方大娘的孩子方敏行。
这麽说十年前红袖还是山河武馆的小当家,却被堂叔坑骗沦落到卖身为仆。
她的身世如此可怜,府里的丫鬟都知道这件事,晓得为她鸣不平。三人能在武馆前闹事却不被抓走,就是因为有侯府撑腰,姨母是侯府当家人,此事自然得了她的首肯。
姨母和妹妹在京城有多家产业,不缺钱更不会缺仆人。红袖在府里干了十年,作为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三十两赎身钱是 能攒够的,她要想赎身离开,姨母不会不放人。
可红袖仍一直在她身边提心吊胆地伺候她,难道是她不想走吗?
叶静兰心里已有答案,没人愿意做点头哈腰的虏隶下人,红袖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就这样,四个人各怀心思回到了侯府。叶静兰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不由自主地走到府里的演武场中。
此时演武场内空无一人,她看向红芝三人说道:“红芝留下,你们两个走吧。”
话音一落,红岭和红芍直接给叶静兰跪下:“大小姐,求您饶了红芝。”
“我们知道您不愿意放红袖姐姐走,我们去武馆叫骂,只是想帮红袖姐姐拿回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不敢有任何叛主的心思。”
两人声泪俱下,红芝也跟着跪在地上,倔强地望着她。
“你们以为我会对她做什麽?”叶静兰原想解释,可她更好奇原主面对这种情况会做什麽?
这句话在红岭和红芍听来是明晃晃的威胁,红岭吓得不敢说话,红芍犹豫着回道:“我们不知道您会做什麽,我们只是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红芝。”
红芝红岭和红芍都不是叶静兰院里的人,她们只听说过叶静兰的凶名。府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警告她们在大小姐面前需谨言慎行,一旦犯错惹大小姐不快,轻则赶出府,重则下地府。
她们以前对此都是半信半疑,直到前年认识红袖姐姐,红袖姐姐给她们讲了很多事情,还给她们看了自己身上的伤疤,她们才明白府里的老人说的都是真话。
“起来吧,我留红芝问话,问完就放她走。”叶静兰把三个人扶起来。
红岭和红芍拉着红芝不愿离开,叶静兰叹气:“算了,都留下,我问你们点事。”
红岭红芍到底单纯,再加上她们也不曾和以前的叶静兰有过任何接触,现在的叶静兰说话亲切、语气真诚,三言两语就哄着她们一起坐在地上聊天。
红芝见红岭和红芍被叶静兰的笑话逗笑,她也跟着坐下,僵硬地假笑两声。她虽没有之前那麽恐惧叶静兰,但依然紧绷着神经不敢放松。
“竟然这麽晚了,我们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红岭和红芍一起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吧,我和红芝在这里等你们。”叶静兰看了眼天色,摸着肚子说道。
红岭和红芍已然放下戒心,觉得以前道听途说来的话果然信不得。大小姐才不是嚣张跋扈的恶主子,她会和她们一起坐在地上说话,一点儿也不高高在上。
她们站起来小跑着离开。
她们走后红芝面色难看,不敢再和叶静兰一样坐着,她和伺候叶静兰多年的红袖非常亲近,她清楚叶静兰的为人,于是重新对着叶静兰跪下。
“你和红袖怎麽认识的?”叶静兰轻轻一拽,红芝就坐了下来。
“我和红袖姐姐是前年认识的,在永济寺。”
说完这句话红芝小心翼翼地打量叶静兰的脸色,叶静兰瞬间意识到这个相识的故事和她有关,准确来说是和原主有关。
“继续说。”叶静兰没有原主的记忆,让红芝接着讲。
红芝心道红袖姐姐说的是真的,大小姐记性不好,她只记得自己的事情,根本不会把她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当时没有惩戒她们,以后就想不起来了。
“前年去永济寺里为先夫人供灯祈福,我负责照顾三小姐的起居。在寺庙里的第二夜,您和三小姐一言不合就动手,我……”
红芝心中纠结,到底是说实话,还是把这件事一笔带过?万一说实话让大小姐记起来,这次没有红袖姐姐在场帮她,她岂不是罪加一等?
“你出言劝我不可姐妹相残。”在红芝的陈述中,叶静兰想起了那段过去,她接过红芝的话。
那夜她和叶听晚话不投机,两人一起朝对方出手。红芝出言劝说,她却怒上心头,想着一个丫鬟竟敢来教训她。她改对红芝出手,红袖突然闯过来硬生生接下她一掌,当场断了一根肋骨。
“是,若不是红袖姐姐替我挡下那一掌,我早死了。”红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已经被大小姐揪住了错处,也不怕再多加几个错处。
“红袖姐姐被您一掌打得半月下不了床,这半月是我在照顾她,因此我们成了极好的朋友。红袖姐姐身世可怜,但她从不自怨自艾,尽心尽力地伺候您,陪您练武。”
“她早就攒够了赎身钱,想回武馆拿回方大娘留给她的武馆和宅子。您却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您找不到比红袖更好用的下人,就不放她走。她每年都会求您放她离开,您次次都拒绝她。”
红芝越说越激动,她不再懦弱胆怯,掷地有声:“大小姐,您放了红袖姐姐吧!她要继承母亲的遗志,将山河武馆发扬光大。她不该是一辈子伺候人的贱命!”
“您放她走,我代替红袖姐姐伺候您。虽然现在的我不抗打、武功差,但也会和红袖姐姐一样逐步变强,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完后红芝觉得心中痛快,没一会儿又开始后怕。
她看向叶静兰,叶静兰背过身挥了挥手让她走。
“您答应了吗?”红芝追问。
“……”
沉默就是答案,红芝还想说什麽,最终什麽都没说,垂头丧气地离开。
在她走后,红袖悄无声息地出现,跪在叶静兰身后。
“别跪我。”叶静兰知道她来了。
红袖听话地站起来,她今日一直跟在叶静兰身后,奉家主之命跟踪两位小姐。
叶静兰和叶听晚分开后,她就回府把姐妹俩的情况禀告给家主。傍晚叶静兰带着红芝她们回府,红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她在演武场外时刻关注着叶静兰和红芝。
只要叶静兰露出一丝杀意,她都会冲上去阻止她。
演武场中有一棵高大的垂杨柳,风起,树下柳絮翩翩起舞。
叶静兰伸手抓住一团柳絮,问道:“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
“是。”红袖并不抱希望,她努力了那麽多次,叶静兰都听而不闻,她是不会放她走的。
不过她现在并不在意叶静兰的想法,她的卖身契虽在叶静兰手中,但卖身期限也快到了,还剩最后三年她便自动回归自由身。
这是十年前家主许诺她的。
“那天你说的文打和武打分别是什麽意思?”叶静兰松开手任由柳絮随风离去,她朝着红袖露出笑容。
“文打是双方各为对方出一题,按照题目比试。武打是乱打一气,谁先下比武台谁就输。”
红袖第一次看不懂叶静兰脸上的笑意,十年相处,她以为自己能洞悉叶静兰的所有坏心思。今日她却变了,每个眼神和笑容都充满善意,反倒让她不知所措。
叶静兰走上比武台:“武打如何?你赢了我,我就把卖身契给你。”
“此话当真?”红袖身子一僵,紧紧盯着叶静兰。
“自然,我倒不是可怜你,只要你有本事把我打下台。”
叶静兰此话逗笑了红袖,叶静兰如果能可怜她,她也不必受这麽多年的苦。
“好。”
红袖登台,双方抱拳向彼此行礼。
叶静兰率先出招,她也不知自己使的是什麽招式,顺手就打了出来,红袖双手握拳接招。
叶静兰更擅枪法,拳脚功夫稍有逊色,她从三岁开始扎马步练拳,至今有十四年。
而红袖也从三岁开始习武练拳,她习武至今足有二十二年。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忽然红袖挺身飞起,犹如白鹤淩空,朝气蓬勃鼓雌风,双拳从天而降。
叶静兰闪身避开,红袖的一招一式让她想起今早在书架前翻过的一本拳法《白鹤拳》。
“方敏行!练拳先练内气,山无气必绝,水无气必浮,人无气必死。气力不足,便无拳法。”
红袖拼尽全力和叶静兰对打,她想拿到卖身契,想现在就离开侯府,想去西市把母亲的山河武馆抢回来,想完成母亲的遗愿将白鹤拳发扬光大!
她受够了卑躬屈膝、看人眼色的日子,她不要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虏隶。
她也是人,是挺起脊梁、堂堂正正的人。
少年时母亲在耳边的谆谆教导再次回响在耳边,她每挥出一拳,仿佛都能看到母亲在她身旁指导她下一拳该打在何处。
“白鹤拳是你祖师姥方七娘传下来的拳法,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你不好好练拳,出了门别说自己是白鹤拳的传人。”
“想想白鹤的姿态,静时神态安闲,凝神调息,养精蓄锐;动时如雷霆震怒,有霹雳蹬氰之势。”
“打得好,这一拳气吞山河,再练!”
曾经被母亲揪着耳朵扎马步的画面浮现在眼前,红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白鹤,灵活地穿梭在比武台上。
叶静兰没有一丝松懈,她不会放水,接了数十招后她想起一件事。
书架上的《白鹤拳》秘籍是她几年前从红袖手中抢来的,白鹤拳是红袖祖传的拳法。难怪红袖的白鹤拳打得如此漂亮。
叶静兰也换了白鹤拳和红袖对打,她在心中默念:“叶静兰,你抢了红袖的白鹤拳,我便用白鹤拳和她比试。若是我输了,就说明你学不会这门拳法,也留不住红袖。我可就把人放走了,到时候你回来了别怪我。”
红袖见叶静兰换了拳法,心中怒意更甚,一拳比一拳重,叶静兰逐渐被她逼至比武台边缘。
“二谱功夫二步七,扶风处处学鹤拳。祖师姥自创白鹤拳,后来移居扶风县,就在扶风扎下根基。江湖上无人不知扶风白鹤拳,你要认真学,以后把这门拳法传下去。”
浑厚的内力都积聚在双拳,红袖逐一破解叶静兰的招式,朝她发起猛攻。
风止,寒星如珠,鈎月如镰。月光如银丝带流向人间,照亮比武台上傲然独立的白鹤。
“你赢了。”
叶静兰站在台下恭喜她,红袖站在台上眼眶微红。
白鹤拳是方敏行的,侯府关不住白鹤。
第20章 今后再见,重论恩仇
叶静兰和红袖回到居住的院落,叶静兰有点尴尬,她没有原主完整的记忆,不知道红袖的卖身契藏在哪里?
正当她准备询问红袖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是白日书架上的那本《白鹤拳》。
叶静兰走进房间,从书架上取下《白鹤拳》,红袖的卖身契就夹在书中。
“你也想放她走。”叶静兰在心里和原主对话,虽然没有原主回应,但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乐得开心。
[山河武馆方敏行,自愿出卖与流筝名下为仆,得财礼银三十两正。住侯府伺候大小姐静兰,月奉十两,不可有任何怨言,尽心尽力伺候大小姐。卖身期限从和昌九年六月初九日起,直到老侯爷死后的第三年。期间若有伤病,侯府赔付百两银,并请医师为其治病。以上如有违失,以凭责治无辞。]
叶静兰拿着卖身契走出房间,心中五味杂陈,侯府只用三十两银子就买了红袖鞠躬尽瘁的十年。
卖身契握在手里的那一刻,方敏行就已丢弃了红袖这个名字,她和叶静兰对视。
她的眼神毫无波澜,带着冰冷的恨意。
“你恨我?”叶静兰明知故问。
方敏行答:“恨之入骨。”
“那你以后见到我,会想杀我报仇吗?”叶静兰想起了和红袖的一些记忆,十年来红袖身上旧伤添新伤,过着胆颤心惊的日子,毫无尊严被她虏役支使。
是个有血性的人,都应该恨她。
方敏行收起卖身契,摇头:“家主于我有恩,你与我两清。今后再见,重论恩仇。”
“这麽严重!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你家武馆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吗?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啊。”
叶静兰担心方敏行出去后无权无势,拿不回方大娘的山河武馆,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武馆有武馆的规矩,我方敏行会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拿回山河武馆。”
方敏行即将走出门,她回头对叶静兰重申一遍:“你我自此是无恩无仇,但我仍怨你这十年来加诸给我的伤害。若有一日,你我于京城之外的地方再见,我会为过去的自己雪恨。届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好。”叶静兰目送方敏行离开,希望这一天不会到来。
夜深人静,方敏行去往念玉阁同流筝告别,这些年间流筝知道方敏行受的苦,可她站在叶静兰这边,便只能对方敏行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用银钱补偿方敏行,并许诺方敏行每年都可以去她名下的钱庄取钱,也可以支使她的部分侍卫。
如今静兰主动放方敏行离开,流筝为方敏行高兴,也为此感到抱歉。
她没有说什麽要方敏行原谅她们的话,压榨了人家十年,岂能要求人家以德报怨。
“这十年辛苦你了,今后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去小常茶馆或者万金钱庄传话即可。”流筝递给方敏行一块刻有红缨枪的小铁牌。
方敏行收下铁牌,向流筝行了一个大礼,彻底与永宁侯府告别。
离开侯府时,红芝和红岭红芍在门口送她。
红芝拉着她又哭又笑:“方姐姐,你去踢馆的那天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们,我们要去给你鼓气。”
方敏行点头答应,转身消失在墨色里。
府内,叶静兰和方敏行比武出了一身汗,她刚沐浴完躺在床上,房门被人敲响。
紧接着房门打开,叶听晚钻进来,手里抱着一床被子,憨笑道:“姐姐,我想和你睡。”
叶听晚小时候就想和姐姐一起睡觉说话,小时候未能达成的事情,趁着姐姐失忆正好可以把她小时候的遗憾都圆满了。
“来吧。”叶静兰正好想了解原主的过去,她往里面让了让,结果叶听晚跨过她硬要睡在里面。
吹灭灯烛,姐妹俩睡前谈心自是无话不说。
前半夜都是叶静兰听叶听晚不知疲倦地说个不停,叶听晚从自己记事起开始讲,有关她和叶静兰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比如叶静兰不带她练武,说她是矮冬瓜,两人切磋时叶静兰也毫不留情,从不拿正眼瞧她,这些都还可以忍。
直到有一次两人一起习武时,叶静兰慊弃叶听晚吵闹,故意点她的xue,让五岁的叶听晚跟个木桩一样,在演武场扎了整整三个时辰的马步。
旁人还以为叶听晚习武勤恳,直到紫丹叫她去用晚膳,才发现她是被点了xue不得动弹不能言语。当晚叶听晚就病倒了,这件事让流筝意识到姐妹俩势如水火,只好将两人分开教养。
可是年幼的叶听晚很崇拜叶静兰,在她眼里,姐姐是习武奇才,懂得比她多长得比她高,还很厉害,府里上下无人不尊敬她。
所以她总想跟随叶静兰,偶尔还会模仿叶静兰。在吃了一次又一次闭门羹后,她才明白姐姐不需要妹妹,姐姐也不喜欢她。
十多年过去,叶听晚依然仰慕着强大的姐姐,她不断地和叶静兰说着两人的过去。
句句都在控诉,字字都在渴求。就差把“姐姐,我们做好姐妹好不好?”这句话说出来了。
叶静兰从她口中逐渐了解原主是个什麽样的人。
她像是一个没有心的恶鬼,除了姨母流筝,谁都不放在眼里,好像除了高兴和愤怒,她就没有其余的感情了。
没有同情怜悯心,没有道德责任感,没有和人交友的能力。因此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姨母,以及别人。
她一个朋友都没有。
这种人很像投胎时本该有三魂七魄,却丢了一魂四魄,如同半人半鬼。
“上次在永济寺,你差点杀了我,把我气得不轻。”叶听晚提起那天还会忍不住生气。
一句差点杀人让叶静兰噎住,她不确定地问道:“我应该没真的杀过人吧?”
叶听晚拉住她的左手,将她的手摊开,微弱的月光可以让她看清自己的掌心,有一道红色疤痕横亘在手中间。
相术里掌纹中代表感情线的纹路正好被疤痕覆盖,生命线被截断,唯有事业线贴在疤痕旁边一直延伸到手腕。
“这条疤是你杀了四个男人的证据。”
掌心的疤已经愈合,叶静兰若有所思地盯着这道疤,自称北疆三龟公的两只王八跪在她面前求饶的画面再度浮现,而她握着剑,眼也不眨地割下两人头颅。
原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叶静兰不寒而栗,古怪的是她心头又涌上一股莫名的爽快。
她既惧怕杀人,又因为杀人感到兴奋。
身旁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听晚睡着了。叶静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先不想了,明天再说。
她眼睛一闭沉入梦乡。
已是四更天,打更人一慢三快地用梆敲锣。
月亮都躲进灰色浮云里睡去,西市义妁堂的屋顶上还有一个少年数着星星未眠。
是跟踪了叶静兰一天,直至叶静兰屋内烛火熄灭,才和燕淼回到义妁堂的燕焱,她躺在屋顶上静静地数星星。
燕淼站在屋檐下亦未入睡,燕焱以前在玄门每次出完任务,杀完人之后都会睡不着,然后就去数星星。
玄门里的多数杀手要麽和玄一一样,从入门的那一刻起就果断地杀了兔子,丢弃良心,只为求生。
还有少数杀手和燕焱一样,犹豫很久才下定决心杀死兔子,但会为此愧疚难受很久。杀了多少人,就自责多少次,永远生活在愧疚痛苦里。
燕淼则和她们都不一样,自记事起,燕淼就没什麽善心。她觉得自己比起别人,就是少了一点感情。
所以她小时候是不说话的哑巴,可以眼也不眨地杀了父亲,可以一声不吭地看着母亲被追来的男村民们打死。
最后只对着那片血淋淋的土地磕了三个头,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想,她这辈子仅有的一丁点善心都给了燕焱。
燕淼翻上屋顶坐在燕焱身边,燕焱数到第九百零六颗星星后停下来,说道:“以前在玄门的时候,大家都宽慰自己,杀人是身不由己,那些人不是死在我们手上,而是被四皇男杀死的。”
“现在我们已经脱离玄门,没理由再主动杀人害人。”
燕淼明白燕焱的顾虑,燕焱很善良,所以她才会是玄六,才会在噩梦里选择和其余杀手同生共死。
有她在,燕焱可以不沾血,从今以后改过自新,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就让她继续沉在烂泥里,做尽天下恶事。
“燕焱,武馆的男教习都是坏人,他们抢占方敏行的家业,害方敏行走投无路,被迫成为低人一等的仆役。抓他们当药人,也是帮他们积德。”
燕淼给了燕焱一个抓人的正当理由。
“我们可以替天行道,去惩罚犯错的人吗?”燕焱问燕淼,也在问自己。
燕淼不知道,在她看来,她要活下去,有些人就必须死。不论是非黑白,她都会做。
而她另一份记忆里学到的知识也无法给她答案,这个问题困扰了人们数千年。人们最后是靠律法惩戒犯错的人,但律法并非疏而不漏,逍遥法外的坏人数不胜数。
“你想的比读书人还多。”燕淼开了个玩笑。
燕焱也笑了:“道理和答案也不都是从书里钻出来的,很久以前没有书本也没有字,但一定有道理。先有道理,再写进书里。”
“那我们以后慢慢去悟道理,再把悟出的道理写进书中。总之,要先活下去。”
“嗯。”
两人一起躺在屋顶上,从零开始数到第一百颗星星,就回到房间里睡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最后一味药是蛊
晨光熹微,平北将军府如意阁
慕容无双一夜未眠,书案上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银竹提着装有竹叶青的笼子进来。
她小心地将笼子放在慕容无双脚边,伸手取走旁边装满螙蛇尸体的笼子。
银竹准备将手里的笼子拿出去处理,看见慕容无双桌面上奄奄一息还在扭动的短尾蝮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姐,那条蛇要扔掉吗?”银竹问道。
即便她知道这些螙蛇的螙牙都已被拔掉,还是忍不住害怕这些软趴趴没有脚的长虫。
慕容无双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茶碗,她徒手抓起桌面上的蛇,取刀划破蛇身,将蛇血滴在茶碗中。
茶碗里已有数十味螙药草药,是她上个月就已写出的“要你命”药方。只差最后一味蛇螙,就能制作出一模一样的螙药。
她根据燕淼拿来的解螙丹,解出了最后一味蛇螙来自短尾蝮。可加入短尾蝮的蛇螙后效果并不好,和燕淼身上的螙药不一样。
于是她熬了一宿没睡,又试了十多种蛇螙,通通不对。
是在二更天的时候,外面起风吹动檐下的风铃,这铃声让她想起姜姥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有关西苗蛊术的事。
西苗有一个名叫秘罗古寨的地方,古寨里的人善用医螙双术炼蛊,她们可以用医螙和乐声控制蛊虫,再借蛊虫控制人。
姜姥说:“蛊既是螙,也是药。”
也许这最后一味螙,并非蛇螙,而是蛊。
她翻遍府中的医书,才在一页角落里看到一段有关蛊的描述:“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
慕容无双手边并无百虫,但她觉得“要你命”中的最后一味蛊螙绝非由百螙之物炼成的蛊。
毕竟这种蛊难以炼制,炼成之后也要悉心照料,要从此蛊身上取螙,一次只能取一点。
燕淼所中之螙是玄门用来操控整个玄门杀手的,世上没有那麽多百螙蛊给玄门炼制“要你命”。
最后这一味蛊螙,应该是较为简单的蛇蛊。用一种螙药喂养螙蛇,直到螙蛇完全吸收这味螙,蛇蛊即成。
她又根据解螙丹的药性和燕淼的螙血写出了两张不完整的药方,草药之间有的药性相辅相成,有的则相克。
以此特性,她逆推出两味螙药分别是短尾蝮的蛇螙和商陆。
然而直接将两味螙加进去炼不出“要你命”,她尝试着取了少量商陆喂给短尾蝮。等了半宿,短尾蝮体内混有商陆之螙时,再取蛇血,如此两味螙勉强融合。
茶碗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慕容无双用帕子捂住口鼻,让银竹尽快出去以免中螙。
她用银针沾了一滴茶碗里的螙,快准狠地扎在木笼里的老鼠身上,又换了一根银针沾上燕淼的血,扎在另一只老鼠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推开窗通风,疲惫地坐下来,等着观察老鼠中螙后的反应。
笼子里的两只老鼠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变得狂躁起来,它们在笼子里四处乱撞,然后开始自残。约莫一刻钟后,两只老鼠惨叫着死去。
两只老鼠近乎一样的反应让慕容无双激动地站起来,熬了一宿的疲惫一扫而空,浑身洋溢着喜悦。
“解开了。”慕容无双勾起嘴角。
窗外的银竹听到慕容无双说的话也很高兴,小姐一夜未眠,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银竹端着热水进屋,将帕子浸在热水里,再拿出来拧干,热乎乎的帕子蒙在慕容无双脸上,轻轻擦去她的疲倦。
吴婆婆进屋迅速将书案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老鼠和蛇都塞进笼子里,待会儿带出去处理掉。
辰时一刻,燕淼燕焱准时抵达将军府。
慕容无双正在用早膳,听闻燕淼燕焱还未用饭,便招呼两人一起用餐。
“谢谢无双小姐。”燕焱望着饭桌上的水晶虾饺、胡桃糕、百味羹等等两眼发亮。
不等燕淼说话,就坐在了饭桌旁。
饭桌上摆着三双碗筷,看来慕容无双本来就打算请她们一起吃饭,不然她一个人不会准备如此多饭菜。燕淼道了声谢坐在燕焱身边。
“真好吃,比东来顺酒楼的饭菜还好吃。”燕焱直夸饭菜做得好,一旁的吴婆婆心中乐开了花。
慕容无双一顿饭成功拉近自己和燕焱的距离,燕焱边吃边说自己以前在玄门过得苦。
玄门的饭菜量少还难吃,而且玄门每月发的月钱极少,燕焱和燕淼两人的月钱加起来才能点东来顺的一道招牌菜。
燕淼安静地吃饭,没有阻拦燕焱,短时间内她们需要和慕容无双交好。
慕容无双第一次了解杀手的日常生活,听得津津有味。面对大倒苦水的燕焱,她倒是能理解玄门的做法。
要让门下的杀手忠心耿耿,只有一味无解的螙是不够的,还要严格管控杀手的行踪和财产。以防某个杀手接私活杀人敛财,重金求医为其解螙,然后脱离玄门控制。
不过在她看来,玄门此举是烂到极致的下下策。越是苛待门内杀手,越得不到忠心。
用人,只需抓其软肋。
慕容无双笑着给燕焱夹了一块虾饺,又命吴婆婆给她包了一盘点心装起来。
上次燕淼和燕焱来时,她就注意到燕焱的目光时常落在房中的几盘点心上,有喜恶的人最好掌控。
至于燕淼,她的喜好虽然难以判定,但看得出来她很在意燕焱。
饭后,慕容无双将要你命的药方交给燕淼,说道:“螙药中掺有蛊螙,是用商陆喂养的短尾蝮蛇蛊。”
“蛊?”燕淼皱紧眉头。
“我随见素医仙学过几日本事,却并不了解蛊术。医仙和我说过西苗的秘罗古寨擅蛊,你若想彻底解螙,可以去那里求蛊师为你解螙。”
慕容无双对蛊螙束手无策,只能给燕淼出主意,让她去秘罗古寨求助。
燕淼收起药方:“解螙丹你可以炼制吗?”
事关性命,她们必须亲自前往秘罗古寨。可如果没有解螙丹,燕淼和燕焱坚持不到一月后,也根本走不到西苗。
“可以,九日后再来寻我,我将解螙丹的药方给你。”
“还需要药人试药吗?”燕淼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的刀,已经想好该如何闯入武馆抓走那些男教习。
“这句话你留着问秘罗古寨的蛊师吧。”慕容无双道。
慕容无双兑现了自己的部分承诺,燕淼也把昨日跟踪叶静兰的所见所闻都告诉她。
“她把贴身丫鬟红袖放了?”慕容无双不可置信道。
前世叶静兰这时已性情大变,她与丫鬟红袖同吃同住,红袖对她忠心耿耿。
这一世叶静兰为何会将红袖放了?
重生一世,前世和今世发生的事情却不一样,慕容无双心中惊惶。
“红袖昨夜便离开了侯府,暂住在西市的一家客店里。”燕淼答道。
慕容无双深思熟虑后命吴婆婆和银竹去备礼、备马车,她要亲自去一趟永宁侯府,借着吊唁老侯爷的名义见一见叶静兰。
她对着燕淼说:“劳烦你们为我做第二件事。”
一炷香后,燕淼和燕焱扮作慕容无双的贴身侍卫,燕淼负责驾马车,燕焱坐在车旁。慕容无双带着银竹坐进车厢后,一行人出发赶往永宁侯府。
到达侯府门前,慕容无双命银竹和吴婆婆去送礼,她则带着燕淼燕焱直奔灵堂。
跟着一众宾客到了灵堂,她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叶静兰的身影。灵堂里只有来往有序的下人招呼宾客,府中的两位小姐和一位少爷都不在现场。
身披素色麻衣的流筝看见慕容无双不禁疑惑,平北将军府早已差人来送过礼,怎麽府中的小姐又来一趟?
此时慕容无双也看到了流筝,她上前向流筝问好:“见过夫人。”
“无双小姐是来找静兰的吧?”流筝思来想去,一个死男人能有什麽好吊唁的,慕容无双应该是来找静兰的。
慕容无双颔首,流筝招来孙管家在此招待宾客,她领着慕容无双去找叶静兰。
侯府前院的布置与将军府相似,直到穿过一扇门进入后院,慕容无双被眼前不同于寻常府宅的布局吸引。
这里没有一扇又一扇的窄门,院墙设有多扇窗户和月洞门,整个后院给人通透明亮之感。
她随着流筝来到演武场门前,平坦广阔的演武场中种着一棵高大的垂杨柳,正中央设有一处比试圆台。
京城内外都设有演武场,主要供守卫京城的男兵习武演练。京城一些大户人家和官员家中也设有小型的演武场,但通常不会用来练兵习武,而是留给跳舞唱戏的人排演的,有些戏目场面宏大,倒用得上这麽大的演武场。
慕容无双以为永宁侯府的演武场也是如此用途,却看到比试台上两个少年正舞枪比划着。
“无双小姐在此等候片刻,待静兰和听晚比完这一场,她自会下来找你。”
流筝说话时望着场中比武的两个少年,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盼这一幕盼了十多年,原以为姐妹俩再无和睦相处的可能。
谁曾想昨日起静兰仿佛变了个人,放走方敏行,还和听晚抵足而眠聊至深夜。今早更是带着听晚一起习武,也没有要压着听晚往死里打的气势,反而会指导听晚的枪法。
这样的静兰很好,好到有点奇怪。
流筝偏头看慕容无双,静兰先前就对慕容无双流露出杀意,不知这次和慕容无双见面会是何种态度?
这也是她亲自领慕容无双来此的原因,她要看看静兰会如何对待慕容无双。
第22章 出来吧,我们都在外面
在慕容无双到达演武场外的时候,叶静兰就注意到她了。手下的招式逐渐变缓,平静的内心生出莫名其妙的敌意。
“不打了。”叶静兰抬手柄枪丢进场外的架子里,利落地跳下台直奔门口。
叶听晚呼出一口气,她早就打不动了,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喊停,也不想终止这段时光。
叶静兰奔向门口,许久未见的慕容无双就站在那,眼神复杂地看着叶静兰。
叶听晚和流筝心中想的一样,现在的叶静兰还想杀慕容无双 吗?
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叶静兰走到慕容无双面前,过去的一幕幕画面如同走马灯在脑海闪过。
叶静兰比慕容无双高出一尺,慕容无双需得抬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无双凝望着叶静兰的双眼,她说不出心底的感觉,她不想从叶静兰的眼睛里看到单纯澄澈的善意,反而更期待看到那种带着敌意似笑非笑的目光。
“无双小姐是专程来侯府找我的?”叶静兰轻笑,淡淡地扫了眼慕容无双身后的燕淼,“哟,还带着杀手,决定今日杀我?”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目光,慕容无双耳边轰的一下炸开,周遭的一切变得静寂。
她不是前世主张人人平等的叶静兰,她是说过要带她犯尽天下所有错误的叶静兰。
流筝和叶听晚听到叶静兰的话,暗自点头,静兰还是那个静兰。
“我不杀你,只是来确定你是死是活。”叶静兰说话都不避着长辈,慕容无双也没什麽好遮掩的。
叶静兰闻言放声大笑:“原来你还记着我说过的话。”
周围的人都一头雾水,好奇她们两说过什麽话。叶静兰和慕容无双相视一笑,不做解释。
“姨母、听晚,我出门去,夜里再回。”叶静兰和流筝叶听晚道了声别,拉着慕容无双离开。
只见慕容无双不大情愿地被叶静兰带走,慕容无双带来的两个“杀手”默默跟在身后。
流筝忧心道:“这两日静兰在谁面前都是和气仁善的,怎麽看到慕容无双就又是那副凶相?”
叶听晚摇头,姐姐自称失忆之后,在待人处事上确实变化很大,但在慕容无双面前好像还是以前的态度。不过看她刚才的神态似乎心情不错,应该不会对慕容无双做什麽。
“娘,我要去西市的卜肆找刘老板,让她算算这月适合开店的黄道吉日。算完日子再去东街的铺子收账,下午就在同仁饭庄用饭,你不必等我回来。”
流筝应了声好,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她也得去忙自己的事情,
流筝回到灵堂,恰逢有宾客提到府中的二少爷怎麽不在,她转而低声问孙管家:“叶二还在外面鬼混?”
“侯爷死后,应湖书院就给二少爷批了假要他回来服丧,二少爷昨日就已回京,只是一直宿在采菊苑中,怕是这时候还没醒酒。”孙管家回道。
“由他去吧。”流筝冷哼,懒得去管叶二少爷。
当初冯寻钰怀二少爷的时候身体不好,早产生下二少爷后卧床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
老侯爷仅有这一个男儿,他觉得流筝教养不好男儿,自己又舍不得游历山水的潇洒日子。就将二少爷送去族中,要叶氏旁支的男亲戚教养二少爷。
这些年间老侯爷对家中事不闻不问,只偶尔关心在旁支长大的二少爷,他哪知道叶氏旁支将二少爷养得蠢如草包,整日只知花天酒地玩物丧志。
如今当爹的死了,他的好男儿被贴身小厮撺掇着流连采菊苑,都不乐意回来看他最后一眼。
三年后她带着两个女儿远走高飞,把这空壳子侯府留给叶二都算她仁至义尽。
“后日老侯爷下葬,要有人摔盆送葬,到那日需把他抓回来。”流筝走到棺材旁边,老东西不配让她的两个女儿摔盆送葬,到时候让叶二一个人去送即可。
“是。”孙管家道。
永宁侯府外,银竹和吴婆婆等在马车旁,看到自家小姐被叶静兰带出来,两人忙上前去迎。
叶静兰慊两人挡路,正要伸手暴力推开两人,转念一想绕开两人,用力一送就将慕容无双塞进将军府的马车里。
慕容无双不悦地蹙眉,她非常讨厌叶静兰不过问她的意见,就用蛮力强迫她跟她一起胡闹。
“叶静兰,我说过……”
叶静兰打断她的话:“我记性好得很,不用无双小姐提醒。你说过让我别拿你取乐,你不能犯错。所以我不是带你去犯错的,我带你去扶正祛邪。”
“什麽?”慕容无双对叶静兰的意气行事毫无办法。
叶静兰坐在马车前室上,握住缰绳轻轻拽了下,马匹纹丝不动。原来是燕淼和燕焱挡在车前,两人一人拦车一人拽马。
紧接着银竹和吴婆婆也凑到马车旁边,警惕地望着叶静兰,一副她要是想带走慕容无双,就从她们的身上踏过去的表情。
慕容无双从容不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她这次带这麽多人来,为的就是能在叶静兰面前更有底气。叶静兰总是仗着武艺高强让她毫无反抗之力,现在她也请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杀手保护她。
叶静兰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杀了这四个人的方法,却又忍不住唾弃自己惨无人道的想法。
“好吧,请问无双小姐可愿与我去一趟正大武馆,行善事,积福德?”她收起一身戾气,耐心地等待慕容无双的回答。
慕容无双一边慢条斯理地捋顺发皱的衣服,一边问道:“你会做善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叶静兰道。
“方敏行在侯府受你十年欺辱,人走了你开始装仁义,不觉得可笑吗?”慕容无双在过来的路上通过燕淼转述,已经知道昨夜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很疑惑,现在的叶静兰到底是哪个叶静兰?是她今生认识的以别人痛苦取乐的恶人,还是前世呼吁人人平等的善人?
如果是前者,叶静兰为何会放走方敏行,现在还要去为方敏行伸张正义?
如果是后者,为何叶静兰面对她的时候还是粗鲁无礼的恶人,眼里的敌意都不愿意藏一藏?
叶静兰扪心自问,她也不知道答案,她只是想这麽做,就决定这麽做。
她逃避这个问题,问道:“你去不去?”
“去。”慕容无双直视叶静兰的双眼,死过一次的她难道还会怕阴晴不定的叶静兰不成?
四目相对,双方都毫不掩饰自己对彼此微妙的敌意和恨意。
“那你的丫鬟,仆妇,还有重金聘来的两位杀手都要带着吗?”叶静兰着重点了杀手二字。
慕容无双转头朝银竹和吴婆婆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支走了丫鬟和仆妇,留下了杀手。叶静兰心中嗤笑,丢下手里的缰绳往后一退也坐进车厢里。
“两位,去西市正大武馆。”她突然挤进车厢,慕容无双被她怼得身子一斜。
燕淼和燕焱没有动作,她们为慕容无双驾车是利益交换,慕容无双为她们制作解螙丹,她们暂时听命于她。
但叶静兰和她们毫无关系,她们不是虏隶,不伺候贵人。
燕焱盯着叶静兰腰间沉甸甸的荷包,主动道:“请我们驾车需一钱银子,无双小姐来时已经付过,请问您的呢?”
离开玄门后,燕焱和燕淼没有正经营生,身上攒的钱不多,不能坐吃山空。
燕焱不想再挣杀人的脏钱,当车把式挣钱就不错,尤其是眼前这位侯府小姐看起来就很有钱,肯定会多给些赏钱吧。
叶静兰对慕容无双态度差,对别人倒是彬彬有礼,她取出银子交给燕焱:“劳驾两位,送我去正大武馆。”
燕焱握着沉甸甸的一锭银子,眉开眼笑地坐在马车前室上,已经接受了自己是车把式的身份:“客人放心,我们驾车又稳又快。”
第一次赚到干净钱,燕焱的态度相当认真,燕淼一言不发跳上马车坐在她身边。
马车驶向西市,叶静兰时不时和慕容无双吵两句,和燕淼燕焱聊两句。
在知道燕淼燕焱的名字后,她点点头:“两姐妹呀,你们是哪道的?”
整个夏池国境内声名显赫的杀手组织,只有江湖上有钱就能当阎王姥点卯的无常会。其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门派,偶尔接点杀人的活,主营并非杀人越货。
叶静兰断定燕淼燕焱不可能是无常会的杀手,孟婆培养的黑白无常都是夜里出行的阴兵,只勾魂,不接侍卫和车把式的活计。
“无可奉告。”燕淼冷冷道。
一路无言,马车行至西市后速度减缓,为了避让路上行人,燕焱干脆下车牵着马朝前走。
叶静兰觉得车里闷,掀开车帘弯着腰出去坐在车前,她靠着车厢一腿弯曲踩在车上,另一条腿悬在空中晃悠。
“大姐,给我拿两袋糖炒栗子。”叶静兰被路边糖炒栗子的香气勾得肚子直叫。
她取出二十文钱抛出去,稳稳落在卖糖炒栗子的大姐的摊位上,大姐看到钱,笑着道:“好嘞!”
大姐收好钱,利索地装好两袋糖炒栗子跑过来递到叶静兰手里。
“谢谢大姐。”叶静兰示意大姐把另一袋给前面牵马的燕焱。
大姐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交给燕焱,又对着叶静兰说:“好吃再来啊。”
“水燕,你和火燕分一份。”叶静兰自来熟地给燕淼燕焱起了外号。
燕焱和燕淼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暂且接受了这个称呼。
慕容无双对叶静兰翻出马车后的一系列动作都感到惊讶,在闹市抛头露面不说,买东西还大声吆喝。
“无双小姐,要不要来点?”叶静兰掰开一颗栗子,香气四溢。
慕容无双早上吃的并不多,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慢慢将手伸出车外,手上一沉,拿回来一看竟是一堆空壳。
她恼怒掀开车帘,把空壳都砸在叶静兰身上。
此举逗得叶静兰捧腹大笑:“你坐出来,我就给你栗子,车里又闷又窄,外面多好,敞亮还热闹。”
慕容无双正想说外面没有位置,燕淼就跳下马车和燕焱一起去前面牵马了,两人走在一起分栗子吃。
她想去拿身边放着的幂蓠带上,被叶静兰拦下。
“女子出门必拥其面。”慕容无双心有顾忌。
“西市如此热闹有趣,带上幂蓠岂不是什麽都看不见了?你闻到了好吃的却看不见在哪,听到了好玩的事情也不能去偷看一眼,万一有人想偷袭你,你也不能提前避开。谁说的这句屁话,是想蒙住女人的眼,要女人一辈子抓瞎吗?”
慕容无双闻言想要反驳,可细思又觉得叶静兰言之有理,她纠结不已。
叶静兰趁机抢走她的幂蓠,随手就丢在一户商铺高高的屋顶上,她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出来吧,我们都在外面。”叶静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第23章 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她们都在外面。
叶静兰坐在车前悠哉地晃着腿,燕淼燕焱相伴走在阳光下。她们都没有遮面,路边的所有人都是这般自由地四处行走。
而她在里面。
端庄地坐在阳光晒不进来的车厢里,生怕被人看去,让慕容氏遭人非议。
慕容无双的位置从车窗看只能瞧见西市的一小方天地,即便将整个车帘掀起,也看不到西市的全貌。
正如叶静兰所说,她听得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闻得到各个摊位上载来的香气,却什麽都看不到。
大家都在外面,那多她一个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慕容无双拘谨地走出来坐在叶静兰身边,慌张地去看周围人的反应,会不会有人认出她的身份,然后指责她不知礼数?
渐渐的,她发现路边行人多数都只关注自己,她们忙着和商贩讨价还价,忙着赶路。仅有少部分人会好奇地打量这辆做工精细的马车,向能够有钱坐车的她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然后移开视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她不知道的是马车上代表慕容氏的家徽旌旗早已被叶静兰拽下来,就垫在她屁股底下坐着。
寻常百姓只知道这是有钱人的马车,看不出这是平北将军府慕容氏的马车。
西市的有钱富商不在少数,比这豪华的马车不知凡几,没什麽好大惊小怪以至于盯着马车主人不放的。
慕容无双绷紧的腰背放松下来,双腿也跟着马车轻轻晃动,西市鲜活热闹的氛围让她也活了起来。
剥好的栗子落在手心,慕容无双把栗子喂进嘴里:“好甜。”
“剥栗子一两银子,掏钱。”叶静兰伸手要钱。
慕容无双假装没看见,拍开叶静兰的手。
走在前面的燕焱回头,盯着叶静兰双眼发亮,叶静兰摆摆手:“不用你剥,你吃你的吧。”
燕焱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还以为能剥栗子赚银子呢。
“正大武馆来了个踢馆的,闹得可凶了,据说签了生死状,玩命呢!”
“是方大娘的孩子回来了,要拿回自家的武馆,她们开武馆的讲江湖规矩,硬要用拳头拼个道理出来。”
“那是敏行啊,都长这麽大了。”
马车停在街口,正大武馆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她们只能跳下马车步行往前。
周围人说来说去都是在感叹方敏行长大了,担心方敏行打不过武馆里的男教习,再聊两句江湖人的规矩真野蛮。
正大武馆的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用蛮力挤进去倒是不难,只是麻烦。
叶静兰和燕淼燕焱对视,三人想法相同,艰难地挤进去不如直接用轻功翻上屋顶站着看。
“我们三要上屋顶去看,你怎麽想?”叶静兰没有揪着慕容无双直接飞上去,而是先问她的意见。
慕容无双举目四望都是陌生人,她的衣着和她们格格不入,站在人堆里略显扎眼,还是和叶静兰一起为好。
她走到燕淼燕焱两人的中间:“你们带我上去。”
叶静兰啧了一声:“上次在王府我可是带你跳上过阁楼,竟然不选我,告辞。”
说罢她绕到人群后面,踩着慕容无双家里的马车跳上临街的屋顶,身法如风,瞬间移动到正大武馆的屋顶上。
慕容无双被燕淼燕焱架着跃上武馆的矮墙,慕容无双没学过武功,脚步身法不如她们轻盈,站在屋顶上不安全,坐在矮墙上更稳妥。
三人坐在矮墙上将武馆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不止她们三个坐在矮墙上偷看,附近不少商贩搬了梯子过来搭在矮墙上看。
武馆内和武馆外一样人满为患,只有武馆正中央的比武台是空的。
方敏行脱去侯府的下人服饰,换了一身短打布衫配灰色长裤,和武馆里的男教习穿着相似,但她的衣服料子要更上乘。
在侯府吃苦十年,她能得到的补偿便是金银布帛。
“正仁馆主,我不以侯府欺压你。我们按武馆的规矩来,我来踢馆,你只管派人迎战,比武台上生死不论,若我胜,你将武馆和祖宅还我,从此只有我这一脉可以自称方七娘白鹤拳的传人。”
方敏行声音洪亮,全场人都能听清楚她说的话。她先摆明立场,直言自己身后有侯府做靠山,却不仗势欺人,而是选择签生死状,用本事说话。
且不说此事方敏行本就占理,如此光明磊落的行为更是引得周围人为她连连叫好,称赞她不愧是白鹤拳的传人。
方正仁年事已高,驮着背站在方敏行面前,比她矮了一截的他审视着方敏行的体型,观她身强力壮意气高昂,心中盘算着该派哪位男教习上场应战。
他问道:“若是你输了呢?要是你拿不出相应的彩头,我可不接受你的踢馆。”
方正仁看出方敏行身上的料子不便宜,想着自己这半年来被方敏行的朋友折腾得亏损了不少钱,他非得从方敏行身上把这些钱讨回来不可。
此话一出,周围嘘声一片。
方正仁开武馆是为了做生意挣钱,他向来不在乎所谓脸面,周围人骂他丧良心,他恍若未闻。
方敏行道:“我今日要麽活着站在台上,要麽死在台下,你想要彩头,就来地府和我讨。”
“话别说得这麽重,再怎麽说你都是我侄儿,堂叔岂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输了后滚远些,从今往后只有正大武馆是正宗白鹤拳,你不许再用白鹤拳,更不许传于其她人。”方正仁没想到方敏行如此硬气,立马换了个条件。
方敏行点头答应,拳头握得嘎嘣响。
一大早得了消息就来武馆前排围观的刘老板和魏老板听到方敏行的话,魏老板叹道:“不会真闹出人命吧?”
“待我算一卦。”刘老板掐指一算,一旁的魏老板和身边的人都紧张地望向她。
她神色凝重,边摇头边说:“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就在刘老板附近的红芝红岭和红芍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刘老板放下手继续说道:“不过不是方敏行,是方正仁会有血光之灾。”
魏老板气得一拳锤在刘老板身上,骂道:“下次说话再大喘气试试。”
此时方敏行已经签下生死状,方正仁派出武馆里正值壮年的男教习上场,那位男教习也跟着签下生死状,他并未将方敏行放在眼中。
两人一起上台,互相抱拳行礼,双方都不拿武器,比的就是武馆招牌白鹤拳。
台上开始动手,台下的观众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有小贩举着放有各类点心果子的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吆喝着:“果子点心便宜卖咯,十文钱一份!”
有人买了一份吃的,边吃边看。
两人使的都是白鹤拳,方敏行的拳法灵活飘逸,男教习的拳法略显沉重,相同的招式最易看出两人的武艺高低。
那男教习眼看自己被方敏行逼得节节后退,闪身冲到武器架旁取出一根棍子,心想赤手空拳打不过,拿武器总能打过。
他红着眼攻向方敏行,方敏行这十年来日日都陪着叶静兰练武,在叶静兰这个习武鬼才面前她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区区一个武馆男教习她还不放在眼里。
男教习的速度太慢,远不如叶静兰,方敏行原地跃起一脚将男教习手中的棍子踢飞,落下时又踢出数脚把男教习直接踹下台。
方敏行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台上俯视方正仁,笑道:“还有人否?”
方正仁黑着脸派出第二位男教习,这位男教习姓周,比前一位年长许多,他以前是在方大娘手下做事的,跟着方大娘习过两年白鹤拳。
方敏行看着他签下生死状,心中冷笑,她母亲生前待这位周教习不薄,他却能在母亲死后直接转投堂叔门下,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当杀!
第二场比试开始,方敏行眼神变得淩厉充满杀意,白鹤拳在她手中也多出几分肃杀之意。
姓周的男教习曾和方敏行相处过几年,他知道自己的白鹤拳不及方敏行练得好,上场便取了一把大刀应战。
赤手空拳对上大开大合的砍刀,大家都为方敏行捏了把冷汗,生怕她被砍中。
叶静兰与方敏行相识多年,她知道武馆中的男教习没有能与方敏行一敌的。再怎麽说方敏行也是从她手里练出来的,若是连这几个男人都打不过,她都没脸自称小枪仙混江湖了。
她对这种碾压式的比试不感兴趣,目光在人群中打转,她看到不停为方敏行喝彩的红芝红芍红岭三人,看到刘老板和魏老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观看比试,看到昨日跟踪她的尾巴之一。
叶静兰拿出一颗栗子砸出去,对方稳稳接住,她冲那人勾了下手指,那人便飞身攀上屋顶来到叶静兰身边。
“少侠,又见面了。”大湖朝叶静兰抱拳。
叶静兰直言不讳:“昨日跟我一路,得到令你主子满意的结果了吗?”
大湖露出笑容,解释道:“在下大湖,我家少主名唤白羽,见少侠功夫不凡,想与您交个朋友。”
“派人跟踪我就是你家少主交朋友的方式?”叶静兰冷着脸。
“自然不是,交友当以诚意为先。我家少主邀您今夜于采菊苑相会,届时必有大礼相赠。”说罢大湖从怀中拿出一份帖子递给叶静兰。
叶静兰接过帖子,帖子里就写了一句话:[诚邀小枪仙冯争于今夜亥时三刻在采菊苑见面。]
落款白羽。
叶静兰本不以为意,看见对方在帖子中称她小枪仙冯争,她意外地挑了下眉,问道:“何种大礼?”
“定让少侠不虚此行,您记得乔装打扮一番,莫要让人认出您的身份。”大湖恭敬地回道。
叶静兰收下帖子,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大湖顺利完成完颜习给她下达的任务,她向叶静兰辞别:“今夜采菊苑再见,在下告辞。”
第24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比武台上,方敏行已经夺过周教习手中的大刀,她不屑用刀,既然在教授白鹤拳的武馆里比试,自然要用白鹤拳将这些人打服。
周教习以为自己会和前一个男教习一样被打下台,他退到台边心道不如自己直接跳下去,省得多挨几下打。
方敏行看穿他的心思,冲上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比武台中央,不顾周教习的求饶,一拳一拳打在周教习身上。
她专挑习武人最重要的关节下手,为的就是废了周教习的武功,这等忘恩负义之辈不配再用白鹤拳。
签了生死状的周教习在被打断一条腿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恐惧,十年前他做的所有亏心事在此刻都想了起来。
迟来的愧疚和道歉顺着眼角的脏泪流出,他乞求方敏行:“饶了我吧!敏行,当年我也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听从方正仁的命令。”
“你被赶出武馆,方家翻脸不认人,那是方家的错!我只是在武馆讨口饭吃,你不能怪我啊。”
周教习试图和方敏行谈感情:“你小时候管我叫周叔叔,我还教过你武艺,你,你都忘了不成?”
方敏行咬着牙怒道:“你记得这些,为什麽不记得是我娘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教你白鹤拳,留你在武馆做教习,给你一口饭吃!”
“为什麽不记得我娘临终前托付你照顾我,要你看好山河武馆!为什麽不记得自己立下的誓言!”
“忘恩负义之徒,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提这些旧事,我要你下地府向我娘磕头谢罪。”
方敏行每说一句,使出的拳头就重一分,周教习被打得眼神涣散,已然说不出任何话了。
她最后一拳对准周教习脆弱的太阳xue,纵使没学过武的人都能看出这一拳定会要了周教习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不少人都抬手遮住眼不敢看,方敏行拳头落下的那一刻,空中响起铁器碰撞的声音,随即传来方正仁的哀嚎声。
手下的男人已经断气,方敏行立马起身看向惨叫声的来源,只见方正仁的脸上不知被什麽利器划出一道血口子,他捂着脸嗷嗷大叫。
再一低头,一枚带血的飞镖落在方正仁脚边,方敏行认出那是正大武馆的飞镖。
“方姐姐,方正仁刚才想偷袭你!”红芝提醒她。
方敏行闻言回头,正大武馆的屋顶上空无一人。
她刚才背对方正仁,方正仁意图用飞镖伤她,飞镖却调转方向射伤了他自己。
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她,那人应该站在正对着方正仁的地方。
可正对着方正仁的是大门,那里站着的都是附近的乡亲商贩,屋顶上也没人,是谁在帮了她之后离开了?
她顺着屋顶看向一旁的矮墙,有三个少年坐在墙上,她们齐齐摇头表示不是她们干的。
“快,快去我房里拿解药来!”方正仁脸上流出的血是黑色的,众人意识到他在飞镖上涂了螙。
方正仁指使自己的虏隶回屋里去取药,然而解药被他收在祖宅的屋中,祖宅离这里可有数十里远。
等虏隶拿完药回来,人早就凉透了。
方正仁倒在地上哭天抢地,剩下两位男教习询问周围看热闹的人里可有医者,能否救方正仁性命?
义妁堂的魏老板偷偷退到人群身后,小声道:“家里药炉还熬着药呢,再不回去得熬干了。”
刘老板一看好姐妹走了,她也跟着离开,忽然想起今日好像有生意来着,坏了,客人肯定等了许久!
常言道医者仁心,但救下这种丧良心的人,岂不是助纣为虐?
别的医者也默不作声地离开,并不想救治方正仁。
方正仁为人市侩,将武馆当作一门生意,他打着白鹤拳的名义,招学徒收拜师礼,赚得盆满钵满。
这也就罢了,他竟还在这条街上收保护费,官府那边被他打点过。要是不交保护费,他就命武馆里的男教习在你家铺子门前站着,来一个客人吓跑一个,害得人做不了生意。
大家拿他没办法,忍了他好几年。终于在半年前,他在官府的靠山倒了,武馆门前天天被人丢臭鸡蛋,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可算让大家出了口恶气。
现在方正仁恶有恶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场近百双眼睛都看见是他亲手掷出飞镖想要害人,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周围的人们非但没有同情他的,甚至还有当场拍手叫好的。
生死状下,方敏行拳杀周教习,方正仁害人终害己,自食恶果中螙而亡。
方正仁刚闭眼,武馆里的男教习背着包袱就走了,没人再继续应战。
方敏行踢馆成功,从今往后只有她这一脉能自称方七娘的后人,是白鹤拳的传人。
方正仁的家里人赶来后,老老实实地归还了武馆和祖宅地契,有怨言也不敢当面说出来,闷声抬着方正仁的尸体走了。
正大武馆里的男教习和男学徒都在往外走,围观的群众也纷纷离开。方敏行站在原地,目送所有人离开,直到武馆里只剩下她一人。
“娘,山河武馆我拿回来了。”方敏行抬头望天,落下两行清泪。
*
慕容无双和燕淼燕焱一直看到方正仁咽气,三人才跳下矮墙往回走。
叶静兰走的比她们早,已经在马车旁等了好一会儿,她手边的栗子壳高高堆起。
“以你的本事是可以做到击飞暗器而不伤害任何人的,你杀方正仁,是在赎罪吗?”
慕容无双知道是叶静兰出手拦下了飞镖,她很好奇叶静兰究竟是怎麽想的,以前苛待方敏行,现在又暗中相助。
她是改邪归正了吗?
猜不透的人往往充满了吸引力,慕容无双对叶静兰越发感兴趣。
“请你吃栗子。”叶静兰走到慕容无双面前,拿糖炒栗子堵住她的嘴。
“接下来去哪?”燕焱还想再挣点钱。
叶静兰拍拍手柄渣子抖掉,说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逛街花银子。
慕容无双不答应:“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不能把我丢下一个人走了。”
叶静兰眼中含笑,揶揄道:“你有火燕水燕两位杀手陪着,还用得着我?”
“你和她们不一样,我可以和你一起走走吗?”慕容无双知道自己不说实话,叶静兰是不会答应的。
“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不管你。”叶静兰默许慕容无双跟着自己,她昂首阔步地朝前走。
慕容无双对燕淼燕焱说:“你们驾马车回将军府,让银竹给你们结工钱。”
燕焱一听有工钱,立马答应下来。
说完这句话慕容无双发现叶静兰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连忙追上去。
她走后,燕焱问燕淼:“叶静兰和我们哪里不一样?”
燕淼站在慕容无双的角度想了想回道:“不是叶静兰和我们不一样,是叶静兰和慕容无双一样。”
“啊?”燕焱听不懂。
燕淼让燕焱坐上马车,她拉着马调转车头,开口道:“这是出身世族大家的人会有的烦恼,你听不懂就对了。别想她们,想想待会儿我们拿了工钱去吃什麽?”
“吃的话,要不去吃城南六婶子家的云吞,她家云吞香得在城北都能闻到。”燕焱果真不再想慕容无双的话,说到六婶子家的云吞,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燕淼驾着马车往前,还能看见慕容无双和叶静兰的背影,两人同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子,然而一个恪守规矩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一个不守规矩是京中有名的嚣张纨绔。
叶静兰今日把慕容无双拉出来,打破了慕容无双心中的许多规矩。
慕容无双心中定有百般疑惑,她想和叶静兰一起走,也许是想问叶静兰,同为世家子,为何她们截然不同?
西市人群熙攘,慕容无双生平第一次独自置身于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有用幂蓠遮面,也没有侍卫仆从陪同。
叶静兰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人群中,她这时可顾不得什麽莲步轻移,直接大步朝前跑,她可不想追不上叶静兰,然后自己一个人被人群淹没。
叶静兰的速度并不快,听到慕容无双的呼唤后,放慢脚步等了等她。
“你以前在京城逛过吗?”叶静兰拉着慕容无双往路边靠,避开路上快速前行的驴车。
慕容无双昨夜一宿未眠,早上吃的又少,刚才那一跑让她累得两眼发黑,迷迷糊糊听到叶静兰的声音,她缓了缓才答道:“不曾。”
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她有任何需要的东西,都是将钱交给下人,让下人出府采买,她几乎不出门。
十年前她六岁,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父亲派人将她送去西市一家专医小儿的医者家中治病。
那位医者无暇治她,拜托同街义妁堂的老板治她,她因此结识了正巧在义妁堂看诊的见素医仙姜愔。
因她聪明伶俐,又对医术颇感兴趣,见素医仙就答应教她一些药理医术。也只有那段时间,她常借着治病的缘由离开将军府,去义妁堂里学习医理。
那时候即便能出门,她也是坐着马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并未看过这座繁华的京城。
“你家中任你来去自如,不担心你的昏事受影响吗?”慕容无双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知道以叶静兰的身份家世无需担心谋不到好亲事,但叶静兰在京城的名声着实不好,可能还会累及侯府的其她姑娘。
叶静兰反问她:“你家对你管束甚严,就是为了给你谋个好昏事吗?”
不然呢,女子自出生起所学的一切都是为 了未来找个好亲事。世上所有人都是这般重复地活着,出生,成昏,生子,死亡。
慕容无双不敢将心中所想的说给叶静兰听,她隐隐察觉这些话很怪,说出来只怕会被叶静兰嘲笑。
“我家中教养我长大的是姨母流筝,她教我习武读书,是为了让我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任我来去自如,是为了让我尽早地入世,知道侯府以外的世界是何模样,以后有勇气四处闯荡。”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走在街上,慕容无双总比叶静兰慢上半步,她跟在叶静兰身后听叶静兰说话。
“至于昏事,姨母待我如亲生孩子,并不想用我的昏事去谋求什麽。所以,我家确实是我家,你家是你的家吗?”
叶静兰难得把话说的如此委婉,慕容无双是个聪明人,她听出叶静兰想要讽刺将军府只把她当作家族结亲的棋子,卖女求荣不过如是。
她跟在叶静兰后面亦步亦趋,没有回答。
平北将军府是她的家吗?慕容氏是她的族亲吗?
第25章 高山有虎颂青云
近日来居住在捣衣巷的柳青云非常烦恼,她身边多了一个胆子很大的跟屁虫。
事情的起因是一月前胡娘从城门口带回来了一对高姓母子。母亲年约四十叫高秀,孩子叫高山虎,今年十二岁。
这对母子从乡下来的,决定在京城找份活计安顿下来。胡娘热心快肠,直接邀请高秀在捣衣巷住下,等高秀找到好差事再搬走也不迟。
捣衣巷因巷中居住着一群以浣衣为生的浣衣女而得名,这群浣衣女一起出钱租下了巷中的一间大宅院,并为其起名捣衣局,凡是附近人家需要洗衣和缝补衣裳的都可以来找她们。
柳青云就住在捣衣局中,她原本过着平淡而美好的生活,直到高山虎的到来,打破了她长久以来的平静。
这个高山虎人如其名,长得高性子虎。
要不是捣衣局里的长辈要她照顾比她小一岁的高山虎,她才不乐意带着高山虎一起去隔壁巷子里的私塾读书习字。
每次进了私塾,她都会故意甩开高山虎,和她装不熟。偏偏高山虎总会没眼力见儿地黏上来,非要和她坐在一起。
这并不足以让柳青云感到烦恼,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高山虎的不懂眼色、胆大包天。
高山虎来私塾读了二十多天书,顶撞了田老秀才四十多次。田老秀才是这附近巷子里唯一考取过功名的老男人,虽然还差一点才能考上秀才,但大家都佩服他能认识几个字,就称他田老秀才。
田老秀才年纪大了,耳聋眼花身子脆。每次高山虎顶撞田老秀才的时候,柳青云都担心田老秀才会直接被高山虎气死。
就说昨日田老秀才教大家背千字文,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教,田老秀才念一句,大家跟着读一句。
高山虎刚开始还很配合,认真地习字读书。直到田老秀才念到“女慕贞洁,男效才良”,高山虎噌地一下站起来,冲着田老秀才问道:“田老秀才,这句是什麽意思?”
田老秀才瞪了她一眼,反应了好半天才解释道:“这句是说女子应该仰慕那些持身严谨、坚守节操的贞妇洁女,男子要仿效那些才德兼备的人。”
“贞妇洁女是很厉害的人吗?”高山虎又问。
田老秀才没听清高山虎的话,慢腾腾地走到她面前,让高山虎再说一遍。
高山虎大声地重复一遍,田老秀才点点头:“女子坚贞不渝在节操上没有丝毫污点,忠于家庭和丈夫,自然是值得尊敬之人。”
“既然贞妇洁女是如此值得敬佩的人,男人也应该仰慕效仿她们啊,难道男人不觉得她们厉害吗?”高山虎眼神懵懂,眼里充满了求知欲。
田老秀才上个月被高山虎顶撞了那麽多次,这次仍然不长记性,还想教导高山虎,说道:“男人也觉得她们守节的品行可贵,所以赠她们贞节牌坊,将她们记入烈女传中。”
田老秀才的话没说完,高山虎迫不及待地插嘴:“所以也可以写成男慕贞洁,女效才良!”
高山虎为自己写的新句子感到骄傲,得意洋洋地昂起头等待田老秀才夸她。
田老秀才气得把手中的戒尺摔在桌子上,吓得所有人一激灵,怒道:“贞洁是女子的事,才良是男子的事。俗话说女主内男主外,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岂能颠倒胡来!”
“可你明明说贞洁是好东西,能做到守贞的人很厉害,男人不喜欢好东西吗?男人不愿意变厉害吗?男人不想拥有如此可贵的品行吗?”高山虎不服。
“滚出去!”田老秀才不知道第多少次把高山虎从学堂中赶了出去,要她站在门外听。
高山虎滚出去后,丝毫不觉得被赶出去很丢脸,笔直地站在门口继续听课。
柳青云不禁好奇高山虎是在哪个村里长大的,怕不是山里的老虎成精后跑出来念书了?所以才叫高山虎?
西市此起彼伏的商贩叫卖声将柳青云从回忆中拉出来,她仰天长叹,希望今日高山虎能在私塾里安静些,别惹田老秀才生气。
“方敏行的最后一拳真威猛,她要是开武馆,我一定要去拜师学白鹤拳!”高山虎走在柳青云身边,模仿着方敏行打拳的姿势。
田老秀才的私塾是未时开始授课,因此两人早晨打算来西市买些笔墨纸砚,路上听闻正大武馆有人踢馆,两人就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了。
她们年少灵活,很轻易地挤进武馆里近距离围观比试,比试过程中高山虎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敏行如何出拳,柳青云则从周围人的对话中知道了方敏行和正大武馆的渊源。
看见方敏行打败男教习,方正仁自食恶果,两人激动不已。高山虎还想着冲上去当场拜师,被柳青云强行带走。
柳青云真不明白世上怎麽会有如此莽撞粗笨的人。时隔十年,方敏行终于夺回母亲留给她的武馆,此时的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待着,而不是立马开武馆收徒。
“拜师学武的事情先不急,午后去田老秀才的私塾读书,你别再顶撞他了。万一把他气出个好歹,可就找不到比他更便宜的私塾了。”
柳青云的母亲去得早,她十岁就进入捣衣局里以浣衣为生,是同住在捣衣局里的婶姨们心疼她,大家合力出钱供她读书习字。
捣衣巷附近的私塾只有田老秀才收的束修最少,尽管田老秀才不是真秀才,但总比她们这些大字不识的人懂得多,柳青云想尽可能地在田老秀才的私塾里学到更多的知识道理。
提到田老秀才,高山虎的拳头更加有劲,她一拳打在空中:“老东西讲的书都是些屁话,读书人要都学了且信了这些东西,迟早把脑子学坏。”
柳青云承认高山虎反驳田老秀才的话都很有道理,也认同书中有关女人的描述都极为偏颇,但这种事情自己心底明白就好。
当众反驳田老秀才,在有七成男学子的学堂上说那些话,只会得到嘲笑和羞辱,然后被田老秀才赶出学堂。
如此一来,束修钱白花,还挨了一顿骂,简直是得不偿失。
柳青云苦口婆心地和高山虎分析其中利弊,高山虎充耳不闻,问道:“你读书是为了做什麽呢?”
“会认字写字就能去做账房,去抄书,代人写信。总之挣钱的路子会变多,也没有浣衣那麽累。”
柳青云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高山虎,高山虎嘁了一声说道:“你说谎,你才不想做这些事情。”
“你想读书入仕,想当大官,田老秀才每次讲起那些男状元金殿传胪、策马游街的时候,你的两眼珠子直放光,就像狼看到猎物时一样,绿幽幽的眼睛充满欲望。”
高山虎点出柳青云的野心,柳青云恼羞成怒,要她闭嘴:“你胡说,你小声点。”
柳青云越是羞恼,捂着高山虎的嘴不让她叫喊,高山虎就越要大声喊出来:“柳青云是捣衣巷最聪明的人,会读书背书,还会作诗写词!”
“柳青云要考科举,要当状元!”
“高山虎,你闭嘴!”柳青云比高山虎大一岁,却没有高山虎壮硕,她拦不住高山虎。
高山虎面朝她,倒退着往后走,喊道:“柳青云会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夏池国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女状元都是出现在话本里的虚假故事。柳青云自知此生没有金榜题名的机会,只能偶尔在睡前做一做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幻梦。
她的野心欲望就这麽被高山虎当街喊出来,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她们应该都在嘲笑她自不量力,异想天开吧?
别说本朝不许女子参加科举,就算让女子参加,她又怎麽可能比得过男子?
柳青云浑身冰冷,站在人群中不敢抬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高山虎看见柳青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怎麽办怎麽办?她好像要哭了?
为什麽夸她,她会哭呢?
“好名字好志向,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柳青云有青云之志,今后定能蟾宫折桂,做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一道比高山虎还要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高山虎和柳青云同时往前看去。
说话的是位身穿玄色骑装、身长八尺的高大少年,她行步如风,周围人自动为她让出一条路。
高山虎一眼认出她是方才站在正大武馆屋顶上的高手,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贵人,似乎是坐在矮墙上的三人之一。
“书中有木兰从军,戏里有谁料皇榜中状元的女子,她们都是编撰出来的人物。”
叶静兰走到柳青云面前问她:“我知道有一群女人,她们比故事里的人物还要厉害。有人成了战无不胜的将军,有人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还有人登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这些可都是真人真事,你想听吗?”
慕容无双站在叶静兰身后,心道除了北延国的完颜和姃是一国之主,还有哪个国家的女人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和战无不胜的将军了吗?
“想听想听!大侠,你快讲讲,我想听将军的故事!”高山虎跑到叶静兰身边,激动不已。
叶静兰警告性地瞪了高山虎一眼,高山虎乖乖闭嘴,她看向柳青云。
“嗯。”柳青云呜咽着点头,刚才碎了一地的尊严已经被叶静兰一声好志向的夸赞捡了起来。
叶静兰拉着柳青云来到西市的一家茶水铺前,这家铺子是姨母开的,铺子里的掌柜瞧见她立马请人进来坐。
她扫了眼茶水铺,把柳青云高山虎和慕容无双带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她则要了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站到高处,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姊妹亲朋,今日有缘相聚于此,我见京城人杰地灵、富贵繁华,然朝堂之上不见女子,圣贤书中亦无女杰,怪哉怪哉!有人道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诸位且听我讲述一群女子惊天地泣鬼神的真实故事。”
叶静兰没有醒木,便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茶碗都跳了起来。茶水铺里的客人全朝她看过来,就连路过铺子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想听听叶静兰能讲出一个什麽样的故事。
慕容无双敬佩地望着叶静兰,她贵为侯府长子,却敢在闹市之中扮起下九流的说书人,不惧世人打量的目光,不怕百姓的闲言碎语,她怎得是个如此无畏无惧的人?
第26章 百姓钦点的新科状元
“我有位朋友是北延国的居民,她曾给我讲过她们国家许多大女人的事迹。其中有白手起家的第一富商,从罪仆之身翻身成为权倾朝野的丞相,带领娘子军守卫家国的常胜将军,还有一位开设了‘女科’的状元。今日我们就来讲讲这位状元的故事,她姓习,我们暂称她为习状元。”
说到开“女科”的状元,柳青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开设女科,居然还能有这种可能吗?
“习状元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聪慧过人,喜读经史。”叶静兰从习状元的少年时期讲起。
她一开腔,原先只有两三桌客人的茶水铺,慢慢地坐满了客人,就连桌子间的空隙都站满了路人。
众人或坐或站,都聚精会神地望着高处手摇蒲扇、妙语连珠的叶静兰。
“后来习状元家道中落,也不忘苦读诗书。她白日里在外帮人抄书写信,挣点银钱勉强维持生计,夜里借着月光温书……”
讲到习状元家道中落的那段故事时,叶静兰的语速缓慢而沉重,勾得周围人都为习状元忧心不已,同情她的悲惨遭遇。
不住地感叹习状元在如此境地下该如何翻身,以女子的身份去考取状元呢?
“当时的北延国刚刚结束战乱,完颜帝初登基,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习状元听闻完颜帝仁民爱物、求贤若渴,于是孤身一人上京自荐。”
叶静兰其实并不会说书,也不知该在何时调动听众的情绪,她仅凭自己的感觉讲述这个故事。只见她语速变快,说到习状元进京向完颜帝自荐。
“一介草民立于高大的皇城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揭掉了完颜帝命人张贴在城门前的皇榜。要知道,皇榜上写着的可是完颜帝亲自出的一道试题,揭下皇榜的人会被立刻请到金銮殿中面见完颜帝,当场作答。”
“在习状元之前,也有不少艺高胆大的读书人揭了榜进宫。有的人怎麽进去的就怎麽出来,还有的人答得不好,当场被完颜帝下令杖毙!”
此话一出瞬间揪住了所有人的心,高山虎急地站起来:“然后呢,习状元答得好不好?”
大家明知这是习状元的故事,习状元是主角,肯定答得非常好,但她们还是忍不住为刚入京的习状元捏了把冷汗。
叶静兰抬手示意高山虎坐下,她一会儿扮作刁难习状元的完颜帝,一会儿扮作在完颜帝面前不卑不亢答题的习状元。两三句话配上一些动作,就将金銮殿中习状元一开始面见完颜帝的紧张,到后来回答完颜帝试题时的镇定自若表演得活灵活现。
“完颜帝的试题是论古往圣贤书,其中枚举了数条前朝男圣人说的至理名言,问习状元如何看待这些名句?在习状元之前有许多揭了皇榜的人,这些人参照以往科举中的试题答得中规中矩,并非完颜帝想要的答案。”
“直到习状元的出现,她大胆地打破以往陈旧的观念,指出圣贤书亦有错处,将男圣人说的话批判得一无是处,把朝堂上不少男官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完颜帝盛赞她的才识,向她提起自己想要开女科的想法,却碍于种种原因无法正式推行下去。自古以来朝堂和战场上都是男人说了算,想让女人也参与其中,说着容易,做起来是何等艰难。完颜帝初登基,身边极缺贤臣,习状元正是她渴求的能人。”
“习状元听了完颜帝的一番话后,当场跪地请命,请完颜帝恩准她参与下一届的科举。她向完颜帝保证自己会在下一届科举中取得状元,为天下女子正名,帮助完颜帝顺利推行女科。”
叶静兰讲得口干舌燥,低头找茶喝,可大家都听入迷了,就连茶水铺的掌柜都忘了给桌上的空茶杯添茶。
慕容无双把手边的茶杯推到叶静兰面前,低声道:“喝完继续讲。”
叶静兰一口灌下整杯茶,继续讲:“完颜帝应允了她的请求,没多久此事传入民间,一群男学子们听说了此事就在国子监里闹事,甚至写词作赋暗讽完颜帝昏庸,在诗文中宣泄自己的不满,认为女子出现在科举的考院里,是在玷污他们读书的圣贤地。”
“谁料习状元敢以性命与这群男学子打赌,她说若自己此番考不上状元,便以死了结此事。若她能中状元,便要所有人心服口服,助完颜帝开“女科”,要天下女子读书习字,走到朝堂上来。习状元押上性命,才平息了国子监男学子的怒火。”
“这一届科举与往年略有不同,完颜帝为了保证科举的平正,也为了让众人输的心服口服,每一场考试结束后所有人的试卷都会被专员抄录下来以号代名,张贴在国子监外的布告牌上,每位考官的评分都写在试卷旁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叶静兰所说的每一字都直往听众的心里钻,像是将她们带到了当年北延国的科举考场上,看着习状元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进入殿试,亲自面见完颜帝。
殿试的试题再简单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民”,完颜帝出题:“何为民?”
在场的三人都拿起笔开始作答,完颜帝看了三人的答卷并未当场钦点状元。这一次的试题既然是谈“民”,就让民来代她钦点一次新科状元。
完颜帝命人将三人的答卷抄录数百份,派多位钦差前往北延国各地。上至繁华京都,下至山村小户,认字的可以自己看答卷,不认字的就让钦差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大家听,完颜帝要让北延国所有民众看到这三份答卷。
这三分答卷并未署名,三位考生也都被完颜帝留在宫中,这世上除了三位考生和完颜帝,再无人知晓这三份答卷分别是谁写的的。
因此百姓选出来的便是最平正,最合民心知民意的。
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些钦差才回到京都,将万民的选择告知完颜帝。
“三份答卷,两份都写的是民贵君轻,政在养民这样的老话,大家都听腻了。还有一份却是头一次有人提到‘民’中的‘女’,以往的男君王们常谈爱民如子,但这个民里却没有女。”
“故习状元在答卷中写道:牢狱中女子喊冤无人听,农田里女子种粮却无契,天地间女子来去无自由!君要以富乐民为功,以贫苦民为罪,此句中民字里应有女。”
“北延国有半数百姓都是女子,她们多年来所受的苦终于被人看见,便四处传唱着这篇为她们而写的文章。何为民的答卷是谁写得最好,众人已然知晓。习状元是百姓钦点的新科状元,朝堂上下莫不服焉。”
故事讲完,整个茶铺子寂静无声,仿佛仍沉浸在那个荡气回肠的故事里,片刻后慕容无双带头鼓掌,茶铺子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茶水铺外,完颜习和大湖站在人群中,两人神情复杂。
完颜习一直派大湖暗中观察叶静兰,大湖听到叶静兰讲到北延国的故事,立马派人告知完颜习,完颜习是在叶静兰讲到习状元进金銮殿时才到的。
完颜习听完整个故事后也随着人群鼓掌,但看向叶静兰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心道夏池国的侯府长子怎麽会如此清楚她北延国大臣的往事?
叶静兰口中的习状元名唤习善,习善被百姓钦点为状元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而赏识习善的完颜帝是完颜习的皇祖母,老人家在二十年前就已仙去。
习善如今年近六十,同时担任北延国的丞相和太子太傅两职,完颜习从记事起就跟着习善学习,尊称习太傅一声老师。
她很好奇,叶静兰是如何知晓习太傅的过去的?又怎麽会如此清楚皇祖母和习太傅在金銮殿的对话?
皇祖母和习太傅的故事虽然在北延国流传甚广,就连街边小儿都能讲个大概出来,但能像叶静兰这样讲出个中细节的,整个北延国约摸只有当时的亲历者知晓,可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加起来也没有百来人。
她作为皇祖母的孙子和习太傅的学生,才从两人的口中拼凑起当初的细节。叶静兰并非北延国人,到底是从何知道这些细节的?
她提到的北延国的朋友是谁?难不成是夏池国安插在北延国的细作?
她招了招手,大湖附耳过来听她说话。
“属下这就去办。”大湖离开茶水铺,当即返回偏巷找到其余三人,去办少主刚刚吩咐下来的任务。
故事已经结束,听故事的人仍意犹未尽,有人问叶静兰:“北延国开了女科,真的准许女人当官吗?”
叶静兰正要肯定,人群里传来一道略显苍老的老年人声音:“北延国的朝堂上已有八成都是女子,战场上带兵打仗的也尽是女兵女将。我曾去北延国行商,亲眼见到衙门里的清官为有冤屈的女子翻案,亲耳听到学堂里传来女孩们的朗朗读书声。”
“北延国竟是个这麽好的地方。”
“我要是去北延国,岂不是也能试试读书当官?”
“有道理,我和我妹妹以前还在山河武馆学过武功,说不定还能去北延国混个小将当当。”
人群里自然而然地出现这种声音。
茶水铺前积聚着不少人,如今夏池国和北延国关系紧张,就这麽明目张胆地在京城脚下夸赞敌国,一旦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会给在场的人带来杀身之祸。
慕容无双意识到这种言论再这麽发酵下去,今日在茶水铺听了故事的一干人等也许会被打为反贼。
她给叶静兰使了个眼色,叶静兰反应过来,出声打断大家:“诸位,今日茶水铺的茶点都记在我的账上,大家只管尽情享用。”
说完她又吩咐掌柜的去找几个说书的过来,给大家再讲几个新鲜的故事,把这事暂时盖过去。
在叶静兰为大家讲笑话暂时岔开话题的时候,慕容无双走出茶水铺想要找到刚才插话的老年人。
那位老年人倒是会挑时机说话,差点煽动听书的百姓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这话万一传到朝堂之上,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将此事彻底平息。
她追了出去,却并未看到什麽老态龙钟的老年人,倒是有一个身量极高的年轻人,她的背影和刚才说话的老年人有点相似。
“刚才挑话的是谁,抓到了吗?”叶静兰解决了茶水铺的问题,来到慕容无双身边。
慕容无双悄悄伸手,指向人群中的完颜习:“是她。”
叶静兰抬眼望去,认出完颜习的那一刻,她笑了一下:“你确定?刚才的声音应该属于一位年纪大的老人。”
“你都能用人皮面具假扮男人,她难道不能压低嗓音假扮老人?”慕容无双反问。
叶静兰相信慕容无双认人的本事,她收回目光不再看完颜习,对着慕容无双说道:“柳青云和高山虎家住捣衣巷,我们送她们回去吧。”
慕容无双看着叶静兰的双眼,断定道:“你认识她。”
“无双小姐又猜对了,这件事改日再提。”
此时柳青云和高山虎一前一后走到两人面前,慕容无双点了下头:“好。”
叶静兰也不知慕容无双的这声好,应的是送两个小孩回捣衣巷,还是那句改日再提,亦或是两者都有。
两人就这麽离开了热闹的西市,带着柳青云和高山虎前往捣衣巷。
第27章 天机不,可泄露
叶静兰会当众讲述习状元的故事,就是为了鼓励柳青云,看到柳青云好起来,叶静兰的心情也格外明媚。
四人走在前往捣衣巷的路上,高山虎不断回味着叶静兰讲完的故事,每走两步,她都要再问一遍故事里的细节。
叶静兰回答了两遍之后逐渐不耐烦,在高山虎问到第十个问题的时候,叶静兰冷着脸不怒自威,高山虎识趣地安静下来。
“姐姐,这里人少,你能告诉我北延国真的是刚才那位老者说的那样吗?”
柳青云在学堂里听田老秀才提过北延国,在他的口中北延国全是尚未开化的蛮族。他说北延国朝政混乱皇帝昏庸,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因此北延国才经常侵入夏池国边境烧杀抢掠。
柳青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她从未去过北延国,京城里的其她人提起北延国也是同样的说辞。
从来没人说过北延国已有两代女帝,并且早在四十年前就开设了“女科”,女子在北延国可以有不输于男子的抱负和志向。
“千真万确。”叶静兰答道。
柳青云停了下来,澄澈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她心里一边怀疑,万一老者和叶静兰都在骗她呢?
一边忍不住去相信叶静兰说的话,她只有做梦才敢幻想的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北延国的女子早已在仕途上走了四十年。
她希望习状元的故事是真的,希望“女科”真的存在,渴望找到和她志同道合的人。
“这麽说你去北延国就能考状元了。”高山虎想了想又说,“可是北延国好远,而且你是夏池国人,怎麽过得去呢?”
柳青云也为此烦恼,叶静兰揉了下两人的脑袋:“让夏池国也开设‘女科’不就好了。”
慕容无双闻言并不惊讶,这确实是叶静兰能够说出来的话,只是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可比北延国开设“女科”难上百倍。
北延国能够顺利开设“女科”,首先有一位完颜帝,其次有习状元以命请愿,这两样夏池国目前都没有。
即便是在前世,说着人人平等的叶静兰也没有做到这件事,前世的叶静兰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情,但并未做出一件真正利女的事情。
这一世,眼前的叶静兰似乎并没有“人人平等”的意识,至今未见她喊出这句振聋发聩的口号。
自幼被捧着长大,不知民间疾苦的叶静兰难道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要求老男帝开设“女科”吗?
“不愧是大侠,你什麽时候能让夏池国开设‘女科’?”高山虎天真地认为叶静兰文武双全,她既然说了就能做到。
柳青云读过三年书,知道这件事并非嘴唇子上下一碰说出来这麽容易,她听得出叶静兰只是说了句玩笑话。
叶静兰还是那句话:“这个嘛,改日再说。”
两个小少年的脑袋一下子就耷拉下来,叶静兰见她们如此失望,就哄她们:“这件事短时间当然无法办到,但未来肯定能办到。”
“你们才十二三岁,年纪还小。再好好读几年书,等你们做好参加科举的准备了,‘女科’便自然而然的出现了。”
柳青云擦干眼泪,心道与其苦苦等待别人为她开设“女科”,不如由她亲自去做,北延国有习状元,夏池国就可以有柳状元。
高山虎虽然虎,但也说对了一句话,她柳青云天资卓越,未必不能成为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女状元。
“两位姐姐家住何处?”柳青云笑容单纯。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身穿锦衣纨裤、谈吐不俗,想必两人出身于权贵世家,与她们交好有利无弊。
“我住在东城的永宁侯府,是侯府长子叶静兰。”叶静兰介绍完自己后望向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接着道:“平北将军府慕容无双,也住在东城。”
东城地段昂贵,能住在那里的皆是有权有势的世家大族。柳青云知道叶静兰和慕容无双出身高贵,但没想到两人的身份会如此显赫。
永宁侯府和平北将军府,这两家在京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世家大族,以她们俩的身份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一个计划在柳青云的脑海里慢慢成型。
听到两人身份后,高山虎激动道:“你是将军的孩子,那你一定也很厉害吧!你的武功比起武馆里的方敏行如何?”
高山虎追着慕容无双问话,慕容无双尴尬地摇头:“并非是将军的孩子就一定会带兵打仗,武艺高强的。”
“哦。”高山虎的兴致顿时没了。
不知不觉四人已经走到捣衣局门口,柳青云将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们以后可以去东城找两位姐姐吗?”
说完后她的脸蹭一下红透了,高山虎以为柳青云说的是以后去找两位姐姐玩,她跟着附和道:“大侠,以后能去你家找你听故事吗?”
叶静兰摘下腰间的玉佩交给柳青云,嘱咐她:“带着这枚玉佩可随时来侯府找我,若我不在,找三小姐叶听晚和家主流筝。”
慕容无双见状也说道:“若有所求,可去西市的义妁堂找魏老板。”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看出柳青云的心思,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柳青云想要借东风,两人可以扶她一把。
至于能不能上青云,还要看柳青云自己的本事。
柳青云收下玉佩,朝着两人鞠躬行礼。高山虎问的问题没人回答,她也不放在心上,跟着柳青云一起道谢。
把两个小少年送回了捣衣巷,叶静兰和慕容无双也准备打道回府。
捣衣巷的道路两旁种有一排梨树,三月间梨花争相绽放,巷子里满是梨花清香,恰逢春风穿巷,梨花纷飞。
两人静静地朝前走,叶静兰突然开口:“梨花飘得和雪一样,真好看。”
慕容无双听到她这句白话,笑道:“如此美景,你何不作诗一首?”
“我哪会作诗啊,念念别人写的还差不多。不过我还担心念别人的诗,会被无双小姐揪住错处呢。”叶静兰自嘲道。
慕容无双不知道叶静兰这又是提的哪一茬儿,她什麽时候借此揪叶静兰错处了?
前世分明是叶静兰既会吟诗作对,又会作词写赋,京城里就没有人的诗能压过她的。
慕容无双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春天落在她的手心。
这一世和前世太不一样了。噩梦是假的,前世记忆是错的,对叶静兰的恨意是莫名其妙的,但她真实地活着,她正和自己的前世仇人漫步在梨花小巷里。
“你刚才说等她们长大了,女科便会自然而然地出现。你难道是神仙不成,能在她们长大后把夏池国直接变成北延国?”慕容无双松开手放飞手中的花瓣。
“我哪有这本事。” 叶静兰耸肩,她就是随口说说,不想让两个小少年太难过嘛。
“你真有一个北延国的朋友?”慕容无双知道叶静兰死了的爹爱到处游历,但她本人至今并未离开过京城。
所以她从哪来的北延国朋友,又从哪里知道的习状元的故事?
叶静兰回道:“无中生友,我编的。”
“习状元的故事是假的?”
“是真的。”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天机不可泄露。”
“什麽?”
慕容无双不解,叶静兰又在说让她听不懂的话了。
叶静兰笑而不语,江湖上有个专门倒卖各类消息的组织,名叫天机部。
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天机部就是来泄漏消息的。
给的钱越多,露的消息就越多。
她以前一直很好奇北延国的完颜和姃是如何稳坐帝位的,因此这些年往天机部送了不少钱,她可能比北延国的百姓都更了解北延国的历史。
*
亥时一刻,采菊苑
燕淼燕焱扮作苑中的仆人,负责为闝客端茶倒水,两人一边倒茶一边观察周围,等待萧牧舟出现。
今日从慕容无双那里拿到“要你命”的配方后,燕淼就按照约定将配方交给了玄一。
玄一最近搞的动作很大,玄门里的杀手都让她调出去用了,这次暗杀萧牧舟的任务竟又落在了她们两人的头上。
燕淼本不想接这个任务,但这是她和燕焱欠玄一的人情,必须要还。
“他们到了。”燕焱端着托盘走到燕淼身边,示意燕淼看二楼,四皇男和三皇男已经带着两个少男进了房间。
她们今日带了人皮面具,扮的是玄门里的另外两个杀手,玄一的意思是她会制造动乱,让她们当着四皇男的面趁机对萧牧舟出手,然后假装打不赢倒在地上装死即可。
如此一来燕淼燕焱扮演的那两位杀手就能成功脱身,玄一便多了两个可用的自由人。
燕淼提醒燕焱:“萧牧舟的内力深不可测,小心为上。”
燕焱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今夜就是玄门的最后一个任务,从此才算彻底两清。
亥时二刻,完颜习出现在采菊苑,山川湖海走在她身边将闲杂人等驱散开。一行人上到二楼,完颜习坐在二楼的看台上,其余四人站在一旁。
坐在这里正好能将整个采菊苑看得一清二楚,完颜习瞧见夏池国的邕亲王爷萧牧舟被龟爹热情地迎进门。
龟爹胁肩谄笑,弯着腰走在萧牧舟身后,将他请到二楼的看台坐下,萧牧舟正好坐在完颜习隔壁桌子的座位上。
“老爷,您在这稍候片刻,软软小郎和细腰小郎待会儿就上台唱曲儿跳舞,他们两个可是我采菊苑里的头牌,至今还是清倌儿,保准让您满意!
龟爹又点头哈腰地吹捧了萧牧舟几句,萧牧舟甩给他一锭银子,他千恩万谢地告退。
路过完颜习身边的时候,龟爹想着这也是位有钱的主儿,正想上去要点赏钱,被山川湖海瞪了一眼后缩着头就走了。
亥时三刻,美貌动京城的软软小郎和细腰小郎一同上台,两人戴着面纱穿着暴露,一人抚琴唱曲儿 ,一人翩翩起舞。
叶静兰在乐声起的那一刻踏上二楼,坐在了完颜习身侧。
“你怎知我的身份?”叶静兰问道。
完颜习望着叶静兰新换的脸,如此逼真的人皮面具应该价格不菲。
“冯少侠不如和我说说,你是如何知道习状元的故事的?”
叶静兰听出完颜习话里的威胁之意,在她身后的山川湖海四人也默不作声地将她围起来。
“这麽在意,阁下莫非来自北延国?”
说完这句话,叶静兰突然想起帖子上的落款——白羽。
白羽,羽白,这二字拼起来不就是习字。
天机部卖给她的众多消息里,其中价值一百两黄金的消息正是北延国太子的名讳:完颜习。
想通其中关节,叶静兰放松下来,反倒是完颜习紧张起来。
“你都知道些什麽?”完颜习对叶静兰说书时提到的那位北延国朋友格外在意。
若叶静兰老实交代那位朋友姓甚名谁,她就饶叶静兰一命。若叶静兰不从,纵然她有惜才之心,也不得不严刑拷问叶静兰,直到问出那名细作的下落。
叶静兰说了句时辰不早了,靠在椅背上用只有完颜习听得到的声音说:“太子殿下请我来此不是为了和我交朋友吗?敢问殿下准备赠我的大礼在何处?”
完颜习冷着脸,眼里的最后一丝笑意消失:“冯少侠可会与朋友坦诚相待?”
“那就要看殿下的大礼能否让朋友我满意了。”
叶静兰和完颜习对视,两人的目光犀利如剑,虽未出手,眼神先已交锋。
“定让少侠心满意洽。”完颜习一挥手,山川湖海退至她身后。
第28章 三份大礼
台上软软小郎和细腰小郎的乐曲和舞蹈越发激烈,引得台下一众闝客看直了眼睛。
完颜习打开手里的瓷瓶,一只不足米粒一半大小的灰色小虫子摇摇晃晃地从瓶口飞出来,它绕着完颜习的桌边飞了一圈。
完颜习、叶静兰以及山川湖海身上都散发着它最讨厌的振灵香,于是它飞离这里,落在了距离它最近的萧牧舟身上。
嗜血的本能促使它咬破对方的皮肤迅速地钻了进去,萧牧舟只觉脖子传来刺痛,正要伸手去摸,忽然发觉整个脖子都麻麻的没了知觉。
乐曲声、叫好声、划拳声……各种嘈杂的声音在萧牧舟耳中逐渐消失,世界安静下来。
笃!笃!笃!
萧牧舟呆滞地转头,盯着隔壁桌上正在用一根特制的木梆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的完颜习。
笃笃笃笃!
敲击的速度变快,萧牧舟猛地起身,耳边传来一声低语,他不由自主地冲进三皇男和四皇男所在的房间里。
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两声惨叫,鲜血迸溅落在门窗上。
“昨日三皇男和四皇男在茶楼中对少侠出言不逊,该杀。”
完颜习请叶静兰回头欣赏房里的美景,叶静兰不明所以地转头,只见萧牧舟脚踩四皇男胸口,手掐三皇男脖颈,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木梆敲击桌面的声音再度响起,萧牧舟揪着三皇男走出来直接将人从二楼丢下,砸在一楼男倌儿们跳舞的台子上。
刚才还扭动着腰肢风情万种的细腰小郎被丢下来的三皇男压在身下,当场口吐鲜血身亡。
事发突然,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周围男倌儿们白了脸,一个个尖叫着四散逃离。
在一楼端茶倒水的燕淼燕焱还以为这是玄一安排的动乱,两人毫不犹豫地奔上二楼准备对萧牧舟动手,却被完颜习的四个侍卫拦下。
两人眼尖地看见山川湖海身后的叶静兰和完颜习,这两人有一人瞧着眼生,还有一人瞧着眼熟,但应该都不是玄一安排的人。
她们正要退回一楼,龟爹冲了上来,大喊着:“谁敢在我的采菊苑闹事,不想活了!”
在龟爹身后还跟着一群男人,他们气势汹汹地冲上来,大山毫不客气地将龟爹一脚踹下楼。大川和大海一人抓住一个男人从楼梯上丢下去。
大湖正要对燕淼燕焱出手,叶静兰及时出声:“她们不是采菊苑里的人。”
大湖闻言停手,燕淼燕焱趁机转身返回一楼,燕焱问道:“玄一不会请人暴打三皇男,她们和我们不是一路的,我们还要去刺杀萧牧舟吗?”
燕淼在楼下扫了眼二楼看台,那位正在敲桌子的人好像是昨日和叶静兰叶听晚一起在茶楼偷听的人。
那人和她的四个侍卫昨日就盯上了三皇男和四皇男,没想到今日就对两位皇男动手了。她们可真是大胆,连伪装都不做。
或者说她们根本没想让这里的人活着出去,所以也没必要做伪装。
至于那人身边的少年,不知为何会为她们说话,脸看着生,但声音有点熟悉。
“静观其变。”燕淼一时想不起来脸生的少年是谁,她决定暂时不去蹚这趟浑水,带着燕焱躲到角落里看戏。
被踹下一楼的龟爹终于爬起来,此时台上的软软小郎尖叫道:“爹爹,摔下来的是三皇男殿下!”
龟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来到三皇男身边,幸好三皇男被丢下来的时候身下有细腰小郎垫着,这才让他保住性命。
“去……去皇府带兵来,皇叔疯了。”三皇男的脖颈上还留着紫青色的掐痕,他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仿佛被火烧一般。
龟爹是四皇男的人,他知道今夜两位皇男派人暗杀邕亲王爷萧牧舟的计划,眼下的情况完全在意料之外,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对着苑里的男打手们喊道:“你们这群废物,愣在这里做什麽,还不上楼去救四殿下!”
此时也顾不得什麽皇家颜面,龟爹带着人就往楼上冲,楼下的闝客们听到事关皇家,一个个瞬间醒酒,有些裤子脱了一半的也顾不上穿,光着屁股就往外跑。
完颜习提起一坛酒扔到空中,再丢出一只花生,花生击碎酒坛,碎片纷纷从空中掉落,巨大的声响让整个采菊苑安静下来。
“好戏才刚开场,你们走了还怎麽唱下去?”
“唰”的一声响,不知何时就已藏在苑里的数十名黑衣人悄然出现,她们拔刀出鞘拦在门口,想走的人都被她们逼得退了回去。
完颜习这一出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她,不必问都知道这些黑衣人就是她派来的。
叶静兰没想到完颜习要送她的大礼这麽大,夏池国手握兵权的邕亲王爷萧牧舟就像是完颜习的一条狗,被完颜习操控着暴打三皇男和四皇男。
完颜习是如何操控邕亲王爷萧牧舟的?
这份礼物有点意思,叶静兰的震惊缓缓褪去,她淡定地坐在位置上,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这两个男人口出狂言,对我的朋友极其无礼,就拔了他们的舌头吧。”
完颜习一边说话一边敲木梆,屋内萧牧舟愣了一下才明白完颜习的意思,他拉着四皇男跳下楼,将三皇男和四皇男放在一起。
三皇男和四皇男惊恐地瞪大眼睛,四皇男求饶道:“皇叔,您放过我吧,我就当今日什麽都没发生过。”
说话间萧牧舟已经卸掉三皇男的下巴,伸手拽下他的舌头,兴许是第一次拔人舌头,手法略显生疏,舌头并未被完整地拔下来,而是断成了两截。
三皇男痛得直接昏死过去,四皇男吓得尿了裤子:“皇叔,你敢动我们就是造反,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萧牧舟表情呆滞,在四皇男的惨叫声中拔出了第二条稍微完整点的舌头。
来采菊苑的闝客不止有寻常做生意种地的普通男人,还有朝中的男官,以及世家大族的男郎们。
他们中有些人经常出入皇家宴会,认出了台上被拔舌头的三皇男和四皇男,更清楚地知道动手的男人是邕亲王爷萧牧舟。
皇族内斗为何非要在采菊苑里!这些在朝中任职的男人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看见这种事情要麽被杀了灭口,要麽投靠萧牧舟和他一起造反,但这也是要掉脑袋的啊。
完颜习对叶静兰说:“这是第一件礼物,少侠可还满意?”
叶静兰看着萧牧舟掐断四皇男的脖子,却没对早早痛晕的三皇男动手,看来三皇男是要留着传话的。
“还有第二件礼物?”
“没错。”
完颜习并未说第二件礼物是什麽,只让她接着看戏。
萧牧舟的身份极其扎眼,已有男人朝他跪下来,向他表忠心:“今后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有一个人先表态,其余男人也跟着跪下来,眨眼间的功夫不到,一楼的闝客们黑压压跪了一地。
除了完颜习重金请来的杀手和躲在角落的燕淼燕焱二人,男倌儿们和采菊苑里的男打手以及龟爹都跪了下来。
“权力能让所有人跪下,而跪下来的人最好杀。”完颜习双手撑在二楼的栏杆上有感而发。
叶静兰认同完颜习的话,跪着的人五体投地,哪还有反抗的余地?
“杀。”
完颜习一声令下,一楼的黑衣人同时出动,利刃朝着跪下的人落下,一排排脑袋整整齐齐地掉下来。
血淋淋的教训才让中间尚未被砍到的男人站起来,他们拼了命往外跑,跑不掉的就求饶。
“我是国公爷的嫡长男,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财宅子田地,你想当官的话,我也可以让我爹帮你。”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放了我吧!”
“不要杀我,大侠,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给您跪下,您别杀我啊呜呜呜。”
一楼乱成一锅血粥,二楼却岁月静好,六人站在看台上欣赏着这一幕。
看到有些男人搬出自己的家世,想用钱权来保命,完颜习觉得可笑至极。
无常会的黑白无常都是阴兵,她们只收孟婆手里的钱,其余人的钱她们可拿不住。
“我是永宁侯府唯一的男儿,我爹死了,整个侯府就都是我的。我家很有钱的,我家在京中还有很多家铺子,都可以给您,只要您饶我一命……”
乱七八糟的求饶声中,叶静兰听到熟悉的永宁侯府四字,她低头在人群中查找说话的男人。
她还没找到人,一个黑衣人揪着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走上二楼来,恭敬地递出脑袋。
大山接过脑袋捧到叶静兰面前,完颜习笑道:“第二份大礼,如何?”
叶静兰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但这麽多年过去,弟弟一直被老侯爷养在旁支家中,她与这位弟弟只见过寥寥几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前年的上元节。
没想到再见面,弟弟就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为何送我这份礼?”叶静兰对叶二没什麽感情,叶二死了她内心毫无波动。只心疼姨母又要连着好几宿不能休息,忙着准备丧事了。
完颜习答道:“你弟弟刚才已经说出答案了,侯府偌大家业一分都落不到你身上,全是你弟弟的。我杀了他,侯府不就都是你的了。”
这只是完颜习杀叶二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她杀叶二是为了试探叶静兰的反应,她不能招揽一个对男戚有感情的女人,这是皇祖母留下的经验之谈。
“只杀他可不够,叶家有很多旁支,还有十几门或近或远的亲戚,而且按夏池国的律法,就算侯府的人死绝只剩下我一个,我也拿不到全部家业。”
“这就是我要送少侠的第三份礼物。”
楼内的残杀似乎与她们无关,完颜习向叶静兰承诺道:“夏池国是男人的国,是男人的家,所以女人在这里吃尽苦头却什麽都得不到。而北延国是女人的国家,你若愿意为我北延国效力,我不仅会帮你转移侯府的万贯家财,安顿好你的亲人,还会许你高位厚禄、加官进爵。”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需向我坦白你的北延国朋友是谁?”
第29章 刀下留人
完颜习觉得叶静兰不会拒绝她,毕竟没有人能许出比她更好的条件。
叶静兰留在夏池国要麽和大多数人一样,成昏后碌碌无为地在后宅中老死。要麽拿了她姨母的钱四处游山玩水,却也会因为是女子而处处受人歧视。
她见过在七里坡意气风发,空手折剑斩杀白雪剑的小枪仙冯争,见过在茶水铺讲述习太傅中状元的侯府长子叶静兰。不论是冯争还是叶静兰,十七岁的少年岂会甘愿平庸一生,她定是个有鸿鹄之志,想要大展宏图的勇妇。
夏池国没有她施展抱负野心的地方,北延国有。夏池国的皇族只看得见她的通昏价值,北延国的完颜习却能看见她的武艺超群,颇有大将之风。
所以,叶静兰没有理由拒绝她。
“这三份礼也只有最后一份有两分真诚,交朋友可以,这礼我暂时拿不下。”
叶静兰拒绝了完颜习,完颜习今夜操控萧牧舟杀了四皇男和采菊苑里的一众男官和世家男郎,主要是为了挑起夏池国内乱。教训两位皇男和杀叶二不过是顺手而为,算不上是什麽精心准备的好礼。
唯有第三份礼,听着倒是挺让人动心的,可她不愿居于人下。兴许是以前使唤惯了别人,一想到自己以后要被别人使唤,就心里堵得慌。
完颜习闻言脸色一变,叶静兰见状补充道:“既是朋友,我自然可以为白姐解惑。我没有什麽北延国的朋友,这麽说只是为了让故事听起来更可信。”
“习状元的故事是我花了重金从天机部买来的,顺道还买了北延国太子的名讳,所以我才从白羽二字猜出了你的身份。天机部是什麽地方,应该不用我告诉白姐吧?”
原来是天机部卖的消息,叶静兰家里不缺钱,能重金买到那些消息倒是不奇怪。
完颜习的脸色稍微好了点,既然叶静兰称她白姐,就是愿意和她结交。虽然现在没有答应为她效力,但还有以后呢。
叶静兰能花重金买北延国的消息,自然知道北延国的好,她终有一日会收下这第三份礼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二月初的七里坡,你千挑万选,正好落在我落脚的树上,你上来后我就换了一棵树蹲着。那一夜争妹的龟爪枪锐不可当,不愧是小枪仙。”
“原来我与白姐如此有缘。”叶静兰语气里带着一丝敬佩,那夜她完全没发现树上还有旁人,可见完颜习的轻功已经到了飘忽若神的地步。
说话间,采菊苑里逐渐安静下来,脏东西都已被杀了个干净。可怜燕淼燕焱二人被黑衣人误以为是采菊苑里的人,她们倒楣地被黑衣人围攻。
两人身上只带了短匕,艰难地抵挡黑衣人的杀招。
今夜在采菊苑的黑衣人比起二月底在京城外的那群男侍卫还要厉害难缠,燕淼甚至觉得这些黑衣人比起玄门的杀手要更专业。
在数十人的围攻下,两人被逼得节节败退。燕淼心想杀出去的希望渺茫,不如拼死一搏,也许能换燕焱逃出去。
正当她想和燕焱传话时,脑海里消失许久的声音再次出现。
系统:【我可以帮你和燕焱逃出去,但你必须去带上萧牧舟。】
燕淼不解:“为什麽?你要救就直接救,为何一定要我带上萧牧舟?”
系统:【我救你,你救萧牧舟,萧牧舟有权有势、武功高强,以后他可以保护你,救你无数次。】
“你有失心疯吗?”燕淼诚心诚意地发问。
系统:【……】
系统:【你别无所选,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和萧牧舟在一起。】
“你是觉得自己的大爷被我骂少了是吗?”
燕淼一句话让系统自闭,她不甘心地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们。
上一次系统出现,是在她螙发后,系统说只要她接任务,它就能让她活下去。
这一次系统出现,是在她即将被这些黑衣人杀死,系统又说只要她接近萧牧舟,它就能救她出去。
为什麽系统总是在她的生死关头出现,而它的出现不是为了雪中送炭,却是劝她去投靠一个男人。
只要她遇见危险或者活不下去,就只能让她去找男人吗?
可是,上一次不是系统和萧牧舟救了她,是记忆里的母亲救了她。
而这一次,她也不需要系统和萧牧舟救她,她的身边并非空无一人。
黑衣人的长刀落下,燕淼燕焱已无力抵挡,燕淼冲着二楼大喊道:“叶静兰,我是燕淼!”
正在和完颜习探讨武学的叶静兰骤然回头,拦道:“刀下留人。”
黑衣人的刀势无法收回,是一旁的黑衣人闻声及时出手拦下同伴的刀,铮铮的碰撞声刺耳,刀身距离燕淼的脖子仅有一指距离。
“争妹,她们是你的朋友?”
完颜习做事习惯斩草除根,今日杀害采菊苑众人的凶手只能是萧牧舟,可不能有漏网之鱼溜出去。
叶静兰和她已是结拜姐妹,她可以留叶静兰一命,却不能放心别人。
燕淼燕焱死里逃生,疲惫地靠在一起,两人擦掉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
叶静兰嗯了一声,匆匆跑下楼:“你们刚才为何不走?”
叶静兰早认出了燕淼燕焱,在大湖准备对她们动手的时候就拦过一回,她以为她们在那时就已经下楼离开采菊苑了,没想到这两人根本没走。
“她们守在门口,我们走不掉。”燕焱后怕地看了黑衣人一眼。
“我带了人皮面具,你们怎麽认出我的?”叶静兰不止在脸上做了伪装,声音也有所改变。
燕淼答道:“走姿。”
身为杀手,燕淼习惯性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跟踪叶静兰的那一天中,她不仅记住了叶静兰的外貌声音,还记住了叶静兰的走姿以及动作习惯。
尤其是习武之人的走路姿势会被平时所学的轻功步法影响,因此每个人的走姿都是不一样的,以此认人几乎不会出错。
之前她就觉得叶静兰的说话声很熟悉,后来躲在角落里看戏时,她看见叶静兰站起来走到栏杆前,仅凭那短短几步的走路姿势,她就可以断定叶静兰的身份。
“火眼金睛。”叶静兰感叹道。
“让你的朋友放了我们,我们今夜是来刺杀萧牧舟的,对你的朋友并无敌意。”燕淼擦去额上的冷汗,拉着燕焱走出黑衣人的包围,站在了叶静兰身边。
叶静兰问两人:“我连你们的身份都不清楚,凭什麽帮你们?”
燕淼深吸一口气,白日里的那句无可奉告到底是说错了话,报应来得真快。
她只得坦白道:“我们以前是玄门的杀手,两日前叛出玄门,收了慕容无双的钱为她办事。”
“你们叛出玄门就该逃得越远越好,怎麽还敢收慕容无双的钱留在京城?要想让我的朋友放了你们,你们就要成为与我坦诚相待的朋友。”
叶静兰知道玄门是四皇男养的一群杀手,专杀他看不顺眼的男政敌。按照天机部给的消息,四皇男在京城外还有三处玄门,那三处玄门是用来探听消息的。
玄门杀人比不过无常会,探听消息比不过天机部,根本不被江湖人放在眼里,也就能吓唬京城里的一些男官。
叶静兰当时看完玄门的有关消息,非常庆幸这个消息是天机部看在她是老顾客的份上无偿送的,没花一文钱。
话说到这份上,燕淼燕焱也不能再瞒叶静兰,两人将玄门的螙药以及和慕容无双做的交易都告诉了叶静兰,其中包括慕容无双是医仙之徒的身份。
“原来如此。”
慕容无双是医仙之徒这件事叶静兰二月就从噩梦里知道了,玄门的“要你命”螙药却是她初次听闻。
叶静兰返回二楼,将燕淼燕焱的身份告诉完颜习,说这两人曾经是四皇男的手下,现已叛出玄门,她们二人对夏池国皇族只有恨,绝不会将今夜的事透露出去,要完颜习放心。
完颜习在楼上也听到了叶静兰和燕淼燕焱的对话,放这两人离开对她的计划影响不大,她不仅可以借此卖叶静兰一个人情,还能得到更多。
“这麽说玄门还有很多和你们一样中了螙的杀手,四皇男已死,玄门接下来归谁管?”完颜习刚问出问题,机灵的大湖就已下楼将燕淼燕焱请了上来。
两人听出完颜习话中的招揽之意,她们对视一眼,燕淼答道:“不出意外会回到男丞相手中。”
“明日午后我会在城外的落霞亭休息一刻钟,过时不候。”完颜习点到即止。
燕淼明白这句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目前掌管玄门的玄一听的。“要你命”之螙无解,唯有每月一颗的解螙丹可以缓解螙性,以前在四皇男的手下办事,皇室会提供制作解螙丹的各类珍稀药材。
可脱离掌控之后,玄门众多杀手便要自己想办法去采药买药,还需花钱请多位医者长期为她们制作解螙丹。
没有权势,仅靠钱财是难以办到这些事情的。眼前的青年手眼通天,能操控萧牧舟在采菊苑杀害两位皇男,定不是寻常之辈。虽不知道她的身份,但她应该会比四皇男做得更好,给的也比四皇男更多,只要玄门为她所用。
但这其中必有别的交易和代价,燕淼燕焱是绝对不会再回到受制于人的境地下,她们表示自己会将话带给玄一。至于玄一会不会去见完颜习,见面后会发生什麽事,都和她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被山川湖海送出采菊苑,她们走后,神智不清的萧牧舟扛着昏倒过去的三皇男走出采菊苑,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静兰和完颜习才一同走出来,两人身后燃起火光。
“你用什麽邪门东西操控了萧牧舟?”
“要是让秘罗古寨的人听到你管她们的宝贝叫邪门东西,你一定会被丢进坑里喂蛊的。”
“可以操控人的蛊,世上竟还有如此好玩的东西!”
叶静兰问完颜习这种蛊从哪里可以买到,完颜习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此蛊靠钱是买不到的,要靠人情。争妹,有时间多去外面走走,认识的人多了,路才走得远。”
身后的大火将半边天都烧红,不远处传来“走水了”的叫喊,临别前叶静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只蛊能控制萧牧舟多久?”
“那就要看萧牧舟的身体能扛多久了。”
自从叶静兰直言消息是从天机部买来的,而不是有所谓的北延国朋友之后,完颜习的嘴角就一直微微翘起,没下来过。她招招手,山川湖海护在她左右,伴她离开此处。
叶静兰望着完颜习潇洒的背影,心道今夜果真是不虚此行,少了个弟弟,多了个姐姐,稳赚不赔!
第30章 胆大的当土匪,胆小的种地
采菊苑的火势非但没有及时控制住,反而越燃越旺,蔓延至周边的房屋楼阁 。
因为那一条街都是和采菊苑做的同样的生意,即便是深夜,里面的人一听走水了都逃了出来,亲眼看着这把大火烧掉了京城藏污纳垢的腌臜地。
老鸨和龟爹都忙着招呼人救火,没听到人群里有人惊呼道:“屋顶上有人!”
众人抬头,在一栋尚未被大火殃及的阁楼上站着一位头戴斗笠的青年,她面带悲悯地望着被男打手们严格看管的女人们。楼里着了大火,她们为了活命跑到外面,但仍然时刻被男人监视着,无处可逃。
完颜习一把火烧了采菊苑,也许终有一日她会将这把火烧到整个夏池国。
可在大火没有蔓延至整个夏池国的这段时间里,她们怎麽办呢?
咸沭取下身后的长弓弯弓搭箭,拉弓如满月,羽箭破空射出,男打手们接连倒下。
如血般艳丽的半边天悬挂着银白色的上弦月,黑衣青年宛如一尊杀神,每拉开一次弓弦,就杀死一个畜生。
倒下的男打手越来越多,忙活着救火的老鸨和龟爹都停下来,一会儿看大火一会儿看屋顶,不知是该救人还是该救火。
火势烧得太大,灭不掉。
黑衣人站得太高,杀不死。
羽箭无情射下,又夺走一个男打手的生命。这下没人顾得上救火了,个个抱头鼠窜。周围可供躲避的房屋已经被大火吞噬,一群人只能往街外跑,想着只要跑出这条街就好了。
谁料数十黑衣人神出鬼没,握着长刀挡在街口。京城太大,负责救火的男官吏不知在做什麽美梦,尚未带人赶来,黑白无常却已准时出现。
火舌舔舐着房屋,房梁的倒塌声遮掩住哭嚎声,一支鸣镝箭刺破长空,黑衣人们速战速决。
只余下一群手无寸铁不知逃亡何方的女子,咸沭施展轻功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看向她们:“跟我走。”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她们眼里尽是迷茫。
“老鸨死了,卖身契和钱也都葬身火海,该去哪?”
“去哪不都是活。”
“去哪都是死还差不多!我们没有田地不能种地,做生意会被人吐口水,逃去外乡别人看我们脸生照样会说闲话,直到把我们逼死。”
“那个人让我们跟她走,她是好人吗?”
“她杀了那麽多人,万一是想把我们骗过去杀呢?”
“要不我们等官府那边来人,看他们如何安排我们?”
一群人正愁该如何选择,身后一直拿着刀的黑衣人们动了,黑衣人们握着刀一言不发地靠近她们,她们毫不犹豫地跟上咸沭往前跑。
她们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发软,脚下传来阵阵的刺痛感,偶尔回过头一看黑烟滚滚,那条街道在视线里越变越小。
月上中天,夜风袭来带着阵阵凉意,水浪翻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墨色里的灵泽渠泛着点点银光,岸边停着一艘庞然大物,船上灯火通明,有人举着火把站在船边看她们。
她们竟一路跑到了外城,跑到了灵泽渠的码头。
“上船。”身后黑衣人的语气凛若冰霜,露出的那双眼里却带着灼人的暖意。
她们中有一人大胆问道:“你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胆子大的送去当土匪杀人越货,胆子小的送去种田纺纱织布。”黑衣人一边解答一边把她们往船上赶。
她们害怕地走上船,在看到船上全是女人的时候不由得松了口气,被一群女土匪绑去,最差也不过是没日没夜地给她们洗衣做饭。
“蟠龙,人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咸沭负责把人带到灵泽渠送上船,接下来就是蟠龙的事情了。
“得嘞,我会把她们平安带回黑山堡的。”蟠龙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夏夜里风凉,她不怕冷地穿着青色汗衫布裤,腰间系着一柄大刀。
在她身边站着一位商人打扮的青年,那青年看上去读过书,彬彬有礼地走到她们面前,看她们在风中瑟瑟发抖,就请人进船舱里避风暖暖身子。
咸 沭带着黑衣人下船,目送船只慢慢远去,最后变成灵泽渠上的一个小点。
翌日,京城皇宫
下了朝的男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昨夜京城里出了不少事,一桩比一桩严重。
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邕亲王爷萧牧舟昨夜入宫意图造反,将没了舌头昏死过去的三皇男丢进老男帝的寝宫里,吓得老男帝差点直接驾鹤西去。
第二件大事还是有关邕亲王爷萧牧舟,他在采菊苑怒杀四皇男和一众世家男郎,在场的闝客无一幸免。
第三件事与前两件比起来就不算什麽了,采菊苑着火,火势蔓延至整条街道,里面的人都没能逃出来,在火中烧成了焦炭。
方才朝上老男帝大发雷霆,当场褫夺萧牧舟的封号,今后他就不是邕亲王爷,而是一个意图谋反的男反贼!
不仅如此,老男帝还下令关闭京城所有出入口,要严查京城各处,直到把萧牧舟抓出来杖毙。
这半月京城是不得安宁了,既要忙着抓捕萧牧舟,又要举办数十场葬礼。
听说永宁侯府的男儿昨夜也在采菊苑,叫萧牧舟狠心杀死了,真是可怜啊!侯府老爷刚死没多久,还没摔盆送葬,摔盆的少爷也死了,白事一场接着一场,侯府只怕要垮了。
男官员们聚在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行动,谈及永宁侯府,一个个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然后安慰彼此这阵子都要看好自己的脑袋,乌纱帽掉了事小,脑袋掉了可就糟了。
京城戒严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街上不断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京城所有出入口关闭三天,门前派有重兵把守,三天后这些城门才会逐一打开。
街上行人变少,都来去匆匆地买完东西就赶紧回家关上门躲起来。此时的京城如同一座死寂的牢笼,里面的人紧张不安,却不敢发出一声吼叫。
平北将军府
慕容无双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忍不住怀疑采菊苑的事情可能与叶静兰有关,可她又觉得叶静兰不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此时燕淼燕焱被银竹引了进来,她正想问问她们知不知道昨夜采菊苑发生的事情,不成想燕淼燕焱见到她直接跪下了。
惊得她立马上前去扶两人,两人异口同声道:“无双小姐,请您恕罪。”
“起来说话。”慕容无双拉两人,两人坚持跪在地上不起身。
燕淼将昨夜在采菊苑的事情简略地告知慕容无双,模糊了完颜习的部分,只将叶静兰要她们坦诚相待的那部分如实交代。
“无双小姐,对不住,我们出卖了你。”
燕淼和燕焱以前在玄门跪过老阉人和四皇男很多次,却从没有今日这种愧疚自责的感觉。
以前跪他们时,她们恨不得杀了要她们卑躬屈膝的男人。现在跪慕容无双,却希望下跪能消解她的怒气,取得她的原谅。
“我们背叛你在先,你可以拒绝为我们制解螙丹,但我们仍会为你做一件事。”这话是燕焱说的,燕淼低着头不言语。
慕容无双轻轻地啊了一声,昨夜采菊苑里的情况竟如此复杂,涉及到玄门的燕淼燕焱、皇室的四皇男三皇男和萧牧舟、世家大族以及叶静兰和她的朋友。
一直韬光养晦的邕亲王爷萧牧舟一夜间杀人谋反,老男帝大怒,扬言要杀萧牧舟,但萧牧舟手握数万兵权,哪是那麽容易就会被抓到处死的。
萧牧舟定会在自己的亲信护送下尽快返回边南,如今他只有起兵造反才能活命。朝廷则会派兵前往边南,镇压他这个男反贼。
届时战火四起,夏池国就要乱了。
可昨夜的采菊苑里除了萧牧舟和皇室,还有第三方,叶静兰和她的朋友。
萧牧舟蛰伏多年,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清君侧”,找个好借口光明正大地造反,而不是杀了皇男逃之夭夭,让自己成了反贼逆臣。何况夏池国现在还面临外敌,他们若是内斗起来,只会鹬蚌相争,渔媪得利。
这个渔媪自然是一直对夏池国虎视眈眈的北延国。
昨日在西市茶水铺试图煽动民心的青年人,她就很了解北延国的情况,而且叶静兰还认识她。也许就是她们用了离间计或者别的什麽手段让萧牧舟决定造反,挑起夏池国内乱。
慕容无双静静地站在窗前,眉头蹙起,如深潭般的双眼里泛起一丝波澜。如果她的推测是对的,那叶静兰就是犯了通敌叛国的大罪。
燕淼和燕焱没想到自己已经尽力抹去完颜习的存在,只浅浅提了一句那人是叶静兰的朋友,就让慕容无双猜得八九不离十。
“无双小姐?”燕焱忐忑地喊了声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的思绪回笼,朝她们扬起笑容:“生死存亡之际,只要向叶静兰坦白你我的交易就能保全性命,你们选择背叛我,这无可厚非。”
“可我们还说出了你与医仙的关系。”燕焱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无碍,叶静兰知道我与医仙的关系,除了能在她得病的时候,想起我的身份来找我看病,别的也做不了什麽。”
慕容无双并不在意这些,叶静兰知道的东西对她造不成伤害,而她手里却有一个叶静兰要命的把柄。
“我们的交易继续,初十你们来找我拿解螙丹。”
慕容无双没计较两人的错,让两人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初十来找她取解螙丹。
燕淼燕焱谢过她之后跟着吴婆婆离开将军府,两人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还以为要和慕容无双哭诉几句,求她发发善心可怜可怜她们,才能让她继续为她们炼制解螙丹。
“我们这样算不算背叛叶静兰,要去和她说一声吗?”燕焱记得自己和叶静兰已经是坦诚相待的朋友了,这样对朋友似乎不太好。
燕淼反驳道:“她昨日并未让我们对此事保密,也没说不许我们告诉慕容无双的话。”
“也是,你说玄一会去落霞亭见那个人吗?”燕焱问道。
燕淼思忖片刻,回她:“如果我是她,我会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汝乃愚者,愧对汝母!
大山大川和大海三人守在平北将军府外面,三人在此等候跟踪燕淼燕焱的大湖归来并与她会合。
前脚燕淼燕焱刚从将军府后门出来,大湖就跟着出现,她走向三人,摇了下头:“她们很聪明,没说不该说的话。”
大湖方才在屋顶听得一清二楚,燕淼燕焱虽然把叶静兰卖了个干净,但关于少主的事情,一个不该说的字也没提。
“就算她们说了也没用,没人会信。”
大海觉得她们根本无需跑这一趟,燕淼燕焱并不知晓少主的北延国太子身份,更不知道少主是如何操控的萧牧舟。
所有人都认定萧牧舟是凶手,燕淼燕焱就算把事实陈述一遍,也无人会信,反而会把她们两个当作萧牧舟的同党抓起来。
“大湖,你其实是想来给慕容无双送消息吧?”大山问道。
山川湖海四人中属大湖最机灵,所以少主最喜欢将打探消息、送信等任务交给她,大海都能想到的事情,大湖怎麽可能想不到。
“嗯。”大湖点头,她向少主提出跟踪燕淼燕焱,一来是为了监视她们以防她们泄密,二来她想借此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用这个时间给应师傅的女儿报信。
大湖看向三人:“你们不也和我想的一样。”
明明跟踪燕淼燕焱两人的任务,有大湖一人便足矣。大山大川和大海三人硬是用燕淼燕焱可能会分头行动的猜测说服了少主,让她们四个一起来跟踪燕淼燕焱。
大川弯起眉眼,取出一封信:“走吧,飞镖传书。”
大山疑惑道:“你昨晚奉命去天机部取药方,取完还要给少主送过去,这一来一回你哪来的空闲时间写信?”
“我早在来京城的第一天就写好了。”大川挑了挑眉。
“我也写了一份。”大湖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信筒。
大山和大海也各自取出一封信,说道:“我也一样。”
“都打开看看,谁写得最好就送谁的。”大湖出了个主意。
三人没意见,纷纷把信封打开,四人将四封信的内容进行对比。
看完每个人写的信后,大海感叹道:“大山,平时瞧着你最憨厚,没想到写的东西还挺刻薄。”
大山嗯了一声:“憨厚的人不可以刻薄吗?”
“可以可以。”大海非常欣赏大山的用词。
“就用大山的。”大湖挑出大山的信,把其余三人的信收起来。
四人翻进将军府中,把府里巡逻的男家丁当傻子溜,轻而易举地来到慕容无双的院子。
院里的少年坐在窗前的书案边,把手里一沓厚厚的信纸撕了个粉碎。
四人躲在墙角,大湖把大山的信折好丢向空中,大海果断掷出一支飞镖,飞镖带着信擦过慕容无双的发顶,咚的一声钉在她身后的书架上。
“谁!”慕容无双猛地站起来,后怕地摸了下自己的脑袋。
银竹和吴婆婆听到动静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跑进房间里保护慕容无双。
四人已经翻出院子,飞快地离开将军府,路上大川斥责大海:“大海,你吓到她了!”
大海耸耸肩:“我就是故意的,又能怎麽样?”
“她是应师傅的女儿,应师傅传授你武艺,待你如亲生孩子,你怎能这般对她的孩子?”大川不悦,万一大海伤到慕容无双那该如何是好!
“她认贼作父,怕是早就忘了应师傅,我不过是对她略施惩戒。”大海理直气壮道。
大川觉得大海简直不可理喻:“十多年前她只是个孩子,她能知道什麽,这不是她的错。”
“这就是她的错,十多年过去,她但凡映射师傅上点心,去打听打听自己的母亲是个什麽样的人,总会发现不对劲的,岂会被蒙在鼓里这麽多年?”大海有理有据地反驳。
大山和大湖看两人要吵起来,一人拉住一个,大湖劝道:“午时将近,少主还在落霞亭等着我们。”
四人抬头看了眼时辰,大川和大海默契地闭上嘴忙往城外赶。如今城门关闭,出城要绕一大段路,不能因为拌嘴耽误时间。
四人送完信潇洒离开,收到信的慕容无双却被吓得不轻。她将自己这十多年来做过的事情,认识的人都回忆了一遍,一番思考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把哪个人得罪到了要暗杀她的地步。
当然,叶静兰除外。
“小姐,有封信。”吴婆婆在屋外检查,银竹在屋内检查,她用力拔下钉在书架上的飞镖,取出被戳出一个洞的信封。
慕容无双打开信封,大致扫了眼信封,里面的内容完好,飞镖正好戳在没有文本的空白处,看来送信的人武功很不错。
信封上写着应家无双亲启,书信末尾却没有写信人的署名,是谁给她送来的飞镖传书?
“应家无双。”慕容无双念着这四个字,真奇怪,无双是她的名不错,可怎麽会有人叫她应家无双,而不是慕容家无双?
这时吴婆婆进来说道:“小姐,外面无人,想是送信的人已经离开了。”
“家里的守卫是该换换了。”慕容无双想起之前悄无声息死在府中的男客卿,忍不住后背发凉。
她命银竹把窗户关上,将桌上撕碎的纸张拿出去烧了,那原本是她前不久写下的前世记忆,但今生和前世全然不同,这些东西也就无用了。
银竹应了声是,捡起纸张和吴婆婆一起退了出去。
她们走后,慕容无双才回到床边坐下,慢慢地读起这封信,第一句话便让她气涌如山。
[汝,愚者也!认贼为父,有愧于汝之生母焉。]
[十六年前,慕容老匹夫设计害汝母,且窃汝母之功……]
慕容无双握着信的手微微颤抖,一句接一句地往下读,信中的慕容老匹夫指的是她父亲,这位慕容老匹夫的所作所为可谓是禽兽不如,这与她印象里的父亲判若两人。
她从未如此艰难地去读一封信,信里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放在一起是那麽的令人难以置信。
一炷香后,她读完最后一句话,攥着信的指尖发白。
“我家是我的家,你家是你的家吗?”
慕容无双想起叶静兰说过的话,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若信里所说属实,那她确实是个没家的蠢货。
“银竹,为我更衣,我要去见父亲。”
……
永宁侯府中,叶听晚拿着账本唉声叹气。
“该死的萧牧舟,早不造反,晚不造反,非要在昨夜造反!我昨天才和刘老板算好日子,决定客满楼在这月初六开业。这下可好,半月内京城都不得安宁,我的客满楼不知何时才能顺利开业了?”
叶静兰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擦拭武器架上的每一样武器,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听到叶听晚的抱怨,回道:“你那麽有本事,不需要所谓的黄道吉日,在何时开业都会宾客盈门。”
叶听晚拿账本挡住自己咧开的嘴角:“是这个理,但酒楼的肉和菜都已备好,放不了太久。”
到时候不新鲜的肉和菜都只能折价卖出去,再重新花钱采买,还没盈利呢,成本越来越高。
“要不了半月,最多三天京城就会恢复常态。”叶静兰给叶听晚喂了颗定心丸。
上面的旨意是京城戒严三日,三日后城门就会逐一打开,虽然城门口的盘查会很严格,但城内不受影响。捉拿萧牧舟固然重要,可京城的生意买卖更重要,白花花的银两更重要。
“不错,城门打开那日正好是初六,闷了三天的百姓终于可以出来,在那天开业大家都会去凑热闹的。”流筝打了个哈欠走进来,眼底挂着两团乌青。
叶听晚连忙迎上去,心疼道:“叶二真是个祸害,不知道挑个清闲日子死,害得娘既要忙老侯爷的葬礼,又要操心他的。”
流筝后半夜得到叶二死在采菊苑的消息,当即就带人赶去采菊苑,在那一堆烧焦的尸体中辨认了许久才找到叶二。
“没事,为娘身体好撑得住,等把他们的丧事办完了,正好可以带你们离京,就说我们回北方云昆城的祖宅投靠亲戚去。”
流筝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她的产业和侯府是分开的,叶家那边的族亲想要来分一杯羹,是占不到任何便宜的。原本叶二没死,等到叶二及冠就能继承老侯爷的爵位,她们三人还找不到好借口离京。
现在叶二已死,侯府的男丁都没了,在旁人看来侯府只剩下三位内宅女眷,她们无依无靠的,想回北方祖宅去投靠亲戚安稳度日再正常不过。
“回云昆城的话,京城的生意怎麽办?”叶静兰问道。
“回云昆城是做给别人看的,马车里坐的是谁没人在意。咱三换身行头,摇身一变就是刚入京,准备在京城落脚的商人。”
流筝早就计划好了,她和听晚势必要在京城多留几年,这里的生意要继续做下去。没有侯府的限制,她们娘俩还能去南北各地谈生意,把产业一步步扩大,最好能让夏池国各地都有她们家的产业。如此一来,她们三人走到哪里都不怕。
至于静兰,她想跟着她们做生意也好,想去别的地方也好,总归家里永远都给她留着一扇门,随时等着她回家。
叶听晚和流筝商量着客满楼开业的事情,叶静兰漫不经心地擦着手里的平沙枪,脑中是咸沭和完颜习和她说过的话。她们都说外面的世界更广阔,要她多出去走走看看,交些朋友。
快意恩仇的江湖,她的确想去闯荡一番,去看看由明笑天亲手打下来的北武林,去同更多习武之人切磋武艺。
只是该何时出发,要不要带随从仆人,银钱该准备多少,打算出去多久,具体往哪个地方去等等,这些问题她目前都没有考虑好。
出一趟远门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叶静兰想得头疼,烦躁地拿起平沙枪朝演武场走去。
先不想了,练枪去。
临近午时,城外落霞亭
完颜习坐在亭子里,天气渐热,她惬意地摇着手里的折扇:“阁下考虑得如何了?”
玄一站在她的旁边,手里拿着两份“要你命”的配方,一份是燕淼从慕容无双那里得来的,一份是刚才完颜习给她的。
两份配方只有一味药不一样,慕容无双的配方里写的是“用商陆炼制的蛇蛊”,而完颜习的配方里写的是“阴蛇蛊”。完颜习给她解释了阴蛇蛊就是用商陆炼制的蛇蛊,所以这两份配方都是真的。
完颜习声称她手里不仅有“要你命”的配方,也有解螙丹的药方,只要答应她的要求,完颜习就能立刻将解螙丹的药方给她。
不仅如此,她还答应玄一,每月玄门众人所需的解螙丹和各类药材她都可以无偿提供给她们。
玄一想起玄门里姐妹们的状况,她们被四皇男虏役了太久,需要的是自由。可没有解螙丹,她们哪有自由可言?
燕淼初十就能从慕容无双那里拿到解螙丹的配方,可这仅仅是活命的第一步。
老阉人提过解螙丹里用的药材极其珍贵,有几味药单凭钱是买不到的,只有皇亲贵戚才能拿到。
他借此嘲讽她们就算有解螙丹的药方,凭她们的能力也买不齐药材。即便运气好凑够了一次,未来的几十年又岂会次次走运?
所以她们只能老老实实地为四皇男卖命,别想着逃跑。
这几日里玄一在京城各大药行奔走,认清了一个现实,那就是老阉人说得对,无权无势的人买不到珍稀药材,那些药材早已高价卖出送入皇族和权贵的府中。
去这些人府里偷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投靠完颜习确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只是又被人捏住了命脉。好在完颜习的要求简单,不会危及性命,她给的酬劳也比四皇男多出十倍,大家能过得比以往好很多。
玄一沉吟片刻后答道:“成交。”
“很好。”完颜习当即兑现承诺,将解螙丹的药方交给玄一,并交给她一块刻有羽字的金牌,“拿着这块金牌去京城西市的义妁堂找老板魏珂,她会告诉你每月在哪里取药。”
“多谢。”玄一摸着手里分量不轻的金牌,朝完颜习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此处。
完颜习走出落霞亭,还有半刻钟就到午时了。
不远处山川湖海四人朝她飞奔而来,她们累得气喘吁吁,总算在午时之前赶到了落霞亭。
完颜习看着她们,皮笑肉不笑道:“信送到了?”
闻言四人心里一沉,一个个噤若寒蝉。
第32章 玉树蒙尘
*
平北将军府
慕容无双急匆匆换了一身衣裳,带着银竹往前院去,她要找父亲问个清楚。
揣着一肚子怒火和疑问的她快步穿过庭院,路边的虏隶瞧见她纷纷向她行礼,她顾不上搭理便随意挥了挥手。
踏入父亲的院落,门口的虏隶说道:“小姐,老爷在书房,您找老爷可是有事?”
慕容无双听到父亲在书房,没有回答虏隶的问题,而是直接走进书房。
慕容老爷正为抓捕萧牧舟的事情头疼,看见慕容无双不打招呼就闯进来,他不耐烦地问道:“你来做什麽?”
慕容老爷的语气不算好,这冰冷厌烦的语气如同一盆凉水泼过来,浇灭了慕容无双的火气,她望着父亲那张严肃且不耐的脸,理智瞬间回笼。
如果信里所说属实,她直接质问父亲,父亲不仅不会承认,还会恼羞成怒训她一通。
反之,她为了一封没有任何证据的信来质问父亲,父亲同样会教训她。
“没什麽事情,只是女儿听闻萧牧舟杀了四皇男,上面下令要在三日之内抓到萧牧舟,父亲定在为此事烦忧,女儿有一计可为父亲解忧。”
慕容无双挤出一个笑容,在慕容老爷面前扮演着一个听话懂事的乖女儿。
“你有何办法?”慕容老爷的眉心松了松,听到慕容无双有好计策,他的语气都缓和了许多。
慕容无双答道:“萧牧舟昨夜在采菊苑杀害四皇男和一众世家男郎,如此放肆的举动岂会是临时起意?他应是早有预谋,杀完人后就被自己的亲信护送着连夜返回边南,不可能留在京城等着被抓。”
“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从京城返回边南,萧牧舟定会选择走水路。与其浪费大量兵力和时间在京城搜查,父亲不如派人出城,快马加鞭赶往阳崇涧的码头拦住所有要南下的船只,派兵仔细排查船上的人和货物。”
慕容老爷闻言恍然大悟,双儿说的有道理,萧牧舟既然敢造反,就是有备而来。他昨夜嚣张地闯入皇宫,用断舌的三皇男吓唬老男帝,定然早已备好了南下的船只,所以才会如此的有恃无恐。
萧牧舟是昨夜丑时逃离的皇宫,假如他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去码头,在丑时三刻乘船从灵泽渠码头南下,昨夜到现在这才过去大半日,哪怕船只是顺风而行也走不了多远。阳崇涧的码头是距离京城灵泽渠最近的一个,现在派人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地赶去阳崇涧,应该来得及拦住萧牧舟所乘的船只。
“双儿真是为父的好女儿,来人,把库房的钥匙取来交给小姐。”
慕容老爷激动地捋了捋胡须,朝中其他人都忙着在城里搜查,他派人提前去阳崇涧码头抓人,一旦抓住萧牧舟,那可是大功一件。
他命虏隶取来库房的钥匙交给慕容无双,夸道:“好孩子,你拿着钥匙去库房里转转,有喜欢的物件都可以拿去用。”
说完他就让虏隶备车,准备前往七皇男的府邸。
慕容老爷离去,慕容无双留在书房,等待父亲的虏隶把库房钥匙给她送过来,心道这就是父亲给她的奖赏。
她为父亲出谋划策,得到的奖励不是功绩,不是老男帝的封赏,而是得到了一次可以去他库房里挑选宝物的资格。
“小姐,钥匙。”银竹拿到了钥匙,询问慕容无双是否现在就去库房。
“现在就去。”慕容无双回过神来,接过那把铁铸的钥匙。
她还从未去过父亲的库房,也许库房里会有母亲留下的东西,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找上一找。
午后的阳光明媚,院落里的花草树木享受着微风的轻抚,有两人行色匆匆地踏过青石板小路。她们走路带风,路边不知名的野花被吹落数片花瓣。
站在库房门前的时候,慕容无双望着眼前这扇略有褪色的朱红色大门,门前缠着重重铁链,铁链上挂着一把铜锁。
门前守着的两个男侍卫见慕容无双手里有钥匙,毕恭毕敬地帮她打开门,然后退到旁边。
大门打开,慕容无双的心中莫名生出一丝胆怯,她要进去吗?
如果她选择对那封信视而不见,她的人生就能如以往一样平静美好。
她的父亲是京城人人盛赞的痴情男子,妻子生前不曾纳妾,死后也无续弦。哪怕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也没有再续弦,更没有从宗族里过继一个男儿来。
她是平北将军府唯一的孩子,是慕容氏最尊贵的长子,未来也会是夏池国最尊贵的女人。
库房的窗户都被封上,只有门口被阳光照亮,房间深处一片漆黑,幽深得仿佛会将一切吞噬。
慕容无双忆起自己过去十六年间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亲虽有几分聪明,但凭他的智谋想要成为战无不胜、平定北疆的常胜将军,定然另有神机妙算之人在旁相助。
在那封信出现之前,她以为自己的母亲是那个神机妙算之人。母亲为父亲出谋划策,两人一文一武共同平定北疆。就像她这麽多年来为父亲出主意,帮助父亲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一样。
偏偏那封信出现了,信中将她的父亲贬得一文不值,骂他文不成武不就,说他的军功封号都是偷来的。信里还说北疆是母亲带兵守住的,与父亲毫无干系,平北将军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应玉树。
“小姐,我进去点灯。”在慕容无双纠结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银竹取来了烛火。
她正要进库房把里面的灯烛都点亮,慕容无双拿过她手里的蜡烛,要她在外面等着,然后一个人进了库房。
库房里的灯烛被慕容无双逐一点亮,烛光让她看清了整座库房里的摆设。一排排整齐摆放的箱子放置在库房左侧,右侧竖立着十多排木架,前两排上面放着各式古董摆件,后面几排放着的都是书册。
她绕着库房大致转了一圈,然后举着烛台穿过一排排木架,来到库房积灰的角落,墙角处摆放着一杆红色长枪。
枪杆长约一丈,枪身由混铁精钢打造而成,枪头呈凤头型,其锋三寸,乃白金铸就。即便蒙着厚厚的灰尘,也看得出它曾经锐利无比。
慕容无双放下烛台,伸手拂去长枪上的灰尘,然后一寸寸地抚摸着这杆冰冷的枪。在她蹲下身触及枪杆尾部的时候,摸到了凹陷进去的刻痕。
她拿起烛台凑近了看,烛火照亮枪杆尾端,那里端正地刻着两个字——玉树。
慕容无双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这两个字,一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细节浮上脑海。
父亲的封号是平北将军,这个封号是靠平定北疆的军功得来的。可作为一名男武将,他的书房里却没有一件武器,手上也并无常年拿枪或是拿刀生出的茧子。
五年前,父亲为何突然带她去永济寺为母亲祈福,而不是一如既往地带她去祖坟祭拜母亲?上个月,慕容氏祖坟为何突然开始修缮,导致她仍不能去祖坟祭拜母亲?
库房中有许多神兵利器,这些兵器模样崭新似乎并未被使用过。只有这一杆被丢在角落里的枪饱经风霜,枪尖和枪身都有些微被磨损的痕迹,但这枪上刻的是母亲的名字。
答案跃然纸上,慕容无双阖上眼深呼一口气,泪水无声滑落,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慕容无双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离开的库房,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义妁堂中。
药肆里只有一个学徒在认真地背医书,魏老板并不在场。
“魏老板是在后院吗?”慕容无双问道。
学徒背书背得入神,被慕容无双一嗓子吓得跳起来,她拍了拍胸口:“师傅在……啊,师傅不在,她刚出去。”
学徒差点说漏嘴,她懊恼不已,悄悄打量慕容无双的脸色,慕容无双应该没听清她前半句说了什麽吧?
“我的那两位朋友可在?”慕容无双不是来找魏老板的,因此没计较学徒的突然改口。
“也不在。”学徒果断答道。
“她们可说自己去哪里了?”慕容无双没想到燕淼燕焱竟然不在义妁堂,她们还能去何处呢?
学徒摇头,想了想补充道:“她们应该会在酉时左右回来,你如果有急事,可以先告诉我,我会转告她们的。”
慕容无双勉强地笑了笑,说了声不必,随后转身离开。
学徒盯着慕容无双的马车远去,立马关上药肆大门,然后进入后院,敲响其中一间房的房门。
片刻后,紧闭的房门打开,学徒走进房间,只见燕淼燕焱、老板魏珂以及玄一都在房间内。
“师傅,慕容无双刚才来了一趟,她似乎有事找那两位少侠。”学徒名唤麦冬,把刚才慕容无双来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魏珂。
魏珂收起完颜习的羽字金牌,换了一枚圆形铜牌交给玄一,玄一得了铜牌并不着急离开,她还有事要和燕淼燕焱商量。
“她可有说是什麽事?”魏珂问道。
“没有,不过我看她魂不守舍,应该是有急事要找她们,而且是不方便说出来的急事。”麦冬回忆道。
“你们也听到了,无双有事找你们,待会儿记得去见她。”魏珂回头和燕淼燕焱说话,看着燕淼燕焱点头之后,她才拉着麦冬出了房间。
麦冬出来后问道:“师傅,屋里那个面带刀疤的是什麽人?”
魏珂敲了下她的脑袋,叱道:“人家是谁和你有什麽关系,医书背完了吗?”
麦冬不敢再问,揉了下头,哭丧着脸回药肆里背医书去了。
魏珂回头,房门已经合上,她喃喃自语道:“夏池国的太平日子要结束喽。”
第33章 浣衣女杵杀男官兵
自从初一那晚从玄门逃离,燕淼燕焱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与玄门再有任何交集,但人生总是事与愿违。
解螙丹的药方摆放在桌面上,燕淼燕焱坐在同一边,玄一坐在两人对面。
“你们和慕容无双的交易可以结束了,回玄门来帮我做事吧?”玄一如是说道。
既然慕容无双无法研制出“要你命”真正的解药,而解螙丹的药方她们也已经从完颜习那里拿到,那麽慕容无双对她们就没有了可用之处。
玄一带着玄门众人投靠了北延国太子完颜习,随时可以脱离夏池国皇族的控制。从今以后完颜习会为她们提供解螙丹,支付她们高额工钱,只要玄门帮她完成三件事情。
在玄一看来要完成这三件事情不难,难的是在三月之内完成这三件事情。玄门目前人手不足,玄一需要燕淼燕焱回来助她一臂之力。
玄一将药方往两人面前推了推,两人不为所动。
燕淼抬眸:“我们说好的,你掩护我和燕焱逃离玄门,我负责找人配制解螙丹,从此我与燕焱和玄门再无瓜葛。”
说罢她轻轻挥手,药方被她的掌力推回玄一面前。
玄一沉默良久,过了好半天才低沉着嗓音说道:“你们想要自由,想金盆洗手,这我明白。可你们难道不恨吗,不想报仇吗?”
“玄门在夏池国共有四处驻地,分别是中原京都、北疆云昆城、边南福 州府、西域井招郡。你我所在之地为京都玄门,四大玄门里唯有京都玄门是一群被螙药挟制的女人。另外三处玄门的杀手和探子皆是男人,他们不仅没有被喂螙,还被四皇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我们为四皇男卖命,为的是苟延残喘地活着。那群男人为四皇男办事,四皇男许给他们的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这样天差地别的待遇,你们心里没有一丝怨恨吗?”
说完这番话后,玄一望向两人,燕淼垂着眉眼一言不发,燕焱则是把愤怒都挂在了脸上。
两人心中想的都是一个问题——凭什麽?
“你们可以放下仇恨一走了之,但另外三处玄门依然存在。他们继续为皇族办事,还会有人同你我一样,被人拐卖然后送入玄门,要麽早早的被‘要你命’螙死,要麽被螙药折磨生不如死地活着。害我们如此痛苦的那群男人还高高在上地掌控着夏池国所有人的命脉。”
玄一俯下身子贴近两人,声色俱厉:“你俩若还是个女人,还有点血性,就该和我们一起捣毁余下的三个玄门,颠覆萧氏王朝,让他们付出真正的、血的代价。”
燕淼伸手拿起桌上的药方:“捣毁剩余的三个玄门可以,想要颠覆萧氏王朝怕不是易事。”
“天下将乱,想将夏池国改朝换代的人不知几何,我倒觉得此事不难。”玄一回道。
燕淼知道玄一已经投靠昨夜在采菊苑操控萧牧舟的神秘青年,也许那位青年就是玄一觉得颠覆萧氏王朝不难的原因。
她不在乎玄一带着玄门投靠了谁,也不在意夏池国下一任皇帝会是谁。
她接过药方只有一个原因,她恨。
玄一说得对,她忘不掉在玄门受过的苦,她怨恨玄门,怨恨四皇男和萧氏皇族,她想复仇。
剩下三个玄门是萧氏皇族的耳目,那她就要亲自毁了他们的耳目,杀了那群踩在她们身上享福的男人们。
“燕焱,你怎麽想?”玄一询问燕焱的意见,在她看来燕淼燕焱最好能一起行动,两人以前在玄门就经常一起出任务,她们行动默契,杀起人来事半功倍。
燕焱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是灭了剩下三个玄门,为自己、为死去的姐妹们复仇。”
玄一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燕淼燕焱可是玄二玄六,有她们相助,完颜习要她完成的那三件事根本不足为虑。
“以你们二人的能力灭掉一个玄门自然不在话下,你们去哪一个玄门?”
燕淼正要回答,系统忽然出现:【去边南。】
燕淼无需问系统为什麽,她知道边南有萧牧舟,系统既然如此在乎萧牧舟,那她就如它所愿。
“边南福州府。”燕淼和燕焱对视一眼,燕焱点头并无异议。
两人和玄一在房中一直商谈到傍晚,玄一告知两人玄门如今改名为玉门,新门主名号白羽。门主许诺每月给她们一颗解螙丹,以及十两银子的工钱。
门主的势力遍布夏池国各地,单拿药肆举例,夏池国内但凡是名叫义妁堂,且铺子外挂着的招幌是朱红色、形状为三枚铜钱串在一起的药肆,就都是门主手下的药肆。
玉门杀手每月可去她名下的药肆取解螙丹和工钱,若是遇见危险也可以去这些药肆传信求助。
燕焱听后感叹道:“每月十两银子,白门主可真有钱。”
玄一点头,完颜习毕竟是一国太子,缺什麽也不能缺钱。
“我们待会儿去平北将军府与慕容无双见一面,若她没有别的要求,我们两个明日一早就出发去边南。”燕淼把解螙丹的药方折起来贴身收好。
三人一同走出义妁堂,燕淼燕焱目送玄一离开,两人随即前往平北将军府。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来往巡查的男官兵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燕淼燕焱专挑无人的小路走,宁愿飞檐走壁绕远路,也不愿在大路上和男官兵碰面。
手持刀棍的男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想要抓到萧牧舟立功。大街小巷里的人家都紧闭门窗,只有男官兵敲门时才短暂地打开门请他们进去搜查,男官兵一走就立马关上。
捣衣巷中的捣衣局里住着的是一群浣衣女,派来这条巷子搜查的是一支十二人的队伍,为首的男官兵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
他走到捣衣局门前也不敲门,粗暴地一脚踹开大门,身后的男官兵们一拥而入。
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摆满了浣衣用的木盆和捣衣杵,浣衣女们没料到他们会不敲门就闯进来,原本就在院子里的女人站起来警惕地望着他们,屋里的女人听到声音也都跑了出来。
胡娘是捣衣局中负责管事的,她上前与男官兵交涉,给对方塞了个荷包:“官爷,我们捣衣局一共二十六人,都是靠洗衣服养家糊口的良民,绝对不敢窝藏男反贼。”
男官兵将院子里的人都扫了一遍,有三个年约六七十的老者,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剩下二十一人都正值壮年。她们个个穿着粗布麻衣,袖子挽起堆在胳膊上,常年浣衣的双手粗糙不已。
“有没有窝藏男反贼不是你们说了算,给我搜!”男官兵慊弃荷包又小又轻,但还是装进了怀里。
十一个男官兵听从他的命令冲进屋里搜查,捣衣局里的房间都是两人同住,屋子较小东西也不多,进去后一览无余。
一眼便能看出屋里不可能窝藏男反贼,他们却故意踹翻屋里的桌椅,四处翻箱倒柜。
柳青云和高山虎被大人们护在中间,大人们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男官兵的恶劣行径,静静地看着他们把好好的家搞得一团乱。
两个小少年气得红了眼,高山虎的拳头握得嘎嘣响,她咬着牙说道:“他们太过分了!”
“别冲动。”柳青云让高山虎也和大人一样忍气吞声。
一无所获的男官兵们翻完了屋子还不罢休,为首的男官兵不怀好意地盯着众人:“屋里没东西,谁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都给我分开站好,我要挨个搜身。”
话音一落,捣衣局众人脸色大变,搜查男反贼怎麽会需要搜她们的身?
“官爷,院子和屋子你们都搜过了,我这捣衣局里根本没有男反贼。您也是说玩笑话,我们哪能把一个大活人藏在身上?我看没必要搜身吧。”胡娘实在是没钱了,刚才那个小荷包是捣衣局所有人的积蓄。
她只好取下自己手腕上带了二十年的银镯子,想用银镯子讨好男官兵,让他收了神通赶紧带人离开。
男官兵抢过银镯子,还慊油水捞得不够多,坚持道:“藏人确实不行,说不定你们身上藏有男反贼的消息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这般乱来,眼里可还有王法!”柳青云见男官兵抢走了胡娘母亲留给胡娘的银镯子,一把推开护着自己的三娘,冲到男官兵面前骂道。
“在这里我就是王法,小屁孩子找死。”男官兵抬起手就要打柳青云,高山虎当即冲出来一脚踹在男官兵下半身上。
男官兵痛得五官缩在一起,他两腿夹紧,双手捂住自己的下半身,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
“一个庶民竟敢对你官爷爷动手,把她们都给我抓进牢里。”男官兵指使愣住的其他人抓人。
其余十一个男官兵被高山虎的一脚吓得下半身发凉,直到为首的男人催促他们,他们才回过神来。
他们不屑动刀,只拿着刀鞘边往前边吆喝着,像乡下人赶鸡鸭鹅一样,要把捣衣局的众人赶到一起抓起来。
高山虎既然打了一个,就不怕再多打一个,捡起地上的捣衣杵狠狠砸向朝她走来的男官兵。
柳青云对着距离门口最近的三娘喊道:“三娘,关门!”
三娘反应过来迅速跑到门口把门关上,将一个铁门闩插入门中,顺手捞起门边的另一个铁门闩,用铁门闩挡住了试图来阻止她关门的男官兵。
捣衣局中瞬间乱作一团,手握捣衣杵的浣衣女们和手握长刀的男官兵们打了起来。
浣衣女们的捣衣杵落下来,砸在人身上又重又狠,痛得他们呲牙咧嘴。尤其是高山虎不仅打得重,还打得脏,专往人身上柔软的地方戳,肚子、脖子、屁股以及下半身无一幸免。
仓啷一声,长刀出鞘,柳青云趁乱抢走倒在地上捂屌痛哭的男人的长刀。
她握着刀,双手打颤,狠狠地砍向男人的脖子,她的准头不好,只砍在男人的胸口,于是她重新抬起刀再次砍下去。
不知第多少次挥刀,她终于砍断了男人的脖子,对方尸首分离。
死人了,捣衣局里的众人明白杀人和打人是不一样的,一旦开了这个头,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杀一个是死罪,杀十二个也是死罪,不如把这群畜生一起送进地狱里,到时候奈何桥上也不孤单。
剩下的十一个男官兵因为轻敌,早已被浣衣女们的捣衣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倒在地上,身上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锋利的长刀就在手边,却没有力气把刀拔出来。
他们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眼睁睁看着浣衣女们举起捣衣杵拍向他们的天灵盖。
捣衣局的地面上淌着鲜血,十二具尸体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捣衣局的二十六人无措地站在旁边。
大人们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胡娘牙齿打颤:“我,我们去官府自首吧。”
高秀反驳道:“自首就是死路一条,不如收拾行李,我们连夜跑出去说不定还能找到活路?”
“京城大门都关了,能往哪跑?”三娘摇头。
大人们争论着接下来该怎麽办,高山虎凑到柳青云身边夸道:“你让我忍着,原来是想自己出头,真乃勇妇!”
柳青云瞪了她一眼,然后走到大人们中间,她一来,大家都安静下来。
“青云是读书人,你说怎麽办?”胡娘问道。
柳青云读过书,捣衣局里除了胡娘,就属柳青云能拿主意,大家都愿意听一听她的意见。
第34章 老人家说得都对
“去官府。”柳青云丢掉手里沾血的刀,高家母子听到她说的话都不赞同地望向她。
她继续道:“高婶子和三娘去官府,不是自首,而是去报官。”
这群男官兵来捣衣巷是为搜查萧牧舟,萧牧舟凶残可怖胆大包天,他都敢杀四皇男,多杀十几个男官兵也没什麽稀奇的。
京城尚在戒严,说明萧牧舟既没被抓到也没逃出去,这十二条人命让他背去正好。
柳青云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众人,让大家从现在起记住这些男官兵是萧牧舟在巷子里杀的,和她们没有关系。
她们一群平头百姓,听到外面的打斗声哪敢出去看。直到萧牧舟放火烧尸体,她们怕大火殃及捣衣局才出门,因此发现了死去的男官兵们。
“胡娘带着几个姐姐婶婶把尸体都搬到门外,倒点油一把火把他们烧了。剩下的人和高山虎一起打井水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捣衣局里有一口井,平时大家都是在这口井里打水洗衣,她们以浣衣为生,故而院里的地板常年都是湿的。
打水冲洗血迹,院里定会有大量积水,好在除了她们自己人心里清楚真相,旁人就算看见院里一直未干的水迹,也只会觉得是她们洗衣服泼出来的水,绝不会怀疑到毁尸灭迹上去。
事关性命,捣衣局众人都按照柳青云吩咐的开始行动,有条不紊地将尸体搬出巷子,打来一盆盆清水冲刷院子里的血迹。
柳青云带着高秀和三娘守在巷子入口,时刻盯着外面,以免有旁人注意到她们巷子里的异动。
捣衣局里的浣衣女们常年洗衣,手上力道极大,没一会儿就把尸体全部搬到了巷子里,胡娘把一桶桐油均匀地倒在尸体上,只等柳青云一声令下,她就点燃尸体。
过一会儿,院里的高山虎走出来朝柳青云挥了挥手:“干净了。”
柳青云冲着胡娘点了点头,胡娘点燃尸体,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高婶子,三娘,你们两个现在跑去报官,切记别说错话。”
火势越来越大,很快就会引来隔壁巷子里的人,在附近巡逻的男官兵也会过来。柳青云嘱咐两人要装得慌忙焦急些,只要别说错话,哪怕露怯了也无所谓。
毕竟在那群眼高于顶的男官兵眼中,她们这些人就是胆小懦弱的。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柳青云所料,被大火引来的男官兵只是简单地盘问了她们几句,就断定此事是萧牧舟所为。
而她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浣衣女罢了。
巷子里的尸体被男官兵们全部运走,捣衣局里的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夜已深,天边明月高悬,大家却不敢回屋睡下,她们聚在院子里脸上尽是疲惫。
“结束了吗?”胡娘就地坐下,紧张地抹了把脸。
柳青云望着大家担惊受怕的神情,心道绝不能让大家一直紧绷着神经,一旦有人崩溃后悔,不小心说出真相,她们就都要人头落地了。
“各位姐姐婶婶们莫怕,刚才那些男官兵已经断定凶手是男反贼萧牧舟,我们是无辜的。”
说完她取出自己怀中的玉佩,将昨日在西市遇见叶静兰和慕容无双的事情讲给大家听,并安抚她们:
“这是永宁侯府长子叶静兰赠与我的信物,平北将军府的慕容无双也允诺我有事可去西市的义妁堂寻她。永宁侯府和平北将军府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权贵世家,有她们为我们做靠山,那些男官兵不敢得罪权贵,便不会对我们做什麽。”
搬出侯府和平北将军府之后,大家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她们虽然不知道侯府和将军府在京城的势力有多大,但她们明白人分三六九等,她们是最下等,男官兵为中等,世家大族则是上等。
青云和小高运好,结交了两位贵人,她们的项上人头兴许是能保住的。
“之后几天可能还会有男官兵来盘问我们,大家只要和今天一样回话就好。我们一直安分地待在捣衣局中,看见外面着火才出门救火,出门后只看见一堆尸体,别的什麽都不知道,没看见任何人,也没听见任何奇怪的声音。”柳青云不放心地再次嘱咐一遍。
大家都配合地点头答应,胡娘站起来将三位年纪稍大的老人送回屋里,然后对大家说道:“行了,都回去睡觉。杀人的是通缉犯萧牧舟,我们该吃吃该喝喝,别操这些闲心。”
胡娘发话,大家都回到房里休息,高秀和高山虎准备进房,胡娘拦住她们。
“高大姐,你明天就带着小高走吧。要不是我当时拉着你们来捣衣局,你们也不会惹祸上身。”胡娘心中愧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高家母子。
高秀立马就垮了脸:“胡娘,你把我高秀当什麽人了!一月前我们娘俩初来乍到,要不是你带我们来捣衣局,给我介绍活计,我去哪找这麽好的房子住,又哪有钱送小高去读书?”
“你带着我们同甘,我们岂能不和你们共苦?你这话是把我们母子俩当成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大姐,你们才来一个月,周围邻居也不认识你们,你们何苦和我们一起背上人命,能走就走。”胡娘连忙解释。
高山虎和自己的母亲站在一边,应和道:“娘说得对,我们可不是白眼狼,才不会丢下你们跑了。而且今天是我先打的人,真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们。”
“真要论起来,是我太冲动怒骂男官兵在先,你也是为了保护我才对他动手,是我的错。”柳青云也插进来,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和你没关系,我本来也想打他们。”高山虎反驳道。
胡娘哭笑不得,让两人别争了,她摸着手腕上的银镯子叹了口气:“这镯子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青云知道它对我很重要,再论下去,青云也是为我出头。这错还是算到我头上了。”
四人站在一起忍不住笑出来,论来论去谁都有错。
“你们错个屁,都是那群狗官的错。”西屋的窗户陡然打开,头发花白的方太婆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四人。
“那劳什子王爷造反,搞得老男帝关了城门要抓他,底下的男官兵又是群没脑子的畜生,就想着压榨我们捞油水。你们四个就是千好万好绝不犯错,那群畜生还是畜生,又不会变,仍旧会欺负我们。我们不是泥人,叫人打了还能不反抗?杀都杀了,还想这些做什麽?继续好好吃饭睡觉,日子还得过下去。”
方太婆指着四人的鼻子骂道:“年轻人脑子不好使,听老婆子一句劝,能怪别人就少怪自己。”
四人被捣衣局里最年长的方太婆训了一顿,一个个缩着头跟鹌鹑一样。
说完方太婆猛地关上窗户,听脚步声已经走到了床边,又想起什麽似的折返回来隔着窗户说道:“吵得人睡不着,都回去睡觉,不许再说话了。”
方太婆说完,其余几间屋子的窗户都打开了,大家相视一笑,胡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着三人回屋睡觉,让大家也都别看了,赶紧睡觉去。
三更时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男反贼闯到自己家中来,捣衣巷附近巡逻的人手比白日增加了三倍。
平北将军府中,燕淼燕焱已将自己的来意告知慕容无双,表示她们愿意为慕容无双做两件事,待两件事了,她们就会离开京城。
“你们听说过平北将军应玉树吗?”慕容无双问两人。
燕淼燕焱对视一眼,平北将军不是慕容无双的父亲吗,应玉树又是何人?
她们发现今夜的慕容无双和往常不太一样,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墙边,盯着一杆长枪发愣。
慕容无双见两人不说话,心道是她问错话了。十六年前的旧事,她们两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当年都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孩,又能知道些什麽?
原以为燕淼燕焱会一直等到她配制出解螙丹再离开,没想到两人已经不需要她了。既然如此,就让她们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你说过玄门除了杀人,还会探听消息。我要你们在玄门中找到有关我母亲应玉树的所有消息,做完这件事,我们便两清。”
在玄门找消息倒是不难,之前四皇男为了笼络朝中男臣,派人把朝中所有男官员的亲族都调查了一遍。慕容无双的母亲曾经可是平北将军府的当家夫人,这麽重要的人物,玄门应当会有她的消息。
“我们会尽力去找有关令堂的消息,但未必能找全。”燕淼不敢保证能找到应玉树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经历。
慕容无双怆然道:“无碍,尽力即可。”
夜风吹开房门,檐下的双燕展翅飞走,慕容无双追出房间,眺望着逐渐飞远的双燕。
真好啊,她们找到了解螙丹的药方,自此彻底脱离玄门,天大地大任由她们来去。
月色如纱落入院中,她越发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四四方方院子里的一个囚犯。十六年过去,她竟然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她所看到的世界是父亲允许她看见的。
父亲不许的,她就如同叶静兰所说的,是个戴着幂蓠的睁眼瞎,听不真切闻不真切看不真切,稀里糊涂地活到现在。
枉她自诩聪明,实际上就是一个蠢货。
母亲究竟是不是平北将军?父亲到底有没有偷窃母亲的军功?待燕淼燕焱归来,她也许就能得到答案。
但还剩下一个疑点:为何父亲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带她去坟前祭拜母亲,慕容氏祖坟好端端地为何要修缮?
事出非常,必有蹊跷。
她应该亲自去慕容氏的祖坟一探究竟,可现下京城戒严,城门都已关闭,她该如何出城?
思来想去,能帮她出城的人寥寥无几,除非等到三日后城门打开,她再想办法寻借口出去。可她一刻也等不了了,万一在这三天内,祖坟那边的问题被族人悄悄解决,她就看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慕容无双看向墙角的长枪,忽然想起她认识一个会舞枪的人。那人无法无天,凡事不按常理出牌,名字里的静字和她本人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叶静兰既然有本事在王府宴会上假扮大皇男戏弄四皇男和七皇男,那让她带她出城应该不是难事。
而且她爹死了许久,在侯府已经停灵七天,正是该下葬的时候,恰好可以利用她那死爹出城送葬的队伍混出去。
慕容无双决定天一亮就去侯府找叶静兰商议此事,由不得叶静兰不答应。
暂且不论她手里捏着叶静兰通敌叛国的把柄,单是叶静兰为了好玩什麽事都做得出来的性格,她就不会拒绝和她一起去做探查慕容氏祖坟这种荒谬离奇的事情。
第35章 再不下葬就臭了
京城戒严的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满朝文武支支吾吾,至今仍未有男反贼萧牧舟的任何消息,他们不敢说话,生怕惹得老男帝不快。
临近退朝的时候,九门提督男统领突然上前,声称在西市捣衣巷发现了萧牧舟的踪迹,萧牧舟杀害了他手下十二名男官兵,目前已在西市加派人手搜索萧牧舟。
老男帝听到有萧牧舟的消息,当即喜笑颜开,夸赞他做得好,命他尽快抓住萧牧舟。
说完这件事后阉人掐着他尖细的嗓子喊道:“退朝。”
慕容老爷面带愁容地和七皇男走在一起,七皇男问他:“你不是说萧牧舟走水路南下了吗?怎麽会在捣衣巷现身杀人?”
“臣也不知,派去阳崇涧的人还没传消息回来。也许是臣猜错了,萧牧舟杀完人后并未连夜坐船逃走,而是留在了京城。”慕容老爷不禁在心中埋怨慕容无双出错了主意,害他在七皇男面前受训。
萧牧舟压根儿没有逃走,反而留在了京城,还让大皇男一派的九门提督男统领找到了萧牧舟的线索,大皇男立了功,七皇男自然心中不悦。
“在西市附近加派人手,一定要赶在皇兄之前抓到萧牧舟,阳崇涧那边的人不动,让他们继续守着。”
萧牧舟想要返回边南,一定会走水路,虽然他昨日还在京城,但总会想办法逃出去的。京城地广人众,要抓住萧牧舟相当于大海捞针,但如果他逃了出去,到时候在各大码头拦人倒是简单许多。
阳崇涧的人迟早会派上用场,七皇男让慕容老爷不必撤回阳崇涧的人,就让他们留在那里。
慕容老爷应了声是,在皇宫门口乘坐马车返回将军府,一进门就吩咐虏隶:“去请小姐到书房来。”
虏隶回道:“老爷,小姐一早就出了门,说是去永宁侯府见叶家大小姐了。”
“永宁侯府,她什麽时候和侯府的小姐走得这麽近了?”慕容老爷记得侯府的大小姐叶静兰在京城中的名声不好,双儿岂能和这种人结交?
“小的不知。”虏隶摇头。
慕容无双不在,慕容老爷没处撒气,只能把这口气暂时咽下去:“等小姐回来了,让她来书房找我。”
“是。”虏隶答道。
时隔三日,慕容无双再次来到永宁侯府门前,侯府和三日前相比没什麽变化,门前挂着白灯笼,守门的侍卫穿着素衣,腰上系着一根白色带子。
谁能想到府中老侯爷的葬礼刚结束,尸体还停在灵堂中没有下葬,府里的二少爷也跟着老侯爷一块儿上西天了,灵堂里又多了一口棺材。
因为死的不过是一个毫无功绩的少爷,并无多少人来祭拜吊唁他,侯府比前几日清净许多。
慕容无双向门口的侍卫说明来意后就被一个仆人迎了进去,仆人将她带到府中待客的大堂里,要她在此等候片刻。
等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一个名叫红芝的丫鬟笑着走进大堂,朝她行了个礼:“慕容小姐久等了,我家小姐方才起身,她请您去她院子里说话,您跟我走吧。”
慕容无双跟着红芝前往叶静兰的院落,外面天光大亮,已过卯时,叶静兰怎麽才起身?
“无事不登三宝殿,无双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慕容无双一进院子就看见打着哈欠站在门口的叶静兰,她懒洋洋地倚在木门上,拿着一块帕子擦脸。
“此事说来话长,烦请叶小姐摆上茶点,我再与你细说。”
昨夜慕容无双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天一亮就急着来找叶静兰,也没顾上吃早膳,现在肚子已有些饿了。
她要叶静兰帮忙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若是不说清楚,叶静兰肯定不会答应她。所以还是让叶静兰摆上茶点,她边吃边和她说。
叶静兰擦完脸随手柄帕子往屋里一丢,帕子稳稳当当地落在屋内的铜盆里,红芝见状立马进屋去把铜盆端出来,把盆里的水拿去外面浇花。
“无双小姐不会是因为请杀手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所以连饭都吃不起了?你之前扬言要杀我,怎麽敢跑到我这里来讨饭吃?我和你的关系很好吗?哦,我想起来了,你还让我离你远点,而且我前日不是已经把你这尊大神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吗?”
叶静兰一连串的问句砸得慕容无双晕头转向,慕容无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叶静兰说的都是事实,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又不全是她话里说的那般不堪。
她们前日不还一起和气地逛西市吗?
“请来的杀手已经走了,我说杀你不过是句气话,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你一个习武之人,总不能小心眼的一直计较这些旧事吧?再者说你什麽时候听过我的话,我要你离我远些,你不是偏爱拉着我乱来吗?”
慕容无双一点不吃亏,一句句地反问叶静兰。
叶静兰故作害怕道:“红芝,赶紧让厨房为无双小姐准备早膳,不然你家小姐就变成小心眼的坏人了。”
“唉,我这就去,无双小姐可有忌口的东西?”红芝走之前问道。
慕容无双回道:“并无。”
红芝点点头离开,叶静兰转身进了房间,慕容无双犹豫片刻后也跟着进了屋。
红芝很快就带着人把早膳端了过来,摆了满满一桌子,慕容无双坐在桌边望着可以算得上是满汉全席的早膳陷入沉思。
没想到叶静兰嘴上说着不待见她的话,早膳倒是备得无比丰盛,看来还是很重视她这位客人的。
“我吃不了这麽多,不如撤下一些给下人们分着吃了吧?”慕容无双说道。
叶静兰拿起一个肉包放进嘴里,笑了一声:“给她们分了,那我吃什麽?”
“你吃得完这些?”慕容无双大为震惊。
“俗话说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饱,晚上要吃少。你以为我身长八尺是怎麽长出来的?”叶静兰不明白这有什麽好惊讶的,早上吃不饱的话,接下来的一天还怎麽过。
说话间叶静兰已经吃完了一笼肉包,慕容无双尴尬地端起茶杯喝茶,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慕容无双默不作声地夹菜喝粥,胃里有个七分饱的时候就放下了筷子,对着叶静兰说道:“我今日来找你是有求于你,这件事要从前日晚上我收到了一封飞镖传书说起……”
叶静兰边吃边听慕容无双讲话,慕容无双从飞镖传书讲到库房寻枪,再说到昨夜和燕淼燕焱完成交易,最后才提起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要我带你去挖坟!”叶静兰顿时觉得嘴里的滴酥水晶鲙都不香了,放下碗筷认真聆听慕容无双准备的挖坟大计。
“嗯,五年前我都是和父亲一起去祖坟祭拜母亲,最近五年却都是在永济寺,定是祖坟那边出了问题。上个月母亲的忌日到了,父亲仍不让我去坟前祭拜,还说慕容氏祖坟在修缮。这其中定有蹊跷,我想去祖坟查一查。”慕容无双向叶静兰解释道。
叶静兰喝了口茶解腻,不得不说她很想帮慕容无双这个忙,她还没挖过坟呢,尤其是当着女儿的面挖她母亲的坟。
“现下城门关闭,京城各大出入口都有男官兵严加看守,我一个人溜出去没问题,但带上你怕是不容易。”叶静兰觉得此事稍微有点难办。
慕容无双早就想好了对策,她拿出一本手札交给叶静兰:“让你爹为我们行个方便。”
叶静兰打开手札一看,是一封以流筝姨母的口吻写的奏折,文章里尽是些之乎者也的文绉绉的话,说什麽侯爷生前尽忠职守,为国效力,死后希望尽快入土为安……
叶静兰算是看明白了,慕容无双想要利用她死了的爹,求老男帝念在往日情分上,为永宁侯爷送葬的队伍短暂地开一下城门,然后她们趁机溜出城。
“陈情的奏折我已经写好了,劳烦你请人抄录后送进宫去。顺利的话,我们午时之前就能将你爹送出城葬了。”
慕容无双把事情都计划好了,只要叶静兰和侯府配合,一切就能顺利进行。
“万一奏折送不进去呢?在抓萧牧舟的紧要关头,我那死了的爹闹着要赶紧下葬,求老男帝开城门,这不会让大家怀疑侯府与萧牧舟有关系吗?”叶静兰问道。
“你那死了的爹再不下葬就要臭了!入土为安,死者为大,我朝百姓把死后的葬礼看得极为重要。老男帝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他读了这本奏折定会十分动容,别说怀疑你们,他还会可怜你们这个男丁死绝了的侯府。”
慕容无双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在她看来,老男帝是不会怀疑侯府有异心的。
不仅是因为侯府的男丁已死绝,还因为萧牧舟有极大可能在前夜就已离京,父亲派去阳崇涧的人最迟明 天就会送信回来。
一旦在阳崇涧拦截到了萧牧舟的船,就能说明萧牧舟早在侯府要求开城门送葬的前两天跑了,侯府只是单纯地想把老侯爷埋了而已,没有别的目的。
“无双小姐文采斐然,这篇奏折写的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我看了都想流泪。”叶静兰假装抹眼泪,她知道萧牧舟早在前夜就被完颜习安排出了城。
老男帝就算现在有疑心,过不了多久,萧牧舟在边南现身的消息传回京城,一群男官推算一下时间和路程,就知道萧牧舟早在今日之前就逃出了京城,他对侯府的疑心自然就没了。
帮慕容无双送奏折,带她混入送葬队伍趁机离开京城都是小事,她只是想刁难一下慕容无双罢了。
“你也会可怜我们这个男丁死绝了的侯府吗?”叶静兰假哭时还不忘偷看慕容无双的反应。
慕容无双知道她在装,毕竟是有求于人,她挤出一个笑容:“我听说贵府的老侯爷和二少爷活着的时候常年不在家,跟死了没什麽区别,所以你们应当不需要被人可怜。”
这句话逗得叶静兰捧腹大笑:“你说得对,他们其实早死了,只是才躺进棺材里。”
慕容无双等她笑够了才问道:“那你愿意帮我吗?”
第36章 “鬼来了!”
奏折是叶静兰辰时派人送入皇宫的,老男帝的口谕是巳时传回永宁侯府的。
宫里来的太监说了一箩筐皇恩浩荡的话,收了一袋金叶子后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流筝早已命人准备好出殡的队伍,只待老男帝的口谕一到,大家就能抬着棺材出门。
慕容无双和叶静兰披麻戴孝,换上素净的服饰,跟着送葬队伍一起出城。
因着京城戒严的缘故,侯府送葬的队伍一切从简,十六人抬棺,流筝举着灵位带着叶静兰和叶听晚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慕容无双则混在十二位随从当中。
最近两日寻常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凑热闹,故而送葬的路上畅通无阻,平时要走半个时辰的路,今日只用了两刻钟就出了城门。
叶老侯爷的墓地选在了城外丘陵塬的西坡,而慕容氏祖坟在丘陵塬南岸的山脚下,于是送葬的队伍在到达丘陵塬后停了下来。
慕容无双和叶静兰离开队伍往南边走,流筝和叶听晚则带着队伍继续往西坡去。
“一般来说,世家贵族的祖坟修好后不会再重新修缮,偶尔有墓xue遭大雨冲毁才需要重建。可慕容氏的祖坟建在丘陵塬南岸,那里风调雨顺,从不会下暴雨发大水。在慕容氏祖坟附近还有好几位王孙贵族的陵寝,那些陵寝都没事,怎麽就慕容氏的要重新修缮?”
叶静兰牵着马和慕容无双步行前往慕容氏祖坟,越靠近墓地,叶静兰就越好奇那里到底藏了什麽秘密,好端端为什麽要重修墓地?
“兴许是有人盗墓损坏了墓xue。”慕容无双猜测道。
“你娘的陪葬很多吗?”叶静兰问道。
慕容无双笑而不语,她的母亲带兵打过胜仗,按理说应该以军礼下葬,陪葬品当然丰厚。但军功都在父亲身上,封号也是父亲的,母亲未必能以军礼下葬,陪葬品只怕没多少。
山路两边种植着大片四季常青的柏树,这种树被视为吉祥之树,有驱邪、守护的寓意,可以代替生者长久地在此守护着逝去的亲人。
望着这片柏树,叶静兰想起她母亲的墓xue周围种的却不是柏树,而是种着两颗白玉兰。每年祭日去母亲坟前祭拜时,高不可攀的枝头上绽放着朵朵玉兰花,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两人安静地走在路上,听着山间呼啸不止的风声。
靠近陵寝的时候,慕容无双拉着叶静兰躲在柏树后面,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真不知道慕容氏得罪了什麽人,祖宗十八代的坟都叫人用火硝炸了。”
“嗐,世家大族的腌臜事多了去了,这哪说得清。人都死了几十年还要被掘坟,肯定是了不得的血海深仇。”
叶静兰把马拴在一棵树上,带着慕容无双悄悄向前,树木越来越稀疏,再往前一步眼前豁然开朗。
慕容无双记忆里肃穆庄严的墓地此刻已成一片废墟,书写着慕容氏历代功绩和荣耀的墓阙只剩下残缺的底座,周围散落了一地碎片。墓地旁郁郁葱葱的青草地被泥沙覆盖,还有四五个棺材板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数十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拿着铁锹收拾残局,他们干累了就躲在阴凉处偷懒聊天。
“你来的晚,不晓得那晚有多吓人。负责看坟的那一家子虏隶原本睡得好好的,坟地里突然发出砰砰砰的怪响,他们连忙跑出去看,还以为有盗墓贼,都准备抓贼了,结果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只听墓xue哄得一声炸开,半边天都亮了!棺材、陪葬品还有尸骨都被炸得碎裂开来,四处飞溅。”
“火硝的味道难闻,熏得他们快晕过去,忽然黑暗里传来一阵阵鬼笑,吓得他们拔腿就跑。谁料五个鬼影从他们面前嗖的一下窜过去,一群小老爷们当场吓昏过去。”
“讲得神叨叨的,世上哪有鬼。肯定有人装神弄鬼,他们看清那五个鬼长什麽样子了吗?”
“那几个男人的胆子小得和跳蚤似的,狗屁都没看清楚。”
两个男人坐在一起说话,大声地嘲笑上个月被吓晕的那几个看坟的虏隶,洋洋得意地说着如果那晚是自己在场,肯定会把装神弄鬼的五个盗墓贼抓住的大话。
“讲个好笑的,我听说那天晚上慕容氏死了快一百年的老爷子都被炸得飞了出来,骨头散了一地。后来来了一个官老爷,趴在地上到处找爹找爷爷。”
“哈哈哈哈哈,就算是当官儿的,也得给人当龟孙儿。地上那麽多尸骨,亏他认得出来那块是亲爹的,哪块是亲爷的。”
又有一个男人偷懒跑过来和他们一起笑话慕容氏的官爷们,他们三个人在这里挖了一个多月的泥巴,天天都在说这些话,也不觉得腻,反而觉得自己比起有权有势的官爷厉害得多。
至少他们的祖坟不会被人炸掉,更不会连累自己死去的爹爹爷爷被炸得挫骨扬灰满天飞。
叶静兰看到地上有些许白色粉末,她蹲下身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有硫磺的味道,你爹家的祖坟确实被人炸了。”
“我看得见。”慕容无双答道。
“那我们还挖吗?”叶静兰觉得这片墓地没有地方值得她们再挖一遍。
慕容无双踮起脚看向埋葬母亲的那块墓xue,那里也已坍塌,想来这片墓地里的尸骨应该都被挖出来迁到别处安葬了。
难怪父亲说祖坟在修缮,被炸成这样确实该重新修缮一遍。
只是母亲的尸骨会被迁移到何处安葬呢?
“抓个人来问问。”慕容无双掏出一块帕子系在头上遮住脸。
叶静兰双手环胸靠在树上:“去吧,我在这等你。”
“……”慕容无双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要是有抓人的本事,也不必求叶静兰和她一起来了。
她遮住脸是怕这些人中有慕容氏的家虏,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人认出来,不是想亲自上去抓人的意思。
看着慕容无双吃瘪的表情,叶静兰勾起嘴角:“还得本姑娘出马,在这等着。”
只见叶静兰跑到那三个偷懒的男人身后,轻巧地跳上他们身旁的大树,那三人对此毫无察觉。
“上个月将军府派人来把棺材和尸体都运走了,当时被炸出来的还有一堆金银财宝,可惜都叫那群男侍卫捡走了。轮到我们来修坟的时候,连一枚铜板都见不到。”有个男的抱怨道。
“嘘,这事我只跟你们说,你们千万别告诉别人。”一个男人冲另外两人说道。
另两人好奇地附耳过去,表示自己绝不乱说。
“那些男侍卫捡的都是墓xue旁边的金银珠宝,还有些小东西被炸得远,落在林子里了,我前几日还在柏树林里捡了好几块碎金子。”
那个男人说完就招呼另外两人和他一起进林子里找金子。
趴在树上的叶静兰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心中不由得一乐,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来。原想着要把这三人全部打晕再拖进林子里,现在倒好,他们自己要往林子里钻。
“就是这儿,我上次就是在这附近找到了金子。”男人说完后,三人都弯下腰闷头在地上找金子。
叶静兰藏身在大树上,瞅着埋头找金子的三人忽然玩心大起,她将双手叠在一起放到嘴边吹气,手中顿时发出古怪的声音。
闷头找金子的三人听到头顶传来的怪声,登时想起一月前坟地闹鬼的事情,他们紧张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却都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应该是风声,林子里就是容易有怪声,没事的。”
三人又低下头找金子,叶静兰气息绵长,还在不停地吹,怪声越发阴森可怖。
找金子的三人假装没听见,愣是硬着头皮继续在草丛里翻找金子,叶静兰随手捡起几颗石子朝三人的背后砸去。
明明是太阳正好的午时,三人却觉得后背发凉,他们又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一个男人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刚才谁砸我?”
“我还想问是谁砸了我呢?”
“……不,不是,我也被人砸了啊。”
“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哪还有别人!”
“现在不是白天吗?白天怎麽可能闹鬼。”
刚才还说自己绝不怕鬼的三人已经心生退意,哪怕地上有金子也不想捡了。
“鬼来了!”
叶静兰倒吊在三人前面的大树上,身子后仰冲着三人扮鬼脸。
倒吊着的鬼脸着实吓了三人一大跳,他们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叶静兰眼疾手快地揪住两人衣领,拉着两个人头碰头直接撞晕他们,还剩下一个男人,他已经跑出去数十步。
叶静兰跳下树,捡起一块石子砸在那人腿上,对方便直接摔在地上开始惨叫,想跑但动弹不得。
在那人发出呼救声之前,叶静兰追过去并果断地卸掉了他的下巴,警告道:“安静些,否则舌头也给你拔了。”
“呜呜……”那人乖乖点头。
叶静兰把他拖到晕倒的两个男人身边,为防止他们逃跑,她扒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衣服,徒手将衣服撕成布条,然后用布条捆住三人的手脚。
做完这些后,慕容无双正好走了过来,叶静兰把那人的下巴复位,对着慕容无双做了个请的手势:“留了个会说话的,请您盘问。”
她留的这个男人是之前说别人来得晚的那个,所以他一定来得比别人早,知道的也更多。
“多谢。”慕容无双谢过叶静兰后开始盘问那个男人,“墓地是何时被炸的?”
“二月初十。”男人不敢说谎,害怕地盯着叶静兰手里转出银色浪花的匕首。
二月初十,正好是应玉树的忌日。
“尸体都迁去了何处?”
“二里外的半山腰上。”
“五年前墓地可有发生什麽奇怪的事情?”
慕容无双问完后,男人愣了一会儿,眼珠子往左斜,似乎在回忆过去。
“五年前……哦,对了,那年也是二月初十,有个人的墓被挖了,还是我把土填回去的呢。”
“可是慕容应氏之墓?”慕容无双语气急促。
“大侠饶命啊,我不识字,不晓得是谁的墓哇!”男人哭着求饶,还不忘去看叶静兰的眼色,生怕闪着银光的匕首下一刻就插在他身上。
叶静兰冷笑:“问不出东西就杀了吧。”
男人冷汗直冒,不断回想五年前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专注得连小腿上伤口的疼痛都全然忘却。
匕首逼近,他结巴道:“等,等等!我,我有点印象。”
叶静兰收回匕首,他接着说道:“我虽然不识字,不知道那是谁的墓,但我记得在那年之前,每年二月都有个官老爷带着一位千金小姐过来,就在那座坟墓前祭拜。以往这两人年年都来,就是从五年前坟被挖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就是那座墓,把你知道的有关那座墓的事情都说出来。”
慕容无双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麽,现在换了叶静兰来盘问这个男人。
“两位大侠,我就是个看坟的,偶尔帮忙给坟前除除草,做点苦力活养活自己。我也不知道那座墓的墓主人是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五年前那座墓被人挖过一次。还有你们也知道的,上个月这里的所有墓xue都被炸了,那座墓也不例外……”
慕容无双从袖中取出那封被戳了个洞的信件,信中一共提到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她父亲窃取母亲的军功,第二件事是父亲设计杀害母亲,第三件事是提醒她来母亲的墓地看看,却不说为何要她来。
这封信的主人究竟想让她在墓地看到什麽,知道什麽呢?
男人一直没说出什麽有用的信息,叶静兰蹙额皱眉,眼睛向一旁斜去,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和焦躁。
她将匕首高高抛起,男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追着匕首向上再向下,他惊恐地眨了下眼,再睁眼刀尖已至眼前,只差一厘就会戳进他的眼眶。男人心脏骤停,叶静兰却握着匕首露出笑容。
“想起来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极度的恐慌下,男人倒真被刺激得想起来一件有关那座墓的事情,他颤声道:“有件事情我也不知真假,是我以前从看守墓地的老爷子口中听来的。他有一次喝醉了酒,和我说那座墓里是空的,没有任何陪葬品,只有一具棺材,棺材里也没有尸骨。我猜墓里的东西有可能是被盗墓贼偷走了,也有可能根本没这回事,是老爷子喝醉后说的胡话。”
“空的?”慕容无双和叶静兰异口同声道。
第37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长青柏树枝叶繁茂,遮住灼热的太阳,地面上的斑驳树影随风摇动,两人一马从山间小路走过。
慕容无双骑在马上,叶静兰牵马走在前面步伐轻快。
“照那封信所说,你娘生前是位所向披靡的大将军,那你怎麽这麽弱?”
两人要赶在酉正三刻之前到达丘陵塬,好跟着侯府送葬的队伍一起回城,她们盘问完那三个男人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必须在一个半时辰之内赶到丘陵塬。
这点路程对叶静兰来说两刻钟就能跑回去,可惜慕容无双的脚力不行,上山的路程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下山走了没一会儿就走不动了。
叶静兰就让慕容无双骑在马上,她牵着马下山,这样能快些。
慕容无双难为情地解释道:“我出生时先天不足,幼时就是个药罐子,一直在府中静养,不曾习武锻体。”
叶静兰笑着说了两句让她多出来走走的话,慕容无双点头答应。
“你接下来打算怎麽做?”叶静兰问道。
慕容无双已经将信件的内容和自己对父亲的猜疑全部告知叶静兰,刚才两人又一起知道了墓xue的秘密,因此叶静兰很关心慕容无双接下来的行动。
她想知道慕容老爷是如何成功偷取应玉树的军功的?朝廷上下难道无一人知道真相?还是说那群男官也是帮忙窃取军功的一份子?
慕容无双骑在马上有些迷茫地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麽做。
父亲窃取母亲军功,设计暗害母亲,母亲的墓xue被人盗空,不知何人送来的飞镖传书。这四件事没有一件是当下的她可以解决的。
“你说我娘的墓xue是空的,到底是被人盗走了,还是……”慕容无双没有想好接下来的计划,她紧紧拽着马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半。
叶静兰替慕容无双说出剩下的一半猜测:“还是你娘根本没死,当年你爹并未成功杀害你娘,你娘兴许早就金蝉脱壳跑了。”
“如果她还活着,为什麽十六年里从不给我传消息呢?”
慕容无双想不明白,离开墓地之后她便心乱如麻。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些疑问她一个都解不开。
在得知母亲有可能还活着之后,她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疑问,母亲要是活着,为什麽不来找她?
叶静兰也不知道为什麽,她劝慕容无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你应该回去打你爹一顿,让他说出当年的真相,确定你娘究竟是生是死。”
“要是死了,你娘当然没法给你传消息。要是没死,你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而是找到她,亲口问她为什麽十六年间从不来找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叶静兰的一段话把慕容无双脑海里的一团乱麻梳理清楚,慕容无双迷茫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谢谢你。”慕容无双的思绪逐渐清明,心中已有了计划。
叶静兰得意地哼了一声:“你要谢我的可多了去了,本姑娘让侯府顶着被怀疑的风险送你出城,又亲自帮你抓人打听消息,现在还给你牵马。不止这些,上个月在王府我还带你看热闹,西市武馆有好戏我也没让你错过,还有你亲口说要杀我,我都没和你计较……”
叶静兰说完今天的还不过瘾,干脆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算。
慕容无双可不同意叶静兰的算法,她反驳道:“我说杀你可没真杀你,但你戏弄我那麽多次可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我不也没和你计较。谁请人吃栗子,请的是栗子壳啊。”
最后一句抱怨是她小声嘟囔的,没想到叶静兰听得一清二楚。叶静兰故意拽着马加快速度跑起来,慕容无双猛地向后仰了一下,幸好她紧紧抓着马鞍,才没让自己摔下去。
“叶静兰!”慕容无双怒道。
“哎呀,这马怎麽突然跑起来了,没吓着无双小姐吧?这马真不乖,我打它一下。”叶静兰轻轻在马头上拍了一下。
慕容无双的怒火瞬间熄灭,笑得肩膀直颤。
*
慕容无双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侯府,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刚一进门就被父亲身边的虏隶请去书房。
“怎麽在侯府待了将近一天?叶家小姐的名声不好,以后少和她们往来。”慕容老爷见虏隶带着慕容无双进来,没等虏隶退下就迫不及待地告诫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没有回答慕容老爷的问题,她知道父亲并不好奇她在侯府做了什麽,他想要的只是她肯定的回答。
“女儿知道了。”
此时站在父亲对面,慕容无双有许多问题想问他,但她不能像叶静兰所说的打他一顿,用武力逼迫父亲说出一切。
她试探着问道:“今日侯府为老侯爷送葬,老侯爷也葬在丘陵塬附近。女儿听送葬的下人说丘陵塬南岸的墓xue出了事,细打听下,她们也没说清楚到底是谁家的祖坟出了什麽事。父亲,这难道和你上月与我说的慕容氏祖坟在修缮一事有关联?”
慕容老爷闻之色变,眼珠子四处乱晃就是不敢直视慕容无双的眼睛,他不停地捋着胡须,过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唉,为父不想让你担心才选择瞒着你。”
“上月初祖坟遭盗墓贼光顾,墓xue被人损毁,其中也包括你母亲的墓xue。为父已令人将先祖们以及你母亲的遗体迁到另一处风水宝地重新下葬,等到四月清明,就带你去你母亲坟前祭拜她。”
他一口一个“你母亲”,好像对他而言应玉树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慕容无双的母亲,与他本人毫无关系一般。
慕容无双佯装吃惊地愣了一下,急道:“竟有这种事!盗墓贼抓住了吗?”
慕容老爷的神色有些难看,似是不想提起盗墓贼,只让慕容无双不必担心,此事自会有官府解决。
“说起母亲,昨日女儿去库房发现了一杆长枪,枪上刻着玉树二字,想来应该是母亲的遗物。母亲生前竟会使枪,她以前是个什麽样的人?”
慕容无双将话题从墓xue引到应玉树的遗物上,一点儿也不刻意,自然地像呼吸一般。
慕容无双话音未落,慕容老爷就想起了那把在库房蒙尘已久的神凤枪,连同十六年前发生的种种一起浮上脑海。
他捋着胡须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向慕容无双的眼神中满是冷意和怀疑:“你去库房挑了许久,就选了这杆枪?”
没等无双回答,他气愤地一掌拍在桌上,怒斥慕容无双:“你可知昨夜有人在捣衣巷发现了萧牧舟的踪迹,他杀了巡逻的男官兵,此事被大皇男的手下发现,让他们在圣上面前立了功!你出的好主意可是把为父害惨了!”
慕容无双正想解释自己为何在库房选了枪,慕容老爷却陡然转了话题,打得她措手不及。
萧牧舟昨夜在捣衣巷现身,这怎麽可能?世上岂会有如此愚蠢的反贼?没有连夜逃出京城便罢,竟然还敢随意现身杀人?
她先前猜测萧牧舟已经离京,是将自己代入萧牧舟设身处地地思考破局之法,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会做出连夜离京,返回封地的选择。
难不成萧牧舟是个傻子?还是说萧牧舟没有回封地,选择留在京城杀人是叶静兰那位朋友的指示?
一时间慕容无双的脑海里思绪万千,没有回答慕容老爷的问题。
慕容老爷见她怔住,心底松了口气:“你回去吧,萧牧舟尚在京城,外面很危险,这两日你好好待在府中不要外出。”
说完他拂袖离开,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关了慕容无双禁闭。
“呵。”慕容无双苦笑一声。
父亲对墓xue的事情答得遮遮掩掩,对库房的长枪选择避而不谈,生硬地转移话题后便下令禁了她的足,做贼心虚不过如此。
踏出书房,银竹已在门外候着。
“小姐。”银竹察觉到慕容无双的状态不好,伸手扶住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有些无力地靠在银竹身上,两人乘着夜色返回如意阁。两人走到院门前的时候慕容无双忽然停下。
她抬头仰视院门上的匾额,龙飞凤舞地提着“如意阁”三个大字。
如意阁的如意到底如了谁的意?
回到房间里,燕淼燕焱就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吴婆婆做的糕点,燕焱吃着糕点喝着茶好不惬意,燕淼则在一旁专心地用帕子擦刀。
慕容无双问过两人才知道她们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她疲惫地在两人对面坐下,燕淼递给她一沓厚厚的信封。
“你的母亲应玉树的确是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她打开信封花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将里面密密麻麻的内容看完,泪水模糊双眼,她早已猜到真相,可当证据血淋淋地摆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难以接受自己竟一直活在父亲捏造的骗局里。
在她看完信件后,燕淼说道:“我们在玄门查找你母亲的消息时看到了另一条消息,和你父亲有关。”
“五年前,你父亲出钱雇玄门的杀手追杀一位叫做霍刀的江湖侠士。玄门派出去的三个杀手只回来了一个,说是任务顺利完成。只因霍刀是跳崖而死,所以她才没带人头回来。这个霍刀你认识吗?”
“认识。”慕容无双几乎是咬着牙说的这句话,又是五年前,父亲为何要杀霍姐姐?
莫非五年前挖了母亲墓xue的盗墓贼不是别人,而是霍姐姐?她或许是发现了什麽才引起了父亲的猜忌,从而被父亲买凶追杀。
“我们能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明日一早我和燕焱就会离开京城。无双小姐,保重。”
燕淼燕焱起身向慕容无双辞别,她们知道这些消息对慕容无双影响巨大,慕容无双甚至有可能会在冲动之下毁了自己锦衣玉食的未来。
但这和她们没关系,她们还要去边南福州府复仇,还要去秘罗古寨求蛊师为她们解螙,她们光是活着就已经很累了,哪有时间去管别人的闲事?
慕容无双手头上没有大额银票,她从镜奁中取出一袋金叶子交给燕淼燕焱,谢过两人:“银货两讫。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两位切切珍重。”
燕淼燕焱收下金叶子向她抱拳行了一礼。两人离开后,慕容无双将信封收进床下的百宝匣里,问道:“银竹,上次我用来制螙的药材和蛇胆都收去何处了?去取出来,我今夜要用。”
“都在藏室里小心收着呢,我这就去拿。”银竹道。
第38章 你更喜欢哪个姐姐?
同一时间,远在灵泽渠上航行的宝顺船将在寅时抵达阳崇涧的码头,蟠龙睡不着觉干脆站在船头吹风。
“大当家兴致不错啊,大半夜地趴在船头赏月。”一身青衣做商人打扮的陆怀披着斗篷才愿意离开暖和的船舱,走到寒风凛冽的甲板上来。
她武功不弱,但不似蟠龙膘肥体壮,不敢和蟠龙一样穿着单衣大半夜地站在船头吹冷风。
“日夜交替之时,我们就能抵达阳崇涧,船上的麻烦玩意儿就在那丢了吧。”蟠龙说的麻烦玩意儿正是完颜习送来的萧牧舟。
萧牧舟中了蛊,可操控蛊虫的蛊主不在身边,萧牧舟便浑浑噩噩的如同傻子一般,整日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过得还挺滋润。
漆黑的夜空中传来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通体墨色的海东青穿过黑暗盘旋在两人上空,陆怀抬起手臂,海东青扑棱着翅膀缓缓落在她的小臂上站稳。
陆怀不知从哪摸出两块肉干喂给海东青,海东青吃掉肉干,陆怀伸手想要摸摸它,却被它偏头躲开。
“这是完颜习的鹰,她送消息来了?”蟠龙认识这只海东青,它叫飞枭,是难得一见的玄色海东青。
陆怀指了指海东青脚上的信筒,一边取出信筒里的消息,一边感叹道:“好冷漠的鹰,还是我家破空好,我想摸就摸。”
陆怀也养了一只白鹰,名叫破空,破空是一只脾性极好的鹰,亲人可爱。可惜她这次出门在外没带上它,将它留在全州的长乐坊里为她看家了。
蟠龙迅速看完消息,表情变得严肃:“完颜习说阳崇涧的码头有重兵把守,让我们现在就把萧牧舟赶下船,否则我们这一船土匪都要被官兵发现了。”
“京城里的那群酒囊饭袋这次竟然反应这麽快?”陆怀不可置信道。
“说不定是误打误撞呢,来人!”蟠龙转身进船舱喊了一声。
立马有人跑出来:“大当家的,有何吩咐?”
“放艘小船下去,我带着萧牧舟先走,你们慢些行船。”蟠龙吩咐道。
她决定由她亲自带着萧牧舟先去阳崇涧,让萧牧舟将阳崇涧码头的官兵引走,如此才能保全船上的其她人。
下属带着两个船工去放船,陆怀已经把萧牧舟从船舱里揪了出来,蟠龙带着他跳上小船。
“你小心些。”陆怀叮嘱道。
蟠龙回道:“放心,完颜习都安排好了,你带着船慢行,最好控制在辰时左右抵达码头。”
完颜习在信中说了,只需要她带着萧牧舟前往码头,将人送到就可以脱身离开,剩下的事情自会有人解决。
“大当家的,我和你一起,两个人划船快些。”负责放船的壮妇跟着蟠龙跳上船,和她一起划船向前。
陆怀站在船头目送小船远去,手臂上的海东青叫了两声,陆怀低头一看,腰间袋子已空,肉干全部进了海东青的肚里。
“你吃了我一袋肉干,总能让我摸摸了吧?”
陆怀伸手去摸,海东青见她没有拿出新的肉干,松开爪子扭头就飞走了。陆怀尴尬地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
天光破晓,平北将军府中
慕容无双将炼好的螙药小心地灌进药瓶里,准备待会儿去找慕容老爷,实施一个已经在她心里酝酿了一夜的计划。
她刚站起来只觉眼前一黑,又摔回了椅子上,银竹端着铜盆进门就看见她摔倒的一幕,急忙放下铜盆跑到她身边。
二月以来,慕容无双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要麽被梦魇困住睡不好,要麽干脆不睡就那样一宿一宿地熬着,不是在研究螙方,就是满怀心事地盯着书架旁的那杆长枪发愣。
如此折腾下去,纵是铁打的人都会病倒,更何况慕容无双的身体状况一般,虽不至于弱不禁风,但也算不上健壮。若是病倒了,定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小姐,您已经连续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既然老爷禁了您的足,您不如趁此时间好好睡一觉。”银竹担心道。
“没事,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父亲。”慕容无双坚持道。
银竹扶着她到床边,劝道:“老爷天一亮就出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您先睡一觉,若是老爷回来了,我再叫你起来。”
慕容无双的眼前一片猩红,看不清任何东西,才刚沾到柔软的床,困意就如洪水般袭来。
既然父亲不在府中,她拿了螙也用不到他身上,需得等父亲回来才行。
“父亲一回来,你就要叫醒我。”慕容无双把药瓶塞到银竹手中,让银竹放好。
银竹满口答应,帮慕容无双脱下鞋子,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床幔,再在房中点燃一支安神香,做完这些后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窗离开。
从二月二龙抬头那日起,慕容无双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总担心噩梦成真,所以想杀叶静兰。三月初一又梦见前世种种,纠结前世今生为何不同,担心自己会和前世一样重蹈覆辙。
直到前日一封飞镖传书送到她手中,之前的那些顾虑担忧都消失了。她意识到无论是噩梦还是前世记忆,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她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至今生活在父亲编造的谎言中,这才是真正令她感到恐惧的现实。
这两日里她不敢睡觉,哪怕只是打了个短暂的 瞌睡,都会重复地做一个噩梦。梦里她躺在床上,母亲站在床边守着她,她看不清母亲的脸,却能感觉到母亲的失望和痛苦。
母亲的失望和痛苦来源于她吗?
一想到这里,她就会从梦中惊醒,再也不敢入睡。
床边的安神香散发着醇厚、温暖的草木气息,她渐渐放松下来,又在梦中见到了母亲。
她站在丘陵塬的墓xue前,母亲在柏树林里远远地望着她。
她往前一步,母亲便后退一步,她的步子越迈越大,母亲也退得越来越远。
不管她和母亲距离多远,她只管全神贯注地盯着母亲的身影,拼命地跑向她。总有一天,她能跑到母亲面前,看清母亲的面容,亲口问她一句:这些年她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黑暗慢慢地将远处的母亲吞噬,最终也将她淹没,梦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醒醒!”
永宁侯府,尚在美梦中的叶静兰被叫醒,她睁开眼,叶听晚的脸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她抬手打出一掌,叶听晚想躲开已来不及,只好双手护在身前勉强挡下这一掌。叶静兰的这一掌使了五成功力,叶听晚后退两步摔在地上。
“几天没打你,真是欠收拾了。”叶静兰盘腿坐在床上,眉眼间带着几分轻蔑。
如此熟悉的语气和眼神,叶听晚遗憾道:“你恢复记忆了,什麽时候?”
“从你以为我是个冒牌货的时候。”叶静兰张口就是一句谎话,在她看来说实话不如说谎话,毕竟戏弄叶听晚可有意思了。
叶听晚反应过来:“你说失忆是在骗我,你一直在哄我!”
她早该知道的,叶静兰就是故意装作失忆骗人,想看她笑话。
叶静兰看着叶听晚错愕失望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问道:“你更喜欢失忆的姐姐,还是没失忆的姐姐?”
“都不喜欢。”叶听晚气愤地爬起来,摔门离去。
把叶听晚气走以后,叶静兰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心情明媚地在院子里散步。
她确实短暂地失忆过一段时间,准确来说那段时间里的她不是她,正是二月二那晚噩梦里夺走她身体的野鬼小姐,野鬼小姐的名字也叫叶静兰。鬼静兰和叶听晚一起逛西市,在茶楼上偷听,去正大武馆看热闹,与方敏行比武放她离开……
鬼静兰用着她的身躯,做的每一件事对她而言都很新奇。与此同时她也并未消失死去,而是和鬼静兰用着同一双眼睛看着这个世界,鬼静兰做的每一个选择也是她所想选择的。
三月初二慕容无双来侯府拜访她,就在那一天清晨,见到慕容无双的那一刻,鬼静兰不见了,然后她回来了。
叶静兰不知道鬼静兰去了哪里,她觉得鬼静兰没有离开,还藏在她身上的某个地方。也许鬼静兰还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并再次抢走她的身体,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着急也没用。
于是她宕机立断,决定带着慕容无双去西市的正大武馆凑热闹。当看到慕容无双的丫鬟仆妇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直接出手打退她们,而是选择绕开两人,在那一瞬间她便知道自己身上多了一些东西。
叶静兰很难说清这些东西是什麽,她像是一夜之间重获新生,这个世界在她面前突然不一样了。
以往的她嚣张跋扈、恣意横行,除了姨母,她不在乎任何人,更不好管闲事。但她神差鬼使地去了正大武馆,帮方敏行挡下螙镖并且顺手除掉了方正仁。
不仅如此,她还扮作下九流的说书人,在茶水铺里当众讲了一个价值百两银子的故事,只为开解在路上偶遇的陌生小孩柳青云。
她非但没觉得这是浪费时间的麻烦事,还为此感到高兴,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不是她杀人时的爽快所能比拟的。
“三妹妹,听晚妹妹,别生气啊,我陪你练拳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叶静兰来到了叶听晚的院子前,院门紧闭,她在外面敲门。
叶听晚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你是我哪个姐姐?是失忆的,还是没失忆的?”
第39章 好坏都是姐姐
“我是欺负了你十几年的坏姐姐,也是和你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好姐姐。”叶静兰语气诚恳,她以前是坏姐姐,现在和以后可以既是好姐姐,也是坏姐姐。
曾经的她独来独往,不稀罕一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可这两日她模仿着鬼静兰继续和叶听晚相处,她发现叶听晚不是只会跟在她身后黏着她,妹妹能为她做的事情还蛮多的,比如挣钱给她花,陪她说话解闷,和她一起习武切磋……
从二月二以来,她身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一直堆在心中压得她很不舒服。
昨日她和慕容无双一起去丘陵塬墓xue查探消息,慕容无双把自己近日来的烦心事都讲给她听,倾诉完心事后慕容无双的心情明显轻快许多。也许她也可以将自己的烦心事说给别人听。
这个别人她没得选,非叶听晚莫属。
姨母和自己并非同辈,有些话不方便同姨母说,而她至今也没有一个可以交付真心的至交好友。
叶听晚和她都是由姨母教养长大的,姐妹间虽然感情不和,但对彼此来说是除了姨母之外,最值得交付信任的人。
“你刚才打了我,我不想见你。”叶听晚隔着一扇门和叶静兰对话。
叶静兰不指望叶听晚会给她开门,她后退两步一边准备翻墙,一边解释道:“刚睡醒脾气大嘛,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下手还算轻的。”
叶听晚仔细一想,叶静兰这次确实比以前下手轻点。她正欲开门,身后一道掌风袭来,她侧身避开掌风,顺手拿下门闩攻向翻墙而入的叶静兰。
“不服气的话打回来吧。”
叶静兰拽住叶听晚手中的门闩,四目相对,叶听晚抓着门闩也不松手,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好好一根门闩被两人折成了两段。
两人同时丢掉手里的半截门闩,叶听晚率先出拳,叶静兰嘴上说着让叶听晚打回来的话,实际上没让叶听晚占到丝毫便宜,她见招拆招,只守不攻,反而把叶听晚累得够呛。
“不打了。”连出数拳都被叶静兰挡了回来,叶听晚越打越气,干脆收手,转身向屋里走去。
叶静兰笑眯眯地跟在她后面一起进屋,说道:“如此正好,我有话给你说。”
进屋后叶听晚拿了一个厚厚的账本开始看起来,叶静兰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即将开业的客满楼的账本。
酒楼尚未正式开业,便已支出了不少钱,单是购买酒楼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更别提采买食材、酒水、桌椅、摆件等物,除此之外还要雇佣手艺好的厨师,勤快的跑堂杂役,机灵的门童,细心谨慎的账房等等。
这麽一套下来,叶听晚这些年赚的银子如流水般哗啦啦地用去大半。
明日三月初六,是叶听晚原定的客满楼开业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就是京城戒严的最后一天,明日一切都会恢复常态。叶听晚需要在开业之前,把一应事宜全部再核查一遍,以免明日出现意外不能及时应对。
“客满楼即将开业,我手上杂事多,顾不得听你说话。”叶听晚说完唤紫丹进来,和紫丹商议明日招揽客人的计划。
叶听晚是客满楼的东家,不会出现在人前待客,负责在人前充当客满楼掌柜的是她手下的丫鬟紫丹。近几年紫丹一直跟在叶听晚和流筝身边耳濡目染学习经商,叶听晚很放心地将客满楼交给她打理。
两人商议着酒楼开业后的揽客方式,叶静兰插不进话被晾在了一边。期间两人提到开酒楼赚的是回头客的钱,可京城里各大酒楼的菜色酒水都各有特点,刚开业的客满楼虽然会引来一批凑热闹的新客,但想要留住客人,在一众酒楼中脱颖而出且被客人记住可不是易事。
“我有一个办法,能让明日去酒楼吃饭的九成新客都变成回头客。”叶静兰敲了敲桌子吸引叶听晚的注意。
叶听晚看向她:“说来听听。”
叶静兰脑海中有鬼静兰的记忆,她发现鬼静兰所处的世界套路极多,客人被商家当做韭菜一茬一茬地割,但客人们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不仅在商贩那里花钱,还会在商贩那里存钱,就为了以后去商贩那里买东西时能打个折扣。
类似这样的套路只多不少,鬼静兰天天都上当,当当不一样。
她将鬼静兰记忆里的商家套路尽数讲给叶听晚听,还说道:“用这些方式定能留住大批客人,但时间一长,其她酒店肯定会模仿我们。那时候要想留住客人,就要有属于客满楼的独家招牌菜,正巧在菜色上我也有几个好点子。”
鬼静兰从出生起就没亏待过自己的一张嘴,她吃过的美食数不胜数。
叶静兰凭着鬼静兰的记忆当场写了份简易的菜谱出来,叶听晚拿起菜谱一看,有几样菜的烹饪方式确实新奇,可以让酒楼的大厨试着用这些方法研发些新的菜色,但菜谱中有几样菜使用的食材简直是闻所未闻。
“辣椒、土豆、玉米……这些东西是什麽?”叶听晚问道。
叶静兰思索道:“也是能用来做菜的食材,只不过夏池国没有这些植物,想要的话需组织船队去海外找,在海外的商人手里买来这些植物的种子带回夏池国种植。”
“海外可太远了。”叶听晚从没想过去那麽远的地方做生意,不知海上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海外的人又是什麽样子?
叶静兰觉得此事不必着急,缺的食材可以先找别的食材代替:“时间还长,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出海贸易呢。”
叶静兰随口一说,叶听晚却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她点点头把此事暂时放下。三人围在桌边根据叶静兰刚才的提议,重新敲定了明日开店的揽客计划。
直到晌午三人才把所有细节改好,吃过午饭后,紫丹立刻带人前往客满楼做最后的检查。
“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叶静兰帮着叶听晚解决了客满楼开业的事情,心道叶听晚现在总有时间听她说话了吧。
叶听晚嗯了一声:“洗耳恭听。”
日暮时分,京城关闭了两日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骑着快马冲入京城,直奔平北将军府。
此时的平北将军府中,慕容无双才刚睡醒,她许久没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醒后不仅身上舒坦,思绪也清明许多。
银竹拿来干净的衣物给她换上,将临睡前慕容无双给她的药瓶拿出来:“小姐,老爷已经回府了,正在花厅里喝茶。”
慕容无双看了眼药瓶,吩咐银竹:“让吴婆婆去厨房做一道莲子羹,等做好了你将这瓶药倒进莲子羹里,再端到花厅里来。”
“是。”银竹知道药瓶里的东西是掺了许多螙物做出来的,而老爷最爱吃莲子羹,小姐这是摆明了想给老爷下螙。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拿着药瓶出门去找吴婆婆,小姐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她只管完成小姐吩咐的事情就好。
屋内,慕容无双对着镜子笑了笑,待会儿在父亲面前可不能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她要和往常一样,让父亲觉得她是最乖顺懂事的好女儿。
镜中的少年慢慢藏起眼里的恨意,脸上只剩下恬淡的笑容,见状她满意地转身离开,朝着花厅走去。
她刚进花厅,慕容老爷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她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警惕和疏远。
“父亲……”
慕容无双才开了个话头,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突然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在慕容老爷面前,他身子伏地,手却抬得极高。
“老爷,萧牧舟于今日寅时一刻在阳崇涧码头现身,我等已成功将他制服押入大牢!”
慕容老爷拿起他手中的信件,看完信中内容他喜不自胜,连说了三声“好”。
“双儿真不愧是我的女儿,料事如神。从京城到阳崇涧走水路最快也需要三日时间,萧牧舟今日一早在阳崇涧码头现身,定然在三日前就已离京,又如何能在前日傍晚于捣衣巷杀人?”
慕容老爷高兴得直夸慕容无双,把手里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继续说道:“抓住萧牧舟是大功一件,大皇男的人急功近利,谎称在捣衣巷发现了萧牧舟的踪迹,这可是欺君之罪,明日上朝为父定要好好参他们一本。”
“女儿愚钝,称不上料事如神,一点拙见能帮到父亲就好。”慕容无双配合地笑了笑,她才不在意萧牧舟在哪里。
慕容老爷连忙派人将这个好消息送入七皇男府中,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还是亲自去一趟更好,于是急匆匆地命人备车。
见他要走,慕容无双拦住他:“父亲莫急,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现在过去只怕会打搅七皇男用膳。父亲刚回来也没来得及用膳,不如吃了饭再过去,想必那时七皇男也已用完晚膳,正好能与您商议大事。”
“还是双儿思虑周全,今夜你和为父一起用膳吧。”慕容老爷已经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暂时忘记了慕容无双昨日提起应玉树的事情,亲切地邀她同桌吃饭。
慕容无双刚在桌边坐下,银竹就将吴婆婆熬好的莲子羹端了进来,慕容无双起身接过莲子羹,端到慕容老爷面前。
“父亲,这是女儿亲手为您熬的莲子羹,您尝尝味道如何?”
慕容老爷一听是她亲手熬的,又想到今日能抓到萧牧舟有一半是慕容无双的功劳,就接过碗尝了一小口。
看着慕容老爷喝下掺了螙的莲子羹,慕容无双脸上的笑意越发真诚,她原本想着自己昨日才惹怒父亲,今日要哄骗他喝下莲子羹定要费好久的口舌。
没想到连上天都在帮她,萧牧舟在阳崇涧被抓的消息一传回来,父亲对她已无芥蒂之心,哪怕莲子羹烫嘴,他都会给面子地喝上一口。
第40章 若为女子,以利诱之
三月初五,京城戒严的第三日。
七皇男和慕容老爷于戌时三刻进宫,临近亥时宫中传出旨意,从今日起,五夜城砾不禁,通衢灯火彻夜明,百姓得享夜之乐。
圣旨一出,京城内外各大街巷里巡逻的男官兵通通返回各自的营地,提心吊胆了三天两夜的京城百姓终于能把心收回肚子里。
未来五夜解除宵禁,大家可以尽情享乐,商贩们连忙出门摆摊,各大酒楼张灯结彩开始营业。
死气沉沉的京城在一瞬间恢复生机,变成一座繁华的不夜城。西市里人声鼎沸,大家憋了三天的话都爆发式地从嘴里吐出来。
义妁堂的魏珂将写好的信塞进玄色海东青脚边的信筒里,她轻轻地拍了下海东青的翅膀:“飞枭,去找主人。”
海东青飞枭抖了抖如墨的羽翼,旋即飞上天空,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魏珂发出一声叹息,又是慕容将军府。
前日正是慕容将军府派人连夜赶去阳崇涧,提前在码头布下天罗地网只为抓捕萧牧舟。若不是她在将军府安插了探子,及时将这个消息送到太子殿下手中,宝顺船上的那群土匪就都要和萧牧舟一起落网了。
今夜也是慕容将军府得到萧牧舟被抓的消息,慕容老爷和七皇男才一起进宫面圣,让京城提前解禁。
太子殿下派飞枭来找她,一方面是为了确定京城解禁的具体时间,殿下要安排新的探子趁此机会进入京城。另一方面,殿下想知道是谁给慕容将军府出的主意,那人竟然能在那麽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并且做出派人去阳崇涧拦截船只,抓捕萧牧舟的决定。
这个人差点破坏了殿下的大计,殿下要她找到此人。若为男子,即刻斩杀以绝后患。若为女子,则以利诱之,纳为己用,其若不应,当除之而后快。
“慕容无双,为何偏偏是你?”
魏珂是北延国安插在夏池国的细作,二十多年来一直藏身京城,表面上是义妁堂里看诊治病的医者,暗地里是负责给北延国传消息的暗探。
她为北延国效力,太子殿下的命令她不得不从。倘若殿下要找的聪明人不是慕容无双该多好,这样她就不会如此为难。
慕容无双是平北将军府的独子,以魏珂对她的了解,她绝不会卖国求荣,那麽迎接她的便只剩下死亡。
魏珂与慕容无双相识十年,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慕容无双的时候,小无双才六岁,因为体弱多病,看着比同龄的小孩瘦小许多,谁见了小无双都忍不住对她心生怜爱。
十年前生病的小无双原本要在同街的小儿医馆看病,可惜那家医馆无暇治她,就将她送来义妁堂治病,恰好见素医仙姜愔也在她的药肆开义诊,三人因此结缘相识。
小无双年纪虽小,却已有颗七窍玲珑心,医馆里但凡和她说过话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魏珂和姜愔也不例外。
后来小无双主动表现出对医理感兴趣,姜愔看她聪颖非常,便答应教她一些医术,两人就这样理所应当地霸占了她的后院。
当初魏珂开玩笑地说了句:“我的义妁堂又不是学堂,你们日日占着我的后院,真该给我付点租金。”
姜愔听了她的话付之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被人小鬼大的小无双当了真,第二天小无双就拿着百两银票上门来,说要和她一起经营这家药肆。
魏珂知道这钱是小无双从将军府里拿出来的,她要是答应小无双的要求,不仅能多拿一笔钱,还能让义妁堂背靠将军府,从此她在京城会更安全,探听消息也多了一个渠道。
可谓是一举三得,便答应小无双从今以后她也是义妁堂的老板,每月药肆的盈利会按照四六分成给小无双送去。
一眨眼她和小无双都一起经营这家义妁堂整整十年了,慕容无双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十年相处岂会毫无感情?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陷入忠义难两全的境地,一边是太子殿下的命令,一边是被她当做半个干女儿的无双。
魏珂从柜子里翻出两人当时签下的契约,喃喃道:“你若不是慕容家的无双该多好?”
话音刚落她灵机一动,不是慕容家的无双,对啊,只要她不是慕容家的无双不就可以忠义两全了!
殿下命令她除掉慕容无双是为了防止慕容无双为夏池国效力,从而成为北延国的心腹大患。慕容无双不愿背弃家国,她帮慕容无双一把不就好了。
魏珂关好房门,然后打开房间内的机关,药柜从中间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密道,她举着灯烛穿过密道进入一间暗室里。
秘罗古寨的忘忧蛊让她放在哪里了?
她把灯烛放在桌上,在暗室里翻箱倒柜,四处查找忘忧蛊。
忘忧蛊是一种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蛊,药效时长因人而异。最短的三天就恢复了记忆,最长的直到死亡也没想起遗忘的过去。
待她找到忘忧蛊给慕容无双喂下,再把失忆的无双送到北延国生活,让她直接从夏池国人变成北延国人,也算收为己用了。
她不知道慕容无双恢复记忆后是否会恨她,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魏珂最后在柜顶找到了装有忘忧蛊的木匣,打开木匣发现三个药瓶已经空了一瓶,她嘶了一声:“空的那瓶被谁拿去用了?”
拿着忘忧蛊返回房间的路上,魏珂想起来了,十六年前陛下命人从她这里取走了一瓶忘忧蛊,至于用在了谁身上她就不得而知了。
“麦冬。”魏珂站在院中喊了两声,没人答应。
她又大声喊了两遍,麦冬才匆匆跑进来,手里捧着冒热气的街头小食。
“师傅,外面夜市可热闹了!我刚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桥头江氏的煎夹子,您想吃吗?我可以给您掰一点。”
麦冬是偷偷溜出去玩儿的,她有些心虚地看着魏珂。
魏珂将她手里的一整个煎夹子拿走,尝了一口说道:“还是她家的煎夹子最好吃,我正好饿了,你再去重新买一个吧。”
麦冬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江氏铺子每日做的煎夹子不多,现在肯定都卖完了。早知道刚才就该装作没听见师傅喊她,躲在外面把煎夹子吃完了再进来。
“你明日去一趟将军府,请慕容无双来到义妁堂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告。”魏珂差点被煎夹子耽误正事,急忙吩咐道。
“晓得了。”麦冬盯着魏珂手里的煎夹子咽了下口水,“师傅,我能在钱箱里拿点钱出去买吃的吗?”
“去吧。”魏珂点头。
麦冬对魏珂抢了她煎夹子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立马拿着钱欢呼雀跃地跑了出去。
*
翌日一早,捣衣局里的众人起床后就忙着打水洗衣,柳青云和高山虎今日休沐不必去私塾,两人留在家里帮忙晾衣服。
美好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大家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她们意识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胡娘对着大家笑了笑:“没事的。”
她打开门,门后是一群穿着官服的男衙役,其中一人说道:“三日前有一队男官兵死在你们门前的巷子里,此案疑点颇多尚未找到杀人凶手,请各位随我走一趟京兆府,大人有话要问你们。”
“是。”胡娘和捣衣局众人配合地跟着他们离开。
柳青云走出巷子时故意咳嗽了一声,她们一行人被男衙役押着本就引人瞩目,她这麽一咳嗽,大家都好奇地望向她。
她和人群中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对视,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正在巷口玩石子儿的小孩卢岁安看到她的动作后转身朝西市跑去。
卢岁安正是好动的年纪,跑起来飞快,只用了一刻钟就跑到西市,她闷头朝义妁堂里冲,一头撞进正准备出门去将军府请人的麦冬怀里。
麦冬捂着肚子哀嚎:“谁家小孩头这麽硬,走路还不看路。”
卢岁安没想到会撞到人,她连忙向麦冬道歉,然后不等麦冬回答,就跑进药肆里喊道:“魏老板在吗?我找魏老板。”
“我是魏老板,你找我有什麽事呀?”魏珂一看是个小孩子,说话都温柔了许多。
“捣衣局的柳青云姐姐托我送信给魏老板,要魏老板尽快把信转交给将军府的慕容无双。”卢岁安把柳青云教她说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她背完话后直接将信塞到魏珂手里。
魏珂一头雾水,想问问具体发生了什麽事,卢岁安却潇洒地转身就走,她还急着去侯府送另一封信呢。
“师傅,那小孩的头好硬,我的肚子被她撞得好痛,我能不去将军府吗?”麦冬可怜兮兮地装病。
魏珂没搭理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里的内容,脸色骤然一变:“你现在去最近的马赁店里租一匹马回来,我亲自去将军府。”
魏珂语气严肃,麦冬直起身子变得正经起来,即刻取了钱出门去租马。
西市街道上,叶静兰和叶听晚一起往客满楼走去。再过半个时辰客满楼就正式开业了,两人要赶在放鞭炮之前抵达酒楼。
昨日姐妹俩在家聊了一下午,叶静兰把二月二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叶听晚,叶听晚听后啧啧称奇。
当她知道噩梦可能会预知未来后,问叶静兰的第一个问题是:“我在你梦中成为富可敌国的一方巨贾了吗?”
对此叶静兰赏了她一记爆栗,叶听晚这才放弃追问自己的未来,开始关心叶静兰在梦里的遭遇。
一宿没睡的两人打着哈欠走在路上,叶静兰故意用胳膊怼了一下叶听晚:“都怪你,害我一夜没睡。”
昨日和叶听晚聊完后,叶静兰感觉心里确实轻松很多,当时天色已晚她准备回自己院里睡觉,谁料叶听晚已经命人铺好被褥,要她就在这里睡下,她想着自己不认床在哪都睡得着,就点头答应了。
不曾想叶听晚因为明日酒楼开业,激动地无法入睡,便拉着她不停说话也不许她睡。两人硬是就着二月二的噩梦聊了大半宿。
“你怎麽不怪自己,要不是你先来找我说话,我又怎麽会拉着你唠一宿。”叶听晚不服。
叶静兰哼道:“白天我不去找你,你夜里难道能忍住不来找我?”
叶听晚哑口无言,她确实忍不住。
叶静兰吵赢了叶听晚,心里正得意,高兴地哼起小曲儿。只见一小孩风一般地从她身边飞奔而过,她疑惑道:“那小孩跑得真快,你说她这麽着急是去找谁呢?”
叶听晚戏谑地回了一句:“说不定是在找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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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山河书院
叶静兰和叶听晚赶在吉时之前抵达客满楼门前,今日客满楼开业不仅会放鞭炮,还请了京城最红火的舞狮班来门前表演。
紫丹提前将这些消息放出去,没人不喜欢凑热闹看表演的,一听有舞狮表演都过来看热闹了。
姐妹俩挤在人群中,只见朝阳金辉下的客满楼雕梁画栋,美轮美奂,阁楼上缚有随风飞舞的彩色丝绸,门前两侧悬挂着红色的爆竹。
吉时已到,门前的爆竹点燃,鼓乐齐鸣,声震九霄。舞狮班在烟雾中舞动,威风凛凛的狮子随锣鼓的节奏,时而高高跃起,时而满地打滚,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
乐曲结束,落了满地朱红碎片,舞狮班退至一旁。紫丹站在门前,笑容大方,朝着大家拱手道:“今日客满楼开业,恳请各位赏光,进楼来尝尝我们客满楼的酒菜,开业第一天赠送每桌客人一壶兰琼酿,您要是第二日再来,本店再送你一道招牌菜……”
大家都知道刚开业的酒楼为了招揽客人会暂时减价让利,没想到客满楼不仅开业第一天送价格不菲的兰琼酿,第二日还送招牌菜,第三日更是不得了,直接免去酒水的钱,只用支付菜钱。
世上有几个人不喜欢占便宜,此话一出,客人如潮水般涌入客满楼,不一会儿店内便宾客如云,座无虚席。
店内的跑堂杂役热情地招呼客人,忙得脚不沾地。厨房里炉火熊熊,案板上的菜刀挥出残影,锅中的菜肴被颠得上下翻飞。
客满楼给自己的东家在三楼留了一个雅间,叶静兰和叶听晚坐在雅间里,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叶听晚从鞭炮响起之后,那扬起来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这是我开的第一间酒楼。”叶听晚实在坐不住,她推开门站在走廊上,大堂里可称得上是人满为患的繁华之景映在她眼中。
开业第一日生意红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副场景在叶听晚心中也燃起了一把火,她想把这间酒楼开得更大,拥有更多的食客,赚更多的钱。
在此之前她也管过几间铺子,但那是母亲的铺子,不是她的。客满楼是她用自己攒的钱盘下来的酒楼,酒楼里的一应事物都是她亲自挑选过目摆进来的。跑堂的杂役,掌勺的大厨,收钱的账房也都是她亲自选的人。
客满楼是真正的独属于她的酒楼,这间酒楼的开业才意味着她从今往后是一间大酒楼的掌柜,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商人。
叶静兰走到她身边祝贺道:“恭喜掌柜的,祝你贾业昌盛,财源广进,客满楼里客似云来。”
叶听晚道了声谢:“酒楼刚开业,紫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不招待你了,你请便。”
“这就撂下我了?难道客满楼的生意比我还重要,你不在意我这个姐姐了?”叶静兰佯怒道。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叶听晚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姐姐固然重要,可客满楼的生意也很重要。在陪姐姐和做生意之间,叶听晚选择做在酒楼里认真做生意,回家后陪姐姐,两者并不冲突。
“好嘞,掌柜的在酒楼指点江山,我这就退下,不打扰你。”叶静兰把路让开,叶听晚转身下楼招呼生意去了。
叶静兰站在楼上看了一会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确定了一件事,她这人做不了生意,因为她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包容心。
食客们总会有不满意的地方,有人慊弃菜不合口味,有人抱怨菜上得太慢,有人认为酒楼的陈设不好看,有人觉得价格太贵……
叶听晚和紫丹总是摆着一张笑脸,耐心地安抚她们,想尽办法把麻烦的食客们哄得服服帖帖的。
要是她开店,谁敢说半句不好,她都会掀了桌子让对方别吃了,还要让对方赔桌子赔碗筷,再付了菜钱滚出去。
看来她适合开黑店,叶静兰顿悟。
酒楼里太过喧闹,吵得叶静兰头疼,她离开客满楼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山河武馆门前。
武馆门上的牌匾已经换回“山河武馆”,忽然身后响起爆竹声,她回过头,山河武馆的正对面有家“山河书院”才刚开业。
“大娘,这怎麽开了家山河书院,它和山河武馆有关系吗?”叶静兰混在人群里随便拉了一位大娘问道。
大娘回道:“山河书院和山河武馆都是方馆主的。”
“方馆主不好好开她的武馆,开什麽书院?”叶静兰疑惑。
大娘也不知道,却开始夸赞方敏行:“方馆主是个好人,她和她娘一样好,开武馆收徒只要一点学杂费,没钱还想学武的,可以在武馆打杂抵学杂费,不像别的武馆漫天要价。而且她开书院的规矩和开武馆的规矩一样,多好的人啊,你说是不是?“
“嗯,好人。”叶静兰其实不明白方敏行为什麽要这麽做。
方敏行在侯府侍奉她多年,赚的都是血汗钱,她不拿着自己花,反倒 开书院做慈善,难道就是为了大家夸她一句好人吗?
“等我卖鱼攒了些钱,我也去书院里读书认几个字。”
大娘说这话时稍微有点磕巴,她紧张地瞄了眼叶静兰,担心对方会嘲笑她一把年龄了还认什麽字,可她就是想说出来,万一对方鼓励她呢?
只要有一个人鼓励她,她就去读书,学会认字了能做的事情就不止卖鱼了。
叶静兰还在想方敏行的事情,听到大娘的话,她给大娘出主意:“方馆主有钱,你不必辛苦卖鱼攒钱,直接进去读书,到时候帮方馆主干点杂活抵了学费就成。”
大娘一下愣住了,叶静兰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既不是鼓励她,也不是嘲讽她,而是教她去占方馆主的便宜。
“我一把年纪了怎麽还能占人家便宜,说出去也太丢人了,不至于那点钱都拿不出来。”
大娘手里攒了些棺材本,但她不想花这份钱,想着攒够学杂费再去学。
“大娘知道隔壁街新开的客满楼吗?”叶静兰问道。
大娘应道:“那麽大动静谁能不知道,那种酒楼不是我能去凑热闹的,进去连杯茶都喝不起。”
“我有个亲戚是那家酒楼的厨子,那家店的招牌菜之一就是烧鱼,每天都要买上百斤的鱼备着,你手里的鱼要是新鲜可以卖给酒楼。”
大娘一听连忙打包票说自家的鱼都是亲手从河里捞上来的,保证新鲜。她带着叶静兰去自己的摊位看,剩下两桶鱼还活蹦乱跳的,确实新鲜。
叶静兰立马领着大娘去客满楼,两人从后院进去找到负责采买的人,三人一合计当场就把鱼卖了,还让大娘以后把最新鲜肥美的鱼都先送过来卖给客满楼,大娘连连答应。
如今大娘的鱼有了稳定的销路,不愁没钱进书院读书。叶静兰和大娘一起返回山河书院,大娘进书院交钱留名,明日就能来书院里读书。
“你来做什麽?”方敏行一眼就注意到站在书院门口的叶静兰。
叶静兰等的就是她,回道:“来祝贺你开业大吉。”
“祝贺完了就走吧。”方敏行显然是不太欢迎她的到来。
“你不是想将白鹤拳发扬光大吗?开书院做什麽?”叶静兰赖着不走。
方敏行犹豫片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和叶静兰解释,半晌过去,她说道:“拳头确实能打死人,但想要保护自己,只有拳头是不够的。要读书认字,要能执笔将本朝律法中不合理的条款尽数抹去。”
方敏行早已意识到当初她被赶出武馆无家可归,不是因为她的拳法不够好,而是本朝律法不允许她这个在室女继承母亲的全部家业,方氏族人也能和她分一杯羹。
她当时年少,连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一小部分都没拿到,就被族人哄骗赶出了武馆,最后不得已卖身侯府。
方敏行不希望有人重蹈她的覆辙,开书院教女人们读书习字,了解本朝律法,虽然暂时无法改变偏颇于男子的律法,但能让她们尽可能地守护自己拥有的一切。
拥有的东西多了,就有可能去改变另一些东西。
叶静兰若有所思地望着方敏行,追问道:“这可能会花光你所有的积蓄,还得不到任何回报,这麽做值得吗?”
“你是出身世家贵族的大小姐,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律法在你这样的权贵眼中不过是用来操控平头百姓的手段,板子打不到你身上,你当然不会痛。”方敏行语气讥讽,“你这种人什麽都不懂,所以才会问出这麽做值不值得的废话。”
叶静兰无言以对,她确实不懂,方敏行明明可以富裕地度过下半辈子,却偏要开武馆开书院,倒贴钱教人读书习武,让自己过得穷困潦倒。
这到底是为什麽?
方敏行看着叶静兰困惑的眼神不禁笑出了声,随即扭头离开。
“小姐!红芝可算找到您了。”红芝累得满脸通红,她从侯府一路跑到客满楼,三小姐却说大小姐不在酒楼,有可能在山河武馆,她又跑来武馆。
幸好叶静兰确实在武馆附近,不然她也不知能上哪找到叶静兰了。
叶静兰回过神来,问红芝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着急?
红芝拿出一枚玉佩和一封信:“半个时辰前有个叫卢岁安的小孩拿着这枚玉佩来侯府找您,您不在府中,所以她就将玉佩和这封信交给我,要我尽快把这两样东西送到您手中。”
叶静兰认出这枚玉佩是她亲手送给柳青云的,她打开信粗略地扫了一眼,再顾不得去想什麽值不值得的事情。
“红芝,你现在回侯府把我的马牵到京兆府门前,在那里等我便是。”叶静兰吩咐道。
闹市中不得当街策马,慢悠悠地骑马还不如在地上跑来得快,于是她运起轻功在人群中穿梭如飞,以最快的速度地向京兆府赶去。
第42章 我的下下策来了
前往京兆府的路上,叶静兰边跑边思考破局之法。
三日前捣衣局里的浣衣女们杀了男官兵,并移祸于萧牧舟,当日并未引起旁人怀疑。无奈纸包不住火,萧牧舟早于三日前就已离京,昨日现身阳崇涧码头被捕,因此京城才得以提前解禁。
如此一来,捣衣巷里死去的男官兵绝不会是萧牧舟所杀,真正的凶手尚未找到。捣衣局距离案发地太近,浣衣女们不可避免地再次被请进京兆府盘问。
所幸柳青云在信中提到,她们从未说过凶手是萧牧舟的话,只说一出门就看见被烧着的男官兵尸体。
京兆府抓了她们问不出东西,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们是杀人凶手,应当会放人离开。
怕只怕京兆府抓她们并不是为了抓住真凶,而是事关朝堂中的党派之争。京兆府的府尹大人是个姓王的老男人,他是七皇男的人。
那日在捣衣巷巡查的男官兵是九门提督男统领的手下,那位男统领姓张,张统领是死去的永宁侯带出来的,原本跟着四皇男办事,四皇男死后效忠于大皇男。
叶静兰听说四皇男死后,朝中的男臣们不可控地一边倒向七皇男,大皇男心急如焚,放出自己找到了医仙,腿疾有望治好的消息,才让局势没那麽难看。
三日前大皇男和七皇男都想赶在对方之前抓住萧牧舟立功,捣衣巷的事情让大皇男抢先立功,却不曾想萧牧舟早已离京,七皇男的人昨日在阳崇涧抓住了萧牧舟,让老男帝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不仅立了真正的大功,还狠狠打了大皇男一派的脸。
“不好办啊。”叶静兰停在京兆府的门前。
原本死了几个男官兵不算什麽大事,可这事闹到了朝堂上,还害得大皇男一派成了笑话,这个真凶不查出来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叶静兰准备和以往一样直接进去,却被守门的男侍卫拦住,她不悦道:“劳烦你进去通传一声,永宁侯府的叶静兰求见王大人。”
男侍卫纹丝不动,回道:“叶大小姐,大人正在办案无暇见您,您请回吧。”
“正好,我和以前一样进去旁听。”叶静兰以前经常去京兆府旁听他们是如何断案的,偶尔还能帮他们出些主意。
“叶大小姐,永宁侯虽然尸骨未寒,但侯府已不是之前的侯府,京兆府也不是您以前常来的京兆府了。您明白吗?”男侍卫说话油腔滑调,幸灾乐祸地望着叶静兰。
叶静兰哑然失笑,她以前能进京兆府是仗着老侯爷的势力,京兆府的王大人不得不给她爹一个面子,才放她进去旁听。
如今老侯爷死了,二少爷也死了,侯府在旁人眼中已显颓势,没落是迟早的事。
她以前的某些特权跟着老侯爷一起葬进了坟墓里,今日这京兆府她是进不去了。
“若我非要进去呢?”叶静兰试探道。
男侍卫拔出长刀:“叶大小姐自己不怕死,总要为自己的族亲再考虑考虑吧。”
叶静兰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不能从正门进去,那就从别的门进去。
她绕着京兆府转了一圈,准备翻过矮墙跳进去,忽然听到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急忙低下头站在墙边假装路过此处的模样。
“你该不会打算翻墙进去吧?”
叶静兰一听这熟悉的语调,惊喜地抬头,只见一袭青衣的慕容无双策马而来。
阳光下她身姿挺拔,神情冷峻专注,衣袖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快到叶静兰面前时,她拽着缰绳轻轻向后拉,马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一人一马正好停在叶静兰左手边。
骑在马上的慕容无双极高,叶静兰要仰头才能和她对视。
“原来你会骑马,那上次怎麽还好意思让我给你牵马?”叶静兰挑眉。
慕容无双不以为意地答道:“你又没问,我以为你喜欢牵马。”
“……滚下来。”叶静兰作势要把慕容无双拽下来,慕容无双拍开叶静兰的手迅速翻身下马。
“说正事,想必柳青云也给你送了信,你的办法就是翻墙进去救人?”慕容无双哼了一声,很是瞧不起叶静兰的计划。
叶静兰听出她语气里的慊弃,问道:“无双小姐有何高见?”
“高见就是你带我一起翻进去。”慕容无双指了指比两人都要高的矮墙。
叶静兰不管慕容无双说的什麽妙计,都准备阴阳怪气她一句,反应过来后怔住:“你再说一遍?”
“带我进去,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慕容无双卖了个关子。
红芝牵着叶静兰的马往京兆府去,穿过必经之路的巷子时,只见一匹红色骏马站在巷子里,却不知骏马的主人在何处?
此时骏马的主人慕容无双正和叶静兰躲在京兆府中,叶静兰打晕了两个男侍卫,两人换了身衣服,简单地乔装打扮之后混到大堂外光明正大地旁听。
坐在高堂上的是京兆府的府尹王大人,他长着一张窄长而刻薄的脸,活像一头山羊,在他右手边坐着的是九门提督男统领张大人,捣衣局的众人整齐地跪在堂下。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再问你们最后一遍,三天前捣衣巷究竟发生了何事?”王大人怒道。
柳青云虽然跪在地上,脊梁却挺得笔直,面对王大人的审问,她不卑不亢道:“三日前我等在捣衣局里浣洗衣物,不知巷子里发生了何事。直至凶手在巷子里放火烧尸,我们才看到浓烟出门救火,除了大火中的尸体,没见到任何人。”
王大人不满柳青云的回答,他已经将捣衣局里的人挨个审问了一遍,所有人的说辞一模一样,一口咬定自己什麽都没看见,什麽都不知道。
因为尸体被火烧毁,仵作很难从尸体上找到线索,当时巷子里又无其她证人,线索少得可怜。
他只能寄希望于这群浣衣女,通过审问她们找到杀人凶手破案,及时给大皇男一个交代,好保住他的乌纱帽。
“说谎!凶手在巷子里残忍地杀害了十二位男官兵,岂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可知欺骗朝廷命官是什麽下场?”王大人审问了一早上也没得出新线索,已有些不耐烦了。
柳青云面不改色地拍了拍身边微微发抖的胡娘,官府没有证据证明她们是杀人凶手,只要她们死不承认,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张统领烦躁地站起来,冲王大人说道:“一群满口谎言,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刁民罢了。大人何必与她们多费口舌,不如依法笞掠,让她们乖乖说实话。”
张统领既是大皇男身边的人,也是死去男官兵的首领,此案对他的影响极大,他只想尽快结案把此事彻底揭过。
“张统领言之有理,来人上拶指!”王大人早就想严刑逼供,只是这个口不能让他来开。
堂外的叶静兰闻言上前一步,被慕容无双拉了回来:“你冲进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慕容无双在收到柳青云送来的信后,就猜到柳青云也会给叶静兰送信,她就是担心叶静兰会冲动行事,才抛下魏珂先行一步赶来京兆府。
叶静兰遇事只想先用武力解决问题,武力无法解决时她才会另想办法。捣衣巷浣衣女杀男官兵的案子不是武力可以解决的,除非叶静兰想把浣衣女和她的家人们都一起送进大牢。
“拶指是酷刑,没人能受得了。受了拶指的人要麽死不认罪活活痛死,要麽被屈打成招。你的妙计再不来,只怕她们等不了了。”叶静兰紧盯着大堂里的浣衣女们,她们杀男官兵只为自保,何错之有!
更何况她赠予柳青云玉佩,就是向柳青云许诺自己会帮她护她,若是眼睁睁看着她们受刑,岂不是辜负了柳青云对她的信任?
慕容无双看了眼天色,低声道:“马上就来了。”
特质的刑具拶子已经被男衙役拿了上来,王大人想了想指着胡娘说道:“就从她开始。”
话音一落,两个男衙役抓住胡娘,强行把胡娘的手指塞进拶子里,其余人见状又惊又怕。
三娘扑过去阻止男衙役拉动拶子,喊道:“大人,草民说的都是实话,您放过我们吧。”
“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一群人以浣衣为生,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哪敢在您面前说谎啊。”
“我们靠双手洗衣挣钱,大人,您用这种刑具夹我们的手指,不就是要我们的命吗!”
“草民冤枉啊!”
三娘一动,其余人也跟着动起来,一边把胡娘的手拽出来,一边还不忘哭天喊地说自己冤枉,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叶静兰见状不愿再等,她撕下一块衣服遮在脸上,心想带着浣衣女们杀出去也未尝不可,只要能从京兆府出去,她有的是办法帮她们改名换姓重新开始生活。
“我的下下策来了。”慕容无双赶在叶静兰迈步之前说道。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住手!”
叶静兰循声看去,只见慕容无双的父亲大步走进来,冲着堂内大喊住手。
叶静兰不可置信地问慕容无双:“这就是你的下下策?未免太下了点。”
“这已是我短时间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慕容无双苦笑。
“他连你娘都杀,真的会救她们,为她们做主吗?”叶静兰不相信慕容老爷的为人,她看着慕容无双的眼睛,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慕容无双点头,语气轻蔑:“他当然没那麽好心,他是在救他自己。”
第43章 你错了,我娘一定还活着
慕容老爷一进大堂,堂上的王大人和张统领都站了起来,两人同时望向他。
王大人从堂上走下来,到慕容老爷身边谄谀道:“慕容大人,这里的案子有我盯着就好,您怎麽亲自来了?”
王大人和慕容老爷同是七皇男一派,慕容老爷不仅是平北大将军,昨日还抓住萧牧舟立了大功,七皇男和老男帝都很宠信他。因此慕容老爷亲自来京兆府,很有可能代表的是七皇男。
王大人一改厉色,笑眯眯地奉承慕容老爷。
张统领见到慕容老爷不禁有些尴尬,他笑着和慕容老爷问好,心里却在咒骂慕容老爷不是东西。要不是慕容老爷提前派人去阳崇涧抓人,他和大皇男也不会在朝堂上丢脸。
“我正是为了这件案子而来,今晨有一夥男子扮作商人想混出京城,被城门口的男卫兵识破抓住。经过拷问,他们坦白捣衣巷的男官兵是被他们所杀,此案就此了结,把人都放了吧。”
肥大的袖子下是慕容老爷不停颤栗的手,他催促王大人把浣衣女们都放了。
王大人挥手示意放人,张统领却不答应,他问道:“慕容大人,敢问杀人凶手在何处,他们杀了我的人,应该交到我手上吧。”
慕容老爷冷着脸,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之意,看着张统领说道:“杀人凶手疑似萧牧舟的同党,事关男反贼萧牧舟,此案就不劳张统领操心了,毕竟你们的心不够细。”
“你!”张统领瞪了慕容老爷一眼,恼怒地拂袖离去。
大皇男党派的张统领前脚刚走,王大人就做主了结此案,浣衣女们都被释放离开。
王大人还想留慕容老爷说几句话,慕容老爷置若罔闻,转过身大步朝外走,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他一般。
叶静兰和慕容无双也趁机悄悄离开京兆府,两人怎麽进来的,就怎麽翻出去。
慕容无双的骏马还等在巷外,她翻身上马朝叶静兰伸出手:“我们先去捣衣巷。”
柳青云她们刚被放出来,慕容无双和叶静兰不方便直接过去见她们,两人打算先一步赶到捣衣巷,在那里等她们回来。
叶静兰扫了眼慕容无双身下的马:“算了吧,我有雷驹。”
叶静兰看不上慕容无双的坐骑,她吹了声口哨,不远处京兆府门前被红芝牵着的马听到哨声后颇有灵性地甩了下头,把红芝手里的缰绳抽出来,然后迅速朝着巷子里奔去。
红芝见马跑了,惊慌失措地追上去,边跑边喊:“雷驹,回来。”
区区百尺小巷,不到十刹那的功夫雷驹便跑到了叶静兰面前,它许久没被叶静兰牵出来溜过了,现在见到主人,它低下头靠在叶静兰肩膀上,叶静兰伸手拍了拍它。
这匹马不是上次出殡时叶静兰骑的那一匹,这匹马双眼有神,通体乌黑皮毛亮泽,胸窄背长、臀部肌肉发达,刚才跑过来的步伐轻灵迅捷,是难得一见的良驹,称作汗血宝马也不为过。
“它就是雷驹,倒真不负其名。”慕容无双看看雷驹,又看看自己身下的红马,也难怪叶静兰瞧不上她的马。
叶静兰骑在马背上得意地昂起头,一人一马是如出一辙的高傲矜贵。
红芝惊魂未定地追过来,看到叶静兰和雷驹在一起顿时放松下来,她就说雷驹极通人性,怎麽会无端乱跑,原来找主人来了。
雷驹已经送到,叶静兰让红芝回府歇着,她则骑着马和慕容无双一同往捣衣巷去。
浣衣女的事情已经解决,骑在马上的两人心中却不是滋味,她们一路沉默着往前。
“你是如何说服你爹来救人的?”叶静兰打破沉默。
“不是说服,是威胁。”
“此话怎讲?”
“那要从一个时辰前开始讲起……”
一个时辰前,慕容无双在自己房间里缝制香囊,香囊里塞了两样特殊的香料,她拿起剪刀剪断线头,将香囊佩戴在腰间。
“小姐,魏老板找您,说是有要事。”银竹知道魏老板和自家小姐关系亲密,就直接将人带进了院子里。
慕容无双让银竹把人请进来,魏珂进来后直接把卢岁安送给她的信件交给慕容无双,开门见山道:“京兆府找不到别的线索,为了结案一定会对她们动用酷刑,无论她们坦白与否,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魏珂了解夏池国官府的德行,屈打成招造成的冤假错案不知几何,更何况浣衣女们确实是杀害了男官兵的凶手。酷刑之下,必会有人忍受不了痛苦主动站出来认罪,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押进大牢择日问斩。
“无双可有解法?”魏珂问道。
慕容无双喜怒不形于色,默默将手中的信撕成两半,然后交给银竹丢出去烧毁。
她不出声,魏珂还以为她无计可施,心想自己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说出来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了好一会儿慕容无双也没出声,只是安静地站在墙角,若有所思地盯着一杆长枪。
魏珂伸手从怀中掏出装有忘忧蛊的瓷瓶,她有办法救浣衣女们,只要想办法派人去京兆府暗示她们自首,她们就会被暂时押入牢中。
等到刑场问斩的那一天,她可以带人劫法场,并将浣衣女们安全地送到京城之外,让她们改头换面继续生活。
但是这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定会让无双对她心生怀疑,她北延国细作的身份瞒不住无双。
瞒不住就瞒不住吧,忘忧蛊会让无双忘记一切,在此之前先把浣衣女们救下才是要事。
“无双,我……”
“银竹,什麽时辰了?”慕容无双突然开口,魏珂闭上嘴。
银竹回道:“辰时一刻。”
“父亲已经下朝,应该就快回来了。”慕容无双心生一计,她进不去京兆府,但父亲进得去。正好借此试探父亲会不会乖乖听话。
魏珂听到慕容无双说起父亲,心中免不得有些失望:“无双莫非是想求你父亲出手救人?”
“我求了他这麽些年,也该轮到他求一求我了。”
魏珂疑惑地看向她,慕容无双没有解释,而是说道:“魏老板,麻烦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魏珂答应慕容无双。
过了一刻钟左右,慕容老爷乘坐马车回府,慕容无双随便寻了个借口让慕容老爷到她的院子里来。
等到慕容老爷一进门,无双就命银竹关了门,吴婆婆趁慕容老爷不备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并将一团抹布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呼救。
她们将人关进偏房里,吴婆婆拿着锋利的菜刀架在慕容老爷脖子上威胁他不可大喊大叫,慕容老爷恐惧地点点头,无双这才上前扯下他嘴里的抹布。
“双儿,我可是你爹!”慕容老爷不敢相信慕容无双竟敢如此对他。
慕容无双不想和他废话,她将腰间的香囊拿下来放在他面前,原本中气十足的慕容老爷在闻到香囊的香味后忽然呼吸困难,浑身血液逆流,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叫不出声。
“父亲,你知道我略通医理,昨晚的莲子羹里加了一味名叫断兽心的螙药,这味螙会一点点腐蚀你的心脉,直到你的心脉尽断。”
“我可是你父亲,你怎麽能对你的父亲下此螙手。”慕容老爷双眼布满血丝,面容狰狞。
慕容无双冷漠地望着他,道:“十六年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平北将军,你担得起这个封号吗?”
在那一瞬间,慕容老爷连身上的疼痛都忘却了,他倒在地上望着无双那双冷峻的眉眼,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蓦地笑出声,眼泪流到嘴边,以无双的性子定然是找到了确切的证据,才会对他下螙。既如此,他也不必白费力气狡辩。
“你都知道了,这些事情早都过去了,好孩子,把解药给爹,只要爹活着,你就是身份尊贵的将军府千金。爹若死了,你便什麽都不是。你难道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变成一个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孤儿吗?”
慕容老爷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半哀求半威胁地要慕容无双拿出解药。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娘到底死没死?”慕容无双对他说的话听而不闻,狠狠踹了他一脚。
“她早死了,死透了!我亲手下的螙,亲眼看着她断气,亲自将她放入棺材,就连棺材上的每一颗钉子都是我钉上去的。”
一提到无双的母亲应玉树,慕容老爷的神情逐渐癫狂,他近乎疯魔地说道。
慕容无双脸色惨白,继续问道:“如果她死了,为何五年前有人会去挖她的坟墓?墓xue里为何空无一物?你又为何要买凶追杀霍姐姐?”
慕容老爷呕出一口鲜血,他不想回答,银竹和吴婆婆看他不配合,一起对他拳打脚踢。
只挨了两脚,他便老实地回答:“五年前是霍刀挖开了你娘的墓xue,她发现里面没有你娘的遗体,便开始查十六年前的事情,我怕她查出真相告诉你,就命人杀了她。”
“你娘以前在江湖中有些朋友,她的遗体兴许是被她的好友挖走,葬在了别处。”慕容老爷痛得咬破了口腔,牙齿上沾满鲜血,“你放心,你娘不可能还活着。”
听到霍刀被杀,慕容无双心里一紧,她咬着牙忍住泪水,笑着对慕容老爷说:“你错了,我娘一定还活着。否则一月前就不止是慕容氏祖坟被炸这麽简单了,对方应该屠了慕容氏全族才对。”
慕容无双猜测在母亲忌日当天用火硝炸了慕容氏祖坟的人,和三月给她飞镖传书的人应该是同一个,此人是母亲的朋友,炸慕容氏祖坟是为母亲报仇泄愤,给她送信是为了骂醒她。
信中提到父亲盗取母亲军功,设计杀害母亲的往事,责骂她是个认贼作父的蠢货,还提醒她去祖坟看一眼。
母亲的墓xue里并无遗体,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母亲极有可能还活着,只是写信的人不愿意告诉她母亲在哪里。
“不可能,她死了,死了!”慕容老爷吼道。
房门从外打开,魏珂提醒道:“该走了。”
慕容无双嗯了一声,心平气和地对痛不欲生的慕容老爷说:“我可以给你解药,只需要你做好一件事情。”
故事讲到这里,叶静兰无需再听下去也知道发生了什麽。慕容老爷正是答应了慕容无双,才会在刚才及时赶到京兆府救人。
她冷笑一声:“还真是毫无骨气的一个男人,这都能答应。”
第44章 何为上策
“正因他是个懦夫,我才能利用他解救浣衣女们。”慕容无双不可否认地应道。
当时在偏房里她刚说完可以给慕容老爷解药的话,他不顾疼痛地挪动身子面向她,然后感恩戴德地朝她磕了两个头。
那一刻慕容无双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这个被她喊了十六年父亲的男人。
他受不了疼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甘愿被慕容无双当作狗一样虏役,只为求一条生路。这样的人怎麽会是视死如归、血染沙场的平北将军!
她失望至极,让银竹和吴婆婆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把他收拾干净,然后让魏珂将他护送至京兆府。她则先一步赶来京兆府防止叶静兰冲动行事。
“无双小姐真是算无遗策,在下佩服。”叶静兰朝她抱拳,又问,“你会给他解药吗?”
慕容无双付之一笑:“不会。”
“接下来怎麽安置浣衣女们,她们还能留在京城吗?”叶静兰在想该如何给柳青云她们找个新的好去处。
“能。”
慕容无双已经安排好一切,杀死男官兵的“真凶”会在牢狱里畏罪自杀,而负责这起案子的慕容老爷会被萧牧舟的“同党”杀害。
浣衣女们已经变成这起案件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没人会再注意到她们。
叶静兰忍不住为慕容无双的计策喝彩,她松开缰绳鼓掌:“你利用我死了的爹出城查消息,又利用你将死的爹救浣衣女,你爹死后是不是还能再利用一次?”
“暂未思得良策。”慕容无双忍俊不禁。
两人并辔齐驱,穿过繁华热闹的西市街道进入捣衣巷中,枝头梨花随风落下,叶静兰伸手折下一朵梨花插在雷驹头上。
“利用你爹解救浣衣女是下下策,那何为上策?”
叶静兰刚把梨花稳住,雷驹晃晃头把梨花抖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 “哼哧”,仿佛对叶静兰在它头上插花的举动很不满意。
叶静兰连忙摸了摸雷驹的头,小声和它道歉。
慕容无双抬手抚过头顶的纯白梨花,并未折下花朵。
“男官兵搜查捣衣局本是例行公务,但他们为一己私欲想要伤害浣衣女们,浣衣女们奋起反抗一时失手杀了他们。按夏池国律法杀死本朝六品以下长官者按谋杀罪论处,不论主犯从犯,全部斩刑。这条律法对浣衣女们来说有失中允,她们有错,但罪不至死。”
“可惜我们两个人微言轻,连京兆府都进不去,又如何能为她们伸冤求情。只能借助我父亲的官威强行结案。大官压小官,小官压百姓,官威害了浣衣女们,而我们又用害了她们的东西去救她们。救得了她们一时,却救不了她们一世,所以这是下策中的下策。”
慕容无双提起上次两人一起来捣衣巷的事情:“那日我们送柳青云和高山虎回家,也是在这条巷子里,你我提到‘女科’。”
“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让浣衣女们再也遇不到这种事情。哪怕发生了和今日一样的事情,她们也不会被严刑逼供,更不会被处以斩刑,而是由律法给出最平正的处决。”
“这便是最理想的上策。”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停在捣衣局门前,叶静兰觉得慕容无双的上策听起来有点熟悉,好像不久前方敏行和她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
叶静兰若有所悟:“如果是上策,你我都不会被拦在京兆府门前。”
如果是上策,就该和北延国一样,从上到下都由女子做主,让律法中的偏颇彻底消失。
“还好三娘机灵,要不然胡娘的手指就要被夹断了。”
“你们反应也很快,咱们人多力量大,叫嚷起来总能拖延些时间。”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衙门,官老爷长得像头山羊,我真想上去把他的胡子揪掉。那些拿棍子的男衙役长得还没我高,要不是他们拿了棍子,我才不怕他们。”
“哈哈哈哈哈,就会说大话。也不知道是谁一进衙门就吓得直发抖,从老虎变成了可怜小猫,抱着娘亲不撒手。”
捣衣局的一行人还未走进巷子里,她们谈笑的声音就已传到叶静兰和慕容无双耳边,两人回过头看见年迈的方太婆正指着高山虎嘲笑她。
方太婆抚掌大笑,柳青云生怕方太婆把自己仅剩的那几颗牙笑掉了。
“太婆,您见到官老爷怎麽不怕?”
高山虎气红了脸,想要顶嘴,却想起方太婆在京兆府里一直面不改色地跪在那里,有时候跪不住了,还悄悄坐下,比强装冷静的柳青云淡定得多。
方太婆吹嘘道:“我活了九十多年,什麽大风大浪没见过,年轻的时候不小心杀了几个人,被关在牢里十七年。十七年一过,我出 来后照样安稳生活,现在那些人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我还没死,还能再活好几年。”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巷子,叶静兰和慕容无双同时翻身下马,柳青云一看到两人,就飞快地朝着两人跑过来。
她跑到两人面前双腿一弯便要下跪,还没跪下,叶静兰拽住她的手臂硬把她提了起来。
“两位姐姐的救命之恩,青云无以为报。”叶静兰不许柳青云下跪,她只好朝两人鞠躬道谢。
“是你救了大家,不是我们。事发后你及时让大家毁尸灭迹,官府找不到你们杀人的证据,本就无法定你们的罪。我们不过是利用权势提前了结此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慕容无双很欣赏柳青云,小小年纪临危不乱,不仅将尸体处理干净,还晓得栽赃给萧牧舟。
思及此处,慕容无双愧疚不已,若不是她为了让父亲打消对自己的怀疑,告诉父亲可以提前派人去阳崇涧抓捕萧牧舟,用萧牧舟的事情转移父亲的注意力,柳青云的计划也不会失败。
没有她,浣衣女们也不会经此一劫。
因此她不敢认下这份救命之恩,她只是在赎罪罢了。
慕容无双让柳青云放心,此案终了,她们今后可以继续在捣衣局里安稳度日。
柳青云感极涕零,叶静兰拉着慕容无双说道:“快走,她们都要过来了。”
捣衣局剩下的人与她们越来越近,若是都和柳青云一样要跪下谢恩,她只有一双手,可拉不过来这麽多人。
慕容无双擦去柳青云的泪水,转身上马跟着叶静兰迅速离开了小巷。
“那两位就是你之前提到的世家千金吧,她们救了我们,我们还没向她们道谢,人怎麽就这麽走了?你也不拦住她们。”胡娘连忙跑过来,可惜两条腿的她追不上用四条腿跑的骏马。
柳青云破涕而笑:“可能是怕我们都下跪谢恩,她们扶不过来吧。”
胡娘搂住柳青云的肩膀,拉着她进屋,喟然道:“我们一穷二白,除了下跪磕头,也没有别的值钱物件能拿来谢她们。”
柳青云闻言不语,在心中暗自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偿还她们的这份恩情。
骑马离开巷子的两人在西市街头分开,叶静兰问她:“今日客满楼开业,我请你吃饭如何?就当还你上个月在东来顺请我吃的那顿饭。”
“我什麽时候请你吃过饭……”慕容无双话说一半顿住,望向叶静兰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无奈,“这件事你要记到什麽时候,心眼真小。”
叶静兰耸耸肩:“说笑而已,我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吃饭,无双小姐赏个脸呗。”
慕容无双调转马头,拒绝了她:“家里有事,改日再聚。”
魏珂还在将军府等她回去,等她给出答案。
将军府中,慕容老爷被魏珂押回来后又被银竹和吴婆婆绑住,再次关进了偏房里。两人站在门前紧张兮兮地守着慕容老爷,祈祷慕容无双尽快回来。
魏珂则激动地在院中踱步,她把玩着手里的瓷瓶,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想到无双的母亲竟是被她父亲所害,好在无双明辨是非,果断给父亲下螙为母亲报仇。
巧的是浣衣女们在今日被抓进京兆府,无双为救浣衣女们,准备利用慕容老爷去京兆府救人,魏珂听了她的计划后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她。
魏珂还向无双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今日的来意,希望无双也能答应她的要求,为北延国效力,成为太子殿下京城里的眼线。
无双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还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魏珂可以给她时间考虑,左右两人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们一同谋害慕容老爷,都握有彼此的把柄。
慕容无双一到府中就着急地赶回如意阁,魏珂听到脚步声立即抬头看向她问道:“无双考虑得如何?”
“我可以为北延国效力,但我要借用你们在京城的探子。”慕容无双答道。
魏珂收起瓷瓶,一口答应:“没问题。”
她继续说道:“无双,你可知江湖中有一个专门探听消息的天机部?天机部自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她们也许有你母亲的消息。天机部的主人与我朝皇室颇有渊源,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天机部,天机不可泄露,天机部可泄露。
慕容无双茅塞顿开,原来那日叶静兰说的天机不可泄露是这个意思。
一想到有机会得到母亲的消息,她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激动地上前握住魏珂的手,哽咽道:“谢谢。”
魏珂将她揽入怀中,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第45章 平沙落雁
*
与慕容无双分别后,叶静兰骑着雷驹在京城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京城和以往看起来没什麽不同。
坊间百姓依然在忙碌地生活,诸多世家大族门前都挂上白幡,诵经声不绝于耳,悲恸的哭声摇山振岳。
不知不觉走到采菊苑附近,她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心中唏嘘不已。这里曾经有多麽热闹,现在就有多麽破败。
曾经华丽高大的房屋在大火肆虐后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柱东倒西歪,一阵风拂过,地上的碎片尘埃就随风飞起。
一夥男人扛着木头从叶静兰身边走过,他们走进废墟里,将垃圾全部清理出来,预备重新修建采菊苑。
两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拿着图纸站在路边,指挥大家动作快点。工部派抓了不少男人来重建采菊苑,没一会儿就在废墟中建起了新的地基。
“唉,萧牧舟烧哪里不好,非得把采菊苑烧了。”
“要赶在多雨的夏季来临之前,把青楼都重新建起来。否则上面催起来,我们可不好办。”
“是要抓紧些,不然那些找不到妻子的旷夫心有怨气却无处发泄,定会扰乱城中治安。”
“这都是小事,最关键的是银子。采菊苑和周边的青楼倒了三天,国库就少三天的银子,时间一长,你算算要损失多少银两!”
两个男人在路边高谈阔论,赞叹青楼里的伎子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无能的旷夫,保证了京城的安稳。
称赞青楼的存在为夏池国缓解了财政压力。前些年因为打仗造成的国库亏空,朝廷借着青楼这门生意,不仅在短短五年内就把这些钱挣了回来,还翻了两番。
叶静兰不声不响地离开这里,在她走后,刚建起来的地基轰然倒塌,才走到地基附近准备进行检查的两个男人被倒下来的木头砸倒在地。
身后乱作一团,叶静兰若无其事地拽紧缰绳轻轻夹了下马腹,雷驹快速奔跑起来,她找了一条人少的大道返回永宁侯府。
一到侯府门前她就将雷驹丢给守门的侍卫,此时空中惊雷乍响,绵绵春雨落下,她跨过门槛走回自己的院落。
凉丝丝的春雨落在脸上,打湿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凉意入骨,她的内心却燥热无比,似有什麽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拳头确实能打死人,但想要保护自己,只有拳头是不够的。要读书认字,要能执笔将本朝律法中不合理的条款尽数抹去。”
“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这才是上策。”
“你这种人什麽都不懂,所以才会问出这麽做值不值得的废话。”
方敏行和慕容无双说过的话再度回响在耳边,叶静兰回房拿起平沙枪直接在院子里舞起枪来。
她练得认真,连姨母来了都不曾发现。
流筝刚安排好叶二下葬的事情,她们一家三口准备回云昆城的消息也已放了出去,只等两日后叶二入土,她们就可脱身侯府,不再受制于人。
她放不下京城的多家产业,听晚也放不下刚开业的客满楼,她们两人自然要留在京城打理生意。
而静兰的心早在二月就飞出去了,飞往快意恩仇的江湖。江湖凶险,武林中更是鱼龙混杂,静兰羽翼未丰不经世故,去江湖中历练一番也好。
流筝拿着一杆枪闯入雨中,一击制住叶静兰,将她的枪挑开,银色枪尖直指她喉咙。
“专则成,乱则废。你的心太乱,何必练枪。”
叶静兰终于回神,她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哐啷一声,平沙枪掉在地上,少年垂头丧气地走到屋檐下坐着。
“姨母,我想不通。”
流筝从未见过静兰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以往静兰有烦心事,找别人打一架就好了。看来今日静兰遇到了靠打架无法解决的问题,才会如此烦心。
流筝放下枪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说出来姨母帮你想想。”
叶静兰靠在流筝肩上,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诉说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了自己烦闷的原因。
她讨厌方敏行高高在上地嘲笑她什麽都不懂,不满京兆府的男侍卫竟敢把她拦在门外,埋怨自己无法解救浣衣女们。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空有一身武力,却无法解决这三件事情。
“京兆府和浣衣女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官府是男人的地盘,哪怕是本朝最尊贵的皇后来了,她也进不去官府。”流筝拿着帕子将叶静兰脸上的雨水擦干。
“静兰,你怎会觉得方敏行高高在上呢?你以前从来不会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是蝼蚁,何必在意蝼蚁对你的看法。”
“我……”叶静兰想了想,大概是方敏行说的是事实,才让她如此愤怒。
她视方敏行等人为蝼蚁,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而男人又视她为蝼蚁,最低等的男官都敢将她拦在门外。
她也是蝼蚁,却看不起同为蝼蚁的方敏行,她甚至不如方敏行。
夏池国的律法将所有女子视作蝼蚁,方敏行却开设书院教女子读书习字,立誓用笔抹去律法中的偏颇。
纵她命如蝼蚁,却有蚍蜉撼树的豪情壮志。
方敏行早已看透夏池国的律法,而她却看不懂。
她仗着自己出身高贵,有姨母给她善后,凭借老侯爷的权势横行霸道,可以无视世俗对女子的约束,过得比其她人潇洒自在。
所以她能嘲笑慕容无双迂腐,敢在茶水铺讲述习状元的故事,告诉柳青云未来会有女科。然而这些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从未想过自己要为此做些什麽。
她笑话慕容无双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狐假虎威的懦弱之人。
春雨已停,金色阳光穿透乌云洒向大地,叶静兰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姨母,我不想被拦在门外。”
流筝捡起叶静兰丢下的枪递给她,说道:“那就打进去。”
“怎麽打?”叶静兰接过枪,疑惑道。
“北延国怎麽打进去的,你就怎麽打进去,照猫画虎还不会吗?”流筝笑道,“你花了我那麽多钱去买北延国的消息,肯定比我更清楚该怎麽做。”
叶静兰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以前花钱买北延国的消息,只是想效仿完颜和姃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并未有过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的想法。
她只顾自己,没想过别人。
方敏行说得对,她以前什麽都不懂。
“可我和完颜帝不一样,完颜帝在登基之前就有权势、军队和钱财,我现在什麽都没有。”
“你站在这里空想当然什麽都没有,现在想谋权篡位还为时过早,先出去闯荡一番,见见世面再说。”
流筝拿着枪示意叶静兰和她比试一局:“冯争,让我试试你的枪,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自称小枪仙。”
“好啊。”叶静兰展颜一笑,举起平沙枪率先出招。
叶静兰跟着流筝习武多年,妙真梨花枪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流筝带着她从妙真梨花枪的第一式枪法开始练。
妙真梨花枪有七个套路,共计二百二十三式,叶静兰一招白蛇吐信试图挑开流筝的枪,流筝见状使出狂风摆柳,霎时间枪花淩乱,叶静兰一边抵挡一边后退。
“行枪不可有势,势乃死法,存于胸中,则心不灵矣!”流筝教导叶静兰灵活出枪。
叶静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早已练透妙真梨花枪,姨母的出招习惯也被她摸透,刚才不过是和姨母客套两招。
她脚下轻移,将连山步发挥到极致,迅速绕到流筝身后,一招蜻蜓点水攻向流筝。
不料流筝猛一回头,使出一招叶静兰从未见过的枪法,她举枪挑起叶静兰的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翻枪下压。叶静兰想要撤枪后退,流筝却再次将压下的枪挑起,如此三起三落打得叶静兰措手不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平沙枪被挑飞,最后插在不远处的砖缝里。
“姨母,这是什麽招式,你怎麽对我还藏私?”叶静兰凑到流筝身边,求流筝把这招教给她。
流筝点头,叶静兰立马跑过去捡回自己的枪。
“这招名叫平沙落雁,是我自创的枪法,专破妙真梨花枪里的蜻蜓点水。”流筝给叶静兰演示了一遍平沙落雁该如何出枪。
平沙落雁,三起三落,起落时皆似鸿雁飞舞,雁穿云霄倏隐倏显,变化多端叫人难以猜透。
叶静兰目不转睛地盯着流筝,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
时隔十七年,流筝再次用出这招平沙落雁,身边既无为她弹琴奏乐的寻钰,也无与她比试切磋的雁平。
“姨母,妙真梨花枪已是枪法之最,你为何会想要自创枪法去破梨花枪呢?”叶静兰问道。
流筝舞枪的动作变缓,她自创平沙落雁,是因为她不服。
当年还在冯家的时候,她和寻钰、雁平两姐妹一起习武练枪,寻钰总是练不好梨花枪,每次比试都是三人中最差的,于是干脆不学了。
她想着自己虽然打不过妹妹雁平,但流筝说不定可以,所以她开始督促流筝好好习武练枪,争取早日打败雁平给她出一口恶气。
流筝为了不辜负寻钰的期待,拼命地练枪,却还是比不过天赋异禀的雁平。
雁平常用一招蜻蜓点水击飞她的枪,她气得牙痒痒,心想总有一天她也要把雁平的枪挑飞。
于是她开始自创破招之法,白日和雁平比试,夜里就在寻钰的院子里边练枪边琢磨,寻钰在一旁为她弹琴奏乐。
悟出破招之法的那晚,寻钰弹的曲子正是平沙落雁,所以这一招也叫平沙落雁。
第46章 姨母丢不起这个人
“平沙落雁,这杆枪的名字也源于此吗?”
叶静兰手里的平沙枪是流筝在她十二岁时送给她的,那时的她刚学会妙真梨花枪的前四招套路。
流筝点了点头,让叶静兰拿起平沙枪摆好架势,她要亲自指导叶静兰如何使出平沙落雁。
流筝将自创的平沙落雁传给了叶静兰,看着她在院中练枪,有那麽一瞬间流筝仿佛在静兰身上看到了寻钰和雁平两姐妹。
静兰的样貌肖似其母寻钰,习武的天赋又和她二姨母雁平一样得天独厚,叫人艳羡得紧。
寻钰生前武功差,日日苦练枪法也比不过雁平,好在她的女儿静兰是个根骨极佳的习武奇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长江后浪催前浪,化名狂鹤的枪仙冯雁平终有一日会败在小枪仙冯争手里,寻钰生前的遗憾也算了了。
想到这里,流筝的心里直泛酸,她吐出一口浊气,内心重新归于平静。
“静兰,你且记住一件事,江湖人心险恶,若是遇见打不过的高手,就搬出枪仙狂鹤的大名,狂鹤在江湖中颇有威望,对方看在狂鹤的面上不会为难你。”
流筝担心叶静兰独自行走江湖会遇见危险,给她出了主意。
反正静兰在此之前就自称小枪仙杀了北疆三龟公和白雪剑,江湖中已有小枪仙冯争和枪仙狂鹤是师徒的传言。师徒关系虽假,但亲缘关系是真,让静兰占她点便宜也没亏了她。
叶静兰收枪置于身后,好奇道:“姨母与枪仙认识?”
“不认识。”流筝回答得又快又肯定,反而引起了叶静兰的怀疑。
在叶静兰反问之前,流筝抢先说道:“出门在外你就称自己师从狂鹤,莫要透露家中的任何消息。倘若有朝一日遇见正主,她问你真实身份,你不必答她,直接向她下战书,你赢了就报出姨母姓名,输了就报出你娘姓名,不要提起我。”
“为什麽?”叶静兰不解。
流筝闭了闭眼:“姨母丢不起这个人。”
“那我娘就丢得起了?”
“你娘的妙真梨花枪使得极烂,人早就丢完了。”
叶静兰噗嗤一声笑出来,忽觉自己这样对母亲实在不敬,又在心里默念三遍“我错了,娘亲勿怪”。
她开玩笑道:“姨母,我娘知道你这样说她,今夜肯定会入你梦里朝你发火的。”
“我又不怕她,尽管来。”流筝的视线落在叶静兰的脸上,似是在透过她和另一个人对话。
叶静兰知道姨母这又是在看着她思念母亲了,她上前握住流筝的手,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得流筝破愁为喜。
过了会儿,叶静兰才问出心中的疑惑:“姨母,你和娘跟枪仙狂鹤有什麽渊源?”
流筝不想提及过去的事情,也不愿和叶静兰说谎,便说:“你见到枪仙与她一战,结局不论输赢,你只要问她,她就会告诉你答案。”
“好。”
流筝不说,叶静兰也不追问,她拿起平沙枪继续练枪,只学了两遍的她已经能将这招平沙落雁舞得有模有样了。
薄暮冥冥,天已昏黑。
叶静兰练枪练得如痴如狂竟忘了时辰,要不是流筝提醒她该用晚饭了,她怕是能不知疲倦地练到翌日天明。
“是有些饿了,听晚回来了吗?”叶静兰心想她即将离家外出,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临走前也该和姨母妹妹一起吃顿饭,把这件事告诉叶听晚。
免得她走了之后,叶听晚想她这个姐姐想得睡不着觉。
流筝听了叶静兰一番相当自恋的话后,悠悠道:“听晚是个生意人,只会想钱想到睡不着觉。”
听晚和静兰都是流筝带大的,她了解两个孩子,她们一个习武成痴,一个为钱发狂。
静兰和听晚两姐妹也是这几日关系才变好,感情算不上深厚,还达不到难舍难分的地步。
所以静兰不会因为舍不得听晚,就不去闯荡江湖。听晚也不会因为仰慕姐姐,就抛下客满楼的生意随姐姐离开。
“我们俩在家吃吧,听晚不会回来了,你临走前记得去客满楼和她说一声就好。”
流筝断定叶听晚今夜乃至未来四天都会留在客满楼里忙生意,是绝对不会回家看一眼的。
叶静兰一边调侃姐妹情深不如金银满兜,一边跟着流筝去膳堂用饭。
京城连续五日不设宵禁,西市的大小酒楼,饮食铺子等日夜皆营,通宵达旦。
日光渐暗,客满楼点亮灯笼烛火,整座楼宇灯烛荧煌,客来客往好不热闹。
慕容无双和魏珂相约今夜在客满楼相聚,魏珂提前到客满楼订下了二楼的雅间,等慕容无双来赴约的时候,魏珂点的菜也已上齐。
“怎麽想到来一家新开的酒楼吃饭?”魏珂感叹刚开业的客满楼生意红火,她排队等了许久才等到二楼有雅间空下来。
慕容无双在魏珂身边坐下,望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笑道:“听一个朋友说这家酒楼不错,便想来尝尝。”
“味道闻起来确实不错,我们边吃边说吧。”
魏珂给慕容无双夹菜,慕容无双受宠若惊地连说不用,称她可以自己夹菜。
慕容无双从小被教导要尊敬长辈,若与长辈同桌吃饭,她可以给长辈敬酒夹菜,万万不能让长辈给她夹菜倒酒的。
慕容无双推辞的这会儿功夫,魏珂已经给慕容无双夹了满满一碗菜,她关心地捏了捏慕容无双纤瘦的胳膊,道:“我早就想说了,你幼时多病才导致身体瘦弱,一定要多吃些肉菜,把身体养好比什麽都重要。”
眼看碗里的菜已经堆到冒尖了,慕容无双顾不得用餐时的礼仪,直接将碗抢过来,拿到嘴边扒拉两口:“魏老板,够了。”
魏珂盯着慕容无双将碗里小山似的肉菜塞进嘴里,这才满意地收回筷子。
“杀害捣衣巷男官兵的‘凶手’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他们就会在牢狱里畏罪自杀。”
慕容无双成了自己人,魏珂很爽快地调动京城里的北延国细作帮慕容无双善后。
她来客满楼之前还将慕容无双归顺的消息送了出去,太子殿下收到消息后一定会很高兴,她的麾下多了一名神机妙算的少年谋士。
慕容无双放下碗想要道谢,魏珂拦住她,示意她认真吃饭不必说话。
等到慕容无双把碗里的饭菜解决得差不多了,魏珂才说起第二件事:“你爹的死期安排在何时?”
客满楼的饭菜着实好吃,慕容无双放下碗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她喝了口茶解腻。
回道:“明日‘凶手’畏罪自杀,父亲决定亲自去牢里询问情况,路上被萧牧舟的‘同党’杀害。这个计划您觉得如何?”
魏珂觉得没问题,众所周知,萧牧舟意图谋反,是名胆大包天的男反贼。他人不在京城,把杀人的罪名扣在他身上,他又不会跳出来辩解。
慕容无双打量魏珂的神色,佯装可惜地继续说:“利用萧牧舟是方便,可他已经被抓入阳崇涧的大牢。他的同党不去营救他,反而在京城谋害在朝男官员,怕是会惹人怀疑。”
“不必担心。”
魏珂心道萧牧舟被抓是太子殿下的手笔,只为让灵泽渠上的宝顺船顺利通过阳崇涧码头。
如今宝顺船顺利南下,殿下还要利用萧牧舟挑起战事,定会尽快将他从牢里救出来。
萧牧舟昨日清晨被抓,消息是当日夜里传回京城的,老男帝听了消息后大喜,下旨命令京城解禁且城门大开五日,来往百姓客商不受盘查,殿下的人早就趁机混入了京城。
以殿下的行事作风,她应该会利用此事挑衅夏池国皇室,气一气朝堂上的老男帝,估计会在押送萧牧舟入京的路上劫人。
老男帝好不容易才安心坐稳皇位,又要被吓得寝食难安了。
慕容无双试探道:“魏老板是有什麽消息吗?”
魏珂迟疑了一瞬,说:“萧牧舟不日就会越狱,你爹的死只会被众人看作是他对老男帝的挑衅。”
“萧牧舟越狱和北延国有关对吗?”慕容无双明知故问。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萧牧舟造反一事果真和北延国有关,操纵萧牧舟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与叶静兰在采菊苑见面的那位北延国朋友。
“不错,你已答应为我北延国效力,此事便不瞒你。萧牧舟一直在我朝的掌控中,从他返京的那一刻起就在为北延国做事。”魏珂如实告知慕容无双。
慕容无双假装吃惊地点头,心中实则在想世事难料,她和叶静兰竟都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说完迫在眉睫的前两件事,魏珂提起了第三件事,也是慕容无双最在意的一件事。
“关于你母亲的消息……”
“我娘在哪里,她还好吗!”慕容无双的心被紧紧地提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魏珂把早已想好的措辞说出口:“天机部没有你母亲的消息。”
慕容无双眼中名为希望的光在这一刹那变得黯淡,临近熄灭之前魏珂安慰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你母亲真的早已逝去,天机部的说辞不会是没有她的消息,而是会给出你母亲准确的死亡时间,地点和原因。”
闻言慕容无双眼中蒙上一层雾气,悲伤褪去,喜悦如洪水决堤,她的眸光比房间里的烛火还要灼热明亮。
“魏老板,我要去找她。”她语气坚定。
慕容无双想起那日从丘陵塬回来后她做的那个梦,母亲一定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她要去找她。
第47章 我带你去犯尽天下所有的错
四日后,三月初十
叶二的尸体已在侯府停灵七日,流筝安排了送葬的队伍,今日就将他送去丘陵塬和老侯爷葬在一起。
今日一过,流筝就会找人假扮她们母女三人,乘坐马车从京城离开往北边云昆城去,届时留下一个空壳子侯府让叶家族人们分去吧。
流筝早已安顿好她们三人接下来的去处,以及脱离侯府后的新身份。叶静兰就此改名冯争,叶听晚去了叶姓,从此就只叫听晚。而她还是流筝,却不是侯府姨娘流筝,而是万金钱庄的东家流筝。
从此她们与侯府再无半分关系。
流筝来到冯争的房间,冯争还站在武器架前纠结不已,这十八般兵器样样都是她的心头好,全带上行走江湖不太现实,该舍弃哪一件呢?
“争儿,离家后记得每月写一封家书,寄去小常茶馆或是客满楼都行。在外面没钱用了就去城镇里找万金钱庄,万金钱庄是姨母的产业,你只管取钱,别亏待自己。”
流筝准备今夜就搬出侯府,带着听晚去京城里的新宅子居住,冯争也打算在今夜之前离京。
她不舍地拍了拍冯争的肩膀,抚摸少年的脸颊,再三嘱咐:“北武林里皆是英雌勇妇,但南武林尚是男人的地盘。你若往北走,报出枪仙狂鹤的大名,便能横行霸道。若是往南走,需小心些,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流筝很少关注江湖事,对江湖武林知道的并不多,她不晓得南武林中的江湖男子武艺如何,便让冯争遇事不可逞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姨母放心,待我在江湖中闯出名堂来,就让所有武林人士知道我师从流筝,让姨母名震江湖!”
冯争不说自己往南走还是往北走,她目前还没想好。
“这些都是虚名,活着最重要。”
流筝欣慰地笑了笑,她看冯争的包袱里只有一沓银票和少许碎银,再看冯争身上,一身轻什麽都没带。衣物、伤药、干粮、火石还有匕首等物都没带,这怎麽能行!
“孙管家,去我房中把桌上的包袱取来。”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流筝就知道冯争思虑不周,早就亲自为她收拾了一件出行的包袱,出门在外常用的东西她都备全装在里面了。
孙管家腿脚快,不一会儿就把包袱取来了,鼓鼓囊囊一大包。
冯争接过来一掂量,说道:“好沉啊。”
“对你来说沉不到哪去,里面有两套换洗的衣物,常用的跌打损伤药以及匕首,火折子,碎银,还有两三瓶迷药螙药,以备不时之需。所有瓷瓶上都写明了药物作何用处,可别用错了。”
这麽大个包袱背在身上一点都不潇洒,冯争心里抗拒,面上却笑着答应流筝,她一定会把包袱时刻背在身上的。
流筝指着武器架子问道:“想好带哪件武器了吗?你放心,姨母会命人把你带不走的武器都一件件收好,原封不动地送到咱们新宅子里去。”
冯争思来想去决定轻装上阵,她取出平沙枪,流筝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谁料冯争转手柄平沙枪递给流筝,道:“背着平沙枪岂不叫人一眼就认出我小枪仙的身份,我不拿平沙枪。”
“你擅枪,不带平沙枪还想带什麽,万一遇见坏人,没把趁手的兵器可不行。”流筝把平沙枪塞回冯争手里,表情凝重。
“我吓唬你的,姨母可别当真。”冯争见姨母上当,得逞地捧腹大笑。
流筝无语凝噎,见冯争把平沙枪背好,她的脸色才好看点。
“雷驹是能日行千里的好马,每到一个城镇记得给它买上好的草料吃,天气晴朗时带它去河边刷洗身体……”
流筝恨不能把出行的所有事情都给冯争安排妥当,但所谓鞭长莫及,冯争一旦离京,她便管不到她了。只愿冯争能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以及她的宝马雷驹。
冯争不厌其烦地听着姨母唠叨,把姨母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临了,流筝不死心地说:“要不带两个侍卫?”
“不要。”冯争斩钉截铁道,她才不需要两个武功不及她的侍卫贴身保护她。
在流筝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下,冯争戴上斗笠,将沉重的包袱放在雷驹身上,然后背着枪翻身上马,朝流筝挥挥手往客满楼去了。
她到客满楼与听晚匆匆见了一面,听晚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绣着金元宝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金叶子。
“江湖中高手如云,你遇见她们,一定要告诉她们京城客满楼的酒菜是天下一绝。人活一辈子要是连客满楼都没来过,真就白活了。”
冯争握着钱袋佯装不满地抱怨道:“你把我当什麽了,专程去江湖里给你拉客呢?”
“你不愿意算了。”听晚作势要将钱袋抢回来。
冯争连忙把钱袋装进怀里,说道:“给出去的钱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姐姐向你保证,姐姐的小枪仙名声有多响,妹妹的客满楼名气也会有多大。”
听晚看着冯争这一身准备出远门的装束,鼻头一酸,低着头说道:“这还差不多。”
“行了,我走了,你可别偷偷哭鼻子啊。”
冯争敏锐地发现听晚的声音带了些哭腔,她上前抱了她一下,随即转身离去。
听晚抬头,眼中只有冯争越来越远的模糊背影。
紫丹等到两姐妹道完别才走过来,对着听晚说道:“掌柜的,城东的王富商要在下月中旬给女儿办满月宴,想请我们客满楼为她女儿的满月宴承办酒席,您觉得可以吗?王富商的人还在外面等您回话呢?”
听晚尚未溢出的泪水瞬间流回心里,她接过单子一看,应道:“当然可以。”
王富商从事丝绸生意,是京城布行商会的行首,将她女儿的满月宴办好了不但能挣一笔大钱 ,还能让客满楼的名气更上一层楼。
听晚因为姐姐离家产生的伤心情绪已经被即将赚到大钱的喜悦冲散,她命令紫丹去把人请到三楼的雅间里来,三人在雅间里商量满月宴的酒席该如何安排。
……
冯争骑着马走在西市的街上,她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麽走了,好像还忘了点什麽。
“这是我的帽子,还给我!”
“屁嘞,这是我在地上捡的,谁捡到的就是谁的。”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不远处的一家包子铺前有两个小孩在争抢一顶破烂的幂蓠,她们争吵不休,其中一个小孩突然生气发火,直接动手柄幂蓠从另一个小孩手里抢了过来。
这顶白色幂蓠做工精致,用来遮面的丝绸是极其珍贵的白色素纱,帽檐还缀着一串串圆润无瑕的珍珠。
可惜这顶精致的幂蓠不知遭了什麽难,白色素纱粘上了脏兮兮的尘土,珍珠串子也被扯得七零八落。
抢到幂蓠的小孩小手一挥,果断将幂蓠上的素纱和珍珠扯了个干净,只余下一顶光秃秃的“斗笠”。
她将斗笠戴在头上,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芦签子,装模作样地舞了两下签子,趾高气扬地说道:“小孩,见了本大侠还不求饶?”
“你才不是大侠,你是抢人东西的小贼。”另一个小孩眼红地看着她头上的斗笠,猛冲一步想要把斗笠抢回来。
两人一个追一个跑,西市人多,她们两个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竟未撞到任何人。
冯争摘下她头上的斗笠,自言自语道:“差点把你给忘了。”
俩小孩争抢的斗笠正是不久前冯争从慕容无双手中抢来,然后顺手丢到包子铺屋顶的那一顶幂蓠。
冯争骑着雷驹追到两个小孩身边,把自己的斗笠戴在另一个小孩头上。
凭空得到一顶斗笠的小孩忐忑地望着冯争,冯争朝她抱拳:“此物赠与大侠,祝大侠早日抓住可恶小贼。”
小孩看冯争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还以为她和其她大人一样严肃,没想到大姐姐愿意和她们一起玩扮演大侠的戏码。
“小贼”调皮地冲两人做了个鬼脸,撒腿就跑:“我是天下第一的盗圣,有本事你就来抓我啊!”
“大侠”将脑袋上的斗笠扶正,大喝一声:“呔,小贼哪里跑!”
一侠一盗逐渐跑出视线,冯争笑得合不拢嘴,翻身下马牵着雷驹往马赁店去了。
趁着月色,冯争驾着一辆马车停在平北将军府外的巷子里。
将军府的慕容老爷死了有好几日了,府中白光幽幽,冯争轻松地翻上屋顶,从上往下看整个将军府阴森可怖宛如地府。
慕容无双正在房间里看夏池国的舆图,慕容老爷生前占着平北将军的职位,他书房里有夏池国各个城池的舆图。慕容无双在他书房里找到所有舆图并拿回自己的房间里。
“娘还活着的话,会在哪里呢?”慕容无双站在桌边,指尖从舆图上划过。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舆图,窗户突然打开,戴着斗笠的黑衣人一跃而入,在慕容无双叫银竹进来之前,黑衣人昂起头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对着她嘘了一声。
“叶静兰,你……找我有事?”慕容无双疑惑不已,有何事不能白天说,非得大半夜闯入她的房间。
冯争纠正她:“在下小枪仙冯争,来此向无双小姐兑现承诺。”
“什麽承诺?”慕容无双被叶静兰的新名字震撼,冯争,是随了她母亲冯寻钰的姓氏。
冯争从身后取出一顶新的斗笠戴在慕容无双头上:“我带你去犯尽天下所有的错。”
第48章 愿与君共赴沙场,以征天下
带你犯尽天下所有的错。
慕容无双再次从冯争口中听到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又酸又胀,紧接着炽热的灼烧感从心脏向四肢蔓延,烧得她血液滚烫。
初听这句话时她恨不得离冯争越远越好,别被这个疯子拖累。
再听这句话时她忍不住期待冯争会带她去犯什麽错,还有什麽错能比杀父叛国更加严重呢?
窗户被闯进来的冯争撞开,夜风在房间里肆虐,将桌上的舆图吹得哗啦作响。
慕容无双手下的夏池国舆图被风吹起,轻薄的纸张腾空飞起隔在两人中间,她伸手去抓舆图,碎裂声响起,舆图化作漫天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光看能看出什麽东西来,不如与我一起用双脚踏遍夏池国的每一寸领土。”
屋内烛火跳跃,比窗外明月更加明亮的是冯争那双锐利的眼睛。
慕容无双听见自己震颤的心跳声,她应道:“好。”
冯争如释重负地笑出声,她原想着慕容无双要是不答应她,她就得强行把人绑走。
“出发。”
“现在?”
慕容无双还穿着浅色寝衣,行李也没收拾,现在就走会不会太着急了点?
冯争不给她犹豫的时间,拉着她便走。
“你的那些衣裳没一件是适合行走江湖的,何必拿它。”
慕容无双被冯争拽着带上了屋顶,这是慕容无双第一次从这个视角去看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将军府,方方正正的宛若一座牢笼,将她囚在其中。
她被冯争带着飞檐走壁,仿佛生出翅膀飞出了这座牢笼。
银竹只是去书房取个笔墨的功夫,一回来发现慕容无双不见了,她跑出房间只见屋顶上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迅速从院墙翻过,随即消失在墨色里。
两人坐在马车上,冯争牵起缰绳便要驾车离开,慕容无双拦住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答应跟你走就不会食言。城门昼夜不关,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等我一会儿。”
说完银竹和吴婆婆已追了出来,慕容无双见状跳下马车走到两人面前,她低声说了句什麽,吴婆婆立马返回府中。
她则和银竹悄声说了许多话,银竹怕慕容无双着凉,一边点头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慕容无双身上。
“小姐,您要不把银竹带上吧?您与那位都是自幼被人伺候的主,出门在外怕是不能照顾好自己,万一有个什麽好歹,可如何是好?”
慕容无双回道:“我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取蛇胆,拔螙牙,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和吴婆婆记住我说的话,事情办妥后去义妁堂找魏老板,不必留在将军府。”
“银竹谨记在心。”
吴婆婆手里提着一个药箱跑过来,慕容无双接过药箱,这里面的东西足够她行走江湖了。
慕容无双提着药箱回到马车上,她冲角门前的两人挥挥手:“回去吧。”
冯争扯了扯缰绳,负责拉车的两匹马,一匹乖乖掉头,另一匹则一动不动,颇有脾气地嘶鸣一声。
冯争拍了拍雷驹的屁股,哄道:“等到了下个城镇就不让你拉车了,好雷驹,走吧。”
雷驹是难得的汗血宝马,冯争竟然让它拉车,这可把雷驹气得不停甩尾巴。
冯争好声好气地哄了许久,雷驹才不情不愿地配合她掉头。
马车渐渐驶出巷子,银竹和吴婆婆眼含泪水地目送慕容无双离开。
慕容无双坐在车内,发现座位上整整齐齐摆着三套新衣裳,她拿起来一看,是三套便于行动的骑服,尺寸和她的大小差不多。
准备得如此齐全,看来今夜她就算不答应冯争,也会被她绑来车上。
她选了套绛红色骑服换上,父亲刚死不久尸骨未寒,正该穿喜庆的红色庆祝一番。
换好衣服后慕容无双打开药箱,将里面的银针、刀具以及装着各类药物的瓷瓶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身旁的空位上。
东西都掏出来后才能看到药箱最下面压着的日月纹锦袋,这只锦袋和成人脑袋一般大,可容纳许多东西,出门时可将锦袋系在腰间或是斜挎在肩上,非常便利。
慕容无双拿起锦袋,想起了教授自己医术的恩师姜姥,姜姥说医者应当悬壶济世救苍生,因此姜姥本人便是一名负笈行医卖药、周游四方的游方医者。
年轻时她就背着药箱四处行医,后来成为了名震遐迩的见素医仙,却还是始终如一地做着最普通的游方医者。
这只锦袋是姜姥送给她的,姜姥叮嘱她:若有朝一日她也想成为一名游方医者,在她没有治够一千位病人之前,不可背着药箱招摇过市,药箱会让人一眼认出她的医者身份,恐会遇见些麻烦事。
故而在此之前她最好背着锦袋,遇事尽力而为即可。
慕容无双将从药箱里拿出来的东西一一放进锦袋里收好,最后系在腰间的蹀躞带上。
“我们出城了。”冯争驾车驶出城门,停在一条岔路口前。
左边的官道往北走,右边的官道往南走,中间的官道往东走。
冯争掀开车帘问道:“我打算向东走,听说四月中旬在桐昌坨有一场武林盛会,我去长长见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慕容无双此行跟着冯争出门,一来是随心所为,她不想继续待在深宅大院里做个看不见听不见的聋子瞎子。二来是想去找母亲,父亲说母亲有很多江湖朋友,也许能从那些江湖朋友口中得到母亲的消息。
她虽然不知道母亲有哪些江湖朋友,但能拿得出火硝炸了慕容氏祖坟的江湖朋友,肯定在江湖中有点威望,最差也应该是小有名气的武林侠士。
“桐昌坨的武林盛会是何人举办?”慕容无双问道。
“齐山剑派的首徒骆兰英所办,齐山剑派是北武林中的第一大门派,她们举办的武林盛会,想必北武林中但凡有点名气的侠客都会去凑个热闹。”冯争答道。
慕容无双轻轻哦了一声,说:“那就去桐昌坨,届时桐昌坨中高手云集,你长你的见识,我打听我娘的消息。”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去桐昌坨,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慕容无双,你此行除了打听你娘的消息,还有别的想法吗?找到你娘之后,你打算做什麽呢?”
冯争夜闯将军府带走慕容无双,是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的。
万一慕容无双找到母亲后就和母亲一起归隐山林了,那她怎麽办?她还指望慕容无双像噩梦里扶持大皇男一样,扶持她这位少年英才当皇帝呢。
慕容无双听到冯争的称呼,厌恶地皱起眉头,慕容二字着实恶心人。
“我和慕容氏已无任何关系,以后叫我应无双。”
“应无双,这名字倒是霸气。”冯争赞叹道。
应无双展颜一笑,继续回答冯争问的问题:“若能找到我娘,我也不知道之后该做什麽,我都不知道我娘长什麽样子,是个什麽样的人。”
“也许我会和她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也许我和她并不投机,认亲后便分道扬镳,也许我根本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她不愿意认我……”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应无双不知道自己和母亲见面后会是哪种情形。
说完她拍了拍腰间的锦袋,道:“除了找她,我还能沿路治病救人,也不枉姜姥教我一身医术。”
冯争知道应无双口中的姜姥是谁,她拽着缰绳加快速度:“有医仙之徒与我相伴行走江湖,我就是有个三病两痛的也不用害怕,你肯定能把我治好。”
应无双知道冯争从燕淼燕焱口中得知她是见素医仙姜愔之徒,冯争也知道燕淼燕焱会把此事告知应无双。
两人会心一笑,应无双掀开车帘走到冯争身边坐下,了然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麽就直说。”
“我确实有求于你。”冯争转身从车厢里取出一件衣服盖在应无双身上。
她是习武之人,吹点夜风没什麽,但应无双身子弱,一旦受凉就会生病。
她可不想应无双受寒生病,然后为了治病耽误行程,导致她们错过桐昌坨的武林盛会。
“你还记得京兆府的事情吗?”
“记得。”应无双不会忘记这件事。
冯争脸上的笑意淡去,语气也变得沉重:“那日之后,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上策,开‘女科’,设女官,改律法。这的确是能解决浣衣女们为求自保不得已杀人犯罪的良策,但要做到这些难如登天。”
“之所以难如登天,是因为这片天是夏池国皇室的天,是男人的天。我们不一定非要登天才能实施你所说的上策,我们完全可以把这片天换了,换成属于我们的天。”
冯争把话说得直白,应无双理解她的意思,夏池国是萧氏王朝的领土,是那群男人打下来的天下,所以男子为天,女子为地。
女人在男人的领土上生活,可不就得唯唯诺诺,仰人鼻息。
“你要造反?”应无双不由得高看冯争两眼,还以为冯争混江湖是奔着好玩和当大侠去的,没想到她有如此鸿鹄之志。
“嗯。”冯争喜欢造反这个词,听起来就很嚣张蛮横无礼,这个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银色月光不如太阳炽热,却也明亮璀璨,照亮两人前行的道路。
应无双借着月光将冯争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盯着冯争的眼睛问她:“你造反是为了实行我说的上策,还是为了好玩?”
“我造反是为了不再被京兆府拦在门外,是为了让浣衣女们被判无罪释放,是为了应玉树可以拿回属于她的平北将军。” 冯争发自肺腑地说道。
她想把目前看到的一桩桩不平事,都给它平了。
这段话远比前世冯争爱说的“人人平等”更有力量,更能打动应无双。
应无双郑重起誓:“愿与君共赴沙场,以征天下。”
第49章 只管杀不管埋的杀手
从京城向南出发,抵达的第一个城镇便是阳崇涧。
暮春时节雨纷纷,天上飘洒着绵柔细雨,燕淼燕焱迎着雨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
两人觉得这雨不大,没必要撑伞,雨水刚落在身上,走两步就干了。她们轻功卓越,双脚踏在湿漉漉的泥土小道上,脚下却不沾染泥水。
路边的田野间盛开着大片油菜花,春风拂过,油菜花田便化身金色海洋掀起层层波浪。不远处的山间野桃花绽放,姹紫嫣红分外美丽,犹如一幅灵动秀美的画卷。
“等过了这个村镇,就能去阳崇涧码头乘船南下,走水路的话不出一月就能到福州府了。”
燕焱说完这句话,在路边扯下一根嫩绿的狗尾巴草,故作潇洒地叼在嘴里,双手搭在脑后,大步往前走出了六亲不认的姿势。
恰逢雨停,乌云退散,阳光照耀大地,燕焱眯起眼昂着头晒太阳。
燕淼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她们与玄一约定在三月之内除掉福州府的玄门,如今已过去六天,她们才慢悠悠地走到阳崇涧。
脱离玄门之后,她们不必过着刀尖舔血、提心吊胆的生活,曾经看过无数遍的风景对她们而言都有了全新的体验,于是两人的脚程不自觉地就慢了下来。
雨一停,田野间农作的身影越来越多,一辆牛车迎面而来,小路狭窄,两人只得侧身避让牛车。
驾着牛车的男人似乎着急赶路,不停地甩着鞭子抽打拉车的老黄牛,催促老黄牛走快一点。
燕淼见那男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身上还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他双目充血,似乎连着好几夜没休息过了。
老黄牛跑得飞快,牛车淌过泥潭溅起一片泥水,幸好燕淼燕焱躲避及时,才没被泥水弄脏衣裳。
“站住!”
一声怒喝传来,燕淼燕焱好奇地向后看去,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执剑追了上来。她怕驾车的男人跑掉,当即拔出长剑,将剑鞘砸向男人。
男人被剑鞘砸中,身子一歪便从牛车上摔了下来,他捂着肩膀爬起来想回到牛车上,可惜老黄牛拉着车早就跑远了。
此时再去追车为时已晚,男人眼珠子一瞟落在路边冷眼旁观的燕淼燕焱二人身上,心道抓住一个女人当作人质,骆兰英定会投鼠忌器,不敢伤他。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身形一闪就到了燕淼身后,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抵在燕淼脖子上。
他站在燕淼身后没看见燕淼充满杀意的双眼,燕焱正欲动手击退男人,却被燕淼一个手势止住,她装作害怕地退至一旁。
执剑的少年已至三人面前,她尚未开口,男人大声警告她:“骆兰英,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这个小姑娘。”
男人每多说一个字,燕淼眼里的杀意就重一分,她屏住呼吸以免被男人身上的臭味熏晕。
被称作骆兰英的少年望着被男人胁迫的燕淼,她后退两步,妥协道:“放了她,我让你走。”
说完骆兰英发现被男人挟持的圆脸少年镇定自若毫不慌张,而且双脚干干净净,就连裤边和衣角都一尘不染。
寻常人走在雨后的乡间小路上难免会沾上一脚泥巴,这位少年却干净得好似没踩过泥地一般。
她转眼看向圆脸少年的同伴,此人的脸上也毫无惧色,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圆脸少年会受伤,鞋裤也和圆脸少年一样干净整洁。
骆兰英断定这两人是练家子。
“你把剑丢过来,再往后退十步,不,退百步……啊!”男人话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胁迫燕淼的那一只胳膊被燕淼徒手折断。
燕淼不给男人反应的机会,夺过匕首插入男人喉间,她松开手任由匕首插在男人喉部,然后冷漠地拍拍衣袖远离男人。
男人跪在地上还未断气,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缓缓抚上喉间的匕首,既不敢拔出匕首,也没勇气自裁。
只得痛苦地呕出鲜血,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临死前他看向方才被他抓住当作人质的燕淼,他怎麽就眼瘸地抓了一个习武之人当人质呢?
因为喉间的匕首没有拔出来,所以伤口被堵住,不曾有鲜血迸溅出来,仅有男人的脸上沾上了些许他自己呕出来的鲜血。
泥泞潮湿的土地上多出了两行车胤和一具尸体,田野间的村民仍在劳作,并未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骆兰英料到圆脸少年会反制丁乞丐,但没料到对方会如此果决狠辣地一击杀了丁乞丐。
出手果决,一击致命,杀人不沾血。
仅凭这一击,骆兰英看出圆脸少年内功一般,仅是手上功夫娴熟,应该是专习杀人技的杀手。
骆兰英捡回自己的剑鞘,把佩剑挂在腰间,正想和圆脸少年及她的朋友打个招呼,两人却早已走到百步之外。
“……”现在骆兰英可以肯定这两人就是杀手。
只管杀不管埋,毫无江湖道义,不了解江湖规矩,一丝人情味儿都没有。
这麽脏的一具尸体丢在路边,万一吓到路过的村民和小孩就不好了。
骆兰英取出一瓶化尸水倒在尸体上面,片刻后尸体化为一滩脓水,仅剩几块坚硬的骨头和衣服碎片。
这些小东西风一吹就不见了,不必再管。
“两位少侠留步。”骆兰英朝燕淼燕焱喊了一声,然后追过去。
燕焱回头,她拉住燕淼:“我们等等她。”
燕焱很好奇死去的脏乞丐和骆兰英有什麽关系,脏乞丐为什麽跑,骆兰英又为什麽追他?
骆兰英很快追了过来,她朝两人抱拳:“在下齐山剑派门徒骆兰英,不知两位少侠如何称呼?”
燕淼听到骆兰英自称齐山剑派门徒,这才抬头正眼看人。她想起刺杀萧牧舟的那夜,萧牧舟使出的半吊子齐山剑法都威力无比,不知骆兰英的齐山剑法如何?
“我是燕焱,她是燕淼。”燕焱报出两人姓名,问道,“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何追他?”
骆兰英扫了燕淼燕焱一眼,答道:“那个男人姓丁,是丐帮中人。他偷听我与师长说话,师长派我抓住他杀人灭口。”
“原来如此,我们只是过路人,没想到会被那个臭乞丐挟持。我姐姐见不得脏东西,下手快了些。”
燕淼不喜与人交流,出门在外都是燕焱出面说话。
“多谢燕少侠出手相助。”
骆兰英见两人没有与她搭话结交的意愿,道了声谢后便率先离开。
骆兰英走远,燕焱和燕淼说道:“以后遇见这种事情,打断那人的腿成功脱身即可。所幸骆少侠是为追杀脏乞丐而来,倘若她要逼问脏乞丐点什麽,脏乞丐却被我们杀死,反而会惹来麻烦。”
燕淼点头答应,她没告诉燕焱自己从见到那个脏兮兮的男乞丐时,就已经动了杀心。
“化尸水是不可多得的紧俏货,骆兰英却拿它去解决一个男乞丐,她的身份定不是齐山剑派的普通门徒这麽简单。”燕淼说道。
燕焱不可置否,她们以前在玄门杀人时也用过化尸水,但用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情况下她们杀人都是为了警告某些人,是必须留下尸体的。
因此她们也没养成毁尸灭迹的习惯。
两人继续赶路,进入村镇后她们找到一家茶肆,决定进去喝杯茶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
她们坐在茶肆外面的摊位上,要了两碗汤面。
店小二看两人的装束不似普通百姓,心想这两人应该也是混江湖的武林中人,她连忙给人倒了茶,说道:“汤面马上就好,两位稍等片刻。”
给外面的人倒完茶,她去厨房端了两碗面送到坐在大堂左侧的客人桌上:“两位客官点的阳春面,请慢用。”
骆兰英取出十文钱交给店小二,店小二收了钱笑着退下。
“南边的脏东西可真多。”骆兰英夹起一口面吹了吹喂进嘴里,吃面的同时还不忘和自己的师傅抱怨道。
如今的武林以招摇山为界,招摇山以北是以齐山剑派为首的北武林,北武林的武林盟主正是齐山剑派的宗主明笑天 。
而招摇山以南是为南武林,南武林以丐帮、元真派、少山寺等一众全是男人的门派为首,十年间在北武林混不下去的男人都跑到南武林投靠这些门派。
骆兰英在北武林呆惯了,现在来到招摇山以南的阳崇涧有点不习惯。
坐在骆兰英对面的是一位年过三十的青年,低调的灰色劲装包裹着她矫健的身躯,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双眸锐利,一呼一吸间都能感受到她浑厚强大的内息。
她拿起筷子,露出布满厚茧的宽大手掌,那是长期挥剑留下的痕迹。
“此处尚在招摇山脚下,并未深入南武林,再往南下,脏东西会越来越多。”
明笑天尝了尝阳春面,觉得稍微有点淡了,她命店小二过来加了一勺盐。
骆兰英正吃着面,忽然放下筷子,转头朝屋外看去。
燕淼燕焱没想到骆兰英如此敏锐,猝不及防地和她对上了视线。
骆兰英指着门外的燕淼燕焱和明笑天说道:“师傅,帮徒儿杀人的两位燕少侠就是坐在门外的那两个少年。”
明笑天闻言向外看去,只淡淡投去了一个眼神,燕淼燕焱就惊慌失措地收回目光。
燕淼燕焱以前杀的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并未和江湖人打过交道。
她们初入江湖,见到骆兰英的时候还当是实力相当的同辈,如今见到明笑天,不过是被她瞥了一眼,就让两人如坐针毡。
第50章 请两位燕少侠赐教
“她们出自何门何派?”明笑天收回视线,免得把那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吓得吃不下饭。
骆兰英答道:“她们内功薄弱,杀人手法却利落熟练,不似江湖门派培养出来的杀手,更像朝廷里某些世家大族专门豢养的杀手。”
明笑天吃完碗里的面,听了骆兰英对燕淼燕焱的猜测后说了句:“那是两个可怜人啊。”
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豢养杀手和死士,是不将这些人当人看的。燕淼燕焱才多大,小时候一定吃尽了苦头。
师徒俩并未过多关注燕淼燕焱,明笑天继续说道:“昨日负责押送萧牧舟入京的队伍在十里外的官道遭人截杀,有消息称萧牧舟是被其同党救走,一行人往边南福州府去了。”
“师傅可是要亲自去清理门户?”
骆兰英拜入齐山剑派的时候,萧牧舟已经叛出了师门。只是碍于他邕亲王的身份,加上他这些年一直躲在南边的封地里,齐山剑派的师长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杀了此人清理门户。
如今萧牧舟意图谋反,成了人人喊打的男反贼,正是齐山剑派清理门户的好机会。
明笑天没回答骆兰英,她在疑惑萧牧舟到底想做什麽?
萧牧舟叛出师门前和她是同门师姐弟,两人虽然不熟,但她听说过这个师弟为人刁滑狡诈,酷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所以她不敢说自己了解萧牧舟的品性,但她了解萧牧舟的武功。
怎麽说萧牧舟也在齐山剑派学了几年剑法,不至于被阳崇涧的那群男官兵抓住。
所以萧牧舟为什麽故意让男官兵抓住?被抓后为何又找来同党逃走?
明笑天略作思忖后开口道:“为师去一趟全州,你自行前往桐昌坨,路上小心行事。”
北武林养精蓄锐十年,接下来的计划不容破坏。萧牧舟是个变量,需得尽快把此人除掉,以绝后患。
“师傅放心,桐昌坨的武林盛会徒儿会安排妥当。”骆兰英起身将明笑天送出门外。
师徒俩从燕淼燕焱的桌边经过,双燕同时低下头假装吃面,用余光偷看齐山剑派的师徒俩。
明笑天察觉到燕淼燕焱的视线,她看向两个少年,她们不过十七八岁的年龄,比兰英还要小一岁。
也不知这两个孩子是谁家豢养的杀手,身手如何?
北武林人才匮乏,各大门派除了峨眉派,其余门派门徒极少,年轻一辈的门徒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剩下的小辈年纪太小,全是刚招进门派不久,还是连桩都站不稳的小孩。
眼前的两个少年年纪轻且已学得一手杀人技,若真如兰英的猜想,她们是某个家族培养的杀手,这样的好孩子留在那种地方,被主人当做杀人利器使用太可惜了。
不如招入门下好生教导,未来也能和兰英等人一起振兴江湖。
明笑天向骆兰英使了个眼色,骆兰英心领神会,当即拔剑刺向距离较近的燕焱。
铁器碰撞声铮铮刺耳,燕淼瞬间取出匕首挡住骆兰英的剑,周围的食客一看要打起来了,立马端着碗跑到屋里,躲在门后面边吃边看。
骆兰英解释道:“请两位少侠赐教。”
说罢她一脚踹开两人吃饭的桌子,燕淼侧身从桌上翻过,一记无影脚踢向骆兰英,骆兰英撤剑后退。
燕焱踩在椅子上伸手接住被踢飞的汤碗,汤中水面晃荡不停,却一滴不漏地留在碗里。接住两碗还没吃几口的汤面,燕焱将脚背搭在翻了个面的桌子横撑上,稍一使力,桌子飞起来旋转一周回归原位。
她把两碗面放回桌子上,正欲去帮燕淼,发现燕淼和骆兰英缠斗在一起,自己似乎没有插手的余地。
燕淼早就想领会一下齐山剑法的威力,那夜她躲在暗处,偷看萧牧舟使出齐山剑法杀了玄门众多杀手,但并未与其过招。
萧牧舟习武多年内力浑厚,即便没有威力无比的齐山剑法,单论内力,燕淼就不敢上前与他交手。
骆兰英是齐山剑派正经门徒,还与她年龄相仿,两人内力相差不大,正好可以与她切磋一番,借此领教名震武林的齐山剑法。
剑光穗影,凤舞龙翔,骆兰英的齐山剑法势如破竹,一招一式绝不拖泥带水。
燕淼的匕首略短,在武器上就稍逊一筹,她一边躲避对方的剑招,一边靠近骆兰英,只有近身格斗才能发挥她杀人技的优势。
“燕少侠,你与你同伴的身法都不错,可惜练得太杂。尽管力量速度都不差,却毫无招式套路可言,一通乱打应付普通人足矣,但在真正的习武之人面前不堪一击。”
明笑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燕焱身侧,燕焱全神贯注地盯着比试的两人,明笑天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燕焱不以为然,她觉得燕淼和骆兰英旗鼓相当,尚未分出胜负,何至于不堪一击?
“习武一修内功心法、二修外功身法。这两样你们都未学到家。”
方才两人还打的有来有回,尚且算是势均力敌。现在战况突变,交手十余招后,骆兰英摸清了燕淼出招的套路,她收剑挡住燕淼的匕首,再出招时,骆兰英仿佛变了一个人。
此刻的她锋芒毕露,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剑如风飞,充满肃杀之意的齐山剑法如狂风暴雨般迅猛凶狠,每一剑都带着劈山断海的气势,快如闪电的剑招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剑尖在何处,只有一道道银色剑芒在阳光下闪烁。
骆兰英已找到燕淼的破绽,纵使燕淼身法灵活如鬼魅,骆兰英也能出剑直逼燕淼要害。
长剑与匕首相交,发出清脆的锵声,燕淼的短匕被震得脱手,落在了一旁的空地上。眨眼间,脖颈前就多了一道锋利的剑刃。
胜负已分,骆兰英收剑入鞘,朝燕淼抱拳:“承让。”
燕淼面无表情地捡起匕首收起来,她回到桌边闷头吃面。
燕焱知道这是燕淼生气了的表现,因为她打不过骆兰英,不能杀她泄愤,所以只能生闷气。
“两位燕少侠若是想精进自己的武学造诣,可以加入齐山剑派。我派内功心法是独步天下的归藏真经,外功身法是名震武林的齐山九式。齐山九式的威力你们也看见了,刚才兰英只用了九式中的第一式,还未使出威力更大的后八式。”
明笑天在燕淼身边坐下,她觉得燕淼和燕焱的武功底子都不错,只可惜两人自幼学的是杀人技,习武的目的是杀人,出招时总带着鱼死网破的悲壮,故而武功难以有所进益。
若还是这麽一味地杀下去,这辈子估计就止步于此了。
明笑天劝说燕淼燕焱加 入齐山剑派,骆兰英也帮着师傅说服两人。
“只要你们答应加入齐山剑派,我和师傅可以帮你们解决前一个……门派的问题。”
骆兰英原想说她们之前效力的主家,但思考后还是用门派代替了这个词。
然而燕淼一声不吭地吃面,燕焱见燕淼不答话,她也坐下来吃面,天大地大也没有吃饭大。
明笑天耐心地等两人吃光碗里的面,燕淼和燕焱同时吃完放下碗。
“两位燕少侠考虑得如何?”明笑天问道。
燕淼和燕焱对视一眼,燕淼答道:“多谢前辈的好意,晚辈无门无派,未来也不想加入任何门派。”
燕淼今日被齐山剑法打败,心中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她拒绝明笑天的好意,认为总有一天她能靠自己的本事打败骆兰英,打败齐山剑法。
“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晚辈不喜用剑,齐山剑派虽好,却不是我的好去处。”
燕焱和燕淼不一样,燕淼是不善言辞,但自尊心极强,她拉不下脸拜入齐山剑派。燕焱则是对剑法不感兴趣,让她拜入齐山剑派日日练剑,和把她抓去坐牢没区别。
明笑天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骆兰英亦是如此,她正想报出明笑天破星剑的大名,却被明笑天阻止。
“两位不愿,我也不强求。”明笑天叹了口气,觉得有点遗憾。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两人:“这本八极经是极好的内功心法,由藏剑山庄第七代庄主施槐所创。藏剑山庄早在十三年前就被灭门,其门下传人已绝。机缘巧合之下,这本心法落于我手。我命徒儿试探两位,此举确实无礼,这本心法就当作赔偿赠与两位,还望两位少侠收下。”
燕淼燕焱只会杀人的外功身法,玄门从未传授过她们修习内息的内功心法,因此她们的武功算不得上乘,这点三脚猫功夫想闯荡江湖还差得远。
这本八极经确实是燕淼燕焱所需之物,燕淼尚在犹豫,燕焱已将八极经收入囊中。
“前辈命骆少侠试探我俩,是对我们生出了惜才之意,才想收我们为徒。可惜我们姐妹俩福薄,与齐山剑派和前辈无缘。这本心法正是我们姐妹二人急需之物,多谢前辈相赠。”
明笑天摆摆手,起身离开茶肆赶往阳崇涧码头,三个少年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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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福兮什麽伏,祸兮倚什麽
不久后在桐昌坨召开的武林盛会是以骆兰英的名义举办的,骆兰英广发英雌帖邀请北武林群侠前来参加盛会。
此次盛会既是为了让年轻一辈切磋武艺,也是为了让北武林各大门派重现江湖,吸引更多人加入自家门派。
骆兰英要在四月前赶到桐昌坨,离开茶肆之前她问燕淼燕焱:“两位少侠是初入江湖吗?”
燕淼刚刚败给骆兰英,不想和她说话,燕焱回道:“正是。”
“四月中旬于桐昌坨有一场武林盛会,届时北武林各大门派都会派出精英门徒来桐昌坨参与比武,两位要是得空,可以来桐昌坨凑凑热闹。”
江湖中人没有不喜欢参加武林盛会的,哪怕自己不能亲自与高手一较高下,在旁观摩高手过招也能有所顿悟,对增进武学造诣颇有益处。
骆兰英摸了摸自己的包袱,英雌帖早已发完,虽然不能邀请燕淼燕焱上台比试,但还能请两人进场旁观。
“包括秘罗古寨?”燕淼对武林盛会不屑一顾,却很在乎秘罗古寨。
传说秘罗古寨深处西南腹地的一片深林里,林子里气候炎热潮湿,蛇虫鼠蚁覆盖整片密林,林子外围瘴疠肆虐,险象环生,外人有进无出。
燕淼正愁没法进入秘罗古寨查找蛊师为她们解螙,倘若能在外面遇到秘罗古寨的蛊师并与其结交,她们身上的螙就好办了。
双燕姐妹俩紧盯着骆兰英,两人的目光中满是炽热的期待,那放大的瞳孔、上扬的眉毛都在无声地催促骆兰英赶紧说出她们想要的肯定答案。
“对。”骆兰英应道。
姐妹俩如释重负地相视一笑,骆兰英见状问道:“你们找秘罗古寨的人有事?”
燕淼燕焱脸上的笑意凝固,骆兰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冒犯,改口提醒两人:
“秘罗古寨的蛊师千人千面,有善解人意的,也有冷漠无情的。这次来参加盛会的蛊师恰好是最难相处的那种人,她肆行无忌,喜怒无常。”
“你们如果有求于她,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你们对她有所求。否则,你们定会被她骗得一无所有,还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骆兰英言尽于此,她不方便探听姐妹两人的隐私,不知她们询问秘罗古寨究竟所为何事。于是只能按照自己猜测的结果提前告诫两人,以免她们到时候被梁丘天谕牵着鼻子走。
燕淼燕焱心中的喜悦被骆兰英的一番话浇了个透心凉。
骆兰英说话诚恳,她们听得出她是在好心提醒她们,燕焱便不瞒骆兰英,问道:“骆少侠可是认识这位蛊师?我们的确有求于秘罗古寨的蛊师,你能否为我们牵个线?”
“不能。”骆兰英果断拒绝道,“我是与她相识,但以她的古怪脾性,我好心为你们牵线,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燕焱低声说了句世上竟有如此怪人,然后冲骆兰英抱拳:“如此就不劳烦骆少侠了,多谢你的提醒。”
“不必。”骆兰英点头示意,随即离开朝北方去了。
燕淼燕焱站在茶肆前,眼前有两条路。
左边的道路继续往南,赶在三月之期内抵达福州府,灭了福州玄门复仇。右边的道路返回北方,可以去往桐昌坨,参与四月中旬的武林盛会,趁机结交秘罗古寨的蛊师,解开两人身上的螙。
她们站在岔路口前,不知该往何处去。
从阳崇涧去往福州府要走四十多天的水路,等两人处理完玄门的事情再返回桐昌坨,武林盛会早就结束了。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蛊师属实是希望渺茫,只能再另想办法找到秘罗古寨的蛊师为自己解螙。
若是先去桐昌坨参加四月中旬的武林盛会,盛会最少也要持续三五天,等盛会结束再花几日功夫与蛊师做交易,恐怕来不及在三月之内灭掉福州玄门。如此一来她们就会辜负玄一的嘱托。
燕淼:“去边南。”
燕焱:“继续赶路吧。”
经过衡量后两人同时开口,她们会心一笑,向南方去了。
这座村镇距离阳崇涧码头不远,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码头。灵泽渠南起福州,北至京城,阳崇涧码头只是这条运河途经的众多码头之一。
阳崇涧并不富庶,这里的码头是为京城服务的。所有从京城南下的船只以及从南方北上的船只都要在此经过官府盘查,没有问题后才会被放行。
燕淼燕焱到达码头时正好有一艘运送瓷器的货船南下,两人给男船主交了些银子成功上船。船上货物多,两人被安排挤在一间客舱里。
这艘男商人的货船船舱狭窄逼仄,还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两人宁愿在甲板上连续吹几天几夜的风,也不愿呆在船舱里。
“燕淼,等到了全州我们换一艘船吧,换艘干净好闻的。”燕焱现在还捏着鼻子,感觉自己没缓过来。
燕淼走到船舷边,她从进入船舱后就一直憋着气,迎面吹过来一阵风后她才呼出一口气,应道:“必须换。”
货船收起踏板逐渐远离岸边,这艘货船体型大,承载的货物也重,因此吃水较深,稳稳地行驶在河面上。
两人趴在船舷上看着河岸边不断后退的风景,燕焱的脸色逐渐变白,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握紧燕淼的手慢慢蹲在地上。
“我讨厌大河,讨厌水,现在还讨厌坐船。”燕焱难受地捂住头,那些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
沦落到玄门的人都有痛苦的过去,她们有的是被亲人卖到玄门,有的是被拐来的,还有的是被玄门捡来的。
大家各有各的悲惨过去,却都默契地在进入玄门后遗忘过去,作为玄一、玄二、玄六等杀手活着。
她们不提过去,并非放下了过去,而是被玄门严苛繁重的训练占据了大脑,没时间去回忆品味这些痛苦。
渐渐地,就想不起来了。
燕淼知道这些记忆从未被遗忘,只是被埋藏在记忆深处,迟早有一天它们会被某些东西触发,如潮水般重新涌回脑海,把拥有这份记忆的人彻底吞噬。
这种感觉燕淼只在刺杀萧牧舟的那夜短暂地体验过一次,而今又想不起来那是什麽滋味了。
她望着痛苦的燕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货船行驶在河面上并不颠簸,只是稍微有些晃动,然而这轻微的晃动已经让燕焱非常不适。
她蹲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想起了自己年幼时被卷入洪水里,在汹涌的洪流中被迫随浪起伏的无力感。
“燕焱少侠晕船的话吃这个会好点。”
燕焱的眼前多出一只手,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上放着一颗盐渍梅子。
她拿起盐渍梅子塞进嘴里,发干发苦的口舌瞬间充斥着梅子的酸甜,酸味刺激口腔,连带着让她的大脑也清醒许多。
“多谢前辈。”
燕焱听见燕淼向人道谢,她抬头看见方才在茶肆里见过一面,还送了她们八极经的武林前辈就站在她的面前。
明笑天跟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捞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燕焱,里面不止有盐渍梅子,还有冬瓜蜜饯和金桔果脯,这些零嘴儿酸甜可口,晕船的人吃这些再好不过了。
燕焱看着袋子里五颜六色的果子不禁笑了起来,心情舒畅许多,便不觉得恶心难受了。
她扯着燕淼的手站起来,冲明笑天扬起嘴角:“前辈,您怎麽也在这里?”
“我有要事需去一趟全州,可惜时运不济,只能上这艘臭船赶路。”明笑天也很慊弃这艘货船的船舱。
燕焱一边吃梅子一边说道:“上了这艘船确实倒楣,但能遇见前辈也算是……算是福兮什麽什麽伏,祸兮什麽倚什麽……反正就是也没有那麽倒楣啦。”
燕焱暂时想不起那句话叫什麽,向燕淼投去求助的目光,燕淼替她解释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说完后她低头告诉燕焱:“福祸相依也是一样的意思,这个简单些。”
“我记住了。”燕焱瞥见被她的无知逗得弯起了眉眼的明笑天,暗自发誓等下了船她就去买笔墨纸砚,开始认真地读书习字,让别人刮干净眼睛好好看看她有多厉害!刮目好看!
“对了,晚辈还不知道该怎麽称呼前辈?”燕焱问道。
明笑天愣住,燕淼燕焱已知道骆兰英的身份,怎麽会不知道骆兰英的师傅是破星剑明笑天?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明笑天当即在心中唾弃自己,不过才当了十年的齐山剑派宗主,只是半个武林的武林盟主而已,她竟会生出世上所有人都该认识她的自大想法。
惭愧惭愧,修心不到位。
她将自己的名字告知两人,两人齐声唤了她一句“明前辈”。
“两位小友不仅是初入江湖,也是第一次出门乘船吧?你们乘船是要去何处?”
明笑天和两人相谈甚欢,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燕焱在说,燕淼偶尔回几个语气词,但是明笑天依然觉得自己和两人很聊得来,改称两人为小友。
燕焱吃了明笑天许多梅子和蜜饯,不好意思对明笑天说谎,只好把话说一半:“我们以前都在京城生活,从未出过远门,也没坐过船。这次出门是想去福州府处理一些事情。”
三人说话都极有分寸,涉及彼此隐私的话题都会被尽快略过,另起话头聊些别的事情。
就这样聊至深夜,三人谁也不想进入臭烘烘的船舱休息。
明笑天干脆就在甲板上指导两人修习八极经,燕淼燕焱盘腿坐在地上,按照明笑天所说的开始调整呼吸,摒除一切杂念,感受气在体内的运转。
夜里风大,货船顺水顺风一路南下,速度极快。忽然间船体一阵抖动,应该是撞上了什麽东西。
男船主匆匆忙忙跑出来,指使船头的两个男缭手去查看是怎麽一回事。
第52章 水鬼拦船
在船舱里休息的男船工也都被叫了出来,随货船一起南下的船客们忍不住好奇,跟着他们凑热闹,不一会儿船舷边就围满了人。
燕淼燕焱在明笑天的指导下很快领悟了八极经心法的第一层,但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她们无法安心运功,只能意犹未尽地睁开眼站起来,和明笑天一同避开人群来到空旷的船头。
被男船主派下去查看情况的两个男缭手举着火把从绳子上滑下去,火把照亮船身被碰撞的地方,仅靠两人手上的火把在黑暗里只能看清近距离小范围的情况,他们伸长手臂将火把递出去。
黄色的火光里忽然出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男缭手的左手一抖,他急忙移开手,然而又照见了另一张死不瞑目的青色面颊。
身边的另一个男缭手被这血肉模糊的尸体吓得浑身无力,竟直接松开手掉进了水里,两个火把只剩一个,周身暗下来,唯有眼前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死……死人,死人了!”男缭手顾不上去救落水的同伴,仰头冲着船上大喊死人了。
凡是靠水吃饭的,谁能没听过几个水鬼杀人抓替死鬼的故事?
这位男缭手也不例外,夜风幽冷刺骨,水面黑洞洞的,仅看一眼水面便会令他不寒而栗。
他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准备把火把丢了,然后手脚并用地迅速爬回船上。他刚一转头,一张狰狞的鬼面怼在面前,他惊慌失措地把火把随手一丢,发疯一般顺着绳子往上爬。
边爬边喊:“有鬼,水鬼索命,救命啊!”
灵泽渠水声太大,船上的人听不清他的叫喊声,男船主见两个火把灭了一个,意识到事情不对,立马叫所有男船工点燃火把到船边来。
在船头站着的三人听清了男缭手的呼救,燕淼说道:“好重的血腥味。”
燕焱也闻到了空气里浓重的血腥气,她估摸着至少死了二十人以上才会有这麽浓的血腥气。可这是在灵泽渠大江上,就算有尸体,也早就漂走了,不可能堆积在一起。
难不成有船在附近,而死人都在船上?
男缭手慌张之下丢掉的火把正好砸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尸体身上的衣物被火把点燃,拳头大的火苗越燃越旺,须臾间将整具尸体吞噬。
烈火驱散黑暗,船上的火把照亮漆黑的江面,众人终于看清撞击货船的东西是什麽了。
三十多艘小船被铁链串在一起漂在江面上,每一艘小船上都堆积着五六具血肉狼藉的尸体。
这些尸体死状各异,有的五脏六腑被掏了出来,内脏散布在小船各处,有的尸首分离,脑袋在船头,身子在船尾,还有的尸体脸皮被人直接揭了下来……
船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耳边只剩呜呜的风声,仿佛是这些尸体在哀嚎呜咽。小船随波漂流却被铁链拴在一起,船和船之间不断发生碰撞,导致船上的尸体还在小幅度地翻动,好像这些尸体还没死透。
这诡异的一幕让大家都信了男缭手的说辞,只有鬼才能做出如此残忍无道的事情。
“鬼,是鬼!”男缭手被拉了上来,他刚踏上甲板便腿软地跪在地上,神情恍惚,不停地重复下面有鬼。
男船主在灵泽渠上行船运货数年,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还有一个男缭手没上来。
他趴在船舷上喊了两声,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钻出一个人,正是那位失手掉进江里的男缭手。
终是求生欲望大过了恐惧,他扑腾着游到一艘小船边,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翻上船和尸体挤在一处。
一颗头咕噜噜滚到他的手边,他好奇地捡起来一看,四目相对,穿破云霄的尖叫声惊起江岸休憩的鸟雀,断头掉落,那双眼睛也彻底地闭上了。
燕淼燕焱做了是十多年杀手,杀的人远比这些船上的尸体多,但两人也甚少见到这般骇人的凶杀现场。
“大哥,我们该怎麽办?”
“死了这麽多人,应该去报官吧。”
“什麽人能杀得了这麽多男人,我看是水鬼索命,我们可千万不能下船,一定要等到天亮。”
“对啊,我也听人说过,水里死的人怨气很重,千万不能靠近这些尸体,可能会被他们拉入水里淹死当替死鬼的。”
船上七嘴八舌地吵起来,甚至有男船工荒唐地跪地,不断祈求神佛保佑他平安上岸。
“都是这三个女人的错,俗话说有女同行,航行不利。女人只能坐客船,货船和商船从不许女人上船,只因她们会带来秽气。都怪大哥见钱眼开,为了几两银子把秽气的女人接上船,害得我们遇见水鬼拦路!”
“就是,咱们以前行船从没遇见过这种事。肯定是女人上船惹怒了河神爷,河神爷不愿庇护我们,才让我们被水鬼撞船。”
“要不现在把她们丢下去喂水鬼,水鬼吃了她们就会放我们走了。”
有些男人被小船上的尸体吓得胡思乱想,他们将矛头指向船头站着的三人。
“这也能赖到我们头上?”燕焱的语气相当疑惑。
明笑天对此并不意外,她身上背着数百口锅,也不缺这一口。
男船长原本还有些理智,在自己兄弟们的责怪声中他逐渐动摇,把明笑天、燕淼燕焱给他的银子掏了出来。
他看了眼银子又放回自己兜里,心一横:“把她们丢下船。”
一群男人把恐惧转化为愤怒,将遇到的一切不顺都归咎于三个乘船的女人身上。
在他们走到船头之前,燕淼冷静地指着江面,说道:“那里有人。”
所有人都循着燕淼指着的方向看去,如墨的江面上漂泊着三十多艘鬼船,一名手持戟刀的黑衣人穿梭在这数艘鬼船之中。
黑衣人身形鬼魅,眨眼间就到了货船附近,借着火光众人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是个年约五十,面带疲色的中年人,顶着一头淩乱得像是鬼给她剪的短发,手腕上还缠着两串白骨做的链子。
在她手上的戟刀全长七尺,其刀尖长六寸,边锋长两尺。刀柄上缠着赤红色的布,柄尾有一三棱形铁鐏。
死人船上突然出现一个活人,大家都紧盯着她,猜测此人究竟是人是鬼?
中年人注意到船上打量她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珠倒映着船上的火光,青黑色的眼眶衬得她眼里的火光好似幽冥鬼火。
这时大家才发现她脸上的疲惫感不像寻常人累出来的,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杀了无数人后的倦怠。
一旦和她那诡异冰冷的眼神对视,惧意便如长蛇般顺着人的脊梁骨一寸寸地往上爬,直到冲上头皮,引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
“鬼,鬼来索命了!”
亏心事做多了的男人看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疑神疑鬼,更别提看到站在群尸当中的“恶鬼”了。
他们催促男船主赶紧把船边悬挂的绳索收起来,以免恶鬼顺着绳索爬上船。
绳索尚未收上来,恶鬼踩在尸体上轻轻一跃飞上货船,她站在船舷上,围在附近的男人瞬间退避到三尺之外。
“你,你是人是鬼?”男船主壮着胆子问道。
恶鬼声音沙哑:“我是人,你是鬼。”
鬼字未落,锋利的戟刀划过男船主的脖颈,人头和鬼字同时落地。
恶鬼不由分说地在船上大开杀戒,谁先开口说话就先杀谁,哪怕对方是在哀求她饶命,她也毫不留情。
明笑天对燕淼燕焱说道:“别说话。”
两个少年乖巧点头,意识到自己和恶鬼的实力差距后,她们默默退至明笑天身后。
燕淼目不转睛地望着在人群中厮杀的身影,她的手心开始发热,脑海中闪过今日与骆兰英比武的场景,如果她有和这位恶鬼一样的身手,骆兰英赢不了她。
刚刚还声称要把燕淼燕焱、明笑天三人丢进江里喂水鬼的男人们,现在已身首异处。
少顷,甲板上的场景变得和江面上链接在一起的三十多艘小船一样尸横遍野。
大江上漂着数十艘船,船上还有一条小小的血河。
恶鬼将戟刀背在身后冲进船舱,燕焱趁她不在说道:“她肯定会被熏出来。”
果不其然,就在燕焱说完话后,恶鬼就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里面怎麽这麽臭,这艘船是卖什麽的?”恶鬼走到明笑天面前问道。
明笑天答道:“瓷器。”
恶鬼的目光落在明笑天身后的燕淼燕焱身上,她露出笑容:“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两位少侠可否替我进船舱里找个人?”
燕淼燕焱亲眼看见恶鬼身手矫健地跳上船,然后不知疲倦在甲板上大杀四方,她要是身子骨不好,那世上就没有身子骨好的人了。
两人不想进船舱里折磨自己的鼻子,但恶鬼的语气不容拒绝,她们望向明笑天。
明笑天为两人解围:“阎婆,这艘船上没有你要找的人。”
恶鬼名叫阎婆,倒真贴切,燕淼燕焱心道。
阎婆不悦地抬起戟刀,又重重地砸在地上:“那你不早说,害我白费力气。”
“与我无关。”明笑天冷声道,她望着被鲜血染红的甲板,已经没有干净地方可以落脚了。
“明前辈,你会掌舵吗?”燕焱发问。
会驾驶货船的男船主和男缭手都已被阎婆杀死,她们现在被困大江中心,该如何南下?
明笑天盯着阎婆,吐出两个字:“不会。”
阎婆心虚地撇开头:“看我做什麽,我也不会。”
第53章 阎婆杀人,土匪越货
只想乘船南下的三人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货船上满是尸体,会驾驶货船的男舵手已被阎婆杀死。
现在货船带着脚下数十艘小船顺水漂流,万一遇见转角却无人掌舵,货船岂不是会直接撞到山上去。
明笑天和燕淼燕焱一言不发地看着阎婆,无声地责怪阎婆的肆行无忌。
“这有三十多艘小船,咱们乘小船划到岸边不就好了。”阎婆虽为长辈,但她不会在明笑天面前摆架子耍脾气。
十年前明笑天手刃亲父,夺回归藏真经,是她带领着诸多英雌豪杰占据北武林,给了江湖女子一个习武的净地。
她是名副其实的北武林盟主,值得被所有江湖侠士敬重。
阎婆敬重明笑天,因此爱屋及乌,也不计较那两个小辈算不上尊老的目光了。
燕淼燕焱看了眼宽阔的江面,江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里暗流涌动,要从这里划到岸边可不是易事。
明笑天背过身,一刻也不想看见满是脏污的甲板,问阎婆:“你是怎麽来的?”
“乘船。”
阎婆一直在追杀仇家蔡固,这个男人极其擅于伪装,几次三番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
阎婆找不到蔡固,只好花重金让天机部为她打听蔡固的消息,前日天机部给她送去消息,蔡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全州城的商人。
她追去全州时,蔡固正准备带着商船前往京城做生意,阎婆怕打草惊蛇就趁机混入了蔡固的商船,想要等到商船在江上航行时杀蔡固一个措手不及。
大江之上,蔡固无处可逃,要麽被她杀死,要麽跳江自刎。
可惜她没料到蔡固养了一船的好虏隶,那些虏隶拼死也要护住蔡固,等阎婆处理完那些难缠的虏隶们,蔡固早已乘着小船被数十虏隶护送着逃之夭夭。
货船脚下拦路的数十艘被铁链连接在一起的鬼船,正是蔡固那群虏隶弄出来的障眼法,阎婆杀光了小船上的虏隶也没发现蔡固,还以为蔡固躲到了这艘货船上,便跳上来找他。
结果没找到蔡固,还多杀了一船人。
船上的火把掉在血泊里逐渐熄灭,黑暗即将吞噬货船,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从前方驶来,大船上的灯火重新照亮这片水域。
这艘大船足有货船三倍大,高耸的桅杆直插云霄,船帆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是数日前从京城出发南下的宝顺船。
货船被宝顺船的阴影笼罩,宛如一个庞然大物在俯瞰渺小的蝼蚁。
“动作都快些,把木桥搭上,咱们上船捡漏去。”
明笑天、阎婆和燕淼燕焱四人站在货船的船头上,距离大船还有十数尺远,都能听到大船上某人得意的说话声。
宝顺船上,土匪们各司其职,掌舵的负责把宝顺船停靠在货船附近,架桥的忙把木板搬到船舷边,对准货船放下木板搭桥。
蟠龙举着火把站在宝顺船的船沿上,货船甲板上的惨状正如她所料,被阎婆杀了个干干净净。
她视在线移,对上四双好奇的眼睛。
“蟠龙堡主,能否搭个便船?”明笑天声如洪钟,宝顺船上的土匪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蟠龙手下的土匪纷纷凑了过来,黑山堡的二当家独眼虎用仅存的一只好眼认出货船上的人:“大姐,是明盟主和阎婆。”
“明盟主与我何须客气,直接上船便是。”蟠龙请明笑天与她身后的两位小辈一起上船,并命人尽快收拾三间空房出来。
明笑天施展轻功飞到宝顺船上,燕淼燕焱紧随其后。
阎婆不在蟠龙的邀请之列,却也不请自来地登上了宝顺船,上船后她冷哼道:“我杀人,你越货,你占了我的便宜,竟不邀我上船?”
看见蟠龙的时候,阎婆便知道这群土匪是跟在她屁股后面捡钱来了,想必蔡固的那艘商船已经被蟠龙的土匪小妹们扫荡一空。
扫完了一艘商船,土匪们还不知足,又跟着她追到了这里,还想把这艘货船也占为己有。
她在前面辛辛苦苦地杀人,蟠龙她们倒是轻轻松松地跟在后面,白捡两艘船以及船上的货物。
阎婆咬紧后槽牙,黑山堡的无礼土匪拿她当白工就罢了,竟然敢不请她上船!
蟠龙笑着应对:“混江湖的谁不知道阎婆的规矩,您不开金口,我们哪敢和您说话,您说是吧?”
“……”阎婆活了五十多年,终于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麽滋味了。
她装模作样地耍了一下手里的戟刀,说道:“你们靠我白捞两艘船,难道没点表示?”
“怎麽会,阎婆是我们黑山堡的贵人,当被奉为座上宾。”蟠龙招招手命人把阎婆请进船舱里休息。
招待完四位客人,蟠龙让二当家独眼虎留在船上,她带着一夥土匪通过木桥走到货船的甲板上。
“姐妹们,把这艘船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尸体上的钱袋也不要放过!”
蟠龙一声令下,土匪们分为两拨,一拨人收拾船上的尸体,搜刮尸体上的值钱物件,然后把不值钱的尸体丢到江里喂鱼。
蟠龙率先进入船舱确认里面安全后,才让另一拨人捂住口鼻进入船舱里搬运货物,她骂骂咧咧地站在船头用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风。
“这群男人是吃喝拉撒都在船舱里吗,臭得跟茅坑似的。”她踩在血泊里,恼怒地将脚边的尸体踢入江中。
货船上的土匪们井然有序地将货物搬运到宝顺船上,甲板和小船上的尸体也很快被清理干净。
“明前辈,阎婆前辈的规矩是什麽?”燕焱问道。
明笑天答道:“阎婆十三年前灭了藏剑山庄满门,自那以后她厌恶与人相处,若有人在她心情不好时和她搭话,她会毫无征兆地杀了对方。”
“阎婆喜怒无常,没人知道她什麽时候心情好。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有传言说阎婆会杀死所有主动和她搭话的人,实际上她并未嗜杀成性,偶尔还是会有那麽几个人从她的戟刀下死里逃生。”
两个小辈初入江湖,对武林人士一无所知,明笑天很乐意为她们解答疑惑。
听完阎婆杀人规矩的由来,燕淼燕焱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藏剑山庄是什麽地方?阎婆为什麽要灭藏剑山庄满门?”
燕焱将这两个问题说出来,这次明笑天隐晦地扫了眼船舱入口,并未告诉两人答案。她拦住从她身边经过的二当家独眼虎。
“那些不会武功的人也是你们黑山堡里的土匪?”
“嗯,新招的小土匪,她们身手虽差,但胜在有几分胆色。”
独眼虎人如其名,她只有一只左眼,另一只失去光明的右眼被皮质眼罩遮盖,黑色的眼罩深沉如夜,与她小麦色的脸颊相称,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气质。
那只眼罩下仿佛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没人敢摸老虎的屁股,同理,也没人敢动老虎的眼睛。独眼虎身材魁梧,宽厚的肩膀上靠着一柄重刀,粗壮的手臂肌肉稍微一用力就隆起来,充满了力量感。
她壮硕的身躯只被一层单衣包裹,更凸显出其凶悍之气,想揭人眼罩和秘密的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抗不抗揍。
和土匪窝的二当家独眼虎比起来,燕淼燕焱就像两只小猫,不敢在老虎面前造次。
独眼虎淡淡地瞥了一眼燕淼燕焱,就给两人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明盟主要去何处?”
“全州。”明笑天说出自己的目的地,然后跟着独眼虎走到僻静处交谈去了。
燕淼燕焱留在原地,两人拘谨地看着周围人来人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待着?
从方才明前辈与其她人的对话来看,这艘大船上的人是一窝匪徒。大当家的是蟠龙堡主,她经常挂着笑脸,看着很是和善,不像会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土匪,更像热情好客的山间猎户。
二当家独眼虎则不苟言笑,肩抗重刀,仅剩的一只眼里 透露出属于匪徒的残忍和凶悍。
船上的其她人都是这两位大土匪的小妹,除却几个身材偏瘦弱的。剩下的个个都穿着短衫,露出精壮的臂膀,扛着货船上的珍贵瓷器和金银珠宝,小心翼翼地通过木桥将这些东西运到宝顺船里。
“燕淼,你听见了吗?那些人称呼明前辈为明盟主,明前辈是武林盟主!我们的内功心法是盟主亲自教导的,说出去多长脸啊!”燕焱拍着燕淼的肩膀激动道。
燕淼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她和燕焱一样惊讶,同时也感到一阵后怕。
幸好明前辈宽容大度,她们拒绝拜入明前辈的齐山剑派,明前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赠与她们八极经,还亲自指导她们如何运功。
倘若她们先遇见的是那位杀人如麻的阎婆,只怕早已成了她戟刀下的亡魂。
她们不能再这麽一无所知地行走江湖,至少要知道南边都有哪些武林高手,大概了解她们的外貌、脾性以及有没有和阎婆一样定下什麽规矩。
“两位少侠,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两位请随我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走出船舱,笑着来到两人面前。
燕淼看着青年心中有了主意,她和燕焱悄声说:“可以跟她打听江湖上的事情。”
两人跟在青年身后,燕焱立马和对方聊了起来,双方交换姓名后,燕焱单刀直入地问道:
“穆姐姐,我们姐妹俩初入江湖,还什麽都不懂,你能和我们说说江湖上都有哪些大门派和武林高手吗?”
穆飞为人豪爽,应道:“这有什麽不能说的,我也才刚开始混江湖。前几日一直追着船上的姐姐们,求她们给我讲江湖上的事情。你们可算问对人了,我现在什麽都知道。”
第54章 花冯争的钱,办无双的事
“十年前二十四岁的明笑天手刃齐山剑派男宗主,夺回归藏真经,成为齐山剑派的新任宗主。
然而武林中大部分人认为明笑天杀了亲父,实属大逆不道德行有亏,不配成为齐山剑派的宗主。
反对明笑天当宗主的人中,属元真派男宗主广阳子的声音最大。他特意召开武林大会,说服各大门派与他一起围困齐山剑派,想借此逼迫明笑天交出归藏真经并以死谢罪。”
“彼时的明笑天身边只有几位至交好友,但来围困她的武林男高手足有数百人之多。
如此境况下明笑天仍无所畏忌,一人一剑立于山门前,向众人下战书:
倘若对方有人能打败她,她便交出归藏真经并退出齐山剑派。反之,若前来讨伐她的诸多门派中无一人能够赢她,这些门派必须立刻滚出齐山剑派。”
“齐山一战,明笑天以自创的破星剑击退数码男高手,守住了归藏真经和齐山剑派。并在之后的一年中带领各路英雌豪杰占领北武林。
自此武林以招摇山为界划分为北武林和南武林,明笑天成为众望所归的北武林盟主。”
山路颠簸,马车在小路上摇摇晃晃,应无双坐在马车前室上,手里捧着一本册子从前往后一字一句地念给正在驾车的冯争听。
前夜两人决定前往桐昌坨参加武林盛会,既然要和武林人士打交道,岂能跟个愣头青一样,毫无准备地就一头扎进人多是非也多的江湖里,她们得先去打探消息,为日后行走江湖做足准备。
于是冯争和应无双在抵达距离京城最近的城镇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天机部的线人。
她们向线人说明自己的诉求,线人得知两人要买江湖上的消息,立马接下了这门生意。毕竟天机部里有关江湖的消息数不胜数,她表示当晚就能把消息给两人送过去。
但是应无双临时加了一个要求,她要对方事无巨细地把所有消息按时间先后整理成册,然后再给她们送来。
因此两人在镇子里等了整整一天,第二日傍晚才等来送消息的线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线人声称整理册子耗费了太多时间,要加钱。
最后冯争把身上所有的银票以及临走前听晚给她的一袋金叶子都付给了线人,线人才将这本比四书五经还要厚得多的《江湖大小事纪》交给她们。
交钱的那一刻,冯争的心都在滴血。她虽然不缺钱,可是这本册子也太贵了,名副其实的一字千金。
原以为出门时带的钱已足够,至少够她用上一年半载,谁曾想一出门就瓮尽杯干,身上只剩下几块碎银。
等到了桐昌坨,她就得马不停蹄地去万金钱庄取钱。不知道姨母收到她才出门两天就去取钱的消息后,会怎麽想她?
冯争驾着马车赶路,明笑天成为北武林盟主的故事她听了至少不下三遍,都能一字不差地倒着背出来。
“跳过这段,念点我不知道的。这本册子花了我那麽多钱,不会净是些众所周知的消息吧?”
“你口中众所周知里的众不包括我,这些消息对我而言很重要。”
应无双不打算跳过这一段,她要从第一页一字不差地读到最后一页,记住江湖上近二十年来发生的所有大事,并将各位武林侠士的人际关系都记清楚。
这是应无双在京城与各大世家贵族往来多年总结出的经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时候成败与否,关键就在于消息是否灵通。
不论是官场还是擂台,只要是在对弈局面中,双方就是在进行一场谈判,文人用嘴谈判,武人用功夫谈判。
知晓彼此底牌的人往往更占据优势,而消息不灵通的一方可能会因此吃亏。
正如前不久在捣衣巷浣衣女们身上发生的事情,柳青云其实处理得堪称完美,只可惜棋差一招。这一招就差在她没有消息来源,无法预料萧牧舟早已离京,反将自己和同伴搅入了更危险的朝堂之争中。
应无双以此为戒,这才要求天机部的线人整理出齐全的《江湖大小事纪》。
冯争只知道这本事纪按时间顺序记载了江湖近二十年来发生过的大小事,以及各大门派的兴衰史。
但她不知道的是应无双趁她不注意又提了一个要求,要线人把武林中诸多侠士的细况也悉数收录在册。
为防线人敷衍了事,应无双扬言钱不是问题。只要线人尽自己所能将这些侠士的家世、门派、武功招式和人际关系都详细地记录下来,她可以加钱。
所以,这本《江湖大小事纪》确实价值千金,把冯争的钱袋一次掏了个精光。
有了这本事纪,哪怕应无双从未入过江湖,也能对江湖了如指掌。
“就这些消息是怎麽要了我那麽多金子的?”
冯争百思不得其解,她以前买消息联系的是天机部京城里的线人。因为她常去买消息,一来二去的和对方熟络起来,再后来买消息时对方都会给她打个折扣,或者白送她一些消息。
这次从陌生线人手里买消息,花大钱办小事,总感觉自己被坑骗了。
“我也不知为何,兴许这些消息的市价一向昂贵。”
一旁的应无双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遮住自己得意的笑容,以免被冯争看出破绽。
冯争拍着自己腰间扁扁的口袋,叹了口气:“咱俩出门也不能全花我的钱,慕容老头偷了你娘的军功,这些年的俸禄肯定不少,我们一起花你家的钱吧?”
应无双继续翻看手里的册子,面不改色道:“好啊,那你回去取。”
“要不是你火急火燎地催着我走,我岂会穿着寝衣身无分文地跟着你匆匆离家,以至于现在身边除了一个药箱,再无任何值钱的东西。”
冯争听出应无双话里的抱怨,她无言以对。那晚的她确实有些着急,没有留给应无双收拾行李的时间。
“如今江湖上都有哪些出名的门派?”冯争生硬地转移话题。
应无双答道:“北武林以齐山剑派、秘罗古寨、神拳派、峨眉派、临清派、五螙门六大门派为首……”
手中的书册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睛,应无双将书册摆在腿上,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睛,任由骄阳炙烤她的身躯和脸庞。
她那颗埋在深宅大院里十六年,已经变得阴冷潮湿的心脏也被阳光烘干,暖洋洋地在胸腔里跳动。
四山矗矗野田田,近是人烟远是邨。鸟外疏钟灵隐寺,花边流水武陵源。
京城外的风景真如她读过的诗词一般,美得宛如一幅画卷,一路所闻所见绝非笔墨能描摹。
行走在山水间,见风吹草动,听虫鸟鸣唱,闻山花飘香。应无双这才明白她生出眼、鼻、耳的意义,这些生在她身上的东西是为她所用的,不是为了同人攀比,去争所谓的第一美人的头衔。
想到这里,应无双半倚在车厢上,一直紧绷着的五官终于得以放松,什麽妇德谓贞顺,妇言谓辞令,妇容谓婉娩,妇功谓丝橐,都见鬼去吧!
“原来你一直过得这麽舒服。”应无双学着冯争的姿势不拘形迹的坐在车前,用力晃荡着悬在空中的双腿。
冯争看了眼她的动作,提醒她:“你小心点,别把自己晃下去,摔着了我可不扶你。”
“我摔倒之前会拉上你的。”
“应无双,你有良心吗?一路上我又是驾马车,又是安排客栈的,你跟个小神仙似的躺了一路。至今为止没说过一句感谢的话,摔跟头这种倒楣事倒想起我来了。”
“先别问我的良心,问问你自己有良心吗?”应无双道。
冯争认真想了想,她大概是有的。只是良心才刚长出来不久,暂时还不太会用。
谈及良心,两个叛国贼四目相对,然后同时别开眼大笑起来。
冒着炊烟的村庄越来越近,穿过这个村庄再走十几里路就能到桐昌坨了。
雷驹灵心彗性,无需缰绳牵引,也会拉着马车平稳地在路上直行向前。
冯争松开缰绳,将双手搭在脑后懒洋洋地倚在车厢上,哼唱着平沙落雁的曲调。
平沙落雁是被誉为“半部平沙走天下”的古琴曲,应无双略通琴艺,辨认出这首曲子后也跟着冯争低声哼唱起来。
前方忽然传来悠扬的箫声,箫声并未打断两人的哼唱,而是在三四个曲调后与她们的歌声合奏,两人一萧共奏一曲平沙落雁。
马车在曲声中缓缓靠近村庄,冯争和应无双终于看清与她们合奏的人。
那是位身着藏青色衣衫、腰佩银饰,年约十四岁的蛮族少年,她手执长箫吹奏着平沙落雁。
此时哼唱声停止,冯争拽了下缰绳,马车停在蛮族少年面前。蛮族少年扫了眼两人,吹箫的动作一顿,乐曲转而变得欢快起来。
这是一首两人从未听过的曲子,语调轻快灵动,带着一丝异域的神秘韵味。
应无双好奇地望着蛮族少年手里的长萧,这支萧的形制与市面上常见的萧不同,它是双管萧,管身水竹制,全长两尺左右,双管皆开七孔。
一曲终了,蛮族少年放下手中萧,朝着两人问道:“好听吗?”
见两人点头,蛮族少年露出笑颜,她肩上的花纹突然扭动起来,两人定睛一瞧,那可不是什麽花纹,而是一只黄褐色,比成人巴掌还大的八爪虫。
“两位听了曲,怎能不给点赏钱?”蛮族少年朝两人伸手。
冯争钱袋空空,可拿不出赏钱,应无双亦是如此。
冯争反问她:“你也听了我们的曲,怎麽不给我们点赏钱?”
蛮族少年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肩上的八爪虫顺着她的脖子爬到头顶。
她想不出反驳冯争的话,便改口道:“打劫,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打劫这种事被她说得理直气壮,在她头顶的八爪虫也耀武扬威地抖了抖带螙的尾刺。
初入江湖的两人还当蛮族少年与她们合奏一曲,会是天涯觅知己的幸事,没想到是路边遇打劫的麻烦事。
应无双默默收起腿上的书册,退到冯争身后:“交给你了。”
冯争不屑地跳下马车,也不拿车厢里的平沙枪。仗着自己比蛮族少年高出一节,故意走到人家面前,用手比了比对方的个子。
“出来打劫一定要擦亮眼,你这个年纪去欺负村头穿开裆裤的小孩还差不多。”
蛮族少年抬头看向冯争:“该擦亮眼的是你,还有,你离我太近了。”
第55章 秘罗古寨,梁丘天谕
话音刚落,蛮族少年抬起手,一条银环蛇从她的腰间迅速游向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冲向冯争。
原来蛮族少年腰间的银饰也不是普通腰带,而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螙蛇。
冯争的反应速度丝毫不逊于银环蛇,反手便要抓住银环蛇七寸。蛮族少年一个扫堂腿攻向冯争,冯争只得放弃抓蛇的念头,朝后翻了个跟头同时躲开蛮族少年和银环蛇的攻击。
双方只过了一招,便都不敢再轻敌,冯争退至马车旁:“应无双,把我的平沙枪拿出来。”
冯争话只说了一半,应无双就已将平沙枪递了出来,她提醒冯争:“那是银环蛇,有剧螙,不想死就离它远点。”
之前应无双为了帮燕淼燕焱解螙,几乎将螙蛇认了个全。
银环蛇螙性温和,人被咬后,几乎不会感到疼痛,反而会在它的螙素作用下昏昏欲睡,渐渐失去意识。
如果冯争被银环蛇咬到,从而失去抵抗力,那就要比比看她和蛮族少年的螙虫螙蛇们谁更螙了。
“你是小医仙,难道没本事解螙?”
冯争接过枪,一边和应无双说笑,一边望着蛮族少年,将对方身上的每一寸都扫了一遍,免得待会儿打着打着,又从哪个怪地方防不胜防地窜出一只螙虫来。
应无双看冯争还有心思和她说笑,看来对面的蛮族少年不足为惧,她嗯了一声,接下来说的话比银环蛇还要螙。
“解螙简单,蛇咬你哪里,你就利索点把哪里砍了。”
冯争持枪走到蛮族少年面前,听到应无双的话后,不由得盯紧了缠在蛮族少年手臂上的银环蛇。
她可不想断手断脚变成废人,那就先把这条蛇斩于枪下吧。
蛮族少年见冯争取了一杆长枪出来,轻轻咦了一声:“你会使枪?”
“怎麽,怕了?”冯争握着平沙枪,已经想待会出枪的招式,就用蜻蜓点水直接一枪 | 刺穿那条银环蛇。
然而蛮族少年却没有要继续打的意思,她动作轻柔地抚摸手臂上的银环蛇,道:“我只想问你要点银子花花,何必动刀动枪的。若实在要打,按照江湖规矩,你我先得报出自己的姓名。”
冯争觉得眼前的蛮族少年好生奇怪,是她打劫在先,又驱使银环蛇咬人。刚才两人也过了一招,为何现在又改口不打了?
难不成看见她取出平沙枪,真的害怕了?
“在下小枪仙,冯争。”冯争刚才被银环蛇吓了一跳,说什麽也要打回去,否则难解她心头之恨。
蛮族少年摸着银环蛇的手顿了顿,眼中兴味更甚:“在下秘罗古寨,梁丘天谕。”
“原来你就是杀了北疆三王八和白痴剑的小枪仙冯争,久仰大名……请赐教。”
梁丘天谕朝冯争抱拳,然后话锋突变再次对冯争出手,追月步一出,她陡然出现在冯争身后使出一招断魂掌。
冯争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梁丘天谕口中的北疆三王八和白痴剑是谁,秘罗古寨听着也很熟悉,但她没时间细想,别过身接下这一掌。
银环蛇伺机攀上她的手臂欲要张口咬下,冯争化掌为爪勾住梁丘天谕的手臂,银环蛇的七寸也被她压在手下,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银环蛇的心脏捏碎。
要麽银环蛇嘴快先螙了冯争,冯争再下手杀了银环蛇。要麽冯争手快先杀了银环蛇,银环蛇濒死前咬冯争一口令她中螙。
应无双不禁摒住了呼吸,无论谁先下手,都会拼个鱼死网破,梁丘天谕会是那个赢家。
“回来!”更快的是梁丘天谕,她制止银环蛇的动作,示意冯争松手。
银环蛇已经退回梁丘天谕的手臂,冯争这才松开手,梁丘天谕立马使出追月步远离冯争,她心疼地揉了揉银环蛇的七寸。
再掀开袖子,手臂上刚才被冯争抓住的地方已经开始泛紫,可见冯争所用力道之大。
冯争猜到梁丘天谕在意她这些蛇虫,一个顶在头上,一个缠在手上,定是她身边最宝贝的两只螙物。
只要拿捏住这两个小东西,怎麽取舍就看梁丘天谕自己了。
果然,她猜对了,梁丘天谕不舍得用银环蛇和她同归于尽。这麽说还有些让人来气,一条长虫的命竟然能和她冯争的命相提并论!
“继续打?”冯争挑衅一笑。
梁丘天谕将银环蛇收进腰间的小竹篓里,转而从竹篓里爬出数十只黑色螙蜘蛛扒在她身上,她应道:“好啊。”
冯争持枪攻向梁丘天谕,梁丘天谕步伐灵活一一避开。
两人斗得正酣,应无双翻开书册,在后页中找到了梁丘天谕的名字。
梁丘天谕性乖僻,好为恶,擅养螙物,乃秘罗古寨蛊师。师从母辈,是当今十大高手之一的金蝎之孙。
应无双立即翻到书册中记载十大高手的地方,迅速找到金蝎所在的那一页,看完金蝎的记录,她不禁有些担心,站在车外四处张望。
金蝎会不会就在附近?
一个梁丘天谕,她和冯争尚能应对。若是对上十大高手之一的金蝎,她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不远处的田垄后,有两个少年躲在稻草堆后面,其中一人时刻盯着梁丘天谕和冯争的战况。
“天谕可宝贝她那个蛇了,这下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说话的玄衣少年名叫陈玄,她说完话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应,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同伴闭着眼睛躺在稻草堆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显然已经入睡许久了。
陈玄:“……”
都什麽时候了还在睡觉,梁丘天谕和别人打得这麽精彩,她怎麽睡得着的?
“石头,别睡了!”陈玄用脚踢了踢睡着的同伴。
被称作石头的少年不情愿地打了个哈欠,抬手遮住阳光后才睁开眼睛,缓缓道:“天谕吹箫比百花谢弹琴好听,听着听着我就困了。现在什麽情况?”
她爬起来望向前方正在打斗的两人,陈玄捡重点讲:“天谕用蛇吓了对方,对方差点捏死她的蛇。”
“这麽精彩!”石头懊悔不已,早知道就该硬撑着别睡觉,能看梁丘天谕吃瘪可不容易。
她疑惑道:“对方什麽来头?天谕的外功身法虽差,但也是我辈翘楚。那人对上天谕,竟毫不吃力。”
“对方的来头可不小,小枪仙冯争。”陈玄和石头勾肩搭背,继续躲在稻草堆后面看戏。
“就是在七里坡给北疆三王八和白痴剑立了人头碑的冯争?”石头惊讶道。
陈玄点头,指着冯争说:“她的枪法确实和狂鹤前辈有几分相似。”
“你我都清楚狂鹤前辈没有收徒,她的枪法未必是正宗的妙真梨花枪,兴许是那种偷学了妙真梨花枪的野路子枪法。”
石头的话不无道理,枪仙狂鹤闯荡江湖十多年,从未收过任何徒儿,也不曾向任何人传授过妙真梨花枪。
自称小枪仙的冯争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和狂鹤前辈攀关系。
冯争舞动平沙枪,枪尖点点似银星闪烁,寒光四溢。梁丘天谕不敢靠近冯争,只好用她擅长的螙物攻击冯争。
黑色螙蛛被她掷出,冯争单手转动长枪,长枪化作一道圆形屏障将黑色毒蛛挡在外面。
接连过了数招,冯争和梁丘天谕都不敢靠近对方,一个怕被戳死,一个怕被螙死,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
两人打斗的这会儿功夫,应无双已经把手里厚厚的《江湖大小事纪》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毫不犹豫地取出火折子,将书册点燃,亲眼看着这本价值千金的书册慢慢化为灰烬。
正在打斗的冯争余光里瞥见了这一幕,分神映射无双说:“住手!你在烧我的钱!”
应无双置若罔闻,她还慊弃火烧得太慢,用火折子将书册的四个角都点燃,还不忘吹气加大火势。
冯争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分身去阻止应无双,她的攻势逐渐变慢。
梁丘天谕并未趁此机会偷袭冯争,她自幼喜欢炼蛊和螙物,疏于习武,所以轻功和内功都算不得上乘。在同辈中,顶多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显然冯争是有几分小枪仙的本事的,她基本功扎实,连续打了这麽久也不见疲累,但梁丘天谕和她的螙物们都已经累了,需要休息。
“你既无心比试,我们也不必再比,就此收手如何?”梁丘天谕顺势而言。
冯争也有此意,再这麽打下去,她的精力慢慢被耗光,一个不留神就会中了梁丘天谕的螙招。
两人先前的怒火早已在分不出胜负的数百招中淡去,她们一拍即合同时收手,各自回到最初的位置。
冯争连忙跑到马车旁,想要挽救自己重金买来的消息,只见那本一字千金的书册化为灰烬,风一吹,灰色的碎片从她眼前飘过。
她咬牙切齿道:“应无双,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里面的内容我已一字不差地记下了,留着它万一被旁人抢去,岂不是便宜了她们。”应无双解释道。
冯争道:“可是我还没看啊?”
应无双答道:“你想知道什麽问我即可。”
“你是故意的,用我的钱,烧我的钱。”冯争心里一合计,自己花了所有钱换来的消息,全便宜了应无双。
“不,我是在保护你的钱。”应无双指向自己的脑袋。
冯争冷笑,她现在想一巴掌拍碎应无双的脑袋。
但是应无双说得对,她的钱现在都存在了应无双的脑子里,要是再把她脑子拍碎了,真会亏得血本无归。
第56章 不打不相识
冯争半斜着身子,一半偏向应无双但不给她好脸色看,一半偏向梁丘天谕以防被偷袭。
冯争如此明显地把心情写在脸上,应无双怎会看不出她的愤怒,俯下身子对她说道:
“秘罗古寨是北武林六大门派之一,秘罗古寨如今的寨主梁丘太初是梁丘天谕的母亲,十大高手之一的金蝎原名梁丘顺,是梁丘天谕的姥姥。”
按照应无双所说,不出意外梁丘天谕就是秘罗古寨的下一任寨主,和她交恶就相当于得罪了一个大门派。
冯争心道这可不划算,她出来是为了交朋友的,不是来树敌的。
当她还在思考该如何与梁丘天谕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候,应无双已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梁丘天谕面前,她毫不惧怕梁丘天谕身上的蛇虫。
从锦袋里取出一个瓷罐,说道:“我是应无双,曾与见素医仙学过几日医术。这复伤膏是医仙传于我的,专治跌打损伤。将此药膏涂在你手臂的淤青上,不仅能止痛,还能让淤血尽快消散。”
应无双打开瓷罐的盖子,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梁丘天谕为了炼蛊学过药理,闻得出应无双手里的是好药。
应无双取出一点药膏涂在自己手上,向梁丘天谕证明药膏无螙,继续说:“你与我们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秘罗古寨是六大门派之一,寨中蛊师各有所能,她们炼出的蛊有奇效,在江湖中可谓是千金难求。而梁丘天谕作为秘罗古寨未来的寨主,岂会缺银子花。
书册里称梁丘天谕性乖僻,也许她拦在路边故意打劫她们只是为了好玩。
应无双的思绪飘回过去,当初在京城里冯争为了好玩总逗弄她。现在倒好,来了个梁丘天谕逗弄冯争。
真是风水轮流转,恶人自有恶人磨。
梁丘天谕不怕疼,但有药可以涂,就没必要硬忍着。
她弯起眉眼,伸出受伤的手臂,朝应无双卖乖:“姐姐帮我上药。”
梁丘天谕接纳了应无双的药膏,便是答应了应无双交友的要求。
成了朋友,应无双自然不会拒绝梁丘天谕。她挖出一块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梁丘天谕的伤处。
银环蛇退到梁丘天谕腰间,八爪虫趴在梁丘天谕头上,一虫一蛇都好奇地盯着应无双。
冯争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梁丘天谕刚才出招狠辣,现在身上还缠着螙蛇和螙虫,竟然变脸装起乖妹妹了,真让人膈应。
涂完药膏,应无双还给梁丘天谕吹了吹伤口,问她:“疼不疼?”
“疼,那个姐姐下手太重了。”
应无双动作温柔,让梁丘天谕想起了她娘,她这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一样和姐姐喊疼。
“你们……”
冯争瞠目结舌地望着两人,应无双明明和她是一夥的,不关心她有没有被梁丘天谕伤到就算了,反倒关心打劫她们的凶手疼不疼。
更过分的是梁丘天谕还倒打一耙,指责她下手重。她要是不下手重些,就被银环蛇咬了!
同样看傻眼的还有躲在稻草堆后面的陈玄石头两人,她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那个哭疼卖惨的可怜少年是她们认识的梁丘天谕。
“她被小枪仙打傻了?”石头发问。
陈玄呵呵一笑,谁能猜得透梁丘天谕脑瓜里想的是什麽呢?
一月前她们三个接了骆兰英的英雌帖,要赶在四月中旬之前抵达桐昌坨参加武林盛会,正巧三人都在五日前同时到达这个村落。
距离武林盛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陈玄和石头原想继续赶路,等到了桐昌坨再休息。
梁丘天谕却说这个村落是前往桐昌坨的必经之路,所有拿了英雌帖的北武林侠士都会从此经过,她们不如在这里玩一玩。
这五日来,她们扮鬼吓唬了峨眉派的门徒,坑骗神拳派的门徒请她们吃饭,把齐山剑派门徒的剑藏在临清派门徒的房间里……
这些馊主意都是梁丘天谕出的,然后三人抓阄决定谁去做这些事。
石头身上现在还有峨眉派拂尘留下的伤痕,陈玄一打二对战齐山剑派和临清派,身上的暗器都被临清派师姐没收了。
今日轮到梁丘天谕去打劫过路的侠士,她倒好,打了人家还让人家给她上药。
“一个是与狂鹤前辈有关的小枪仙,一个是师承见素医仙的小医仙。她们来头不小,怎麽以前从未听说过她们?”陈玄怀疑两人的身份。
石头摇摇头,弯下腰在稻草堆里翻来翻去,陈玄问她:“你找什麽?”
“我的刀。”石头在稻草堆里摸了好半天,忽然眼睛一亮,从金灿灿的稻草堆里掏出一把八斤重的重刀。
陈玄每每看见这把重刀,都会发出一声赞叹:“我真佩服你能扛着它到处跑。”
陈玄是五螙门的门徒,五螙门擅长机关、暗器和螙术,她行走江湖往往靠的是轻巧的暗器。
难以想象背着这麽重的一把刀,还怎麽应敌?
石头轻松地单手提起重刀,将刀背在身后,回道:“七杀刀法练的就是重刀,若是换了别的刀,就使不出七杀的威力。”
石头跟着她师傅学习七杀刀已有两年,两年了换了四把刀,一把比一把沉,她的体格也一日比一日壮。
“天谕和她们交了朋友,我们也不必躲着了。”石头对两个新面孔很好奇,直接走了出去。
陈玄见她出去,自己也跟着出去。
上完药后,应无双和梁丘天谕相谈甚欢,不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姐姐妹妹的叫,亲密得好似亲生姐妹。
“无双姐姐,你和冯少侠也是去桐昌坨参加武林盛会的吗?”
梁丘天谕挽着应无双的胳膊,应无双给她的感觉就像寨子里的长辈们,宽容大度且温柔,她喜欢无双姐姐。
应无双点头,说她和冯争想去武林盛会见见世面。
冯争杵着枪站在两人身旁,眼神冷漠。
虽然她知道应无双此举是为了缓解她和梁丘天谕的关系,但是也没必要把她晾在一边吧?三个人不能聊吗?
雷驹发出一声嘶鸣,冯争抬头一看,发现有两个少年正朝她们走来。
一个身高体壮背扛重刀,一个身轻如燕双手空空,她立马打起精神警惕地盯着来人。
梁丘天谕也看到了走过来的两人,她向应无双介绍两人:“无双姐姐,这两位是我的朋友,陈玄和石力。”
“这位是应无双,那位是鼎鼎大名的小枪仙冯争。”梁丘天谕向陈玄、石力介绍冯争和应无双。
四人两两相对,陈玄石力朝应无双和冯争抱拳:“应少侠,冯少侠。”
应无双和冯争也向两人回礼:“陈少侠,石少侠。”
陈玄和石力到来后,应无双就和梁丘天谕分开,回到了冯争身边。
梁丘天谕和她的两个朋友聚在一起说话,应无双则和冯争说道:“陈玄,五螙门的二师姐。石力,是十大高手之一的七杀刀石金戈的徒儿。”
不愧是秘罗古寨未来寨主的朋友,陈玄和石力也都是当今江湖上年轻一辈里的翘楚。
冯争现在觉得买来的消息存在应无双的脑子里着实方便,存在书里她不一定会看,也不一定能记住。
但只要应无双在她身边,遇见什麽人她都能第一时间告诉她,比翻书方便百倍。
“我还以为无双姐姐把我忘了呢。”冯争阴阳怪气道。
应无双气定神闲地说:“待人接物这方面,冯少侠还是要跟我多学着点。”
冯争自幼在姨母流筝的羽翼下长大,她行事霸道为所欲为,从不花费心思结交朋友,也不稀罕交朋友。
现如今她身边的朋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只因待人接物并非她的强项。
可行走江湖不交朋友怎麽行,独行侠固然潇洒帅气,然而一旦落入险境便会孤立无援。
何况冯争和应无双接下来想做的事情离不开旁人的帮助,利益交换只能换来暂时的盟友,但她们需要的是 永远的朋友。
冯争夸张地向应无双鞠了一躬:“我会跟着应师傅好好学的,还请应师傅倾囊相授。”
应无双笑道:“好说。”
“耽误了这麽久,该继续赶路了,不然天黑前到不了桐昌坨。”冯争看着天色说道。
陈玄、石力和梁丘天谕就站在她们不远处,陈玄问道:“小枪仙实力如何?”
“内功和身法都比我强,要是正大光明地切磋比试,她的实力应该和骆兰英差不多。如果是生死局,你我更胜一筹。”梁丘天谕中肯地评价道。
陈玄善用暗器机关,梁丘天谕善用蛊虫螙物,两人使的都是较为损螙的暗招,在规矩颇多的比试中两人不占上风。
若是实战,两人的杀招无往不利。
“这麽厉害?”陈玄听到梁丘天谕把冯争和骆兰英相提并论,顿时对冯争的实力有了一定的认知。
“那小医仙的身手如何?”陈玄问。
梁丘天谕回道:“没有半点武功根基,身手与寻常百姓无异。”
“她们真的和枪仙狂鹤、见素医仙有关系吗?”陈玄对此半信半疑。
“她们也要去桐昌坨参加武林盛会,届时狂鹤前辈到场,我们亲自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梁丘天谕道。
石力没和她们说话,而是好奇地打量冯争和应无双,她们两人不像经常行走江湖的武林侠士,反倒像养尊处优的世家贵族。
“三位少侠,我们着急赶路,你们可愿与我们一同前往桐昌坨?”
冯争上前询问三人的意见。
三人异口同声道:“不愿。”
“……”冯争内心受挫,她有这麽不招人待见吗?她们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这麽拒绝了她。
第57章 舍得宝来宝换宝,舍得珍珠换玛瑙
冯争不信邪地再次邀请三人与她同行,一副不成功决不罢休的模样。
三人只好派出陈玄出面,陈玄向她解释道:“我们三人还有事未办完,需在此处多留几日,过段时间才会赶往桐昌坨。两位少侠急着赶路就先走吧,不用管我们。”
冯争直言不讳:“你们是真有事,还是不待见我,不愿意和我一起?”
她和三人杠上了,今日她非得问个明白。梁丘天谕都能和应无双姐姐妹妹的叫,为什麽喊她就是冯少侠?
闻言应无双心道真不愧是冯争,还是一如既往地心直口快。
冯争这样质问三人对她的看法,和当初她闯入东来顺雅间里,直接点破应无双要买凶杀她的举动毫无区别。
俗话说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冯争从不考虑留这一条线,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这样很容易得罪人。
应无双正想说点什麽补救一下,对面三人却齐声笑了。
“咱三是真有事,还有些缺德事儿没处理完。不然肯定跟着冯少侠一起坐马车走了,走路多累啊。”
石力是三人中穿着最朴素的,言行举止也都很接地气,浑身上下都透着朴实真诚和淳朴。
若不是石力背上还扛着一把重刀,冯争差点把她当做种地的普通老百姓。
这话从石力口中说出来格外可信,冯争确定三人没有不待见她就行。至于交友不可一蹴而就,总要多相处一段时间才能增进感情。
眼看冯争舒坦起来了,梁丘天谕果断给她的心上插了一刀:“冯少侠确实挺不招人待见的。”
冯争不客气地回道:“梁丘少侠,咱俩彼此彼此。”
说完这话两人都没反驳,因为她们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实话,她们出门在外是不招人待见。
冯争在家里有姨母和妹妹,走在外面却没几个朋友,照顾她多年的方敏行还扬言恨她入骨,以后再见重论恩仇。
过去的她是太霸道任性了,没人忍得了她的脾气。
梁丘天谕在秘罗古寨是最招人疼的小辈,寨子里的姐姐、姨姨、阿姆们还有娘亲和姥姥都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哪怕她调皮惹祸,长辈们也不忍心重罚她。
她被惯得无法无天,出了门也依旧胡作非为,喜欢拿别人寻开心。同辈里只有石力、陈玄和她同流合污,其余人都离她远远的。
两个霸道的人撞到一起,当真是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惯谁,谁也都不愿退让一步包容对方。
冯争和应无双坐上马车,路边三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应无双把玩着手中的长箫,这支长箫正是刚才梁丘天谕吹奏的那支。
“这支箫名叫乌里乌鲁,中原话叫姊妹箫。相传在南方有个花溪镇,镇里住着一户人家,家有聪明勤劳的七姊妹。七姊妹发现风吹竹林的声音格外动听,她们灵机一动就砍了水竹,每人在竹子上钻了一个孔,做成了一支七孔箫。七孔箫为花溪镇带来了美妙的乐声和欢乐,人们便称这支箫为乌里乌鲁。”
“这是支两管筒音不同的姊妹箫,左管筒音为宫,称姊箫;右管筒音为征,称妹箫,两管齐奏称姊妹箫。天谕妹妹说赠人姊妹箫,就是与此人结为姊妹,从此同舟共济,姊妹一心。”
花溪镇就是秘罗古寨的前身,有了这支姊妹箫,应无双就有了进入秘罗古寨的信物。
梁丘天谕说过她的姊妹就是秘罗古寨里所有人的朋友,同辈人会像待她一样对待应无双,长辈们也会将应无双看做寨子里的孩子。
“很不错的故事,但我有个问题。”冯争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她望着那支姊妹箫,既羡慕又难受。
她也和完颜习结拜为姐妹,但那不一样,完颜习与她相识是基于利益和私心,双方经过一番试探后才合拍地结拜。
而梁丘天谕和应无双对彼此来说利用价值不大,梁丘天谕是真心喜欢应无双,才会赠她姊妹箫将她视为姐妹。
“请讲。”
冯争不懂:“你和梁丘天谕才见一面,她为何待你这麽好?”
“因为我对她好。”应无双料到冯争可能无法理解,和她细细解释,“她的脾气和你一样,略有些骄纵,能养成这种脾性的人,在家里一定是被骄生惯养着长大的。”
“要和这种人交友,需得拿出几分耐心和包容,她自幼感受到的爱是温柔宽容的,因此对恶意也很敏感。你只有温柔待她,她才能明白你在对她释放善意。”
“听起来这种人很难伺候。”冯争说完后意识到这句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她懊恼地闭上嘴。
应无双笑道:“非也,这种人是最简单的,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
她举起姊妹箫给冯争看,上了一次药而已,就换来了一支意义非凡的姊妹箫。
“冯争,舍得宝来宝换宝,舍得珍珠换玛瑙。你不能总想索要,试着给予,给予才能换来回报。”
冯争过去的十七年里顺风顺水,要什麽有什麽,不懂得给予倒也正常。但要做大事,可不能一味地要,人脉是要不来的。
冯争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她忽然发现自己曾经的确很少给予过别人什麽,她给予别人的只有痛苦和死亡。这两样可不是什麽好东西,难怪她不招人待见。
不过她并非从未给予过。
她以前相当吝啬,绝不同情可怜任何人,却给了方敏行一丝同情心,让方敏行拿了卖身契离开,换来了方敏行的恩怨两清。
她曾经毫无包容心,一向懒得搭理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听晚,却难得分出了些包容和耐心给妹妹,换来了妹妹的真心相待和一袋金叶子。
她过去不知善良是何物,只会对人释放恶意,却挤在吵闹的西市茶水铺里说书,只为安慰难过的柳青云,给了她象征侯府身份的玉佩,换来了柳青云的感恩戴德。
回忆过去的一月,冯争发现自己是懂得舍得宝来宝换宝的道理的。
她带着应无双离开京城,一路上任劳任怨,驾车、找客栈、花钱买消息等等,每一件事都是她做的,是她在付出,在给予。
而她这麽做,是因为她知道应无双会回报她。她总是思虑不周全,而应无双心思缜密、面面俱到,就比如刚才应无双及时帮她化敌为友,免去了一桩麻烦事。
“应无双,我舍了许多东西换了一个最大的宝,你猜是什麽?”
“最大的宝?”应无双沉吟片刻,猜道,“莫非是我,毕竟价值千金的《江湖大小事纪》现如今在我的脑子里。”
“猜对了,让料事如神、妙手回春的应无双应小医仙与我共闯江湖,这就是我换来的最大的宝。”
冯争又说:“那本价值千金的书册也是因为你考虑周全,加上了诸多细节才让它从一堆杂乱的消息变成一本一字千金的书册。真正珍贵的不是消息,是你。”
应无双以前给父亲出谋划策过很多次,父亲也曾夸过她,夸她聪慧,但更多的时候是夸她懂事,能为父亲分忧。父亲的夸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女儿。
现在她不过是和冯争互惠互利,帮冯争也是在帮她自己,冯争却夸她料事如神,她的智谋比金银珍贵。冯争夸赞的是她这个人的本事。
这种真心实意的夸赞里还带着敬佩,应无双听后难免生出了几分骄傲,她高兴得几度落泪。
……
马车很快穿过村子,然而陈玄、石力和梁丘天谕三人还守在村口。
“骆兰英怎麽还没来?”梁丘天谕摩拳擦掌。
陈玄说道:“应该快来了,我师姐今早传来消息说她昨日在阳崇涧见到了骆兰英。骆兰英从阳崇涧出发来此,一日时间绰绰有余。”
梁丘天谕跳到一棵树上眺望远方,还是没看到骆兰英的身影,叹道:“她怎麽来得这麽慢?”
陈玄和梁丘天谕都在比试中败给过骆兰英,而且她们俩还都很看不惯骆兰英每次赢了之后正气凛然的样子。
所以两人专门计划了今日偷袭骆兰英的行动。只可惜到现在都没等到骆兰英现身。
石力对偷袭骆兰英没兴趣,她觉得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保护自己。比试是为了切磋武艺,谁输谁赢并不重要。
她甚至因为没有胜负心,只想着尽快回去睡觉吃饭而输过许多场比试,导致很多人都不敢相信她的师傅是七杀刀石金戈。
“我去那边躲着睡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叫我。”石力回到稻草堆后面躺下。
陈玄和梁丘天谕对此没有意见,只要石力不打扰她们的计划,随便她睡在哪里都行。
陈玄和梁丘天谕再次检查了一遍机关陷阱,等抓住骆兰英,就可以一雪前耻了!
“前面来了个人,好像是骆兰英。快!躲起来!”梁丘天谕站在树上看见一人飞快朝这里跑过来。
她当即跳下树,没看见在那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快速移动的影子。她和陈玄各自躲到机关旁边,屏息凝神地等待着骆兰英入网。
脚步声愈发靠近,陈玄和梁丘天谕打了个手势,骆兰英狂奔的身影进入两人视野,她们同时拉动手里的机关,一条手臂粗细的麻绳从泥土里钻出来缠住骆兰英的脚踝,把她倒吊在一棵大树上。
骆兰英急着逃跑,没注意到脚下的陷阱,发现陷阱时为时已晚。
“骆大师姐,落到我们手上了吧!”梁丘天谕和陈玄得意地走到她面前。
“快跑!”骆兰英看清两人,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提醒两人快逃。
第58章 出事了,她们都被抓走了!
梁丘天谕和陈玄还没能理解骆兰英口中“快跑”的意思,一道强劲的掌风劈山断海般朝两人袭来。
她们本能地朝后闪退,做出防御姿态,甫一抬眼,着实惊了一跳。
穿着袈裟、手拈佛珠的老和尚释行站在梁丘天谕和陈玄面前,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
“多谢两位施主相助,帮老衲抓住了骆施主,也请两位施主束手就擒。”
“臭和尚,你的光头闪到本大侠了!”
梁丘天谕伸手便将一把螙粉撒向释行和尚,伴随粉末一起飞出去的还有数十只螙虫。
老和尚挥动宽大的袖子扇出一阵风击退螙粉和螙虫,陈玄趁机在路边揪了一片叶子掷出去,割断了绑住骆兰英的绳索。
骆兰英翻身落地,运起轻功来到梁丘天谕和陈玄身边,说道:“快走,别和他打,丐帮也来人了!”
两人这才注意到骆兰英的狼狈,她身上沾满尘土和血迹,左手袖子被利器划破了三四道口子,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渗。
释行和尚是少山寺的监寺,修行寺内武功心法已有数十年,内力身法绝非骆兰英、梁丘天谕和陈玄三个小辈可比的。
而且听骆兰英所说,追杀她的不止有释行和尚,还有丐帮的脏乞丐,难怪她会如此狼狈地逃亡。
梁丘天谕和陈玄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三人转身拔腿就跑,释行和尚却已凭空一跃挡住三人的去路。
三人回头,丐帮的副帮主黄杆手拿破碗也追了过来。
梁丘天谕想叫石力过来帮忙,若只有臭和尚和脏乞丐的话,她们三个再加上石力应该可以顺利逃脱。
陈玄按住她的手阻拦她出声,示意她看前面。只见脏乞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男道士。
“少山寺监寺释行和尚、丐帮副帮主黄杆、元真派男宗主虚道子,骆大师姐,你被这些人追杀,不应该往这边跑。”
陈玄摸了摸身上,她的暗器都被临清派的师姐没收了。没有暗器的五螙门门徒就像鱼离开了水,这可怎麽活啊!
骆兰英握着剑强忍疼痛,苦笑道:“他们在路上埋伏我,我别无选择。”
十年前的武林中共有七大高手,除却秘罗古寨的金蝎和峨眉派的单娥,其余五位高手均为男子。
分别是元真派前任男宗主广阳子及其师弟虚道子,丐帮男帮主孟伍及副帮主黄杆,少山寺的监寺释行大师。
当初广阳子为夺归藏真经,率领众多门派前往齐山剑派讨伐明笑天,结果却死于明笑天的剑下。
那日一战后,五大男高手只剩三位,正是眼前的臭和尚释行、脏乞丐黄杆以及杂毛道士虚道子三人。他们三个带着门下众人逃至南方,九年间不敢越过招摇山一步。
三个少年背靠背站在一起,她们都没说话,这三个老男人在十年前就是与金蝎、单娥齐名的武林高手,单拎一个出来,她们仨还可勉强从其手中逃脱。
现在这个情况,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我尽力拦住他们,你们能跑一个是一个。”
骆兰英点了点肩膀上的xue位将血止住,再服下一颗丹药,暗自庆幸自己伤的是左臂,握剑的右臂并无大碍。
梁丘天谕瞄了眼石力藏身的稻草堆,头顶上的八爪虫已经落在她手心,银环蛇钻进衣裳里躲起来。
她们三人中骆兰英负伤,陈玄暗器被收,只能靠她了。
释行和尚靠近三人,念着佛号的同时还不忘威胁她们:“阿弥陀佛,老衲只想借施主们向明盟主讨要一样东西,不想伤及你们。”
“和她们废什麽话,三个小娃娃直接抓了就是。”乞丐黄杆恶声恶气。
元真道长虚道子认同乞丐黄杆的看法,他们抓明笑天的徒儿只为逼迫明笑天交出归藏真经。徒儿少胳膊少腿的对他们并无影响,难受的只会是明笑天。
“不要脸的臭和尚、脏乞丐、杂毛道士,年纪一大把只敢以大欺小,活成你们这样不如早死早投胎。”梁丘天谕指着三人骂道。
乞丐黄杆闻声当即暴怒,挥拳直冲梁丘天谕。梁丘天谕让步一闪,刺鼻的青色烟雾从她手中炸开,密密麻麻的黑色毒蛛从她脚下散开,朝乞丐黄杆爬去。
陈玄和骆兰英也立刻出手和释行和尚、虚道子打在一起,青色烟雾中,三个老男人一边警惕脚下的螙蛛,一边屏住呼吸防止吸入青色烟雾。
没人注意到梁丘天谕把手中的八爪虫丢了出去。
习武数十年的三个老男人内功深厚,方才十几岁的少年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在释行和尚用袈裟扫去青色烟雾后,好不容易跑出数百步的少年们又被他们抓了回去。
“明笑天之徒骆兰英,金蝎孙儿梁丘天谕,还有个五螙门的门徒。有这三个小辈在手,明笑天定会拿出归藏真经交换她们。”
虚道子点住少年们的xue位,释行和尚取出绳索将三人捆在一起,乞丐黄杆则独自离开了。
只见两人在原地等了片刻,乞丐黄杆去而复返,还带了一辆马车过来。
他们把无法反抗的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丢进马车里,然后驾着马车往桐昌坨的反方向去了。
直到马车彻底没影儿,石力才敢走出来,她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糟了。”
梁丘天谕的八爪虫爬上石力的脚,石力眉心一跳,心想总比给她留了条蛇强,她俯身将八爪虫捞起来放在手臂上。
八爪虫就安静地待在她手臂上,尾巴时刻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石力对着八爪虫说道:“我们先去搬救兵。”
从此去桐昌坨还要一段时间,村镇里只有牛车和驴车,牛和驴拉货物方便,但速度太慢,石力决定跑过去。
从村镇里跑过去的时候,石力后悔不已,早知道就该阻止梁丘天谕和陈玄戏弄其她门派的师姐妹们。
假如她们不曾戏弄各派师姐妹们,陈玄的暗器不会被没收。各派师姐妹们也不会因为怕被她们捉弄,而不愿在村镇里停留,导致石力在村镇里竟搬不到一个救兵。
那三个老男人抓走天谕她们,是为了从明盟主手中换取归藏真经,应该不会伤及她们性命,怕只怕他们会用别的手段折磨天谕等人。
石力觉得自己从未跑得这麽快过,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箫声,她忽然想起冯少侠和应少侠驾着马车刚走不久。
她加快速度向前赶去,箫声越来越近,视线里出现一辆马车,她冲着马车大喊道:“冯少侠,应少侠!”
缓慢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冯争回头看:“好像有人在喊我们。”
应无双收起姊妹箫,跟着冯争一起往后看,急得满头大汗的石力出现在两人面前。
“石少侠,你这是……”应无双瞧见石力这副模样,以及她手臂上本该趴在梁丘天谕头上的八爪虫,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姊妹箫。
“出事了,天谕、陈玄和骆大师姐都被抓走了,冯少侠可否借匹马给我?”
石力担心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的安危,只想尽快赶去桐昌坨,叫上几个武林前辈随她一起去把人救出来。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下车。冯争去解开雷驹身上的车辕,应无双则站在石力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石少侠莫慌,抓走三位少侠的是何人?她们落到那人手中可会有性命危险?”
石力见冯争愿意借马,逐渐冷静下来,她一一回答应无双的问题,并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两人。
应无双听后蹙起眉头,说道:“不如我们兵分两路,由我去桐昌坨搬救兵,石少侠和冯争返回去跟住他们见机行事,以免他们伤害天谕妹妹和另外两位少侠。”
抓走梁丘天谕她们的三个男人中有两人都和明盟主结下过血海深仇。
乞丐黄杆和道士虚道子的师兄分别是丐帮帮主孟伍和元真派前任男宗主广阳子,这两人都是被明盟主所杀,因此他们绝不会善待明笑天的徒儿和晚辈。
短时间他们兴许不会对梁丘天谕等人做什麽,但时间长了,看着仇人之徒的脸,他们难免会心生憎意,想办法在不伤及她们性命的情况下折磨她们。
石力犹豫不决,她担心应无双不能及时搬来救兵。可情况也确实如应无双所说,时间越长,天谕她们就会越危险。
能够追踪天谕的八爪虫仅此一只,她也不放心交给别人。
应无双知道石力的担忧,她亮出姊妹箫:“天谕妹妹赠我姊妹箫,我和你一样在乎她的安危。”
“若我和冯少侠带着八爪虫去追他们,到时候你和其她人又该如何找到我们?”
看到梁丘天谕的姊妹箫,石力选择相信应无双和冯争。
“这个简单,我的雷驹会带她们找到我们。”冯争牵着雷驹交到应无双手中,“你应该没忘记怎麽骑马吧?”
“当然没忘。”
应无双将姊妹箫别在腰间,踩着马镫骑上雷驹。雷驹没载过冯争以外的人,它不悦地扬起马蹄想把应无双摔下来。
冯争抚摸雷驹的头安抚它,应无双学着她的动作摸了摸雷驹,雷驹用力顶了下冯争,不再抵触背上的应无双。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冯争将另一匹马牵出来,邀石力和她同乘。
“等等。”应无双抛出一个瓷瓶,冯争稳稳接住。
冯争问道:“这是什麽?”
“服下此药可以解开软筋散一类的药物。”应无双答道。
冯争小心地收好瓷瓶:“还是你考虑周全。”
应无双不再多说,骑着雷驹飞快赶往桐昌坨。
冯争和石力也根据八爪虫的指引朝前走。
石力还是不放心:“应少侠知道该找谁吗?”
“她对江湖事了如指掌,一定能搬来最厉害的救兵,你就放心吧。”冯争说道。
第59章 蛇蛇功不可没
寻踪觅迹这种事,石力和冯争从未做过,幸而有梁丘天谕留下的八爪虫指引,两人只要按照八爪虫指出的方向往前走即可。
眼下她们停在一处密林前面,乞丐黄杆驾驶过的马车就丢在路边,不仅拉车的马没了,车里的人也不见踪影。
“他们进了密林,林子里路不好走,小心些。”石力背着八斤重的刀从马上跳下来,却轻如落叶飘然落地。
冯争翻身下马,拍了下马屁股将马赶走,以免暴露她们的行踪。
石力率先走入林中,冯争紧随其后。两人轻手轻脚深入密林,因不知与释行和尚他们相距多远,她们只能以较慢的速度往前追。
一路提心吊胆地穿过林子,面前出现了一条狭窄的溪流,潺潺流水声遮盖住两人的脚步声。
石力正要踏过溪流,被冯争拽回来躲在树后,冯争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山林静谧,只听得见溪水从山间缓缓流淌而下的声音。石力不明所以地望着冯争,冯争示意她往西南方向看。
石力拧过头,盯着那个方向等了好半晌,丰草长林中才缓缓出现两个身影。她定睛一瞧,正是抓走梁丘天谕等人的臭和尚与杂毛道长。
他们并肩而行,走路无声,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麽,说话声全被流水声掩住。
石力心中惊骇不已,臭和尚和杂毛道长内力深厚轻功无痕,走路几乎没有声响,即便有说话声也被流水掩盖。
何况两人距离她们尚有一段距离,冯争是如何未卜先知拉着她躲起来的?
臭和尚和杂毛道士已经跨过溪流,逐渐靠近她们。冯争的左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捏了下,两人同时屏声静气,藏身在粗大的树干后。
“现在才三月,距离武林盛会开始还有整整一月,难不成要把那个螙虫当祖宗一样供着吗?”虚道子气得吹鼻子瞪眼。
虚道子口中的螙虫是指梁丘天谕,他们知道梁丘天谕是秘罗古寨的蛊师,三人中无一人敢直接触碰梁丘天谕,就怕不小心中了她的蛊或螙。
下马车之后的那段路,他们没人愿意扛着梁丘天谕,只好为陈玄和骆兰英解xue,将刀架在两人脖子上,要求她们背着不得动弹的梁丘天谕跟着他们往前走。
释行和尚说道:“秘罗古寨向来记仇护短,惹了那群蛊师,可谓是后患无穷。”
虚道子怒道:“就不该抓她,真是个烫手山芋。”
数月前齐山剑派的骆兰英广发英雌帖,要在桐昌坨召开武林盛会,这消息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
虚道子听说这件事后便想趁机做点什麽,他既想为死去的师兄报仇,也想拿到归藏真经,但凭他一人难以办到此事。
于是他找到了释行和尚和丐帮副帮主黄杆,邀两人和他共同商议计策。
吃一堑长一智,他们绝不会重蹈师兄们的覆辙,与其光明正大地挑战明笑天,要她交出归藏真经,不如想办法智取。
在他们看来,明笑天能成为北武林盟主全靠她伪装得好,一直披着侠肝义胆、重情重义的假面。然而此人实际上是个手刃亲父的薄情寡义之人,这种人怎麽配当盟主?
虚道子想要当众撕开明笑天的假面,正好可以借着这次声势浩大的武林盛会,让北武林的各路侠士都亲眼瞧一瞧明笑天的蛇蝎心肠。
三人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抓住明笑天的徒儿骆兰英,到时候就在武林盛会上用骆兰英的性命要挟明笑天交出归藏真经。
倘若明笑天为了维持自己德高望重的形象,交出了归藏真经,他们就带着归藏真经离开。
倘若明笑天不舍得用归藏真经换取徒儿的性命,届时所有人都将看见她无情的一面。
堂堂北武林盟主,居然把归藏真经看得比朝夕相处的徒儿还重要,此举定会教她名声扫地。
一旦明笑天失去威望,他们便可查找时机夺了明笑天的盟主之位,再联合各大门派一起杀了明笑天。
到那时候归藏真经还是会落到他们手里。
他们敲定好计划,由黄杆号召丐帮男徒跟踪骆兰英,只要发现骆兰英落单,便将消息传给他们,他们三人亲自出手去抓骆兰英。
计划直到今日早晨都很顺利,他们埋伏在骆兰英前往桐昌坨的必经之路上,眼看就要抓到人了,没想到秘罗古寨的梁丘天谕和五螙门的陈玄会突然掺和进来。
他们不想招惹睚眦必报,擅用螙蛊的秘罗古寨。可事已至此,他们又不能将人放走,只好一并抓了。
“要不直接将她杀了?”虚道子不愿供着一个不能碰不能打的活祖宗,隔空夺命的手段多得是,他们完全可以不触碰梁丘天谕就将她杀死。
释行和尚心念一动,出了个相当歹螙的主意:“不,继续关着她。等到武林盛会结束再杀她,并将她的死栽赃给明笑天,让北武林也热闹热闹。”
“好一招借刀杀人。不过金蝎和明笑天都不是好糊弄的人,此事需从长计议,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虚道子浑浊的眼珠子陡然发亮,称赞释行大师出了个好主意。
释行和尚低声念着佛号:“正是。”
好一个“慈悲为怀”的释行和尚,好一个“济世救人”的虚道子,嘴上既能念着阿弥陀佛,普渡众生,又能说着杀人不见血的诡计。
冯争一字不漏地将他们的对话纳入耳中,可笑这世上还有诸多百姓相信佛祖和道祖可以无私地救苦救难。
两人只顾着商议接下来该如何栽赃陷害明笑天,不曾注意到林子里还有两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石力不如冯争听觉敏锐,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词,并不知两人说了什麽。
只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她当即跨过溪流往前走。臭和尚和杂毛道士都走了,那就只剩下一个脏乞丐在看守梁丘天谕等人。
现在就是救人的最佳时机。
半刻钟后,她们穿过青葱竹林,一间茅草屋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脏乞丐黄杆带着两个男人守在屋外。
看来这间茅草屋就是关押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的地方。
“那三个乞丐功夫如何?”冯争悄声问道。
石力摸着身后的重刀,答道:“手臂上缠着红色绸布的是丐帮副帮主黄杆,他曾是江湖七大高手之一,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另外两个男乞丐,他们不足为惧。”
冯争听后不言,心中在想曾经的江湖七大高手是否名副其实?也许他和北疆三龟公一样徒有其名,实际是个绣花枕头罢了。
“你有何打算?”冯争问道。
石力抬头看向即将落山的夕阳:“你刚才听清臭和尚和杂毛道士的对话了吗?”
“嗯。”冯争问她,“你没听到吗?”
“隔太远我听不见。”石力表示自己和冯争不一样,没有惊人的耳力,“依你看他们今夜还会回来吗?”
冯争思忖片刻,臭和尚和杂毛道士要在武林盛会上用骆兰英威胁明笑天,现在时间还早,有丐帮在此看守足矣。
他们两个没必要时刻守在这里,等到武林盛会开始的前几日再回来把人带走即可。
冯争摇摇头,石力说了声好:“等天黑我亲自去取黄杆的项上人头。”
“你刚才不是说咱们不是他的对手吗?”
“所以要夜袭。”
“哦。”
两人蹲在竹林里静候天黑,八爪虫果断抛弃了石力,朝着茅草屋爬去。
茅草屋内,被点了xue的三人无法说话也无法动弹。
骆兰英和陈玄倒是想用内力强行冲破xue道,可屋内点了软骨香,她们吸入香气后意识混沌,无法提起力气运转内功。
她们望向梁丘天谕,梁丘天谕体内有能解百螙的碧霄蛊,区区软骨香对她毫无影响。
梁丘天谕接收到两人的视线,腹诽道幸好她有帮手,无需用内力强行解xue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
银环蛇贴着她的皮肤从她的领口钻出来,在她的身上游走了一圈,最终停在锁骨的位置,银环蛇摇了摇头,找准xue位后用力将头点在xue位上。
“好孩子。”梁丘天谕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夸赞银环蛇。
陈玄和骆兰英看得目瞪口呆,这蛇莫不是成精了?
银环蛇得意地吐吐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以前在寨子里梁丘天谕教导过它如何辨认人的xue位,它顺利找到第二处被封住的xue位,依法炮制地解开xue位。
梁丘天谕眨眨眼,身子一软直接摊在地上:“难受死我了,等我出去要他们好看。”
她们的双手被捆在身后,双脚也被死死绑住,梁丘天谕暂时解不 开身上的绳子,便指使银环蛇去给陈玄和骆兰英解xue。
陈玄看着柔软无骨的蛇爬上她的胸口,冰凉的蛇信子触碰到她的脸颊,她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银环蛇先后为陈玄和骆兰英解xue,陈玄能动了之后对着梁丘天谕说道:“转过去。”
梁丘天谕在地上翻了个身,露出背后的绳结。陈玄低下头在衣领里咬了几下,成功叼出藏在衣服夹层里的刀片。
她小心翼翼地吐出刀片,将身子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右手成功接住刀片。
“你瞄准点。”梁丘天谕说道。
陈玄还没听清她说了什麽,刀片已经从手里飞了出去。
梁丘天谕感觉手腕上的绳子松了松,她用力一挣,已经被割破的绳子瞬间断开。
她捡起地上的刀片将身上的绳子全部割断,然后走到陈玄和骆兰英面前为她们解开绳索。
此时门外传来开锁的响动,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都愣了一下。
梁丘天谕立马返回原地,把绳子重新缠在身上,被割断的绳结则压在了背后。
银环蛇在她的指示下爬上房梁紧盯着门口。
第60章 此地不宜久留
门外的铜锁晃动了两下就没了动静,紧接着屋外传来说话声。
“副帮主,何必那麽麻烦地进屋去给她们重新点xue,迷香一吹便可。”
“是啊,闻了这迷香,保准让她们睡个昏天黑地。别说逃跑了,怕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您歇着,这点小事就交给我们。”
“我和小李在镇上买了好酒好菜,专门孝敬副帮主的,我这就去给您摆上。”
说话声越来越远,两个影子从窗前走过,前者低头哈腰,后者昂首挺胸。还剩下一个影子站在窗前,细小的烟管穿透窗户纸,喷出白色烟雾。
“小李,副帮主让你也过来一起喝酒。”
“唉,来了。”
窗前的影子收起烟管,往那边跑的同时还不忘说句“多谢副帮主”。
直到彻底听不到脚步声,梁丘天谕噌的一下站起来,银环蛇在房梁上一荡,然后落在她肩上。
陈玄和骆兰英还憋着气,生怕吸入过多迷香导致不省人事。
梁丘天谕为两人解开绳索,幸好臭和尚他们忌惮她身上的蛊和螙,不敢触碰她,这才没有收走她腰间装着各种螙物和药丸的袋子。
她掏出一个药瓶倒了两颗药出来,没等她说话陈玄就已经张开嘴等着她喂药了。
“灵枢丹,有解螙疗伤的功效。”梁丘天谕闻了闻手里的丹药,慊弃地耸了下鼻子,她直接将一颗灵枢丹丢进陈玄嘴里。
陈玄咽下灵枢丹,眨眼后便难受地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
骆兰英接过灵枢丹一时间竟不知手里的丹药到底能不能吃,看着陈玄痛苦的模样,她问道:“你会不会拿错药了?”
比如把螙药当成灵枢丹喂给陈玄了。
梁丘天谕揉了下鼻子,答道:“这就是灵枢丹,不过我当时炼制的时候不小心多加了一味白芥,好在不仅没有影响药效,还丰富了灵枢丹的口感。”
强烈的辛辣和灼热感从舌尖迅速蔓延至整个口腔,陈玄的嘴巴仿佛着火了一样,她不敢大声咳嗽,硬生生憋出了眼泪。
“你身上没有金蝎前辈或是梁丘太初前辈炼制的灵枢丹吗?”
骆兰英将灵枢丹放在鼻子前,无需服下这颗药,她已被辛味刺激得清醒过来。
“都什麽时候了还挑!要知道白芥有温中散寒、行气开胃、明目利膈的功效,加了白芥的灵枢丹药效更强。赶紧吃,吃完我们就跑。”梁丘天谕催促道。
骆兰英仰起头,也不嚼就直接将灵枢丹吞下。
加了白芥的灵枢丹药效果然更强劲,两人不仅恢复了内力,还感觉四肢灼热,有使不完的力气。
陈玄冲到窗前细听外面的动静,负责看守她们的脏乞丐正在喝酒划拳,现在正是逃出去的好时机。
她必须尽快出去找到水源,否则她就要被活活辣死了。
“副帮主,不,帮主!您才是我们心中名副其实的帮主。按理说孟帮主死后,本该由您接手帮主之位,要不是比武的时候周散使诈赢了您,就凭他的本事和资历怎麽可能当得上帮主!”
“可不是嘛,论资历论武功,帮主样样都比周散强。等帮主拿到了归藏真经,周散再心有不甘也得乖乖让位。到时候您就是我们丐帮的帮主。我敬帮主一杯。”
两个略显年轻的男声不停吹嘘着黄杆,一杯又一杯地向他敬酒。黄杆一开始还假意拒绝,实在架不住他们拍马屁的功夫太好,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意上头,黄杆说出了心里话:“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我黄杆是丐帮副帮主,跟释行和尚、虚道子一样都是武林七绝之一,凭什麽我要待在这个破地方看守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他们却能在外面潇洒?”
“不畏生死跟踪骆兰英和明笑天的是我们丐帮,传递消息的也是我们丐帮,如今看守人质的还是我们丐帮。事情都是丐帮做的,好处理应也都是丐帮的。”
“要我说,归藏真经就该是帮主您一个人的。”
黄杆身边的两个年轻男乞丐轮流给他灌酒,还不忘为他打抱不平。
李姓男乞丐的最后一句话着实说到了黄杆的心坎上,释行和尚与虚道子两人光想占便宜,又不想干活,哪有这等好事。
“归藏真经就该是我的!”黄杆被两个年轻男乞丐的话说动,他心中越发觉得不是滋味,将手里的碗一摔,端起酒坛子猛灌,想要借酒消愁。
砰的一声,空酒坛子落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黄杆站起来大骂释行和尚、虚道子不做人,脏活累活都叫他干,好处却都叫他们拿去了。
黄杆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身子摇摇晃晃,最后打了个酒嗝,一头栽在地上昏睡过去。
躲在竹林里静观其变的冯争和石力见到这一幕,两人同时骂道:“骟!”
她们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去偷袭黄杆,石力在脑海中把七杀刀法演练了一遍又一遍,冯争也不断调整自己握枪的姿势。
两人等了这麽久,就想和七大高手之一的黄杆过过招,结果黄杆被灌醉了,现在要取他项上人头易如反掌。
“那两个男乞丐有古怪,要动手吗?”
冯争自幼在京城长大,虽算不上阅人无数,但也见过不少人和事。
像那两个年轻男乞丐,看似在吹捧黄杆,实则灌酒的手就没停过。他们说那些话好像是义愤填膺地为黄杆抱不平,却并未达到安慰的效果,反而让黄杆越来越暴躁激动。
黄杆前面喝了那麽多酒都没有要醉倒的意思,就是在他动怒之后,脖子和脸颊瞬间通红。
冯争怀疑两个年轻男乞丐在酒里下了药,只要黄杆情绪一激动,药性就会发作。这麽看来丐帮内部的水很深啊。
石力点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两人冲出竹林,茅草屋前的两个年轻男乞丐并未注意到她们,其中一名男乞丐正要点燃手中的旗花,好将消息传给山下的其他师兄弟们。
石力认出男乞丐手中的东西是江湖人常用来传递消息的旗花,一旦点燃,便会射出数十道烟花,宛如金蛇闪电般直往天上窜。
丐帮门下男徒众多,旗花一旦点燃,那些男乞丐收到信号都涌上山来,便麻烦了。
石力思绪未落,手里的重刀已经扔了出去。重刀拦腰斩断男乞丐的身子,男乞丐手中还捏着旗花,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上半身和下半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倒下。
旗花落在血泊里。
“是谁!”另一个男乞丐看见自己断成两截的兄弟,急忙拿起棍子看向石力和冯争。
冯争持枪 | 刺向男乞丐,对石力说道:“你去把黄杆的头砍了。”
石力捡起重刀和旗花,转身走向醉倒的黄杆,手起刀落,黄杆毫无痛苦地死在醉梦中。
曾经的江湖七绝之一,还未领教过他的武功,便先见识了他的愚蠢自大。黄杆定是个除了功夫一无是处的男人,活了这麽年,身边竟无一个可信之人,难怪当不上帮主。
释行和尚与虚道子安排他在这里看人,也许正是考虑到了他比较愚笨,就适合干这种不费脑子的活。
可惜他们还是高看了黄杆,黄杆连好赖话都听不懂,是个实打实的蠢货。
石力拿黄杆的衣服擦干净刀上的血,再转过身,冯争已经制住那个男乞丐。
银色枪尖抵在男乞丐的喉头,冯争问道:“你们是周散的人?”
男乞丐身上被冯争捅出好几个血窟窿,他双目猩红,死死瞪着冯争不说话。
“看来是了。”冯争把平沙枪往前一送,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石力用刀砍断门上的铜锁,一个箭步冲进屋里:“陈玄、天谕、骆大师姐,我来救你们了!”
她没看见自己的好友,耳边传来嘎吱一声,迎面射来一支木箭。
石力俯下身子避开木箭,在她身后的冯争却来不及躲避,只好伸手强行接住木箭,手心被木箭擦得滚烫。
“她们逃了……”石力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说道。
冯争丢了木箭,吹了吹手心:“嗯,不仅逃了,临走前还设了机关。”
木门上有两根相连的绳索,看来是有人利用绳索和木箭做了简易的机关。
冯争环顾四周,这是间极其简单的屋子,屋内除了一张床和桌椅再无其它物件,床头的土墙上挂着一张老旧的长弓。
这间茅草屋的主人应该是个猎户,但房屋已被丐帮霸占,屋主要麽早就搬走了,要麽不幸遇害了。
“她们什麽时候跑的?”石力疑惑。
“应该是在黄杆被灌酒的时候。”
冯争在屋里走了一圈,这间房子只有正门和两扇前窗,没有后门和地道,她们难不成是从屋顶跑的?
她抬起头,月光洒在脸上,一根麻绳从房梁上坠落摇摇晃晃地悬在她面前。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走吧。”石力说道。
既然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已经成功逃了出去,她们也该尽快离开。
两人还未出门,外面传来吵闹的人声,冯争迅速走到门边侧头往外看,只见漆黑的山林里亮起数十道火光。
“从屋顶走,快!”冯争回头,石力已经翻上房梁。
冯争把平沙枪丢给石力,自己也跳上屋顶,两人通过梁丘天谕她们之前逃跑时在屋顶掀开的大洞跑了出去。
她们前脚离开茅草屋,后脚就有人进了屋子。
“帮主!副帮主死了,我们的人也被杀了。”
“骆兰英呢?”
“屋里没人,等等!屋顶有个洞,人应该是从那里跑的。”
“帮主,尸体还是热的,人应该跑不远。”
“去追。”
“是。”【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你,你是枪仙狂鹤?!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月亮追着林子里奔跑的少年,誓要和少年们比个快慢。
冯争和石力穿梭在林间,身后亮起无数火光,与空中的繁星遥相映射。
她们初来乍到,对这片山林并不熟悉。反观身后紧追不舍的丐帮男徒,他们之所以将关押骆兰英的地方选在此处,是因为他们早已将这里摸得一清二楚。
丐帮男徒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她们无路可选,只能闷头往前冲。
树木越来越稀疏,两人加快速度往前跑,跨出林子的那一刻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如河洒落人间,照亮眼前的——断崖。
两人连忙止住脚步,堪堪停在崖边。
说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冯争在心底骂了一句,转过身望着林子里不断靠近的火光,那些火光是威胁,是敌人,是可能伤及她性命的存在。
然而她没有一丝恐惧,心中被压抑许久的战意如火山喷发,滚烫的岩浆烧得她热血沸腾。
她挑起平沙枪:“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杀出去!”石力双手握刀。
她淡然的气质陡然一变,从一块温吞圆润的石头变成了一把厚重嗜杀的刀,正如她手里紧握着的黑色重刀。
悬崖边危险,既不利于防守也不利于攻击,两人当即决定深入林中主动出击。
她们目标明确,往东南方向杀,就从上山的路下山。
追击两人的丐帮男徒看见返回来的两人,他们瞬间聚集在一起围攻两人,丐帮的打法向来都是以多胜少,他们才不在乎什麽江湖规矩,群殴就是他们的规矩。
丐帮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就是仗着他们人多势众,地痞流氓式的打法足以打死一众单打独斗的武林高手。
面对群攻,冯争用的是妙真梨花枪中的第三式“狂风摆柳”,这一式枪法似狂风怒号飞沙走石,枪尖所到之处,敌人皆如弱柳,任她摆弄宰割。
“狂风摆柳”正是以一敌多的路子,妙真梨花枪共计二百二十三式,冯争用得最多的是单挑时常用的招式,鲜少使用应对群战的招式,以往没机会用,故而刚出招时还略显生疏。
平沙枪卷起一阵阵狂风,掀翻了一批又一批敌人,冯争运用得愈发熟练起来,“狂风摆柳”将她周围八尺内的脏乞丐都清扫干净。
比起冯争横扫六合、并吞八荒的狂风枪法,石力的七杀刀,刀如其名。招招都带着果决的杀意,刀锋过处血染天地。
石力的七杀刀法不同于冯争以往见过的那些刀法,她曾见过的刀法轻盈飘逸,而石力的刀法极“重”,重到不是人在用刀,好似是刀在用人。
刀往哪走,石力便被带着往哪走。
重刀带着万钧之力朝着敌人轰然砸下,石力随刀而动,如泰山压顶将敌人压倒一片,血沫飞溅,惨叫声四起。
冯争使出狂风摆柳收拾眼前敌人的同时,还不忘大呼一声精彩,问道:“石少侠,这一招叫什麽?”
“七杀刀第三式——破山河!”
月光照亮她手中重刀,倒映出她沾血的眉眼。
好一招破山河,冯争提枪击退一个敌人,若不是现在众敌当前,她真想调转枪尖攻向石力,和石力的七杀刀比上一比。
丐帮派出来追踪骆兰英的共有五十人,朝冯争和石力这个方向追来的有二十余人,这二十余人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五六个手脚健全的。
“撤!”
剩下的丐帮男徒见自己人都快死完了,人多势众的大势已去,当即决定撤退。
冯争和石力岂会将他们放走,正要动手,空中忽然炸开一道金色焰火,她们不明白焰火的含义,但看方向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在她们之前逃走的梁丘天谕等人。
梁丘天谕不善攻杀,用以防身杀敌的只有身上的螙物。陈玄没有暗器,骆兰英又受了伤,三人若是遇上丐帮男徒,只怕不占优势。
这道焰火很有可能是在通风报信,万一丐帮男徒口中的“帮主”赶了过去……
手起刀落,石力斩杀三人,留了三个活口。
冯争提起长枪抵在其中一个男乞丐的胸口,问道:“这道焰火什麽意思?”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满足你。”冯争果断杀了他,看向第二个男乞丐,他支支吾吾还在犹豫,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第三个男乞丐的身上。
第三个男乞丐被冯争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模样吓到,牙齿都在打颤,仍强行捋直了舌头说道:“这道焰火的意思是他们找到了骆兰英,让大家过去助他。”
冯争笑了笑:“多谢。”
听到冯争道谢,男乞丐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正要求饶,一阵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的身子还跪在冯争和石力面前,脖子上已然没了脑袋。
金色焰火在夜空中绽放,流金溢彩,美不胜收。
就站在焰火下的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三人却无暇欣赏美景,她们背对背站立呈三角之阵,背抵之处,是坚不可摧之壁垒。
四周群敌环伺,然三人成阵稳如磐石,敌人休想撼动她们分毫。
“你不认识路瞎带什麽路?”大敌当前,梁丘天谕还有心思埋怨陈玄带错了路。
陈玄一手抓满了石子,一手揪着大片树叶,毫不在意地回道:“我没给你们带路,我是在找水喝,谁让你们非要跟着我?”
要不是吃了梁丘天谕特制的白芥灵枢丹,她也不至于一出门就奔着溪流去喝水,谁能想到正好撞见一群上山的丐帮男徒。
骆兰英的佩剑在被抓住的时候就丢了,她只能拿着路上捡来的一根木棍暂时当剑使,听到两人斗嘴,她不禁扬起嘴角。
虽然现在情况不妙,但听她们互相抱怨,就觉得这算不了什麽大事,肯定能杀出去。
“三位少侠,我们只是想请你们来丐帮做客,不想伤及诸位性命。梁丘少侠的螙也快用完了吧,还有骆少侠,你还受着伤,就不要再动手了,免得加重伤势。”
说话的男乞丐个头矮小、挺着大肚腩,长得像个老癞蛤蟆,呱呱呱地就朝着骆兰英等人说话。
骆兰英冷笑,讥讽道:“本少侠不乐意去脏乞丐窝里做客。”
老癞蛤蟆还没生气,他身边的小癞蛤蟆们生气了,怒骂骆兰英不识好歹。老癞蛤蟆装模作样地拦了两下,等小癞蛤蟆骂完了,老癞蛤蟆才出声阻止,继续劝骆兰英。
“我等好心请诸位做客,诸位既不答应,就别怪我们无礼了。我们丐帮不仅窝里脏,下手也脏。”
“刚才的金色焰火你们也瞧见了,我们丐帮的周帮主就在附近,等他亲自来请诸位,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梁丘天谕嘁了一声,模仿他说道:“刚才的金色焰火你们也瞧见了,我们北武林的十大高手也在附近,等她们亲自来教训你们,场面可就更不好看了。”
此话一出,老癞蛤蟆和小癞蛤蟆们的脸色一变,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梁丘天谕说的是真是假。
陈玄和骆兰英望向梁丘天谕,陈玄悄声问道:“你是吓唬他们呢?还是真的知道什麽?”
“真的来了。”梁丘天谕举起手里的八爪虫,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脚边被她螙死的一众丐帮男徒。
她在被抓时把八爪虫扔给了石力,石力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去桐昌坨请长辈来救她们,八爪虫记得她的味道能给她们带路。
如今八爪虫都找到她了,石力她们应该就在附近。金色焰火那般耀眼,她们看见后定会朝这里赶过来。
陈玄和骆兰英见梁丘天谕底气十足,她们也放松下来,丐帮周帮主来了顶多能欺负一下她们这群小辈,在她们长辈面前怕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老癞蛤蟆这下哑巴了,不再发出呱呱呱的烦人声音。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带着兄弟立马撤退,只要避免和十大高手碰上,他们就还有活路。
另一个是赌梁丘天谕在说谎,直接抓了人交给周帮主,向周帮主邀功。
他们上山之前查过十大高手的消息,明笑天乘船南下去了全州,其余九位高手都在陆续赶往桐昌坨。
然而已死的副帮主黄杆在抓住这三人的时候,并未被旁人看见。没有人送消息,桐昌坨的高手怎麽会知道她们被抓了?又岂会来这里救人?
“呵,少侠说谎的功力当真深厚,把假话说的跟真话似的,但想骗我,你还嫩了点。我行走江湖多年,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老癞蛤蟆不相信梁丘天谕的说辞。
梁丘天谕怼道:“成天要饭的臭叫花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指不定过着三天饿九顿的日子。还吃的盐比我吃的饭多,盐那麽贵,你吃得起吗?”
陈玄被梁丘天谕的话逗得发笑,骆兰英也忍俊不禁,笑得弯起了眼。
“谁吃不起!我是丐帮的九袋男长老,不是路边行乞的低贱乞丐,你们可知我一年能收上来多少银子?”老癞蛤蟆下意识反驳梁丘天谕,想要证明自己有钱,没发现自己身边的小癞蛤蟆们都沉默了下来。
他吹嘘着自己作为九袋男长老,身份地位高,日子过得极其滋润。说了许久才发现身边没人应和,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闭嘴。
老癞蛤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身边的低贱兄弟,他恼羞成怒,对着梁丘天谕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十大高手里的哪一个会来救你们!给我上,抓住她们。”
老癞蛤蟆的一番话让拧成一股绳的丐帮男徒隐隐有了断裂的趋势,一声令下后,竟无人立刻响应。
他再三催促,才有人不情愿地朝骆兰英等人走去。
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都已力竭,面对围攻上来的丐帮男徒,她们艰难地挥动手里的武器。
心中不断祈祷,无论是哪个前辈,都请尽快赶来吧。
“住手!”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其声穿透云霄,如惊天霹雳乍响于山林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声震得耳朵嗡鸣,不得不惊叹此人内力深厚,短短二字便有如此威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竹林上空有一高大身影立于竹子顶端,她恰好背着月光,众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见她手持长枪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处俯视着众人。
“你……你是枪仙狂鹤?”
老癞蛤蟆看见对方手里的长枪,十大高手里只有枪仙狂鹤用的是长枪,便先入为主地将对方认成枪仙狂鹤。
“枪仙”不怒自威,道:“还不滚,是想做我枪下亡魂吗!”
老癞蛤蟆伸长了脖子去看“枪仙”,还是看不清她的面容,单看身形和说话语气确实像枪仙狂鹤,手里的长枪也像。
她真的是枪仙狂鹤吗?
第62章 我们比比谁的轻功更厉害
梁丘天谕默不作声地和陈玄对视,她们见过枪仙狂鹤,也见过小枪仙冯争。显然竹梢上的“枪仙”不是本尊,而是她们白日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冯争。
两人表情有点难看,没想到石力请来的援兵是个假枪仙。
“狂鹤前辈,何必与他废话,全部杀了便是!”
既然冯争和石力唱了这一出“真假枪仙”的戏,梁丘天谕和陈玄为了吓退老癞蛤蟆,也只好陪她们继续唱下去。
老癞蛤蟆还在犹豫,他身边的小癞蛤蟆们却在听到狂鹤前辈四字后直接落荒而逃。
“你们……”老癞蛤蟆瞅了两眼“枪仙”,嘴皮子动了动想放两句狠话。
竹上的“枪仙”微微一动,老癞蛤蟆吓得咬到自己舌头,转身就跑了。
丐帮的癞蛤蟆们很快跑没了影儿,梁丘天谕和陈玄不敢放松,冒牌枪仙终究是假的,她们要赶在癞蛤蟆们发现不对劲之前尽快离开。
“快走!”梁丘天谕对着空中喊道。
“枪仙”冯争一跃而下,在她身旁稍矮半截的竹子上也有一个黑影顺着竹子滑下来。
黑影背着刀和冯争跑到三人面前,骆兰英看清“枪仙”之后脚下一歪差点摔倒,这是哪门子的枪仙狂鹤?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五人非常默契地一起往山下跑去。
往山下跑的时候,梁丘天谕的嘴还不闲着:“石头,你可真有实力,能把枪仙请来。”
石力闻言勾起嘴角,也不解释:“小枪仙也是枪仙。”
陈玄是五螙门的门徒,学的是刺客身法,身姿格外轻盈矫健。其余四人都在飞速往山下跑,还要小心山路上的石块泥坑。她却跑得游刃有余,如履平地。
想起刚才用假枪仙成功吓退癞蛤蟆们的经历,她心中畅快不已,跳上树梢在树木间穿梭,速度甚至比在路上奔跑的四人还要快。
冯争见状诧异道:“这是什麽轻功?好厉害。”
“五螙门的独门绝技——抟扶摇,想学的话拜入五螙门称我一声师姐,师姐可以教你。”
陈玄在树影中闪现,快得像一阵风,让人抓不住看不到。
“那倒不必。”冯争不觉得自己的连山步比陈玄的抟扶摇差,只是初入江湖,见到其她武功路数有些好奇罢了。
梁丘天谕眼珠子一转就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比比谁先到山下?看看是抟扶摇厉害,还是我的追月步更胜一筹,亦或是冯少侠与骆大师姐的连山步占上风?”
在冯争问起陈玄的轻功时,骆兰英就注意到冯争使出的步法正是她在齐山剑派修习的连山步。
梁丘天谕出言点破,冯争和骆兰英四目相对,两人视线交汇又迅速错开。
“比就比。”陈玄从不怕比试,更何况轻功身法乃是她最擅长的。
背着重刀的石力轻咳一声,梁丘天谕这才想起自己漏了一位好友,便道:“你们七杀刀不善轻功,就在后面慢慢跑,别跟丢了就成。”
石力点点头没有意见,在她点头后身边的四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树上的陈玄独占鳌头,远远地跑在最前面。梁丘天谕紧随其后,骆兰英和冯争落在最后并排跑。
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轻功不多,前面四人所使的轻功身法恰恰是武林中最有名的三个。抟扶摇、追月步、连山步被并称为武林三大轻功绝技。
虽然都是轻功绝技,但三种身法都各有千秋。
五螙门的抟扶摇重在诡谲多变,意在帮助刺客藏身躲避,故而身法诡异,重在隐蔽和变化,叫人摸不准接下来的路数。
目前已看不清陈玄躲到哪颗树上去了。
秘罗古寨的追月步顾名思义,要和空中明月争个快慢,风驰电掣的追月步身法简单,只注重“快”,有多快跑多快。
据说是在很多年以前,秘罗古寨还叫花溪镇的时候,当时镇里的蛊师炼制出了可以操控别人心智的蛊虫,此蛊一出便引来多方势力觊觎,不少出门在外的蛊师被抓。
这些被抓的蛊师后来都被梁丘老祖救了出来,她意识到蛊师只会炼蛊下螙还不够,这不足以安身立命。
她们还需要威力十足的功法震慑敌人,遇见无法解决的危险时也要有足够快的速度逃走。于是梁丘老祖自创了追月步和断魂掌。
梁丘天谕的断魂掌学得一般,但追月步使得倒是出神入化。
而连山步不独属于任何一个门派,这门功法是早在数百年前甚至数千年前传下来的轻功身法,众人只知这门轻功是位女子所创,却不知晓她的姓名。
连山步曾在武林中消失过一段时间,中间断过好几代,而这一代落在了齐山剑派手中,但也不排除旁人手中也有连山步秘籍的可能。
冯争和骆兰英落在最后面,并不能说明连山步比不过抟扶摇和追月步,而是因为连山步的步法不在于追或逃。
连山步的关键在“争”,在比武、切磋甚至是拼命时争一条活路出来。连山步说是轻功,其实更像一种阵法,在打斗中运用连山步可将敌人逐步困入自己的阵中,届时敌死我生。
因此连山步配上冯争的枪法,或是骆兰英的齐山剑法都是在比试中能够横扫千军的存在,用来比谁快谁慢没什麽意义。
石力跑在最后面反而看得最清楚,她的师傅石金戈曾和她讲过这些轻功身法的优劣。当时她还不理解这三种轻功到底有什麽区别,如今一见方才明白师傅说得有多透彻。
师傅说她穷尽半生只悟出了七式绝杀刀法,故称七杀刀,但身法暂未有所领悟。依师傅之见,连山步也是最适合七杀刀的身法。
只是师傅脸皮薄,不好意思问明盟主索要秘籍,让她再等等,等师傅脸皮厚些了,就去要来让她学。
陈玄在前面跑得飞快,见其余四人都被自己甩在身后,得意地跳下树决定在此处等她们片刻。
她面向众人,脸色骤然一变,喊道:“闪开!”
陈玄张开手示意大家往左右两侧闪避,看见她动作的四人几乎是在她的声音传过来的那一瞬间,就不假思索地按照陈玄的指引往两侧避开。
梁丘天谕和冯争躲往左侧,石力和骆兰英则避往右侧,一根顶端尖锐的铜棍从她们身后惊险地擦过,插进众人面前的树干上,树干轰然开裂竟当场断裂倒在地上。
躲开的四人心惊不已,若是陈玄没有及时提醒她们,这根铜棍至少会直接刺死一人,运气再差点可能一连送走两三个。
陈玄奔回四人身边,站在了负伤的骆兰英身边。
与此同时,掷出铜棍的凶手也出现在五人面前。
丐帮男帮主周散,他披头散发脸上沾满泥污,看来这位周帮主是丐帮中的污衣派。
“本帮主听说枪仙狂鹤来了,不知她在何处?”
周散挡住五人下山的路,烦人的老癞蛤蟆也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举着火把的小癞蛤蟆们跟在老癞蛤蟆后面,这群癞蛤蟆们一到,静谧的山林变得嘈杂,火光照亮了五个少年,她们表情各异。
冯争愤恨不已,眼中杀意汹涌,她刚才差点被周散刺伤,恨不得现在就把周散斩于枪下,再在他身上戳无数个窟窿。
在她身侧的梁丘天谕则神情倨傲,缠在手臂上的银环蛇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站在两人对面的三人,石力面无表情地拔刀,已做好动手的准备。
陈玄摩挲着手里的树叶,师傅说真正强大的刺客可以将身边的一切物件都当作暗器,哪怕是一花一叶。
飞花摘叶亦可杀人于无形。
可惜她的功夫尚未练到家,不知能使出何种功力的摘叶飞花?
骆兰英握着手里的木棍,心想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剑客不需要有形的剑,剑意已成,不论她拿的是什麽,都可以使出齐山剑法的惊鸿剑意。
骆兰英和陈玄都没有趁手的武器,两人倒想到一处去了。
没人回答周散的问题,老癞蛤蟆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说道:“哪有什麽枪仙,来的不过是个冒牌货,假枪仙。”
周散的视线扫过五人,落在冯争手里的平沙枪上,这杆枪确实和枪仙狂鹤的枪很像,他问道:“你就是假枪仙,你和狂鹤什麽关系?”
“我从未说过自 己是枪仙狂鹤,我有自己的名姓,小枪仙冯争是也。”
冯争毫不畏惧地和周散对视,那双漆黑冷冽的双眼熠熠生辉,说话的语气还带着少年人应有的桀骜不驯。
“原来杀了北疆三龟公和白雪剑的小枪仙是你,江湖传言你和狂鹤是师徒,此事是真是假?”周散不急着动手抓人,好奇地打探冯争的身份。
冯争才不会傻到被周散套话,回道:“此事你得亲自去问狂鹤,她会告诉你真假。前提是你有命去问。”
周散啧啧感叹,心道北武林的少年浑身是胆,自己才学过几年功夫就敢在他这样的武林男高手面前大言不惭。
“周帮主,不如我们比划比划?”冯争知道自己此举是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正是因为她不知天高地厚,才想试试周帮主的深浅。
梁丘天谕虽看不惯冯争,但冯争对外的行事作风倒是极合她的脾性。打不打得过,还要打了才知道,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一死。
陈玄和骆兰英担心地望向冯争,想要劝她冷静,单打独斗不如她们五人互相配合,再找机会杀出去。
石力也站出来和冯争站在一起,道:“在下石力,师承七杀刀石金戈,也想试试周帮主的棍法。”
石力的举动让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同时惊掉了下巴,石力可是她们之中最稳重的人,怎麽也如此冲动?
第63章 枪仙是假的,紫衣客是真的
赶在周散答应之前,骆兰英开口道:“自古以来丐帮都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周帮主身为一帮之主,在江湖中也是颇有威望。”
“我等小辈想与周帮主切磋,周帮主若是答应比试,也当收敛内息,只与小辈比试武功招式,而非内力深浅。否则岂不是在以大欺小,堕了丐帮的威名?”
“骆大师姐,你也太高看周帮主了,他要是不仗着自己多活几十年得来的深厚内功,怕是打不过我们的小枪仙和七杀刀传人呢!”梁丘天谕嗤笑道。
两人一唱一和,周散明知这是她们的激将法,却不得不照她们说的做。
他若是以大欺小,不仅传出去不好听,在丐帮里也会受人耻笑,下一任帮主说不定就轮不到他了。
“本帮主自然不是那种怙势淩弱的厚颜无耻之人,就按骆少侠说的来。本帮主不用内力,只与两位少侠比拼外功身法。”
周散示意身边的老癞蛤蟆将他的铜棍取回来,拿到铜棍后他看向冯争和石力,问道:“两位少侠谁先来?”
“不如我们一起来,也为周帮主省点时间。若是我们赢了,你就放我们走。”
冯争并非光明磊落的正义之士,她有同伴相助,可以群殴周散何必自己单打独斗。
周散大笑一声,露出黑洞洞的牙齿:“好!若你们输了,就都随我去丐帮做客。”
“一言为定。”石力说道。
她算了算时间,傍晚时分应少侠就该到了桐昌坨,这会儿功夫应该已经带着某位前辈朝此处赶来了。
冯争敢直接挑战周散,想来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她们只管拖延时间,等到前辈一来,丐帮的这夥男乞丐们一个都逃不掉。
石力向周散抱拳行礼,周散见状也弯腰回礼,冯争趁机提枪使出一招“蛟龙出水”刺向周散。
“帮主,小心!”老癞蛤蟆大呼道。
周散挑起铜棍抵住冯争的枪,道:“冯少侠的枪法还不够快,比起枪仙可差远了。”
“是吗?”冯争并不在意周散说的话,她抽枪转身,接连刺出十数枪,枪上红缨快得宛如红色流星。
周散见招拆招,石力找准时机举刀砍向周散,重刀落下,周散双手抬起铜棍同时架住石力的重刀和冯争的平沙枪。
接连数招后,周散有些力不从心,石力和冯争却配合得越发默契,一个人退下另一人就立马补上来。
他原以为冯争和石力年纪轻轻,对战经验匮乏,他只需略微出手就能打败两人。但他想错了,冯争和石力不仅对战经验丰富,甚至在交手十几招后逐渐看穿了他的破绽。
冯争的妙真梨花枪是天下第一枪法,石力的七杀刀法传自十大高手之一里的石金戈,两人学的武功都是武林当中最厉害的,给她们喂招、陪练的前辈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所以单论身法周散的武功还真不及两人。
战况正酣,梁丘天谕悄悄挪到陈玄和骆兰英身边,她站在陈玄面前,从背后递出一瓶螙药。
骆兰英见状侧了侧身子挡住她们,周围的丐帮男徒都在看周散比武,没有发现三人的小动作。
陈玄接过螙药涂在一片树叶上,梁丘天谕低声说:“周散打不过她们,肯定会出尔反尔,你找机会螙死他。”
“也给我点。”骆兰英问陈玄要了几片树叶“暗器”,她主修剑术,但扔暗器的准头也还不错。
正如梁丘天谕所料,当冯争的“白蛇吐信”和石力的“破山河”一齐朝他攻来时,周散催动体内磅礴的内力直接将两人震开。
“你言而无信!”冯争拿枪撑在地上才没摔倒。
周散成功打退两人,自信地背过手:“本帮主这是在教你们何为兵不厌诈,你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要学的东西可还多着呢。”
见周散背过手,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意识到此刻就是机会,三人同时掷出手中暗器。
三人低估了周散的内力,暗器还在周散五步以外,周散释放内力,所有暗器竟都停滞在空中,众人脚下树叶颤动。
周散大喝一声,暗器调转方向刺向梁丘天谕等人。
反弹回来的暗器快如闪电,三人来不及闪躲。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近在咫尺的暗器被一道掌风击落。
“好一个兵不厌诈,我平生最讨厌食言而肥之人。既然周帮主不讲信用,我就教教你何为言出必行。”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周散不敢掉以轻心,能抵挡住他内力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他警惕地四处张望:“阁下有本事就当面说话,为何藏头露尾?莫非又是个什麽假枪仙在装神弄鬼?”
“枪仙是假的,紫衣客是真的。”
一抹赤色身影从林中走出,应无双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冯争,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再看向其她几位少侠,发现大家都还算安好,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还好来得不算太迟。
应无双的出现让冯争和石力彻底安心,梁丘天谕、陈玄和骆兰英则在查找应无双口中的紫衣客在哪里。
老癞蛤蟆急匆匆跳出来,和周散说道:“帮主,您可千万别相信她的鬼话。方才在竹林里那个姓冯的和姓石的一起装神弄鬼,假扮枪仙吓唬我。我看呐,根本没有紫衣客。”
周散烦躁地推开老癞蛤蟆,他用力过大,老癞蛤蟆一时不防被推翻摔在地上,骨头断裂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
老癞蛤蟆捂着屁股哀嚎,周散瞪了他一眼,他立马闭上嘴。
周散和老癞蛤蟆不一样,他不是傻子,不会被装神弄鬼的小辈糊弄,刚才说话的人决不是善茬。
“周帮主,紫衣前辈请你自封天突、璇玑、中枢、灵台、气海、关元、云门、太渊、冲门、商丘十处xue位。”应无双伸手指向她说出的十处xue位。
在场的皆是习武之人,但凡学过呼吸吐纳的内功心法,都知道这十处xue位的重要性。一旦封住这十处xue位,全身经脉就会被阻断,内力将无法运转。
周散岂会自寻死路,他不愿配合:“还请紫衣客现身一见。”
应无双从容自如地走到周散面前,冯争下意识伸手想拉她回来,担心周散会趁机伤害她,转念一想便收回了手。
应无双不是意气用事的鲁莽之人,她敢这麽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周帮主不愿动手,就由晚辈代劳。”应无双的食指隔空点在周散的天突xue上,“天突。”
周散欲要教训应无双,空中飞来一颗石子砸在他天突xue上,他身子一颤后退两步。
“璇玑。”应无双又道。
周散抓住铜棍挡在身前,石子换了个方向击中他的璇玑xue。
“气海,关元。”
又是两颗石子破空而来,封住周散的气海xue和关元xue,周散的任脉被封,当即无力地跪倒在地。
“中枢、灵台、云门、太渊。”
应无双冷漠地继续点出四个xue位,周散连忙抓住身边的丐帮男徒挡在自己身前,可惜无济于事。
珍珠大小的石子在对方手中仿佛是千斤重的暗器,砸向周散面前的丐帮男徒,周散接不住这万钧之力,只好松开手中的尸体。
后背和手臂上的四处xue位瞬间被封,督脉已断,他怒骂老癞蛤蟆:“愣着做什麽,还不带着我快走!”
老癞蛤蟆刚才被周散一掌推倒,骨头摔断好几根,他还需要小癞蛤蟆们搀扶,哪里顾得上周散。
周散到底是丐帮的男帮主,有个丐帮男徒走到他身边,夺过他手里象征丐帮帮主的铜棍,然后转身逃之夭夭。
“冲门、商丘。”应无双点出最后两处xue位。
双腿经脉被封,周散的内力彻底被封,他不甘地望着幽深黑暗的林子:“士可杀,不可辱。”
“我并未辱你,只是在教导你做人要言行合一。现在你可以继续和两位少侠比武切磋了。”
声音由远及近,丐帮男徒都已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任督二脉被封的周散还在原地。
手持碧月秋光扇的青年信步而来,修长的身形在月光下拉出一道惊人的剪影,好似恒我月神从天而降。
“紫衣前辈!”看到真紫衣客出现,骆兰英、陈玄和石力异口同声道。
唯有梁丘天谕眼馋地盯着紫衣客手中的碧月秋光扇,总觉得扇面上皓月千里、金风玉露的绝色秋景里少点什麽。
冯争跑到应无双身边,应无双知道她想问什麽,说道:“紫衣客,江湖十大高手之一。是六大门派中临清派的长老,擅使九节鞭,在数年前的汝山大比上与破星剑明笑天并列第一。”
“你可真行,请了个天下第一来。”冯争感慨道。
除了冯争和应无双,其余四人与紫衣客都是旧相识,有紫衣客当靠山,她们底气十足。
“脏乞丐,你抓我们想做什麽?老实交代!”
梁丘天谕一脚踩在周散身上,银环蛇和八爪虫本想下去咬他两口,但对方身上的气味让两只螙物决定退回梁丘天谕身上待着。
周散被踩后猛地弓起身子,好像一只弯弯的河虾。梁丘天谕的逼问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可用之处,紫衣客不会杀了他。
“想知道的话解开我的xue道,我就告诉你们。”周散试图和紫衣客谈条件。
冯争道:“紫衣前辈,我知道他们在密谋什麽,无需留他一命。”
紫衣客颔首,摇了摇手中折扇:“你们还想和他继续比试吗?”
“不想。”大家摇头。
“那就杀人灭口,一起下山吧。”紫衣客道。
月光下,紫衣客靠在树干上听冯争说着今日发生的一切,以及释行和尚与虚道子密谋的诡计。
应无双和骆兰英坐在地上,应无双撕开骆兰英的衣袖,上好药后小心地为她包扎伤口。石力困得打了个哈欠,靠在骆兰英身边小眯一会儿。
梁丘天谕和陈玄则在杀人灭口,梁丘天谕提议她们借此比一局。
将周散当作靶子捆在树上,两人轮流向周散掷暗器,必须避开周散的要害让他尽可能活得久一点。最后周散死在谁的暗器下,就算谁输。
为了避免周散的惨叫声吵醒石力,她们提前封住了周散的哑xue。
明月西沉,这一夜对周散来说相当漫长,对于梁丘天谕和陈玄而言又格外短暂。
直到两人分出胜负,一行人才迎着初升的朝阳悠闲地往山下走去。
“你们俩谁赢了?”石力醒来后问道。
梁丘天谕沉默,陈玄兴高采烈地回道:“五螙门陈玄胜!”
“天谕也别气馁,等抓到释行和尚和虚道子,你们可以再比两局。”
紫衣客的笑意不达眼底,南武林的臭虫竟然敢把手伸到北武林来,既然如此就把命也留在北武林好了。
“到时候咱们换个比法。”梁丘天谕认真反思过了,她之所以会输,是因为五螙门擅长暗器机关,陈玄本就占便宜。
陈玄:“奉陪到底。”
骆兰英:“对了,丐帮的黄杆呢?”
石力:“死了。”
骆兰英:“怎麽死的?”
石力:“被自己的小弟们迷晕后,让我一刀砍死的。”
“说起这个,你们谁设的机关?擦掉了我手心一层皮。”冯争举起自己的右手。
骆兰英和梁丘天谕同时指向陈玄,陈玄尴尬地捏了下衣角:“抱歉,我没想到先进屋的会是你们,机关不长眼,哪分得清敌我。”
“她皮厚着呢,根本没擦破,是故意吓你的。”应无双幽幽道。
冯争撞了她一下,其余人大笑起来。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出山林,踏上宽阔平坦的大道。
第64章 太阳经常从西边出来
三月十四日,桐昌坨
卯时刚过,阳光就鲁莽地穿过窗户闯进冯争的房间,冯争睡意朦胧地抬起手遮住眼睛。
这家客栈的窗户不遮光,一大早阳光照进来后她就睡不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挪开手,望着陌生的屋顶和房间,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昨日清早跟着紫衣前辈从山里出来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桐昌坨,到达桐昌坨的时候已是傍晚。
紫衣前辈安排大家在城中最大的悦来客栈住下,吃完饭后大家都累得睁不开眼,回到房间倒头便睡,再睁眼已是崭新的一天。
冯争穿好衣服下床,靠在门边的平沙枪进入她的视线,饮过鲜血的枪上红缨好像比以往更加夺目耀眼。
她走到窗边,一掌推开窗户,门外各种各样的声音一瞬间钻进她的耳朵里。
悦来客栈的后院相当宽阔,东南角种着一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树,现在正是梧桐花盛放的季节,淡紫色的花朵让整个院落都盈满了淡淡的香气。
可惜那株梧桐树在东南角,茂密的枝叶遮不到她的房间,否则她就不会被朝阳无情地唤醒了。
微风拂过,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鸟虫躲在角落里唱曲儿。突然有人开口说话打断了这首乐曲。
“真不愧是骆大师姐,受了伤还起这麽早练剑。话说你要是受伤的是右手,你还会来练剑吗?会不会练左手剑?”
冯争听声音就知道是梁丘天谕在说话,她双手撑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院落中央是块用青石板铺就的空地,骆兰英正右手执剑在院子里舞剑,她没理会梁丘天谕,专心致志地打磨自己的剑法。
梁丘天谕在哪说话呢?
冯争没找着人,干脆从窗户一跃而下,站在院子里她才看见在梧桐树阴影下还有一张古朴的石桌,五张石椅环绕着石桌。
石力、应无双和紫衣客都坐在桌边,石力拿着一块绸布正在仔细地擦拭那把玄色重刀。
应无双侧着身子偏向紫衣客,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紫衣客一边捏应无双的肩膀,一边和她说话。
“冯少侠可算醒了,太阳都晒屁股咯!”
冯争走到树下,梁丘天谕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她抬起头,和坐在树上的梁丘天谕解释道:“现在才卯时,太阳也才刚起床。”
“一日之计在于晨,卯时不到某些人都起来练武了。”梁丘天谕指着舞剑的骆兰英说道。
“这麽早。”冯争习惯在辰时起来练枪,卯时对她来说太早了。
梁丘天谕慵懒地躺在树上,问道:“你自称小枪仙,那你使的是什麽枪法?”
“妙真梨花枪。”冯争在石力身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闻言梁丘天谕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狂鹤前辈用的也是妙真梨花枪,可惜我等小辈生得太迟,没见过她出招。我听说妙真梨花枪是天下第一枪,你能让我们长长见识吗?”
此话一出,桌上的人都期待地望向冯争。
应无双已经和紫衣客结束交谈,紫衣客昨日去得晚,没能看见冯争出手,她也很好奇冯争的枪法是否和狂鹤师承一脉?
冯争将热茶吹凉,朝着梁丘天谕摆手:“腹中空空,不适合耍枪。”
梁丘天谕跳下树,正要说些什麽,陈玄忽然跑进来激动道:“临清派的师姐把暗器还我了!”
“这有什麽好激动的?”梁丘天谕不解。
陈玄随手一摸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样精巧的暗器,她走到应无双面前将暗器递给她:“这是我做的梅花袖箭,你不会武功,这个可以保护你。”
陈玄手中的梅花袖箭约有两指粗,箭筒正好比小臂稍短一截,应无双拿起袖箭感叹此物做得精巧。
陈玄走到她身边说道:“梅花袖箭的箭筒有六个小管,中间一支周边五支,形似梅花,可以同时装六支箭。”
应无双发现手中的袖箭是由黄铜制造,制作梅花袖箭一定要费很多功夫。她与陈玄才认识不久,拿了人家的袖箭到时候又能用什麽还呢?
“陈少侠,无功不受禄。”应无双把梅花袖箭放回陈玄手里。
陈玄直接抓住应无双的手柄袖箭绑在了她的右手小臂内侧,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到院子中央,抬起她的手对准正在练剑的骆兰英。
“你及时找来紫衣前辈救了我们,我送你梅花袖箭是为了答谢你。现在我教你怎麽用。”
应无双的右手被陈玄举起来,说道:“袖箭的每个箭筒上都有一个蝴蝶片,想要攻击敌人的时候只需拨动蝴蝶片就可以瞬间射出短箭,就像这样。”
陈玄拨动一个蝴蝶片,顷刻间一支短箭从手中发出,直接刺向骆兰英。
骆兰英淡定地提剑击落短箭,转身继续练剑,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捣乱的陈玄。
“你试试。”陈玄将筒壁旋转一小圈,然后松开手让应无双自己射一次。
应无双不好意思对准骆兰英,陈玄却伸手帮她把方向转而对准树上的梁丘天谕。
“这……”应无双觉得把箭对向任何一个人都不合适。
梁丘天谕朝她招手:“无双姐姐,没事,冲我来。”
应无双见梁丘天谕不介意,便轻轻拨动蝴蝶片。
第二支箭从袖中飞出,在箭矢射中梁丘天谕之前,她迅速朝后翻身,灵活地用脚将箭矢击落,随即顺势落在地上。
“比起只能单发一支箭矢的普通袖箭,梅花袖箭能瞬发六支箭矢,连续射箭。”
陈玄教导应无双应该如何控制箭筒上的机关。
应无双向陈玄道谢,她已经知道该如何连续射出数支箭矢,现在需要练习一下。
她毫不客气地瞄准冯争,没有知会一声便拨动机关,余下的四只箭矢如闪电破空射向冯争。
冯争右手还端着茶杯,下意识用左手抢过石力的刀鞘,借此挡住来势汹汹的利箭。
“应无双,我在喝茶!”冯争放下刀鞘和茶杯。
“我知道,我故意的。”应无双把掉落的箭矢一一捡起,按照陈玄说的把箭矢重新放回箭筒里。
冯争捡起脚边的箭矢塞到应无双手里,应无双接过箭矢和她说道:“桐昌坨的前街有一家武器铺子,待会儿一起去逛逛如何?”
“你想买什麽?”冯争捂紧钱袋,她昨夜才去万金钱庄取了些银钱,今天就被应无双惦记上了。
应无双扬起小臂上的梅花袖箭:“买箭矢和短匕,经过前夜的突发状况,我觉得自己也需要一些武器防身。”
冯争把钱袋交给应无双:“是得多买些。”
是她请应无双与她共同闯荡江湖的,她有责任保护应无双的安全。可凡事总有万一,万一她不在应无双身边,应无双能靠的就只有她自己。
出其不意的暗器和方便藏在身上的短匕的确是最适合应无双的武器。
“你不是想花将军府的钱吗?这次我请客。”应无双把钱袋还给冯争,从怀中掏出了一沓银票。
昨日她刚进城不久,就有天机部的线人找到她并给了她一个包袱。包袱里有足够她后半生都衣食无忧的银票,还有一封魏珂寄给她的信。
魏珂在信中说将军府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银竹和吴婆婆也都搬进了义妁堂,让她不必担心京城的事情。
除此之外魏珂还提到一件事情:北延国的太子完颜习收到她愿意为北延国效力的消息后,在回信中对她赞赏有加,并表示目前不需要她为北延国做什麽,但太子会找时间亲自来见见她。
时间未定,也许就在这几天,也许在下半年。
魏珂也不知道太子何时会来找她,只告诉她太子人很好,不必为此事忧虑。
应无双看完信后并未感到忧虑,而是冷静地烧掉信件,继续思考一个对她而言性命攸关的问题:作为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该如何在纷乱的江湖里自保。
“这可是你说的,我想先去吃一顿大餐,再买两套新的护臂和护腕……”冯争说道。
梁丘天谕、陈玄和石力都凑到两人身边,梁丘天谕问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不把我们仨也带上?”
“好啊。”应无双爽快地答应,平北将军府的钱都是她的,能花一点小钱与江湖朋友交好,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时间还早,城里的铺子都未开门,五人决定等到巳时再出门。
石力也加入了练武的队伍,和骆兰英平分院落,一人在东侧练剑,一人在西侧练刀。
陈玄坐在石桌旁,将一大兜子暗器倒在桌子上,最小的暗器细如牛毛,这些暗器被她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然后挨个藏在自己身上。
应无双继续练习梅花袖箭,至少在离开桐昌坨之前,能够游刃有余地使用梅花袖箭。
冯争任劳任怨地做她的靶子,还负责帮她捡箭矢。
“紫衣前辈,你去哪?”梁丘天谕见紫衣客站起来,就开口问道。
紫衣客答道:“去对面的客栈监督灼光习武,免得她趁我不在就偷懒。”
“灼光要是会偷懒,太阳可就从西边出来了。”以梁丘天谕对灼光的了解,灼光绝不是会偷懒的人。
“那你可就错了,太阳经常从西边出来。”
紫衣客笑着走出门,梁丘天谕是被灼光的表象骗了,那孩子就喜欢在人前装勤奋,人后最爱偷懒躲静。
梁丘天谕疑惑地戳了下手臂上的银环蛇,紫衣前辈是在说灼光经常偷懒吗?
可如果灼光经常偷懒,为什麽不见她的武功倒退呢?
练了小半个时辰,应无双已经能准确地射中静物了。
冯争夸道:“应少侠百发百中,在下佩服。”
“待会儿出门买些沙包,回来后用沙包再练。”应无双决定买完东西回来后再继续练,但要换个练法。
敌人不会像冯争一样站着不动让她射,她要逐渐学会射中会动的物体。
冯争点头,问她:“灼光是谁?”
“灼光是临清派掌门的徒儿,也就是紫衣前辈的师侄,她擅用双斧,论功夫与院里的各位不相上下。”应无双道。
第65章 她渴望成为和她一样的疯子
紫衣客刚走出悦来客栈,就看见自家临清派的小师妹站在对面客栈门前和路人闲聊,对方一看见她就立马跑进客栈里。
“大师姐,师姨来了!”临清派小师妹一溜烟冲进院子里。
灼光悠闲地躺在竹椅上吃青梅,能将人酸掉牙的青梅是灼光的最爱。
听到师姨来了,她立马丢了手里的青梅,跑到屋檐下打坐,假装自己已经练习了许久的内功。
“师姨。”紫衣客一进来,小师妹就恭敬地朝她行礼。
紫衣客朝她颔首示意,一颗被咬了好几口的青梅在空荡荡的竹椅上摇晃。
小师妹心道:糟了。
“竹椅成精了,竟然会吃青梅。”紫衣客走到竹椅旁捡起那半颗青梅,酸味冲进鼻腔让人忍不住皱眉。
只是闻闻都令人牙酸,口中不由自主地泛起津液,真不明白灼光是怎麽能吃得那般津津有味的。
灼光还在装傻,半颗青梅从紫衣客手中起飞,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即将命中灼光脑袋。
灼光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伸手接住青梅,拿袖子擦了擦就塞进嘴里:“师姨,我正练功呢,您怎麽能拿如此好吃的青梅来试探师侄?”
“让小师妹守在门口给你通风报信,自己作为大师姐却躲在院里吃吃喝喝,这麽大人了也不慊害臊。”
紫衣客看了看站在门口慌得不知所措的小师妹,以及厚着脸皮装作没听懂的大师姐,突然后悔答应掌门师姐带她们出来了。
骆兰英广发英雌帖请的是北武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相邀众人在桐昌坨切磋比武。说是武林盛会,在紫衣客看来其实就是让各家的小孩出来露露面,算不得什麽大事。
因此各派都只派了几个人出来,大部分人马都还留在门派里镇守山门、勤练功夫。
掌门师姐要处理门派事务抽不开身,便让紫衣客带着有英雌帖的灼光,以及年纪尚小喜欢凑热闹的小师妹常佑一起来桐昌坨。
“师姨,明盟主回信了吗?南武林的狗屁和尚道士竟敢挑衅我们,我们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灼光吃完青梅笑嘻嘻地凑到紫衣客面前,聊练功有什麽意思,她更想知道南武林的和尚道士抓走骆兰英、陈玄和梁丘天谕的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两日前才把消息送去全州,至少要再等两三天才能收到回信。”紫衣客押着灼光回到屋檐下,将她按在蒲团上坐好。
“这事轮不到你操心,先好好练功。你要是在武林盛会上输得太难看,掌门师姐是不会欢迎我们回去的。”
灼光耸肩,满脸无所谓:“那我就和师姨一起浪迹天涯去!”
“我不愿意。”紫衣客伸手点在灼光的璇玑和神阙两处xue位上,“自己运功解开这两处xue位,不得求助旁人。常佑,你和我一起出门。”
“师姨,你偏心,我也想出去。”灼光苦着脸。
紫衣客已经带着常佑往外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前日带着骆兰英等人连夜赶路返回桐昌坨后,她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入信中准备送给明笑天。因为骆兰英说明笑天去了全州,她便派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到全州。
也不知明笑天现在到了全州没有?她何时会收到信呢?
城中街道两旁的房屋屋檐下是燕子刚筑好的巢,黑色身影从泥巢里钻出来展翅高飞,从紫衣客和常佑的头顶掠过。
它飞到前街,停在武器铺旁的柳树上,它歪着头望着一群少年有说有笑地走进铺子里。
走在最后面的少年身上缠着一条蛇,那蛇嘶嘶地冲着它叫,惊得燕子立马飞离这里。
*
阳崇涧距离全州很近,走水路只需两三日便能到达。
燕淼燕焱已经在宝顺船上待了两日,这是第三天。两人在明笑天的指导下成功领悟八极经心法的前三层。
八极经心法共有十层心法,前五层只要有悟性很快就能理解并融会贯通,但后五层只有随着内力的增长才能逐层突破。
两日过去,燕焱仍不习惯坐船带来的颠簸和失重感,但比起在船舱里休息,她更想和船上的土匪们聚在一起说话。
燕淼陪着她来到甲板上,穆飞看见她们就冲两人招手:“要来看我们抓鱼吗?”
还有两个时辰宝顺船就能抵达全州码头,堡主蟠龙命人收起部分船帆,让船顺水慢行。
船只走得慢,黑山堡的几个土匪姐姐们发现河里有不少大鱼,她们将馒头丢入河中引得鱼儿聚集在船边。
会水的两个姐姐脱了上衣准备下水抓鱼,穆飞不会游水,就打算站在船舷旁看着。
燕焱喜欢与人相处,以前在玄门没时间交朋友,也不能和玄门以外的人接触,怕把灾祸带给她们。所以燕焱身边没什麽朋友。
上了宝顺船后,她强忍着晕船的恶心把船上的姐姐妹妹们都认了个遍,现在船上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燕淼,你想去抓鱼吗?”燕焱已经决定要去,她询问燕淼的意见。
燕淼不喜欢热闹,摇头拒绝:“你去吧,我要去找明盟主说点事。”
燕焱哦了一声就跑向穆飞,挨个和抓鱼的姐姐们打招呼,她帮着姐姐们放了只小船下水。在河里的姐姐在抓了大鱼,竟直接抛上甲板,船舷边的人抢着去接。
很热闹,也很吵。
燕焱身处人声鼎沸的热闹中,燕淼则去往寂若无人的僻静地。
燕淼并未去找明盟主,而是走到了一般人都不会去的船尾,那里人很少,很安静。
她站在船尾,河水、山峦、苍穹都在倒着走,船在往前,但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后生,你不去前面凑热闹,跑到这里来做什麽?搅了我的清净。”
燕淼被这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到,她转身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阎婆,可在刚才这里还空无一人。
也许阎婆才刚来到这里坐下,也许阎婆一直待在这里,因为她的功夫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可以完全隐匿在周围环境里。
所以燕淼无法发现阎婆,若不是阎婆主动出声,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对方在这里。
燕淼向她抱拳行礼:“前辈,晚辈无意打搅您的清净。只是晚辈也想寻个清净的地方待着。”
黑山堡的土匪姐妹们待人热情,只要她待在能被人看见的地方,就会被她们拉着嘘寒问暖。她不想和她们说话,但又不想辜负她们的一片真心,只好自己想办法躲起来了。
阎婆的身法犹如鬼魅,燕淼尚未看清阎婆是何时站起来的,对方就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喜欢凑热闹才对,就像和你一起上船的那个娃娃,叽叽喳喳的,活像只小燕子。”
听到阎婆说了 这麽大一段话,燕淼没藏住眼中的疑惑,她以为阎婆立下那种规矩,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呢。
“这麽看着我作甚。”阎婆被燕淼看得不舒服,她气得撇开头。
燕淼答道:“我以为前辈不爱说话。”
阎婆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骨头项链:“哼,我只是不爱别人寻我说话,我自己想怎麽说就怎麽说,说什麽话、说多少话对方都得竖起耳朵好好听着。”
“抱歉,是晚辈以貌取人了。”燕淼说完就继续看向不断倒退的河流,似乎想要尽快结束谈话。
当初阎婆在货船上杀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燕淼,她记得许多人看她的眼神。
有恐惧的,就和船上向她求饶的那些男人一样。
有冷漠的,正如明笑天始终置身事外,对船上发生的惨剧视若无睹。
也有厌恶、憎恨的,有些人厌恶她不讲规矩反复无常、杀人不眨眼。有些人恨她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便时时刻刻都在咒她死。
但燕淼看她的眼神和这些人都不一样,燕淼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无法言喻的……渴望,那种渴望几近狂热,以至于阎婆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眼神。
阎婆在船上观察了燕淼两天,她想知道燕淼渴望的是什麽?是想变得和她一样强,还是渴望成为和她一样的——疯子。
如果崇拜强者,这艘船上有比她更强的明笑天,明笑天甚至还在传授燕淼武功心法,可燕淼看明笑天的眼中没有渴望。
那麽,燕淼当初看她的眼神就只有一个解释:她想成为她。
“后生,有人说过你的眼神很冷血吗?”阎婆握住燕淼的肩膀,让燕淼不得不正视她。
燕淼和阎婆对视,那是两双完全不同的眼睛,燕淼的眼睛黑白分明,而阎婆的眼睛已经有些泛黄了。
两双年纪相差巨大的眼睛流露出来的情感却是相似的冷血、寡情。
燕淼上次看见这样的眼神,是在二月初十同仁饭庄前遇见冯争的那次,冯争和她只需对视一眼,就知道彼此是同类。
可三月后再遇见冯争,冯争的眼神已经变了,和她不再相似。
“我以前是个杀手,有这样的眼神很正常。”燕淼答道。
阎婆闻言笑道:“杀手的确会因为杀的人太多,而逐渐变得冷血。但那不一样,你很清楚这里面有什麽不同。”
燕淼沉默不语,阎婆问她:“你这个年纪会有什麽深仇大恨呢?”
“晚辈告辞。”谈及深仇大恨,燕淼转身欲走,阎婆拽住她的胳膊不放人。
燕淼只犹豫了一瞬,随即拔出匕首刺向阎婆,阎婆抬手在她手腕上点了一下,手掌不受控制地松开,匕首坠落在地。
实力相差悬殊,燕淼的反抗在阎婆眼里不值一提。燕淼心底的怒火愈燃愈旺,眼睛里那股狂热的渴望再度出现。
燕淼干脆赤手空拳与阎婆肉搏,阎婆放下戟刀,很乐意陪燕淼过两招。
第66章 她的生路是靠自己杀出来的
燕淼以前在玄门学来杀人用的招数在阎婆面前就是不入流的雕虫小技,那些可以轻松手刃朝廷男官员的杀招,在对上身经百战的江湖高手时不堪一击。
“够狠、够果决、却不够快。”阎婆仅用一只手就能把燕淼打得阵脚大乱。
阎婆出招迅猛,转瞬间就能使出数十招。燕淼根本没有破招的套路,只能凭下意识的本能去反击躲避,躲过这招就躲不过下一招。
在阎婆激烈的攻势下燕淼逐渐败下阵来,两日前与骆兰英切磋时的挫败感去而复返。
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真当自己接触到天外那群人的时候,她仍难以接受这巨大的落差。
为什麽一直在输?
她不能输,输就会死!
她能活下来,是因为她杀死了意图打死她的父亲,杀死了老阉人用来考验她的兔子,杀死了每一次玄门要求她杀死的人。
她的生路是靠自己杀出来的。
所以她必须一直杀下去,一直赢下去,才能一直活下去。
燕淼目不转睛地盯着阎婆出招,手下的动作逐渐变缓,她开始模仿阎婆的出招方式,思考阎婆的动作为何能那麽快。
阎婆发现她的小动作后不着痕迹地放慢出招速度,好让燕淼能够看清她的动作。
燕淼的悟性极好,照猫画虎地学也学去了三招。
阎婆教她三招已用尽自己仅有的那点耐心,毫无征兆地一掌拍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后生,想偷师学艺也应该去偷明盟主的,齐山剑法可比我自创的一通乱打厉害得多。”
燕淼被打得朝后退了两步,她静静地望着阎婆也不说话。
阎婆并不知燕淼燕焱曾有机会可以拜入明笑天门下,却被两人拒绝了。她看得懂燕淼的眼神,却不想让燕淼走上她的老路。
“前面就是全州码头,要下船的就麻溜地下去,我的船只在码头停靠半刻钟。没及时下船的就自己游上岸,我可不管。”
宝顺船的船主也就是黑山堡的大当家蟠龙,她攀在高达百尺的桅杆上,洪亮的声音传遍整艘宝顺船。
然而需要下船的只有四人,明笑天、阎婆和燕淼燕焱,她就是说给她们听的。
蟠龙站在百尺高的地方,脚下是纤细的木杆,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天穹,朝阳在她身后释放着刺眼的光芒,所有人都难以直视她。
阎婆眯起眼睛看清桅杆上的蟠龙后,笑道:“摔下来就老实了。”
蟠龙似乎听到了阎婆说的话,她望向阎婆并潇洒地在纤细的桅杆上翻了个跟斗:“年轻真好啊,不仅腿脚利索,身子骨还硬朗,想摔都摔不下来!再者说,我这个年纪也不怕摔。”
阎婆年将五十已是半百老人,蟠龙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她单手攀在桅杆上悠闲地转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声音响亮,船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嘲讽阎婆。
面对蟠龙的挑衅,阎婆提脚踩在燕淼刚才掉落的匕首一端上,匕首从地上弹起,她用力一踢,匕首化作银色电光刺向高空中的蟠龙。
蟠龙拔出腰间的雁翅刀,金色的宽大刀背在空中划出一片闪烁的金光,背上有七个小孔,穿有七枚铜环。
铜环随着蟠龙挥刀的动作连连作响,声似雁鸣。
雁翅刀击落匕首,二当家独眼虎站在桅杆下接住掉下来的匕首,以免刀刃毁坏她们宝顺船的甲板。
意料之中的结果,阎婆收回目光转对燕淼说:“你要去哪?”
“边南。”燕淼答道。
“那里有你要杀的人。”阎婆的语气几乎是肯定的。
燕淼点头,阎婆说了声好:“你杀你的人,我杀我的人,我们就此别过。”
距离全州码头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码头热闹的声音,燕淼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告辞。”
燕淼转身走向船头,阎婆纵身一跃,蜻蜓点水般踏过宽阔的河流,从码头北侧的小土坡上岸,那里没人。
燕淼看着阎婆钻入林中消失不见,无奈地压下心底的不甘和渴望。她没有选择的余地,边南福州府的玄门未除,大仇未报,她不能去做别的事情。
哪怕她出言挽留阎婆,说出自己要跟着她习武的想法,阎婆也不会答应。她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会为对方让步。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你和阎婆很合得来。”明笑天走到燕淼身边,将独眼虎给她的匕首还给燕淼。
燕淼接过匕首轻声道谢,回道:“我们都喜欢清净。”
明笑天闻言笑而不语,要和阎婆合得来可不是都喜欢清净就行的。
这两日她一直在教导燕淼燕焱学习武功心法,发现这两姐妹人如其名。
燕焱热情温暖,已经逐渐放下满是杀戮的过去,喜欢广交朋友,专往人多热闹的地方钻,会照顾她人的情绪。
而且燕焱习武不带有一丝功利心,也毫无目的,只是因为燕淼在学,所以她也跟着学。
燕淼似水,却不是奔腾不息、包容万物的活水,而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死水。燕淼不愿与人交往,大多时候随心而为,不看利弊。哪怕她明知道和黑山堡的两位当家的交好是很有利的事情,她也不愿去做。从上船的那一刻起,燕淼就没和几个人说过话。
燕淼在修习内功心法的时候比起燕焱更认真,但她的心思也不在习武上,而是与阎婆一样一门心思想着杀人。她迫切地想要变强,这样下去很容易走火入魔。
就像现在的阎婆……
“燕淼,你和燕焱要去哪里?需要帮忙吗?”
明笑天语气温和,像一位关心家中小辈的慈蔼长辈。
从遇见明笑天开始,明笑天就一直在向燕淼燕焱释放善意,燕淼并不习惯这种善意,她避开明笑天和蔼的目光。
“我们去边南福州府……办一件事,不劳前辈操心,我们两个会处理好的。”
燕淼拒绝了明笑天的帮助,明笑天又问:“那办完福州府的事情后你们打算去哪?”
如果是陌生人如此打破砂锅问到底,燕淼早就扭头走人了,偏偏问这话的是明笑天明盟主,燕淼承了对方许多恩情,不能如此无礼。
“去秘罗古寨。”燕淼答道。
“秘罗古寨可不好进。”明笑天记得秘罗古寨的那群蛊师不欢迎外人进寨,燕淼燕焱估计连寨子外面的那层螙瘴都穿不过去。
燕淼这时倒是敢直视明笑天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些许请求:“您有办法进去,对吗?或者您能将我们引荐给寨中的某位蛊师前辈吗?”
明笑天和骆兰英不同,燕淼燕焱只与骆兰英见过几面,所以当初骆兰英问她们找秘罗古寨的蛊师有何目的时,她们拒绝把事情告诉她。
然而这两日明笑天手柄手教她们运转内功心法,她们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明笑天划为可信之人。
“秘罗古寨不许外人进入,你们是进不去的。若是你们想要结交秘罗古寨的蛊师,这个我倒是帮的上忙。”
明笑天问道:“你们找蛊师做什麽?”
这次的武林盛会,秘罗古寨派出来比武的人是梁丘天谕,由她的姥姥金蝎陪同。她可以将燕淼燕焱介绍给金蝎和梁丘天谕,但她必须知道燕淼燕焱认识她们的目的是什麽。
“我们有个朋友中了蛇蛊,医者无法解蛊,只有蛊师能够解蛊。”燕淼只将话说了一半,并未说出自己和燕焱身中蛊螙的事情。
她们的当务之急是去边南福州府灭了玄门,如果把自己中螙的事情告诉明盟主,明盟主出于关心一定会让她们先解螙再去边南,可她们不能这麽做,又要想办法解释。
这些事情全部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燕淼干脆选择不说。
“原来如此。”明笑天若有所思地说道。
燕淼她们既然决定先去边南处理事情,然后再去秘罗古寨,想必解蛊一事并不着急。
她善解人意道:“等你们处理完事情从边南回来,只管带着中蛊的朋友来齐山剑派找我,我带你们去找蛊师解蛊。”
“多谢前辈!”燕淼的心头大患得以解决,她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
宝顺船靠岸,蟠龙站在船头冲两人说道:“明盟主,燕少侠,全州到了。”
“蟠龙堡主,我的这两位小友要去边南,你顺路再带她们一程吧。”
黑山堡在南边信州城外的群山里,蟠龙的宝顺船一路南下便是要返回黑山堡。正好可以继续载燕淼燕焱一程,就将两人放在信州城的码头即可。
两人从信州城出发,改走陆路的话大约一月左右就能抵达福州府。
“没问题。”蟠龙一口答应,重载两个人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
燕焱正在和船上的土匪姐姐们依依不舍地道别,听到明盟主和蟠龙堡主的对话,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姐姐们,我不用走了!多谢明前辈,多谢蟠龙堡主!”
燕淼将明笑天送下船,两人站在码头前,明笑天拦住她:“就送到这里吧,蟠龙堡主说一不二,待会儿船开走了,你就得游上船了。”
“前辈保重。”燕淼已经和明笑天说了无数遍谢谢,她知道自己无论说多少遍谢谢,都无法报答明笑天对她们姐妹俩的恩情。
明笑天嗯了一声,她看了看燕淼终究没将那些话说出口,改口道:“八极经心法的后七层只能慢慢领悟,欲速则不达。”
“晚辈明白。”燕淼目送明笑天离开,直到明笑天消失在人群里,她才返回宝顺船上。
第67章 城东的河西客栈
宝顺船与全州码头之间的甲板被收起,蟠龙准备开船驶离码头,此时一只白鹰从空中飞过来,慢慢收起翅膀落在船舵上。
“看来得再停一阵子。”蟠龙见到白鹰,对身后的人说道:“去拿点肉干过来,这只白鹰的嘴可挑了。”
蟠龙伸手想要拿到白鹰脚上的信筒,白鹰猛地用喙啄了一下蟠龙,蟠龙及时抽开手。
心道真是什麽样的人养什麽样的鹰,完颜习的海东青飞枭目中无人且高傲,觉得旁人不配触碰它。
陆怀的白鹰叫破空,这只鸟的性子和陆怀一样,陆怀是见钱眼开,她的鹰是见肉干眼开,想从白鹰那里拿到信筒,必须先让白鹰的肚子满意。
“大当家,肉干拿来了。”
蟠龙接过肉干喂给白鹰,白鹰忙着吃肉干,顾不上去啄蟠龙,蟠龙这才顺利取到信筒。
信筒里只塞了一张极小的纸条,纸条里仅有短短一句话:
[诸君且于此暂留几日,容吾尽地主之谊。在此期间,诸君一应花费皆由吾承之。]
“陆坊主盛情邀请,我等却之不恭。”蟠龙看完纸条上的内容笑了一下。
陆怀说话倒是好听,想尽地主之谊宴请她们是假,有求于她们才是真。
她将纸条递给二当家独眼虎,独眼虎迅速扫了眼内容,说道:“那两位燕少侠怎麽办?”
蟠龙和独眼虎同时望向燕淼燕焱,燕焱站在一群人中间,燕淼刚上船孤零零地站在船舷边。
小纸条上的内容没什麽不能看的,蟠龙把纸条丢给燕淼,燕焱见状立马凑到燕淼身边,两人一起看纸条。
“你们着急南下吗?”独眼虎问两人。
燕淼燕焱看向彼此,她们只需要在六月底之前抵达边南福州府,灭掉那里的玄门即可。从全州出发走水路去边南只需要一月时间,只要在六月之前出发就来得及。
燕焱问道:“暂留几日大概是多久?”
独眼虎想了想答道:“十天半个月。”
“燕淼,我觉得我们可以在全州逗留一阵子。”燕焱想跟着黑山堡的宝顺船南下,不想换别的船去边南。
因为南下的船只里不论是货船还是商船,大部分都是男人的船。船上的气味不好闻,而且和那些男人挤在一起让她很不舒服。
更何况她们还要在船上待一月之久,燕焱不想再遇见一条充满酸臭味的货船了。
燕淼的想法和燕焱一样,宝顺船上都是燕焱认识的人,黑山堡的两位当家也待她们很好。况且燕焱晕船,在宝顺船上她能和喜欢的土匪姐妹们待在一起,这会让她好受得多。
“好。”燕淼点头答应。
燕淼燕焱决定和黑山堡的姐妹们一起在全州暂留几日,到时候再一起乘船南下。
蟠龙命人将宝顺船停放在附近的船坞里,剩下的人都在码头下船。
她们刚下船,便有一位青年走到蟠龙面前,恭敬道:“蟠龙堡主,我家坊主在河西客栈为诸位姐妹准备了房间,诸位请随我来。”
青年名叫陆真,是长乐坊陆怀的人,被安排来此接待黑山堡的众人。
蟠龙说了声不必:“在船上待了个把月,好不容易下船,大家都想先去城里转转。天黑前我们自己会找到客栈住下,就不劳你带路了。”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各位了。”陆真低声对蟠龙说,“蟠龙堡主,我家坊主邀您今夜子时于长乐坊一会。”
“我知道了。”蟠龙点头。
陆真将话带到后安心离开,蟠龙对着身后的土匪姐妹们挥挥手,众人瞬间散开往城里去了。
燕淼燕焱打算先去客栈里住下,可是两人第一次来全州,不知道河西客栈在哪里。
“河西客栈肯定在西边,我们往西走。”燕焱指着往西的街道说道。
燕淼觉得燕焱说的有道理,两人自信满满地向西走,听到两人对话的蟠龙及时叫住她们。
“河西客栈在城东,你们走反了。”
望着姐妹俩一模一样的疑惑表情,蟠龙笑着解释道:“全州城就只有一家河西客栈,客栈在城东,但名字叫河西客栈。”
“那为什麽不叫城东客栈?”燕焱拉着燕淼调转方向,跟在蟠龙身后往东走。
“可能河西客栈的掌柜就喜欢和人反着来吧,住在东边非要叫河西客栈,本是个拿枪的好手却非要改拿算盘。”
蟠龙的前半句话燕淼燕焱还能听懂,后半句话却听不明白了。
全州上接京城,下通边南,拥有夏池国最大的一条运河。水上运输必然要经过此处,来往商人货物也都会在全州稍作停留,故而全州与京城是不相上下的热闹繁华。
蟠龙来过全州,周围的景致对她而言没什麽变化。但对初次来到全州的燕淼燕焱二人来说,全州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新奇。
全州远离皇城,城中的百姓相对京城的百姓过得更加自在。来往的行人中不仅有普通商贩百姓,还有带着刀剑武器的江湖人,以及忙于生意的商贾。
两人跟在蟠龙身后走得飞快,但这并不影响两人将路上所见所闻都记在心中。
街道两旁都有什麽店铺?店铺前是否有商贩?商贩买卖的货物是什麽?从她们身边路过的人都长什麽样子?路人们都在谈论什麽?
但凡是两人路过的街道,她们都不由自主地去记住街道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她们暂时还无法摆脱在玄门做杀手时养成的习惯。
从全州码头到河西客栈并不远,穿过三条街道后过桥,然后一直直走,在路的尽头右转再行五百步就到了河西客栈。
这短短的一段路,燕淼燕焱却感觉走过了好多人的一生。
三人站在河西客栈门前,蟠龙指着客栈前面高高竖起的招幌:“喏,河西客栈。”
燕淼燕焱仰起头,招幌随风飘扬,勉强可以看清招幌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狗爬出来的字。
燕焱这几日跟着刚加入黑山堡的穆飞姐姐学认字,已经能识得几个字,她皱着眉艰难地辨认出招幌上的字。
“这字写得真丑。”
蟠龙嘘了一声:“小点声,要是被掌柜的听到,你今晚就睡大街吧。”
全州城如此繁华,客栈多如牛毛,怎麽会没有住的地方?
燕焱正想反驳,忽然想起刚才在街上听到路人的对话,说是过不久十大商帮的人会来全州召开商会。各大客栈的房间都被商人们提前定下了,目前全州城内几乎没有空房。
要是得罪了河西客栈的掌柜,她可能真的会露宿街头。
燕焱捂住嘴,心道招幌上的字写得真的很丑。
客栈内,明笑天和客栈掌柜坐在大堂东侧的位置,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
“少山寺的释行和尚,元真派的虚道子,丐帮的黄杆,我就知道这夥男人凑在一起憋不出什麽好屁。”
河西客栈的掌柜在全州开了近十年的客栈,来往行人都会在她的客栈落脚,她的消息甚是灵通。
她知道释行和尚、虚道子和黄杆在一月前就离开了各自的门派,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敢越过招摇山,还抓了骆兰英等人,并想借此威胁明笑天交出归藏真经。
明笑天将信封收进袖中,说道:“他们坐不住了。”
“可笑,这才过去十年!区区十年他们便坐不住了,那种日子我们可是过了不知多少年。”
掌柜握着茶杯,茶杯里的水荡起一圈圈涟漪。片刻后她松开茶杯,杯中漂在水面上和沉在杯底的嫩绿茶叶瞬间化为粉末,溶入水中消失不见。
“他们龟缩在南方继续称王称霸,这样的日子他们还不满足!竟敢把手伸到北武林,真该把他们的手剁下来喂猪。”掌柜的将茶水一饮而尽,还是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明笑天给掌柜的添茶:“紫衣也这麽说,不过她比你更狠些。你只想剁手,而她想要命。”
听明笑天提起紫衣客,掌柜不禁想起自己和紫衣客的一些往事,她露出笑容:“幸好紫衣及时出现救下了兰英她们,不然我定要提枪将南武林杀个干净!”
“南武林率先出招,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决定将计划提前。”明笑天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掌柜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她激动地搓手:“什麽时候?”
“四月中旬。”明笑天取出一封英雌帖,“在桐昌坨的武林盛会是由兰英的名义发出英雌帖,邀请北武林侠士前往桐昌坨切磋比武。我想将这场北武林的盛会改成整个武林的武林大会,地点改为全州。”
“以谁的名义?”掌柜的问道。
“以武林盟主明笑天的名义。”
明笑天抬眸与掌柜对视,两人视线交汇,蓬勃的野心与澎湃的战意在空中碰撞。
武林盟主明笑天,北武林盟主明笑天,这两个词称呼只有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
十年前整个武林一分为二,北武林的盟主的确是明笑天,然而南武林以三大门派为首,至今没有盟主。
明笑天不仅要在招摇山以南,属于南武林地界的全州召开武林大会,还要光明正大地向全武林宣告她明笑天是武林盟主的事实。
此举定会招来南武林众多男侠士的不满,但他们又能怎麽样呢?
“他们把手伸向桐昌坨,那我们就直接将全州拿走。”明笑天拍板定案。
掌柜大喝一声“好”,伸手与明笑天击掌。
“好什麽?”蟠龙带着燕淼燕焱走进客栈,一进门就听见客栈掌柜豁亮的一声叫好。
掌柜回头看见三人,当即热情地迎了上去:“好在终于来客了,三位客官里面请,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第68章 此乃不世之仇,非报不可!
“这才多久不见,鹤掌柜便认不出我了?”蟠龙熟稔地拍了下掌柜的肩膀,“就算忘了我,陆怀给你送的钱总还记得吧。”
掌柜笑着拂开她的手:“蟠龙堡主里边儿请,陆坊主交代得清清楚楚,要黑山堡的姐妹们住上房,最好的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出来了。”
蟠龙大步走到明笑天身边,连道几声“好巧”,她们才刚在宝顺船上分开,如今又在河西客栈相聚了。
“你们不南下了?”明笑天在和蟠龙说话,眼神却落在门前的燕淼燕焱两人身上。
“是啊,决定在全州城歇一阵子,歇够了再走。”蟠龙答道。
燕淼燕焱同时向明笑天抱拳:“明前辈。”
掌柜不住地打量燕淼燕焱两人,围着两人转了一圈,啧啧感叹道:“没见过的生脸,你们俩打哪来的?叫什麽名字?谁家门下的徒儿?江湖里又出新人咯!你们叫我鹤掌柜就行,来了河西客栈咱们就是一家人。”
鹤掌柜热络地把两人迎到明笑天旁边的位置请两人坐下,命跑堂的上茶来。
燕淼燕焱都不理解鹤掌柜为何对她们如此热情,面对她的一连串问题,燕焱对答如流:
“我是燕焱,她是燕淼。我们姐妹俩从京城来,无门无派,只学了点杂七杂八的功夫。”
北武林才存在十年,在江湖里闯荡的侠士都是认识多年的老家夥,好不容易看见两张新鲜面孔,还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鹤掌柜的话难免多了些。
看见两位少年,鹤掌柜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也是在这个年纪离家,单枪匹马地就闯入纷乱的江湖里。
一眨眼都过去这麽多年了,新一辈的英雌少年也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她温柔地看着两人,问道:“银子可带够了?我的河西客栈里有三文钱一晚的下等房间,也有五两银子一晚的上等房间,你们打算住哪个房间?”
陆怀付的银子只够黑山堡的姐妹们居住,可没给这两位少年准备房间。鹤掌柜稀罕这两个年轻小辈是一回事,开店做生意则是另一回事。
“五两银子!”燕焱倒吸一口凉气,一间上房的价格竟如此昂贵,她和燕淼在玉门的月钱也只有十两。
还好当初在京城给无双小姐办事时,她给赏钱格外大方,两人身上还是小有积蓄的。
燕淼一言不发地从怀中取出一堆形状怪异,好像被火熔过的金子放在桌面上,说道:“我们要两间上房,蟠龙堡主住多久,我们就住多久。”
“好嘞,我这就命人给两位燕少侠收拾房间。”鹤掌柜收了金子转身上楼去了。
燕焱问燕淼:“哪来的金子?”
“采菊苑被烧后,我去那里捡的。”燕淼淡定地回答。
采菊苑里的闝客们个个都腰缠万贯,他们的尸骨被火烧得不成样子,身上的金银首饰虽然被大火烧得变了形状,但金子银子无论长成什麽样子都是能用的钱。
“原来如此,有这种好事你竟然不叫我一起?”燕焱佯怒道。
燕淼解释道:“你那晚睡得早,我不想打扰你睡觉。”
说到睡觉,燕焱觉得有点困了。这些天在船上颠簸,现在终于踩在平稳的大地上,燕焱伸了个懒腰,心想自己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没什麽胃口,打算直接去房里睡一觉,睡醒后自己再出去找饭吃。
等客栈的杂役收拾好房间,燕焱就决定上楼休息,她走上楼梯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燕淼竟没有跟上来。
燕淼不善言辞,更不喜欢与人交流,她一个人待在大堂里没问题吗?
燕焱问道:“燕淼,你不上来吗?”
燕淼无声地冲她摇摇头,燕焱心中奇怪却没说什麽,独自到房间里睡下了。
“你们在和北延国人来往?”明笑天和蟠龙对坐,她语气不满。
蟠龙知道此事瞒不过明笑天,她抚摸着腰间雁翅刀上的红绫:“一点小生意而已。”
“江湖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插手对方的事情,你和陆怀逾矩了。”
明笑天和一众武林侠士都认为江湖事应由她们武林人士处理,朝廷无权干涉她们。同样的,她们也不会干涉朝廷局势的变化。
蟠龙和陆怀在京城里做的事情不仅牵扯到夏池国朝廷,还和北延国的皇室有关。
单论夏池国自己的朝政就足够乱了,再加上北延国细作的挑拨,不难想象夏池国在不久后会变成什麽样子。
其实这件事本与明笑天无关,与武林人士也无关。然而十年时间足够北武林养精蓄锐,六大门派精心筹谋了十年的计划将会在这几年内慢慢实施。
她们想要彻底吞并南武林,一来要用武力震慑南武林,二来要将南武林里不服她们的门派及男侠士通通除去。
实施这个计划的前提是世道太平,如今朝廷上干事的虽然都是一群臭鱼烂虾,但好在天下太平,百姓生活安乐。
倘若国家动乱,江湖又岂能独善其身?战火一起,所有人都要努力在乱世中活下来,哪有力气去攻占南武林?
蟠龙和陆怀为北延国的皇室办事,到时候两国交战,北武林十年的谋划只能被迫搁置。谁也不知道战乱结束后的武林会是何种情况,她们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北武林会不会因此败落?
面对明笑天的指责,蟠龙一笑而过:“明盟主,江湖规矩我当然了解,但此事恕难从命。”
大堂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坐在一旁的燕淼听到两位前辈争吵,尴尬地挺直脊背,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她留下是想问明盟主一点事情,没想到会听见明盟主和蟠龙堡主的对话,现在的情况她留在这里似乎不太好。
燕淼站起来决定离开,蟠龙跟着站起来走到燕淼身边,压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明笑天也朝她笑了笑,两人都允许燕淼在这旁听。
蟠龙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十年前明盟主率领众人打下北武林,在江湖中为女子开辟了一片净土,对此我一直很敬佩您。您心系北武林,想要守护北武林的安宁我能理解。”
“但我们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您知道我们的出身。我们曾在青楼那种腌臜地里生不如死地活着,后来我忍无可忍带着姐妹们逃出青楼,在黑山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刚成为土匪的那段时间,我们成日都在担心官府会派男兵会来剿匪,把我们一窝端了,但我们想着大不了死路一条,总比在青楼苟活着强。”
“但官府没来,他们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根本看不上我们这一群小土匪。于是我们开始打劫过路商贩,刚开始还用骗的,让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主动跳进陷阱里。后来发现这些男人没有我们想象的可怕,锄头、柴刀、烧火棍都能轻易地打倒他们。”
“我们的身手越来越好,打劫了一支官商的车队后,我们所有人都换上了锋利的长刀。黑山堡逐渐壮大,等到官府反应过来想要灭了我们时,我们连男官兵都不怕了,来一个杀一个。有几次险些被端了,最后还是让我们拼命杀出来了。”
蟠龙谈起往事就停不下来了,她不喜欢回忆自己在青楼里的苦难日子,便将这一段一笔带过。
说到自己与姐妹们占据黑山当土匪的时候,燕淼和明笑天都能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她们当时的快乐和自由。
“这些年里,我们从饥一顿饱一顿变成一日三餐吃饱喝足。人一旦吃饱了就想做点什麽,我们确实成功逃出了青楼,可我们在青楼吃过的苦、受过 的罪都还留在身上留在心里,此乃不世之仇!此仇一日不报,我们便一日无法安寝。”
“只有让这些伤害了我们的地方彻底消失,我们的恨才会消散。”
沉重的恨意让周围的气氛更加凝重,燕淼理解蟠龙的恨意,蟠龙痛恨青楼正如燕淼憎恶玄门,她感同身受。
蟠龙回到位置上坐下,对明笑天说:“青楼是朝廷开设的,我们要复仇,当然要插手朝廷事。不但要插手,还要亲手灭了夏池国。明盟主,您明白吗?”
明笑天何尝不能理解蟠龙的心情呢?她们的经历不同,遇到的困境却是相似的。
“我要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南武林蹦跶了十年也该下地府歇歇了。”
明笑天望向蟠龙,直言道:“你们可以给北武林留上三年时间吗?”
明笑天主动退了一步,蟠龙听了明笑天的话瞬间明白了明笑天需要这三年时间做什麽,她想直接答应明笑天,可惜这件事不是她说了算。
“明日我会告诉你答案。”蟠龙道。
两人对视一眼,明笑天微微颔首,蟠龙转身走出客栈。
明笑天知道这件事蟠龙做不了主,北延国对夏池国虎视眈眈,只要时机合适,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战。
怎麽会在乎她们这群江湖人的纷争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余光扫到身边的燕淼,她露出一个笑容:“你可是有事想要问我?”
“嗯。”燕淼点了点头。
“问吧。”明笑天暂时放下那些令人心烦的事情,两国交战不是她能够改变的。与其操心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大事,不如先把身边小辈的事情解决了。
燕淼年纪轻,心中不藏事,有什麽问题都挂在脸上,明笑天早就注意到她犹犹豫豫的目光了。
燕淼抿了抿唇,轻声道:“明前辈可以和我说说阎婆的事情吗?”
第69章 玉面郎君爆改青紫面郎君
春夏交际之时雨水增多,湛蓝的晴空被乌墨染成浓重的黑色,银色花针钻出黑墨扎向大地,银针落在街道屋脊上为其蒙上一层湿润的水光。
路上行人撑着油纸伞顺着街边的屋檐朝前走,也有些许江湖侠士潇洒地冒雨前行。
燕淼戴上斗笠踏入雨中,风吹雨斜,银丝洇湿她的衣袍,冰凉地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十三年前,阎婆灭了藏剑山庄满门。众人皆说她是为了争夺‘吞八荒’和‘定坤干’,但这麽多年过去并未有人见过阎婆使用这两样兵器,想来其中缘由只有阎婆自己知晓。你若想了解阎婆,只能亲自问她。”
明盟主与她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燕淼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穿行,脑海里不停地在想阎婆。
藏剑山庄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陌生,明盟主赠给她们的八极经正是藏剑山庄第七代庄主施槐自创的内功心法。
在宝顺船上时,穆飞给她和燕焱讲过藏剑山庄,但并未详说十三年前藏剑山庄被灭门的惨案,她只提到藏剑山庄在被灭门之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门派之一。
藏剑山庄以举世无双的铸剑绝技闻名天下,山庄的历代庄主都是当时江湖中最厉害的铸剑师,没有之一。
十六年前藏剑山庄的第二十代庄主施冷梅铸造了两件神兵,一件是长刀“吞八荒”,另一件是利剑“定坤干”。
据说这两件神兵出世的时候天生异象、白虹贯日。藏剑山庄声称这两件神兵是有史以来最锋利的刀剑。
这两样神兵的名字特殊,再加上藏剑山庄有意为这两件神兵造势,所以这两把武器在江湖上载着传着就变成了“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刀”,更有甚者说只要同时得到这两样神兵就能成为天下共主。
一时间藏剑山庄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无数人觊觎着两件神兵,意图盗取神兵者不知几何。藏剑山庄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无论日夜都有贼光顾山庄,施庄主的丈夫就不幸地被盗贼错手杀死。
三年过去,没人能成功盗走这两件神兵,直到阎婆出现,她孤身一人灭了藏剑山庄满门。
灭门惨案一出,江湖变得动荡不安,阎婆被无数人盯上,有太多人想从她手中抢夺两件神兵。然而阎婆在灭了藏剑山庄后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
两年后她重现江湖,众人却没在她手中看到任何一件神兵,打得过阎婆的人不需要所谓的神兵,打不过阎婆的人再眼红神兵也不敢挑衅阎婆。
之后的数年中阎婆一直在江湖中行走,她用着戟刀,并未使用“吞八荒”或是“定坤干”,久而久之,大家便认为两件神兵并不在阎婆手中。
两件神兵的下落至今是江湖的未解之谜。
吞八荒、定坤干,一刀一剑可夺天下。
两件武器就能把江湖搅得血雨腥风,到现在仍有无数人相信只要拥有这两件武器,就能得到天下。
穆飞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燕淼对此嗤之以鼻。可当她和阎婆短暂接触后,她认为“得神兵者得天下”的传闻未必全然不可信。
阎婆为何要灭藏剑山庄?吞八荒和定坤干是否在她手里?她一直在追杀的蔡固究竟是何许人也?
阎婆又是怎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燕淼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些问题,她习惯性地避开热闹的街巷,为了远离人群她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
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耳边是雨水坠落砸在青石板的声响,忽然她脚步一顿,右手指尖银光闪烁,随着她利落地转身,斗笠上积攒的雨珠骤然如花绽放。
“铮——”
燕尾镖坠落在地上,燕淼昂起头,露出斗笠下冷若冰霜的双眼。
“姑娘手下留情,在下玉面郎君,这厢有礼了。”
击落燕淼暗器的男人穿着单薄的轻纱,盈盈一握的腰间系着一根红丝带,衬得他身形窈窕。
他长着一副尚且不错的皮囊,这样的相貌自称玉面郎君倒是不突兀。
玉面郎君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向燕淼,彬彬有礼地向燕淼拱了拱手:“姑娘瞧着面生,应是第一次来全州吧?”
燕淼没有搭理他,他便自顾自地说道:“如姑娘所见,在下皮相尚可,江湖人称玉面采花贼。说是贼,实际上城中无论女男老少但凡见了我,都会主动献身,拜倒在我的倾城容颜之下。”
这段话总算引起了燕淼的注意,燕淼的目光落在玉面郎君的脸上,仔细打量玉面郎君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脸庞。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轻蔑的笑意。
“你笑什麽?”燕淼的讥讽一笑让玉面郎君勃然大怒,他抖动宽大的袖子,一把软剑握在手中。
燕淼离开京城后遇见了许多江湖人,混江湖的男子倒是没见过几个,乡间小路上碰到的臭乞丐算第一个,眼前的玉面郎君算第二个。
全州在招摇山以南,属于南武林地界,蟠龙堡主下船后特意叮嘱过燕淼和燕焱,让她们在全州保持警惕。
南武林的男侠士虽然大多武功不济,但他们惯会用下三滥路子害人,还是小心为上。
燕淼看着玉面郎君,伸手摸向刀鞘,从出生起她就意识到自己是个不幸的人,坏事总会在第一时间找上她,哪怕她身边有无数人,灾祸也会准确地降临在她身上。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刀身,燕淼触电似地收回了手,她回答玉面郎君的问题:“我笑你自称玉面郎君,用的却是别人的脸。”
玉面郎君脸色一变,惊慌失措地摸向自己的脸,确认自己的易容没有错漏后,他疑惑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燕淼朝他勾了勾手,玉面郎君看她年纪不大,谅她也没本事伤了他,于是他收剑背在身后走到燕淼面前。
他刚站定,燕淼便不由分说地向他出招,燕淼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先后卸掉对方两条胳膊,然后用暗器扎在他的四肢脉门上。
双脚离地,被燕淼掐着脖子举起来被迫悬空的时候,玉面郎君后悔自己轻敌,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
脖子上逐渐收紧的手令他呼吸困难,趁着还有进气,他断断续续地求饶:“你……你为,为什麽……这,麽……”
玉面郎君不甘地瞪着燕淼,他喉咙里火辣辣的,眼睛充血,眼前阵阵发黑,头戴斗笠身穿玄衣的少年在他眼中是站在猩红鲜血里的恶鬼。
可惜他双臂已断,无法挣脱燕淼的控制,他只能用眼神和泪水向燕淼求饶,好歹让他死个明白。
就算不说杀他的原因,也至少告诉他,她是怎麽看出他的伪装的?
燕淼无暇顾及玉面郎君眼神里的暗示,她听不到周围的雨声,感受不到冰冷的雨水。
偏僻的小巷里,她唯独感受得到杀人的快感,耳中是玉面郎君从喉咙里艰难发出来的细弱咯咯声,手掌感触着对方的脖子逐渐断裂。
玉面郎君的眼珠不受控制地往上翻,嘴巴尽可能张开试图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燕淼在玄门杀了十多年的人,每一次都速战速决,这是她第一次想要活生生掐死一个人,也是初次亲眼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
玉面郎君的头软塌塌地歪了下来,燕淼松开手将他丢在地上,她捡起玉面郎君的软剑在他脸上轻轻一划。
玉面郎君脸上的人皮面具裂成两半从他脸上滑落,露出那张美丽玉面下的青紫色面孔。
青紫面郎君就这麽死了,燕淼立在尸体旁边,说道:“你用的这张脸我在京城的采菊苑见过,四皇男为了刺杀邕亲王萧牧舟,专程打听对方喜好找来的细腰小郎和软软小郎就和你用的脸长相相似。”
男反贼萧牧舟逃出京城,在阳崇涧码头被抓,又被其“同党”救出。按时间推算,此刻萧牧舟应该就在全州。
打听萧牧舟的喜好不是难事,玉面郎君换上这张脸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燕淼蹲下来撕开青紫面郎君的袖子,其左臂上的蛇纹刺青直接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青紫面郎君是玄门的男杀手。
真可笑,京城玄门的女玄卫处处受限,被螙药控制,不许私藏银钱,没有任务的情况下不能离开京城半步。
而其它地方的男玄卫不受螙药限制就罢了,竟然还可以混江湖做淫贼。
四皇男和三皇男已死,四大玄门都重新回到男丞相手中。玄一管理的京城玄门已悄悄脱离玄门,改为北延国的完颜习效力。
所以男丞相手里还有三大玄门:北疆云昆城,边南福州府,西域井招郡。
青紫面郎君的蛇纹刺青上有个南字,他是边南福州府玄门的男杀手。
“他们抓萧牧舟的办法竟然还是美男计,派了你这麽个蠢货来更是雪上加霜。”燕淼一脚踢在尸体身上。
她若有所思地低头望向自己的左臂,和青紫面郎君一样,她的手臂上也有一个玄门的刺青。
在进入玄门的第一天燕淼的身上就被打上了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燕淼,她只是玄门的虏隶。一个任劳任怨,任由他们操控玩弄的卑贱下人。
她讨厌这个刺青,有什麽办法能将这个印记除去呢?
用刀直接割下这块肉,或者用火将这块刺青烧成一块伤疤遮住它。燕淼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可以帮你无痛消除左臂上的刺青,只要你救出被困长乐坊的萧牧舟。】
又来了,每当她遇见困难,系统就会出现,试图说服她用一个男人来解决她遇到的麻烦。
燕淼一改之前不屑的态度,答应道:“好,我会救出萧牧舟。”
第70章 真“贼喊抓贼”
*
雷声将燕焱从梦中惊醒,她从床上坐起来抬眼看向床边挂着的环首刀。
窗外雷声阵阵,瓢泼大雨猛烈地砸向大地,狂风扑向紧闭的窗户发出诡异的嚎叫声。
下雨了?
燕焱记得自己入睡前外面还是晴空万里,她推开窗,狂风拂面,雨水把她的瞌睡洗了个干净。
望着漆黑一片的客栈内院,她意识到自己这一觉睡得真是够久的。
暴雷每怒吼一次,天际就短暂地明亮一次,战鼓般的雷声与燕焱狂跳的心脏共鸣。
她合上窗户,随手抹了把脸,快步走出房间,然后敲响了隔壁燕淼住着的房间房门。
敲门无人回应,燕焱推门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什麽都没有,床铺干净整洁,好似燕淼从未进过这间房。
燕淼去了哪里?
燕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拿着刀走到楼下大堂,站在大堂里环顾四周,猛然发现整座客栈只有大堂和她的房间里亮着烛火。
燕焱确定客栈里除了她没有别人,这里安静得仿佛无人之境。
按理说黑山堡的姐妹们都被安排在河西客栈住下,现在外面大雨倾盆,她们难不成还在外面逗留?
“燕少侠睡得可好?”鹤掌柜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燕焱身后。
燕焱下意识点头,又摇摇头:“鹤掌柜,现在什麽时辰了?其余人呢?我是说随我一起的燕淼,还有明前辈和黑山堡的姐妹们,她们都去哪里了?”
鹤掌柜走到柜台看了眼漏壶,说道:“子时二刻。燕淼少侠在午时左右就离开了客栈,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至于明笑天和蟠龙她们……”
鹤掌柜从桌面下抽出一把油纸伞递给燕焱:“她们可不会向我汇报自己的行踪。”
“多谢鹤掌柜。”燕焱接过油纸伞转身走到门前,她撑开伞走进雨中。
身后传来鹤掌柜的声音:“全州很乱,小心有贼。”
燕焱停下来,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冷意从脚底钻入身体里,她回头冲鹤掌柜点头道谢。
然后一边往前走,一边按照明前辈教导的呼吸吐纳之法让身体迅速暖和起来。
全州没有宵禁,往日的夜里城中热闹非凡,今夜的大雨冲散了喧嚣的人群,整座城市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醒来时的那股心慌尚未消失,燕焱茫然地站在街道中央。
偌大的全州城,她该去哪里找燕淼?
她握紧伞柄,燕淼喜欢清净的地方,一定会避开人多的地方,专往僻静的地方钻。
鞋面被雨水沾湿,水花在燕焱脚下绽放,她凭直觉走上今日来时的路,眼前空荡的街巷逐渐被记忆里喧闹的街道覆盖。
午时左右的街巷与她们来时应该没有太大变化,燕焱假装自己现在不是在走夜路,而是走在白日的街巷里,且按照燕淼的习惯往前走。
绕开人群熙攘的主街,燕焱走进一条偏僻黑暗的小巷,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却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打开火折子吹了吹,一点明黄色的火光为这条偏巷带来了一丝光亮。
燕焱跨过水洼往前走,不出意外地看见了一具尸体,尸体在雨里泡了大半天,遗容有些不堪入目。
她俯下身将火折子凑近尸体,尸体脖子上的掐痕很重,想来这个男人是被活活掐死的。
火折子向下移动,尸体裸露在外的左臂引起燕焱的注意,那条手臂上有蛇纹刺青,他是边南福州府玄门的男玄卫。
燕焱继续往下看,尸体的手腕脚腕被划破,鲜血不断从这四处地方流出,又被雨水稀释,巷子很深,血水流出巷子时已经浅得看不出是血水了。
因此血腥味很淡,难以被旁人发现。
这个男玄卫会是燕淼杀的吗?
小巷里凉风阵阵,燕焱眼中的那抹烛火摇摆不定,最后彻底熄灭。
“谁!”
火折子从手中掉落,环首刀出鞘抵在身前,燕焱只觉有一阵风从自己身旁掠过,她迅速出刀,可风看不见也砍不断。
腰间一轻,燕焱眉心一跳,全州城里还真有贼,她的钱袋!
没等她破口大骂,一只手探上她的右手,眨眼间就卸了她的力道,把她手里的环首刀也偷走了。
燕焱丢了武器,只好握紧手里的油纸伞飞快跑出小巷,街边两旁的房屋屋檐下有灯笼勉强可以照明。
燕焱看了眼自己,丢了钱袋丢了刀,只剩下一把鹤掌柜送的油纸伞。
她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敢怒不敢言,那人悄无声息地就偷走了她手里的刀,轻功和内力都在她之上。
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得罪对方,再把对方惹急了,可能连小命都要丢在此处。她可不想和那具尸体死在同一个地方。
“可恶。”燕焱只能低声哀叹自己时运不济。
好在她还没心痛得忘记自己此次出门的目的,她用力地一脚踩在水坑里,水花四溅,然后揣着一肚子怒火继续查找燕淼。
雨夜里只有燕焱一步步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紧接着在她身后时不时出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每当燕焱回头查看时,脚步声就会凭空消失,身后也空无一人。燕焱便继续往前走,没走多久,那道多出来的脚步声又跟在她的身后哒哒哒地靠近她。
燕焱咬着后槽牙,心想她再忍最后一段路,等走出这条街她就甩掉背后的人。
她加快步伐,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最后那阵风吹在她的耳畔,脚步声就贴在她身后消失。
“……阁下偷了我的钱和刀就罢了,还想做什麽?”
燕焱忍无可忍,扭头摆臂欲要攻向跟踪自己的盗贼,可身后没有人。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右肩,装神弄鬼道:“千万不要回头,否则会见鬼。”
燕焱果断回头,她从不怕鬼,只怕人。
映入眼帘的并非面目可憎的恶鬼,而是一个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的青年,她既没穿戴斗笠蓑衣,也没打伞,身上却没有雨水沾湿的痕迹。
“好大的雨,借你的伞一用。”青年抓住燕焱的手往上一抬,自己钻到伞下和燕焱共用一把伞。
青年比燕焱高,燕焱需要把手举得更高,才能给青年罩在伞下。
燕焱不满地瞪着她,直接把伞塞到青年手中,然后松开手:“伞也给你,我还要找人,恕不奉陪。”
燕焱恨自己实力不济,钱和刀被偷了不敢吱声就算了,现在还要窝囊地把伞也拱手让人。
青年抓着燕焱的衣领把燕焱拉到自己身边,她揽住燕焱的肩膀,两人共用一把油纸伞挡雨。
燕焱挣脱不开,便从身上摸出暗器偷袭青年,青年似乎早有预料,击落她的暗器后拽着她往前走。
“说说看,你要找谁?”青年始终笑眯眯的,燕焱的小花招都被她挡了回去。
做过杀手的燕焱察觉到青年对她并无杀意,自己又打不过对方,只好配合道:“找一个和我同样穿着打扮的少年,玄衣皂靴,腰佩环首刀,当时下雨她可能还戴着斗笠。”
青年沉吟片刻,似乎在回忆:“唔……她是不是长着一张圆脸?”
“嗯!你见过她!在哪里见到的?”燕焱没想到她死马当做活马医竟然真的有效果。
“就在那个巷子,我亲眼看见你的圆脸好友杀了臭名昭著的玉面郎君。”青年指着两人身后的巷子。
燕焱呼出一口气,这个结果并不令她意外。
青年带着她继续朝前走,燕焱看向她:“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见那圆脸出手狠辣,便好奇地跟了她一段路,最后看着她进了长乐坊。”
青年说话的时候,燕焱忽然开口打断她:“阁下可是盗圣九死生?”
穆飞曾经说过江湖上有十大高手,其中有一位妙手神偷,人称盗圣的九死生前辈,九死生前辈正是而立之年,神采英拔、气宇轩昂,其脾气温和很好相处。
眼前偷了她东西还强迫她一起赶路的青年,似乎和穆飞描述的盗圣九死生对上了。
“正是。”九死生见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便把刀和钱袋都还给了燕焱。
燕焱欢喜地拿回自己的东西,心想穆飞姐姐说得对,盗圣的确很好相处!
她问道:“多谢前辈,再然后呢?我的朋友进了长乐坊之后有再去别的地方吗?”
九死生听到燕焱对她的新称呼,心中感慨少年果真识时务,不知她身份时喊她“阁下”和“你”,知道她身份后就是“前辈”了。
她遗憾地回答:“不知道。我上次在长乐坊拿了点东西,不小心得罪了陆坊主,陆坊主不许我再进长乐坊,我就没跟进去。”
“劳烦前辈带路,我要去长乐坊。”燕焱决定去长乐坊找一找,也许燕淼现在还在长乐坊里。
“带路没问题,只是你知道长乐坊是什麽地方吗?”九死生问道。
燕焱摇头,她只知长乐坊的坊主陆怀也是十大高手之一,穆飞姐姐并未告诉她长乐坊是什麽地方。也许刚加入黑山堡的穆飞姐姐也没去过长乐坊,故而没办法告诉她们那是什麽地方。
九死生为两人撑伞,引着燕焱拐过这条街道:“长乐坊是赌坊,你的好友为什麽会去赌坊?她是赌徒吗?”
“不,她不是赌徒。”燕焱知道长乐坊是赌坊后,不由得更加担心燕淼的安危。
她和燕淼都不认识长乐坊的陆坊主,燕淼也从不赌钱,那她去赌坊做什麽?总不会是去闹事的吧?
陆怀能成为十大高手之一,决不是等闲之辈。若是与陆怀起冲突,燕淼又有几条命能抵给对方?
“这就是长乐坊,要不我陪你进去?”
两人站在灯火通明的长乐坊前,燕焱昂起头看着这座赌坊,站在门前都能听见里面赌徒们疯狂的叫喊声。
“前辈得罪了陆坊主还能进去吗?”燕焱道。
“一码归一码,她昨天不让我进,又没说今天也不让我进。子时已经过了。”
九死生笑了笑,子时已过,昨日已如东流水一去不回,今日是崭新的一天。大不了这次把上次偷的东西还给陆怀不就好了。
长乐坊里亮如白昼,每张赌桌前都围满了人,大多是男人,他们激动地趴在赌桌上,双眼布满红血丝,嘴里不停地喊着:“大!大!一定要是大!”
和他押注相反的则不停地喊着:“小,一定是小!这一局我肯定会赚回来!”
庄家打开骰盅,逐一念出点数,赢了钱的抱着钱立马开始赌下一轮,输了钱的哭天喊地,求庄家再借他一点钱。庄家冷漠地示意站在一旁的打手将男人轰了出去。
燕焱喜欢热闹,却不喜欢这种热闹,她灵活地穿过一张张赌桌,并未看见燕淼。
“她不在这里。”燕焱找不到燕淼,决定离开这里。
九死生拦住她:“这里可大了,既然你的朋友不赌钱,就不可能出现在赌场。她更有可能在长乐坊的后院,或者陆坊主的客房里,也说不定在陆坊主的地牢里。”
“陆坊主还有地牢?”燕焱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赌坊经常有人闹事,比如不长眼的江湖人,或是欠钱不还的赌徒,这些人都会被陆坊主关进地牢。”
九死生带着燕焱走到一张人稍微少点的赌桌。
她拿出一块碎银随便放在写着“大”字的地方下注,催促燕焱:“你也下个注?”
“前辈,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赌钱的。”燕焱拿出银子和九死生放在同一个地方,她出言提醒九死生,希望前辈没有忘记她是来陪她找人的。
燕焱不想惹九死生不快,便顺着她的心意下注,九死生见状满意地点头,让她放心:“我知道。”
站在赌桌前的庄主看见九死生,她握着骰盅的手颤了颤,心道这副骰子是保不住了。
骰盅在她手里上下翻飞,里面的骰子撞击着筒壁发出乱而有序的声音,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她手里的骰盅,仔细地倾听骰子翻滚的声音,试图从骰子的声音判断出骰子会落在哪一面。
在别人盯着骰盅的时候,燕焱在观察桌边的所有人,如果靠听就能猜到骰子的点数,那就不只要用骰盅装着骰子遮住大家的视线,还要捂住所有人的耳朵了。
只有答案不确定的事情才需要赌,所以赌赢了的人才会格外兴奋。因为赌徒知道凭自己的本事赚不到那麽多钱,只有靠赌才能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巨额财富。
她的视线逐一扫过桌边的每一个人,赌徒们的表情大同小异,而庄主警惕地望着九死生,九死生则玩味地看着庄主手里的骰盅。
不一会儿,庄主终于停止晃动骰盅,她用力地将骰盅拍在赌桌上。
几十只眼睛都死死盯着庄主手里的骰盅,既期待骰子点数的结果,也是为了防止庄主趁机做手脚。
庄主用手指敲了敲骰盅,只轻微抬起一个极小的幅度,她已经看到骰盅里的结果,骰子都被九死生的内力震碎了,铁块全部暴露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转了下骰盅的底盘,六个全新的骰子出现在骰盅里,她打开骰盅宣布:“五、六、六,十七点,大!”
有人欢喜有人愁,燕焱把赢来的钱装进钱袋,九死生把她的钱也给了燕焱:“拿去花吧。”
“多谢前辈!”燕焱惊喜地接过钱。
庄主放下骰盅,走到燕焱和九死生中间低声道:“前辈不如带着同伴去找我们坊主玩些大的?”
“陆坊主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我们?”九死生不答应。
庄主深吸一口气:“来人,将这两位贵客请到楼上雅间,告知坊主有人要见她。”
陆坊主今日事务缠身,的确没时间接见旁人,尤其是盗圣前辈。可坊主也说过她的生意更重要,盗圣前辈要是继续留在赌场捣乱会让坊主亏一大笔钱,到时候坊主怪罪下来,她可担待不起。
燕焱和九死生被人带到二楼的一间房里,带她们来的打手说道:“两位贵客稍等片刻,坊主马上就来。”
打手关上门离去,燕焱站在这间满是珍贵瓷器摆件的房间里有些忐忑不安。
九死生走到书桌后面坐下,完全把自己当作此处的主人,一会儿拿起一只白玉套青金石螭龙纹毛笔把玩,一会举起桌上的斗彩三秋杯抛起来玩。
那些价值千金的脆弱物件在九死生手里命悬一线,燕焱生怕九死生手一抖摔了哪个东西。届时陆坊主出现不好教训九死生,只能拿她这个小辈撒气。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怀愠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把贼请到我书房里,是想让贼乐死吗!”
被训了一通的打手打开门,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陆怀的衣角刚出现在门口,九死生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陆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书房里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地,并未少什麽东西,而盗圣惯偷九死生就和一个年轻小辈乖乖地站在书桌前。
看见自己珍爱的摆件都完好无损,陆怀脸上的怒气散了点,她走到书桌后坐下。
“盗圣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和盗圣九死生同为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长乐坊坊主陆怀穿着一身宽松肥大的衣裳,她的两只袖子高高地挽在大臂上,露出精壮且布满疤痕的肌肉。
她说话时喜欢摆动自己的手臂,连带着手臂上的肌肉也缓缓舞动,那些突兀的疤痕好似一条条活起来的长龙。
燕焱身上也有疤痕,但她的伤疤都在背上腿上,手臂上没什麽伤疤,只有……一道刺青。
陆坊主是经历过什麽,才会在手臂上留下这麽多伤疤?
九死生和她说笑:“来给陆坊主还东西,昨日从您这借走了一只白玉杯,玩够了就拿来还给您。”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莹润洁白的白玉杯放在书桌上,陆怀端起白玉杯检查白玉杯是否完好。
“你倒是有借有还,该不会还想从我这‘借’走点什麽吧?”陆怀把“借”字咬得极重。
九死生耸耸肩,走到她面前坐下,陆怀冷笑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给你一千两到别的地方玩去,最近别来烦我。”
陆怀能在全州将一家赌坊开得这麽红火,不仅在江湖里有些人脉,官场里她也会花钱打点上下。
赌坊常有闹事的人,九死生就算一个,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陆怀一般用银子来解决这些问题。
她并未把银票递给九死生,而是直接翻过桌面把九死生屁股下面的椅子抽走,然后一拳打向九死生。
九死生的内功比不过陆怀,面对重拳她连连后退,陆怀捏着银票将这两张轻薄的纸当作暗器掷向九死生。
内力裹着银票从手中飞出去,带着万钧之力刺向九死生,九死生没有伸手去接,任由一千两银票扎进她身后的墙里。
“陆坊主厉害,不过在下今日寻你不是为了要钱。”九死生走到墙边拔出银票塞进自己怀里。
作为盗圣,九死生的轻功身法毋庸置疑,但面对拔山盖世的陆怀,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正面应对。陆怀的拳头打人可疼得要命,硬接陆怀的银票也会让她的手痛上好半天。
陆怀闻言瞥了眼面生的燕焱:“和这位少侠有关?”
九死生应道:“不错,她是来……”
“晚辈燕焱见过陆前辈,晚辈初入江湖听说陆前辈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对您崇拜不已,正巧来了全州就想亲自见一见您。”
燕焱抢过话头,没让九死生把话说完。
她不知道燕淼到底在不在这里,如果燕淼真的在这里,最坏的结果就是燕淼得罪了陆坊主并被关进地牢。
她想打听燕淼的消息,绝不能如此直白地向陆坊主打探,一不小心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见我?”陆怀看向九死生。
九死生不知道燕焱为何来这麽一出,但燕焱改了主意选择隐瞒自己来此的真实目的,她也懒得多嘴。
她对着陆怀点头:“陆坊主威名远扬,有小辈揣着一颗仰慕之心想要见您,我当然要成人之美了。”
九死生一口一个“陆坊主”和“您”,听得陆怀极不舒服,她白了一眼九死生,又取出五百两银票亲手递给燕焱。
“这是见面礼,见过了就走吧。”
陆怀还有一桩麻烦事没有处理完,没时间招待自己的仰慕者。
燕焱将银票收好:“多谢前辈,晚辈便不打扰您了,告辞。”
燕焱转身走向大门,九死生问陆怀:“这麽着急,你有客人?”
陆怀不语,九死生继续说:“今日可有不少人都进了你的长乐坊,其中还有朝廷的人。陆怀,你想做什麽?”
燕焱生怕自己听到什麽不该听的,冲向大门想要尽快离开。
“与你无关。”陆怀不耐地让九死生赶紧走。
“你在与虎谋皮,便是赚了几座金山银山,你还能有命花吗?”九死生说完跑到门口拉住燕焱,带着她从窗户一跃而下。
两人刚落地,头顶传来陆怀愤怒的声音:“九死生,把我的牛角扳指还回来!”
陆怀心中纳闷,牛角扳指一直戴在她的手上,是什麽时候被九死生摸走的?
九死生把扳指戴在自己手上,向陆怀炫耀道:“玩够了再还你。”
九死生和燕焱都站在漆黑的巷子里,陆怀望着巷子里的燕焱,她站在暗处看不清面容,不禁让陆怀想起了一个人。
燕焱身着玄衣皂靴,腰佩环首刀,穿着身形都和不久前闯入她长乐坊闹事的少年一样。
加之刚才燕焱无礼地打断九死生说话,陆怀敏锐地意识到不对,燕焱和那个少年是一夥的!
“站住!”
话音未落,陆怀跳出窗户。燕焱心道大事不妙,拔腿就跑,陆怀略过九死生去抓燕焱。
九死生还在状况外,真贼喊抓贼道:“贼在这啊!陆怀,你抓错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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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燕焱觉得自己的命挺好的
陆怀二话不说追向燕焱,燕焱还没跑出巷子,陆怀已经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困在原地。
陆怀的手仿佛一只重达千斤的铁手,落在燕焱肩上的那一瞬间,燕焱不止肩膀无法动弹,她感觉自己的两只脚都被压得陷进了地底,她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你不是仰慕我吗,跑什麽?”陆怀转身站在燕焱面前,说话的语气并未改变,变的是眼神。
在陆怀眼里,燕焱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砧板上任她宰割的鱼肉。
一直以来惊慌不已的心此刻竟慢慢安定下来,燕焱纵然害怕陆怀,却也明白了一件事——燕淼进入长乐坊后的确得罪了这位陆坊主,但陆坊主并未抓住燕淼。
所以当陆坊主发现她和燕淼有几分相似,两人可能是同夥的时候,才这麽着急地要抓住她。
现在她不必担心燕淼,该担心担心自己了。
“陆怀,你抓她做什麽?”九死生来到两人身边,伸手放在陆怀扣住燕焱的那只手上,“放手吧,你吓到她了。”
燕焱肩上一松,压在她身上的那股重力陡然消失,她浑身发软但仍强装镇定地抹去额上的冷汗。
“进去再说。”陆怀警告地看了眼九死生,然后踏着墙边的砖缝轻松翻回书房里。
九死生揽住燕焱,说话的语调还是漫不经心的:“小燕子,看来你的好友惹了大麻烦,你最好祈祷她犯下的事情能用银子解决。”
“如果不能用银子解决呢?”燕焱现在后怕得不行,恨不得自己真是只有翅膀的燕子直接飞走。
九死生看出她想跑,揪着她走到窗户下,燕焱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就被九死生轻飘飘地提到了二楼书房里。
“看命。”
极小声的两个字飞入耳中,燕焱心想她的命挺好的,当年吞没了整座村庄的洪水唯独没有淹死她。
洪灾后她虽然倒楣地被卖入玄门,但玄门对她而言比以前的家要好。她不仅每天都能吃饱饭,还不用经常挨打,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玄门并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打她一顿。
长大后玄门给她的任务越来越凶险,几次差点把命赔出去。好在她也成功逃出了玄门,不再受玄门威胁,等找到了秘罗古寨的蛊师,她身上的螙也能彻底解开。
洪水带走了她的灾厄,给她留下了生命和福运。
陆怀拍拍手,她的手下陆真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托盘。
“今日未时刚过,一个与燕少侠形貌相似的少年闯入长乐坊后院,重伤我三名手下,损坏价值至少五百两的房屋器具,而且……杀了一个不该杀的男人。”
陆怀的眼睛紧紧盯着燕焱,眼中杀气淩然。
陆真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两张画纸,在陆怀说完话后,她拿起一张画纸在众人面前展开,纸上正是燕淼的画像。
陆怀声音低沉:“认识她吗?”
九死生近距离观看画像,心道陆怀手下的奇人异士可真不少。不知是她的哪位手下画的画像,画得简直跟本人一模一样。
圆脸刀眉、鹿眼直鼻,漆黑透亮的眼睛里带着不含一丝杂质的恨意,这种眼神九死生只在阎婆的脸上看见过。
燕焱既不想出卖燕淼,也不想欺骗给了她五百两银票的陆坊主,只好保持沉默。
陆真继续打开第二张画纸,上面画的是代表京城玄门的蛇纹刺青。
“这是玄门杀手的刺青,我猜你的左臂上也有一个。”
陆怀一把扯下燕焱的左袖,屋内三人同时看向她的左臂。
左臂上干干净净毫无刺青痕迹。
不仅陆怀愣住,燕焱也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左臂。陆怀又扯下她右手的袖子,还是什麽都没有。
陆怀质问燕焱:“你不是玄门的人?”
“我……”燕焱揉了揉眼睛,她怀疑自己眼睛花了,跟了她十几年的刺青怎麽就凭空消失了?
九死生将陆怀从燕焱面前拉开:“陆怀,那个圆脸到底杀了哪个男人?”
“她杀了北延国太子的棋子!”陆怀根本不在意死去的萧牧舟,她在意的是萧牧舟的价值。
北延国太子完颜习费尽心思从秘罗古寨买到傀儡蛊,用此蛊操控了萧牧舟,借此挑起夏池国内乱。
数日前萧牧舟在阳崇涧被抓,是陆怀派人将他救出来并关押在长乐坊的地牢里,就等今夜子时与完颜习、蟠龙一起商议接下来的计划,今夜一过她便能把萧牧舟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
现在倒好,萧牧舟在她的长乐坊中被人暗杀,她该如何给完颜习一个交代?
陆怀拿起燕淼的画像揉成一团,细密的粉末从她指尖流出:“她要以命相抵。”
九死生替燕焱问道:“不知者无罪,这位燕少侠刚才还傻乎乎地在路上找朋友,她和圆脸肯定不是同谋。哪有人会蠢得主动上门送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此事与你无关。”陆怀让九死生不要插手此事,她逼问燕焱,“说出圆脸的下落。”
燕焱依旧不语,陆怀忽然笑了一声,她坐回椅子上似乎在等什麽。
不一会儿有打手敲门,陆怀让人进来,打手进来后先向陆怀行了一礼才说道:“坊主,已经查出此人今日的行踪。”
“此人于今日巳时乘坐蟠龙堡主的宝顺船抵达全州码头,和蟠龙堡主一起住进了河西客栈。午时离开客栈在小巷杀了玉面郎君,然后一直徘徊在长乐坊附近,直到申时趁着我们姐妹轮换时闯入地牢杀了萧牧舟。”
“她认识蟠龙?”陆怀有些惊讶。
打手点头,又说道:“那位殿下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要见您。”
陆怀烦躁地站起来,右手握拳朝着桌子重重砸下,最后化拳为掌轻轻拂去桌面上的灰尘。
“把她带上。”陆怀一声令下。
陆真和打手同时走到燕焱身边,燕焱对着两人说道:“劳烦两位姐姐带我。”
燕焱原本要被陆真和打手押着手臂走,她却反客为主挽住两人的手臂,乖乖跟着她们离开。
书房东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古画,陆怀站在一幅山水画前,她扭动画轴上的机关,对九死生说:“你还不走是在等什麽?肚子饿了想吃拳头?”
“走,我这就走。”九死生退到窗边,临走前安慰燕焱,“放心,只要你的好友一日不被抓住,你就能一直活着。”
九死生的白色衣角从窗户上飘过,燕焱的心蓦地一沉,希望燕淼可以跑得远远的,别被陆坊主的人抓住。
眼前严丝合缝的墙面发出轰轰声响,一条密道出现在众人眼前。陆怀率先走入密道中,陆真和打手拉着燕焱紧随其后。
四人都进去后,密道重新合上,五名打手走进书房,两人守在窗前,三人守在书房门口。
密道两侧摆放着可供照明的夜明珠,燕焱不禁感叹陆坊主财大气粗,竟然把夜明珠当蜡烛用。
走了好半天,密道终于变得宽敞,燕焱以为这条密道通往阴森可怖的地牢,结果通向了一间温暖舒适的屋子。
房屋中央摆放着一张圆桌,圆桌上坐着两个人,桌旁还站着四个侍卫打扮的青年。
挡在燕焱面前的陆怀走过去在两人中间坐下,说道:“太子殿下。”
“抓到凶手了吗?”被称作太子殿下的青年背对着燕焱。
燕焱认出了这道熟悉的声音,是采菊苑里差点杀了她和燕淼的那个人,也是玄一和其她姐妹们现在效忠的玉门门主白羽。
陆坊主称她为太子殿下,刚才在书房里也提到燕淼杀的人是北延国太子的棋子,所以她们如今效力的玉门门主白羽就是北延国太子完颜习。
也就是说燕淼杀了门主的棋子,并有可能坏了门主的大计?
“还未抓住凶手,不过有意外收获。凶手的朋友自投罗网了。”陆怀道。
背对着燕焱的两人一起转过身来看她,燕焱一看都是熟人。
蟠龙堡主和燕焱对视,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记得你,玄一说你和你姐姐不愿为玉门效力,但你们姐妹俩答应为玄一办事,承诺你们会在三月内除掉边南玄门。”
完颜习记得燕焱和燕淼,在看到陆怀画出的凶手画像后她就认出了燕淼,只是没想到先被抓到的会是燕焱。
燕焱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这三月内你们每月都可以去义妁堂里拿到解螙丹和十两银子,你们吃着我发的俸禄,为何要毁我的棋?还是说你们依旧效忠于萧氏王朝,听从那群老男人的命令?”
完颜习姿态放松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头慵懒的、躺在草地上舔毛的雌狮,语气淡然不带有一丝怒意。
然而在燕焱看来并非如此,燕焱看见的是完颜习笑意不达眼底的冷漠,是她身上不怒自威的可怕气场。她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波澜,可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裹着冰霜的利剑狠狠刺入燕焱心里。
自幼被当作一国储君培养的完颜习只要坐在那里,就仿佛一座大山,压得在场众人都喘不过气,她的最后一句话让整个房间都陷入凝重肃穆的氛围。
燕焱膝盖一软当场就想跪下,是左右两侧的陆真和打手紧紧拉着她不让她跪下。
燕焱觉得很奇怪,她们为什麽不让她跪?
她回忆起自己以前在玄门犯错的时候,只有下跪磕头求饶,才能得到老阉人的原谅。
玄门里的人都知道下跪磕头可以让主子消气,主子消气了自然会放过她们。
燕焱和燕淼也一直是这麽做的,哪怕她们离开了玄门,这些陋习也一直跟着她们不曾离去。
所以在她们出卖了应无双后,她们想求得应无双原谅,就会向她下跪。
这就像一种难以治愈的沉疴,和“要你命”这味螙药一样,无声地深入骨髓,牢牢地附着在她们的灵魂深处,钻进她们的大脑,控制着她们的每一次行动。
这一次她依然想跪下,却被拦着不让跪。
第72章 一个话篓子,一个锯嘴葫芦
房间里烛火明亮,空气里弥漫着香甜清扬的沉香,沉香性温、香气淡雅,能使人心平气和。
陆怀喜欢在议事的房间里点上沉香,此香令人心神安乐,这样商议事情时的氛围会轻松许多。
陆怀焦躁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她看向身旁的完颜习,萧牧舟的死不仅让完颜习损失了一只千金难求的傀儡蛊,还让完颜习苦心经营数月的计划毁于一旦。
然而她在完颜习脸上看不到一丝怒意,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人们很难猜透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想什麽,某些人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正酝酿着一场足以吞没所有人的风暴。
陆怀看不透完颜习,又侧头看向蟠龙,杀死萧牧舟的凶手是乘坐了蟠龙的船抵达全州,蟠龙和凶手脱不开关系。
她都能派人查到的消息,完颜习又怎会不知?不知蟠龙有没有想好解释的说辞?
蟠龙眉头紧蹙,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红绸,陆怀见状心中明了,蟠龙心里也没数呢。
完颜习、陆怀和蟠龙堡主坐在圆桌上,三人正对着燕焱。山川湖海四个侍卫守在完颜习身后,燕焱和陆真、打手整齐地站在她们面前。
燕焱对这样的审问场景并不陌生,玄门以前审问杀手的场面比眼前这个骇人得多。
逼仄幽暗的小房间里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口能透点光进来,老阉人就坐在唯一有光的地方审问她们,她们被缴了刀戴上手铐,跪在潮湿的脏地板上,整个房间透着难闻的腐臭味。
在那个环境下没人会想刻意隐瞒什麽,都会如实交代好尽快离开那个鬼地方。
此时她站在完颜习面前,敞亮的房间、好闻的沉香、打手和陆真搀着她不让她跪下,要她保持人的姿态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
除了被陆坊主扯坏的两只袖子,导致她双臂裸露在外,其余的一切都让燕焱感到……舒心,是的,舒心。
她将完颜习的问题在脑海中细细想了三遍,才慢慢地回答她:“门主,我与燕淼不愿效忠于您,是想拥有自由身,所以也绝不会再效忠于萧氏王朝。我们答应为玄一做事,便是为她身后的您效力,您为我们提供解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姐妹二人明白这个道理,绝无背叛之意。”
“那你如何解释燕淼不惜重伤陆坊主三名手下都要闯进地牢杀死萧牧舟?”完颜习问道。
燕焱无法解释,她也不知道燕淼为什麽这麽做,不过她可以肯定燕淼杀萧牧舟是另有原因,决不是为了破坏完颜习的大计。
完颜习又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燕淼是如何知道萧牧舟被关在长乐坊地牢的?此事只有我与陆坊主知道,是谁告诉了她?还是说,她其实不是一个普通杀手,而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燕淼本人知道,我并不知道。”燕焱脸色白了几分。
陆怀忽然开口道:“我的地牢里满是机关,负责看守萧牧舟的打手也绝非寻常之辈。燕淼虽重伤我三位打手,但她的左臂被打到脱臼,肩膀、腹部、大腿也都中了箭。”
说话间,陆怀已经走到燕焱身边,她将燕焱的身体当作燕淼的身体,先后按在燕焱的左臂关节、肩膀、腹部和大腿处,最后指在燕焱的颈边。
“她举刀砍杀萧牧舟的时候,我的一名打手也将刀放在了她的颈边。先杀萧牧舟,还是先救自己,你猜燕淼怎麽选的?”
“……”燕焱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陆怀的手从燕焱的颈边挪到后背,食指从左侧肩胛骨一路下划停在右侧腰腹。
“她果断割下萧牧舟的脑袋,故而来不及避开颈边的刀,便只能侧身躲避,尽量避开要害。那把本该割断她喉管的刀就这麽从她的左侧肩背砍到她的右侧腰腹。倘若我的打手拿的是一把大砍刀,她的身子会被劈成两半。”
“她拖着满身伤痕拼死逃出长乐坊,你觉得什麽人能驱使她至此,让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抛之脑后?”
“她受了这麽重的伤!”
燕焱挺直的脊背一下弯了下来,鼻腔发酸发胀,她只能张开嘴呼吸,但她喘不过气来,她恍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燕淼。
似乎是从二月二那晚开始,燕淼变得心事重重却不愿和她诉说,刺杀男客卿的那夜她莫名其妙地要去见一见将军府小姐的真容。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医仙之徒的消息,与医仙之徒做交易求解药。
燕淼为什麽想知道应无双的长相?她又是从何得知应无双是医仙之徒的?玄一请求她们相助时,燕淼为何选择去边南?是为了秘罗古寨,还是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萧牧舟会出现在南方?
一直被燕焱忽视的问题在这瞬间统统爆发出来,都怪她,是她忽视了燕淼。
如果在宝顺船上的两日,她不是只顾着自己,而是多关心关心燕淼,也许燕淼今日就会带着她一起来杀萧牧舟,这样燕淼也不会受这麽重的伤了。
她垂下头,愧疚和自责占满了她的内心。
陆怀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的手下伤得很轻吗?”
“争这个有意思吗?”沉默许久的蟠龙打断陆怀,她拍了拍燕焱的肩膀。
“燕焱,你觉得燕淼可能会去哪里?我们要找到她,不单单是为了审她,也是为了救她。箭上有螙,寻常医者解不了。”
燕焱闻言看向完颜习,完颜习知道她想说什麽,点了点头:“我会给你们一个解释和弥补的机会。”
“多谢门主。”燕焱的腿稍微弯了一下,她调整姿态站好,恭敬地弯下腰对着完颜习深深一拜。
事发之后,蟠龙手下的数十姐妹就已全部出动,在全州城里搜索燕淼的下落。陆怀也派人联系城中的各大药肆,如果燕淼去药肆里求助,或是去药肆里偷药,都会第一时间被长乐坊的人抓住。
至今三个时辰过去,却仍未有消息传回来。
“全州城很大,我们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搜索,依你之见,她最有可能躲在哪里?”蟠龙问道。
燕淼会躲在哪里?
燕焱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地方,今日她和燕淼一同走过的那些街道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多。但作为杀手,杀完人后在被人追赶的情况下躲进寻常巷陌里并不是良策。
如果她是燕淼,她一定会躲在江湖势力渗透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燕淼在哪里了:“全州知府府衙。”
全州知府府衙在全州城北街,坐北向南,占地近百亩,远离闹市街坊。长乐坊是江湖人开设的赌坊,这些人还真不会追到官府里去。
她们也没想到燕淼受了那麽严重的伤,不去药肆医馆反而跑去府衙里躲着。
陆怀转念一想,说道:“还挺聪明,府衙的库房里有不少珍稀药材,燕淼以前是杀手,找点药止血难不住她。”
“门主、陆坊主、蟠龙堡主,让我去把燕淼带回来吧。”燕焱请求两人。
陆怀正要拒绝,完颜习应道:“可以,给你半个时辰。”
燕焱向完颜习保证自己会在半个时辰内回来。
完颜习都点头了,陆怀也没意见,她让陆真带燕焱出去,并给她换一套衣服。
陆真带着燕焱离开房间,完颜习身后的山川湖海四个侍卫悄悄跟了上去。
“蟠龙,燕淼燕焱在你的船上待了两日,你觉得她们如何?”完颜习敲了敲桌子,示意蟠龙和陆怀都坐在她身边来听她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走到桌边围着完颜习坐下,蟠龙如实答道:“一个话篓子,一个锯嘴葫芦。”
完颜习被蟠龙逗笑:“就没看出点别的东西?”
“我就是顺路载她们一程,哪有心思观察她们。”蟠龙真没看出两人身上还有别的东西。
陆怀为蟠龙解围:“太子殿下,她就是个土匪,顶多看得出谁胆子大,谁胆子小。识人这种精细活她可做不来。”
蟠龙知道陆怀是在帮她解围,可这话她怎麽听怎麽不舒服。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谁能靠短短两日就能把人看透?
“不必紧张,我知道她们坐上你的船是巧合。萧牧舟已死,得想办法找枚新的棋子补上他的位置。”完颜习随口换了个话题。
全州知府府衙不比京城官员的府邸,知府府衙的守卫很少,仅有一队男守卫在院子里巡逻,看门的两个男守卫,一个靠在门上睡觉,还有一个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燕焱轻松地翻过高墙进入府衙,陆真给了她一份府衙的地图,各色库房都在府衙西侧。她收起地图跳上屋顶俯瞰全局,确定方位后她返回地面。
燕淼受了重伤无法飞檐走壁,顺着隐蔽的小路走也许能看见她留下的血迹。府衙里有好几个仓房,挨个找很费时间,如果能找到燕淼留下的痕迹,就会快上许多。
与此同时,燕淼正躲在库房的角落里。
她已经将自己身上被刀划伤的地方简单包扎起来,鲜血勉强止住后,她开始忍着剧痛拔掉身上的羽箭。
“唔……”燕淼的手放在左肩的羽箭上,她只是轻轻往外抽了一下就痛得无法呼吸。
不能拔,如果强行拔出来,她很可能会被疼晕。一旦晕倒失去意识,迎接她的就是黑白无常。
燕淼只好拿刀砍断箭身,暂时将箭头留在体内,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取出这些箭头。
中箭的伤口处留出的血是黑色的,燕淼叹了口气,不知道是长乐坊的螙厉害些,还是玄门的螙厉害些。
安静的库房里忽然传来动静,一个黑影出现在不远处,她惊道:“谁!”
第73章 她和我很像
库房的大门虚掩着,燕焱轻轻用力将门推开一个缝隙,刚好够她侧身钻过去。
她手里拿着陆真给她的火折子照明,这是府衙里的最后一间库房,燕淼一定会在这里。
火折子照明有限,燕焱怕自己的动静吓到燕淼,便小声唤道:“燕淼,是我。”
黑魆魆的四周将她的呼唤吞没,燕焱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能举着火折子快速在整间库房里搜索。
最终她在库房西侧的角落里停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地面上残留着点点血迹,三只被砍断的箭身横七竖八地掉在地上。
燕淼来过这里,那她现在去了哪里?
燕焱蹲下身发现地面上的血水早已干涸变色,说明燕淼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她身受重伤能从长乐坊逃到知府府衙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在中了两种螙的情况下再次逃走?
燕淼应该不会主动离开这个对她来说还算安全的藏身之地,一定是有人在她之前找到了燕淼,并带走了燕淼。
燕焱弯着腰查看地面,并未发现新的血迹,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燕淼为人机警,绝不会让自己在陌生的环境里失去意识,这至少说明她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人带走,她没有挣扎反抗,那带走她的应该是位熟人。
会是哪位熟人带走了燕淼?明盟主?黑山堡的姐妹?还是阎婆前辈?燕焱不确定会是哪位前辈,她现在更担心自己。
完颜习给燕焱的时间是半个时辰,如今时间已过去大半,燕焱还没找到燕淼。
她心中悲喜交织,喜的是燕淼被熟人救走,不必担心她有生命危险。悲的是她找不到燕淼,该如何和完颜习解释呢?
对此燕焱一筹莫展,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自从逃离玄门之后,她和燕淼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她也曾为今后不用再滥杀无辜而欣喜若狂。
在宝顺船上度过的两日是她这些年来过得最舒服快乐的日子,然而那是在巴掌大小的船上,地方小人也少,没什麽是非。
下了船后,偌大的全州城里充满是非,因为燕淼杀了萧牧舟,不仅得罪了长乐坊的陆怀坊主,亦惹恼了她们目前效力的门主完颜习,而她也被迫卷入其中。
在玄门的生活没有自由,但一切都是已知的,她看得见自己的未来,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于刺杀,或者刺杀失败螙发身亡。
如今她得到了自由,却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什麽。
闯荡江湖的每一天都是充满未知和惊喜的,试探她们武功的明盟主会教导她们修习八极经,偷她钱袋的盗圣会帮她找人,赠她见面礼的陆坊主也会在认出她之后立马翻脸不认人,然后抓她抵罪。
在诸多不确定的事情里,她以为燕淼藏身知府府衙的这件事会是确定的,于是信誓旦旦地答应完颜习会在半个时辰内将燕淼带回去。结果来迟一步,燕淼被人带离了此处。
世事无常,她不该如此笃定的。
燕焱走出库房顺手关上大门,一转身,完颜习的四个侍卫中的大山和大川就站在她面前。
“抱歉,我没找到燕淼……”
大山打断燕焱:“燕淼被阎婆带走了,你跟我们回长乐坊。”
“啊?”燕焱一愣。
大山转身跳上屋顶,招手示意她赶快跟上。
“我们边走边说。”乐善好义的大川拉着她翻上屋顶,三人在知府府邸里飞檐走壁。
“方才你进府衙的时候,阎婆就带着燕淼逃了出来,我们本想拦人,阎婆说天明后她会亲自登门解释。”大川道。
燕焱疑惑:“阎婆前辈只是口头承诺,你们就这麽放人走了?”
大川点头:“我们信得过阎婆。”
“哦。”燕焱看了看身前的大山和身后的大川,这两人一前一后守着她生怕她跑了,显然信不过她。
大雨已停,空中乌云尽散,路上积水倒映着空中明月和屋檐上飞奔而过的三个人影。
砰的一声,水中明月被人一脚踩碎,月光化作点点碎银四处飞溅,在阎婆的衣袍上落下朵朵墨梅。
阎婆跑得飞快,脚步却异常稳健,在她背上的燕淼感觉不到一丝颠簸,燕淼趴在阎婆背上,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
在库房看见阎婆出现的那一刻,燕淼就知道外部对她的威胁消失了,这下她便不必分神警惕周围,可以放心地晕倒了。
阎婆感觉肩膀一沉,她微微侧头看见燕淼的脑袋靠在她肩上,心想这孩子总算晕了。
她刚才粗略地检查过燕淼身上的伤口,燕淼失血过多又中了螙,全靠意志强撑着保持清醒,能撑到现在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河西客栈,鹤掌柜守在大门前看到阎婆回来,她立马迎上去。
“怎麽伤得这麽重?”鹤掌柜大致扫了眼燕淼,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这麽重的伤势了。
白日里见面还是好好一个孩子,现在都变成血人了。
“在长乐坊闹事的人就是她。”阎婆说道。
鹤掌柜对燕淼刮目相看:“能从陆怀的地牢逃出来也真是个人物。”
“我听说陆怀和蟠龙的人都在追杀她,你怎麽想着去救她?不怕惹麻烦上身?”
鹤掌柜帮着阎婆把燕淼送回房间,今日长乐坊的人来了好几次,都是打探燕淼的消息。
“我从不怕麻烦。”阎婆生怕扯到燕淼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因她背上有伤,只能让她背朝上趴在床上。
鹤掌柜应道:“那是,你怎麽会怕麻烦呢!诶,对了,你在哪找到她的?”
“想找自然找得到。”阎婆扯开燕淼背上的衣服,部分伤口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
鹤掌柜取来热水、剪刀、伤药和纱布,她走到床边看了眼,叹道:“啧啧,这要是把衣服直接撕下来,她能被活活痛醒。”
“那也要撕下来,你的麻沸散呢?拿过来记我账上。”
阎婆伸手接过鹤掌柜手里的东西,打湿帕子给燕淼擦拭身体,身上的血迹洗净后才发现燕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
鹤掌柜从端来的一堆药瓶里挑出一个红药瓶扔给阎婆:“麻沸散,给她喂下吧。”
阎婆把药喂给燕淼,两人站在床边等待药效发作。
“她身上还有三处箭伤,需要把箭头挖出来。据我所知,长乐坊里的箭头都是涂螙的,你有解药吗?”鹤掌柜把燕淼的头掰过来,发现她的脸色红润,竟不像一个中螙的将死之人。
她转头看向阎婆,眼里满是疑问,阎婆见状回道:“我把九转回春丹给她吃了。”
“你当真舍得!姜姥当初就只炼了三颗九转回春丹,你这麽大年纪了,也该把它留着给自己当后路!你给她吃了,到时候你有个三长两短该怎麽办?”鹤掌柜大吃一惊。
“一颗药而已。”阎婆无所谓道。
鹤掌柜闻言怔了一下,一颗药而已,阎婆说得轻松,那可是世上仅有的三颗九转回春丹。炼制这枚丹药所需的千年血参已被用尽,就算是医仙姜姥,没有千年血参她也炼不出第四颗九转回春丹。
鹤掌柜语气沉重:“你还记得姜姥为什麽给你九转回春丹吗?”
阎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先把燕淼体内的箭头取出来,她让鹤掌柜过来搭把手:“把匕首递过来,我来取出她肩上和腹部的箭头,你负责把她腿上的箭头取出来。”
阎婆有意回避鹤掌柜的问题,鹤掌柜把匕首递给阎婆,最终把没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毕竟九转回春丹已经被燕淼吃下,现在说这些都是马后炮,屁用不顶。
她和阎婆也不能把药从燕淼肚子里掏出来,既然都给燕淼吃了,就好好把这个孩子救回来。
两人站在床边仔细地为燕淼处理伤口,鹤掌柜取出燕淼腿里的箭头,然后倒上药粉用纱布把伤口包起来。
处理好腿上的伤口后,鹤掌柜趁着洗帕子的时间看了眼阎婆,她从未见过阎婆救人,大部分时候阎婆都在杀人。
阎婆正用她杀人无数、沾满鲜血的双手温柔地处理燕淼身上的伤口,细心地擦去对方身上的污渍和血迹。
认识阎婆的人怕都没见过阎婆如此柔情的一面,鹤掌柜一时间也看得呆住。
“你为什麽救她?”鹤掌柜心生好奇。
阎婆的手顿了一下,她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想了许久,久到鹤掌柜还以为她不想回答了。
“她和我 很像。”阎婆浑浊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不多说两句?”短短五个字,鹤掌柜看了眼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燕淼,又想到这孩子今日做的事情,她确实和阎婆很像,都是疯起来不要命的。
“长乐坊的事情牵扯到北延国,你救了燕淼,想好怎麽解决陆怀背后的人了吗?”鹤掌柜准备起身离开。
“不成问题。”阎婆没有回头,她抚摸着燕淼身上的新旧伤痕,这些伤痕似乎让她想起了什麽。
鹤掌柜关门之前看见阎婆抬起手抹了抹眼睛,她静静地合上门离开。
第74章 昨日之燕淼,也是过去之阎婆
晨光熹微,东方渐白,天际处射出万丈霞光,光明似利剑刺破黑暗,照亮昏暗的房间。
“水。”床上的人紧闭双眼,喉间发出沙哑的声音。
床边宛如一座石雕的黑色身影终于动了动,她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吹凉后才慢慢灌入燕淼嘴中。
喂水期间燕淼的眼睛眨了眨,但神智并未清醒。
“阎婆,天亮了,陆怀的人在楼下等你。”鹤掌柜推门进来,对着阎婆小声说,“我让厨房给你备了早饭,你吃过早饭后再跟她们走。”
阎婆昨晚一整夜都没合眼,守在床边悉心照料燕淼。阎婆是武林高手不假,可武林高手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凡人,一夜未眠再不吃早饭的话,怕是铁打的人都撑不住。
鹤掌柜看了眼趴在床上,全身都被白色纱布裹起来的燕淼,说道:“我会照看她的,你放心去吧。”
“嗯。”阎婆放下茶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鹤掌柜坐在床边拿起燕淼的手检查她的脉象,昨夜燕淼重伤且气血大亏,整个人的脉象是微细欲绝的微脉。其脉象极细极软,按之欲绝,若有若无,就像油灯将灭时的一丝微光。那时的燕淼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今日再探她的脉象,一呼一吸,不浮不沉,不快不慢,柔和有力,节律一致。就好像平静的水流,顺畅而平稳地流淌,没有湍急或滞涩的感觉。
这便是九转回春丹的厉害之处,可活死人肉白骨。只要伤者还剩下一口气,只需服下九转回春丹,便能被此药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无论伤者是重伤垂死,还是螙入骨髓,都能被九转回春丹化腐朽为神奇。
鹤掌柜昨晚为燕淼把脉时就发现她体内不止有长乐坊陆怀的螙,还有一味极其霸道凶猛的螙深入她的五脏六腑。一夜过去,九转回春丹不仅把燕淼的内伤治的七七八八,还把她体内的螙一并清了个干净。
“也是因祸得福了。”鹤掌柜把燕淼的手放进被子里,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合上,屋内只剩下燕淼一人。
燕淼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乌木床头和青色床幔,她心想死后的地狱里竟然也有床吗?
趴着的姿势让她的胸口闷得慌,她本能地翻身想要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只刚侧过一点身子,身上各处的伤口同时被牵动,全身上下的痛意朝她袭来。
“嘶……”燕淼老实地趴回去,再不敢乱动了。
疼痛刺激得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点记忆是在漆黑的库房里,阎婆出现并给她喂了一粒药,然后背着她逃离库房。
燕淼一边回忆一边慢慢挪动双手放在身前垫着,这样会让她稍微舒服点。左脸忽然触及到一阵潮湿的冷意,她低头发现软枕上有一滩水渍。
她这才想起自己早晨是被渴醒的,然后阎婆给她喂了水。
不苟言笑的阎婆在给她喂水时,表情比以往更加凝重,整个人崩得紧紧的,好像生怕喂水太快会把她呛到。
燕淼的嘴角微微上扬,低头蹭了蹭枕头上的水渍。
“笃——笃——笃”
轻缓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房门小幅度地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钻进来。
燕淼还未看清是谁,那人就化作一道看不清的黑影咻的一下冲到她床边。
那人刚张开嘴,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倒是先落了下来。
刻意压抑着的抽泣声传入耳中,燕淼转不过身,只好看着床头说道:“燕焱,我没事。”
“我,我知道。”燕焱咬紧牙关忍住眼泪,她心疼地看着燕淼,颤抖的手放在被子上迟迟不敢掀开。
她闭了闭眼睛,挺起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控制得平缓些:“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势。”
燕焱觉得其她人与燕淼非亲非故,肯定不会无微不至地照顾燕淼,所以她想细细地再给燕淼检查一遍。
“正好该换药了,你给她换了吧。”鹤掌柜端着放有纱布、药膏的托盘走进来,把东西放到床边的凳子上。
她拿起药瓶说道:“这是止血生肌散,外敷,均匀地涂抹在她的每一处伤口上。”
燕淼身上几乎全是伤口,一瓶药都不够涂的,托盘上放着的五瓶药全部都是外敷用的止血生肌散。
燕焱问道:“没有需要内服的药吗?”
鹤掌柜解释道:“阎婆给她吃了九转回春丹,无需再吃别的药,小心补过头了流鼻血。”
“多谢鹤掌柜。”燕焱虽然不知道何为九转回春丹,但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药很厉害。
鹤掌柜坐在桌边看着燕焱动作温柔地拆下旧纱布,燕淼背上那道极其可怖的伤口已经结痂,那伤疤活似一条红褐色的长蛇,正懒洋洋地趴在燕淼的背上。
“你身中奇螙,肩膀、腹部、大腿连中三箭,后背一道劈砍伤导致失血过多,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一个人受这麽多伤,除非遇见医仙得到及时救治,否则当晚就会魂归九天。”
鹤掌柜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多管闲事,她不想给这两位少年平添压力,也不是要挟恩图报,她只是觉得阎婆为救燕淼付出了极大代价,燕淼理应回报阎婆。
她一开口,燕淼燕焱都望向她,她继续说:“你能活下来多亏阎婆,且不论九转回春丹是世间罕有,单是给你外敷的止血生肌散都是价值连城的上等伤药。阎婆昨晚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整整一夜,天一亮就赶去长乐坊解决你惹出的麻烦。”
“你,罢了,你今后定要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再不能为了杀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一夜过去,鹤掌柜早已清楚燕淼闯入长乐坊杀死男囚犯的经过。当她知道燕淼在选择躲开致命伤和杀死男囚犯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杀人的时候,她才明白阎婆说的那短短五个字究竟是什麽意思。
昨日之燕淼,也是过去之阎婆。
“晚辈记住了。”燕淼艰难地撑起身子对鹤掌柜说道。
鹤掌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拧头转身离去。
此时燕焱已经把燕淼背上的伤口处理好,她拆下燕淼左臂的纱布,燕淼左臂上的玄门刺青果然也消失不见了。
她开口道:“昨夜子时我在客栈没看见你,就去外面找你,我一路找到长乐坊,然后被陆坊主抓住……”
燕焱将自己昨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燕淼,包括白羽门主是北延国太子完颜习,以及完颜习怀疑她们是萧氏王朝走狗的这两件事。
“直到今早阎婆如约来了长乐坊,陆坊主才愿意放我离开。燕淼,你为什麽要杀萧牧舟?我们身上消失的刺青也和他有关吗?”
燕焱给纱布打结,继续处理下一个伤口。
听到燕焱提起萧牧舟三字,燕淼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她真的杀死了萧牧舟,也杀死了一直对她威逼利诱的系统。
“我恨他,所以杀他。这是私仇,与旁人无关。”燕淼在脑海里呼唤系统,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看来系统已经彻底从她的身体里消失,就是在环首刀砍下萧牧舟头颅的那一瞬间,喋喋不休的系统也终于闭嘴。
“我们根本不认识萧牧舟,你为何恨他?是因为那个失败的刺杀任务吗?”
玄门曾派燕淼和其余九位杀手去刺杀萧牧舟,那一次刺杀只有燕淼逃了出来。燕焱猜测燕淼可能是因为那次刺杀恨上了萧牧舟。
燕淼点头:“他不死,我就会被他杀死。”
燕淼很难向燕焱解释清楚这件事,系统、穿书、现代的燕淼、攻略任务……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的,她也是融合了现代燕淼的记忆后才逐渐厘清思路,明白这些东西之间的关联。
刺杀萧牧舟的那夜,萧牧舟差点杀死她的身体,而忽然出现的系统试图杀死她的意志,给她灌输一段新的记忆,将她改造成新的“燕淼”。
一个崭新的、善良的、来自现代社会、拥有幸福过去的“燕淼”。
系统给新的“燕淼”看了一本无聊的小说,让她用生命去救赎小说里作恶多端的男反派萧牧舟,完成这个任务后,“燕淼”将得到萧牧舟的爱。
但系统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它没能成功磨灭她的意志,因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燕淼。
她作为古代燕淼,只有过去,没有未来。她的未来被系统夺走,系统要求现代燕淼用她的未来救赎萧牧舟。
而现代燕淼没有过去,只有未来,她的过去是虚假的,是系统给她捏造了一个幸福完美的过去,只为让她献出自己美好的灵魂去救赎萧牧舟。
幸好二月二的那场梦警醒了她,虚假的记忆无法取代真实的经历,所以她还是她,她守住了自己的过去,也找到了自己的未来。
只是她的未来仍受制于人,系统还在她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跳出来试图操控她,诱导她走上那条既定的道路。
燕淼无法容忍系统的存在,她害怕系统,害怕自己万一真的受了对方蛊惑,令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免夜长梦多,她必须趁早除掉系统。
系统是个很神奇的存在,它非人非鬼,它只是一个发号施令的“东西”,燕淼翻遍记忆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
系统一次次在她耳边提起“萧牧舟”,并要求她攻略拯救萧牧舟,她因此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若是萧牧舟死了,系统还有何存在的必要呢?
昨日杀死青紫面郎君后,她看到对方手上的刺青于是心生一计,既然系统喜欢利诱她,那就让她也利诱系统一次。
【我可以帮你无痛消除左臂上的刺青,只要你救出被困长乐坊的萧牧舟。】
“好,我会救出萧牧舟……只要你先消除我和燕焱手臂上的刺青。”
【成交。】
第75章 明人不说暗话
燕淼知道自己的这些经历说出来无人会信,她伸手握住燕焱的手,告诉她:“二月二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古人云: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做梦的时间就占去了半天,大多世人认为梦玄之又玄,总觉得梦见的东西与现实有关联。
美梦会让她们醒来后欢喜一阵子,噩梦也会让她们忧愁不已,更有甚者会寻求卦师、相师解梦,花钱寻求消灾解难之法。
燕淼将自己身上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归咎于这场梦境,就让旁人把她当做一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糊涂虫吧。
“我明白那只是个做不得真的噩梦,但当我知道老阉人安排你去刺杀萧牧舟的时候,我根本无法忽视那场噩梦,我害怕你会像梦里那样死在刺杀中。”
燕焱跪坐在床前,这样燕淼趴着也能看见她。听完燕淼的预知梦,她握紧燕淼的手,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要与我交换,你代我去刺杀萧牧舟,是为了保护我。”
燕焱至今还记得那夜燕淼刺杀失败后回到玄门时的样子,她受了很严重的伤,和她一起刺杀萧牧舟的其余九位杀手都有去无回。
萧牧舟有多危险可想而知,若是燕淼没有代她去,以她的性子定会与其余人同生共死,她真的会死在那里。
“燕焱,没事了,萧牧舟已死,噩梦已经结束了。”燕淼捏了捏燕焱的手,噩梦里带来灾祸的扫把星已经被她杀死,她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死得好,我应该陪你一起去杀他的。”燕焱还没见过萧牧舟,光是听燕淼梦里的描述,她就开始厌恶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面对身受重伤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燕淼,燕焱心中满是自责和愧疚,过去都是燕淼保护她,她也想保护燕淼。
她绝不能让陆怀杀了燕淼,更不能让完颜习认为燕淼有异心。
她问道:“萧牧舟被关在长乐坊地牢里的事情只有完颜习和陆坊主知道,她们现在不仅怀疑你为萧氏王朝效力,还怀疑是自己的手下透漏了风声。我离开长乐坊之前,陆坊主已经把长乐坊的打手全部盘问了一遍,她们迟早会来审问你的。你想好怎麽解释这件事了吗?”
燕焱相信燕淼的噩梦,但完颜习和陆怀可不会相信。像她们那种机关算尽的人,只相信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抓出透露了消息的仠细,她们是不会罢休的。
燕淼朝燕焱眨了眨眼:“山人自有妙计,明前辈还在客栈吗?”
“我上来时她正在大堂里与鹤掌柜说话。”燕焱很是好奇燕淼的妙计。
“去将明前辈请来,我有要事与她商议。”
燕焱有些担忧地看着燕淼:“再把明前辈牵扯进来,这水便彻底浑了。”
“不,明前辈会让这趟浑水变清的。”燕淼肯定道。
燕焱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出门去请明前辈,希望燕山人的妙计管用吧。
燕焱走后,燕淼发觉枕头上的那摊水渍已经蒸发,造成这摊水渍的主人应该正在长乐坊里为她说情。
很难想象阎婆会怎麽帮她说情,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粗暴地用拳头说话呢?
事实上,阎婆进入长乐坊后就被奉为座上宾,完颜习的四个贴身侍卫亲自出门迎接阎婆,将人引到议事的书房里。
黄花梨八仙桌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坐着完颜习、陆怀、蟠龙和阎婆,四人面前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阎婆推开茶杯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殿下要如何才能放过燕淼?”
“前辈是个痛快人,我便直说了。第一,我要知道是谁给燕淼透露的消息;第二,萧牧舟体内的傀儡蛊是我耗费重金从秘罗古寨求来的,我要她赔我一只新的傀儡蛊;
第三,萧牧舟原是我的傀儡,他掌握边南数万男兵,边南即将成为我的囊中之物。如今萧牧舟死了,我需要一个新的傀儡来掌管边南军权,所以燕淼还要赔我一个傀儡。最后,燕淼打伤长乐坊打手并损坏坊内器具,要赔陆坊主一大笔钱。”
完颜习一笔笔算账,阎婆的眉头越皱越紧,她讨价还价道:“第三条所需的傀儡,我觉得殿下可以自己去找,毕竟燕淼找来的人,殿下也不敢放心用吧?”
“用不用是我的事。”完颜习态度强硬,摆明了要燕淼亲自去找人。
“什麽时候要?”阎婆并不会讲价,第一次讲价失败后就不再尝试了,她答应了完颜习的四个要求。
完颜习端起茶杯品了品,不紧不慢地说:“不急,等燕淼能下床了让她来见我,我会亲口告诉她。”
阎婆哼了一声:“那你可有的等了,十天半个月内她都下不了床。”
“阎婆可真会说笑,九转回春丹下肚,不出三天她就能生龙活虎。”陆怀毫不留情地戳破阎婆的谎言。
阎婆瞪了眼陆怀,朝着陆怀踢出一脚,陆怀抬脚压住阎婆的右腿,两人在桌子下过了四五招,桌面上还是一片风轻云淡。
桌子下的过招以陆怀的左脚被阎婆的右脚踩在脚下结束,陆怀抽回脚接着说:“昨夜听说燕淼被你救走,我都把解药准备好了,却不见你派人来取解药,想来你有更好的解药为她解螙。阎婆,你可真是舍得。”
“药就是用来治病的,陆坊主待会记得给脚背上涂点药,不然明日就会肿得穿不下鞋子了。”阎婆说道。
两人刚在桌子下打了一架,现在又在桌面上唇枪舌战,完颜习和蟠龙也不拉架,就坐在一旁看着。
“坊主,明盟主来了,我们拦不住她。”陆真敲门进来,向四人说明来意。
话音未落,明笑天就从她身后走进来。
陆怀起身迎接明笑天:“陆真,为明盟主看座。”
“久闻明盟主大名,在下北延国完颜习。”完颜习起身冲明笑天抱拳。
明笑天回之一礼,陆真极有眼色地把座位加在完颜习身侧,明笑天在完颜习身边坐下。
众人皆起身向明笑天问好,寒暄了一阵后才又重新坐下。
明笑天忽然来访打断了四人的交谈,陆怀身为长乐坊坊主,也是这张桌子上的东道主,便由她开口询问:“明盟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蟠龙抬眼看向明笑天,心道莫非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吧?昨日因为燕淼闯入长乐坊杀了萧牧舟,她还没来得及和完颜习商议那件事。
明笑天坐下后整了整衣衫,语速缓慢:“我听说陆坊主、蟠龙堡主与北延国皇室有来往,江湖上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武林和朝堂各不相干。陆坊主与蟠龙堡主坏了规矩不说,还搅了我的计划。”
桌上四人除了阎婆,其余三人的表情都变得难看,陆怀和蟠龙对视一眼,蟠龙开口道:“明盟主,此事我已与你解释过,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责怪我们吗?”
“非也。所谓礼尚往来,你们搅了我的计划,我自然也要还你们一礼。”明笑天 | 朝完颜习举起茶杯。
完颜习转身看向明笑天,她拿起茶杯却不愿与明笑天碰杯,而是问道:“这麽说长乐坊地牢一事与明盟主有关?敢问明盟主还的礼是什麽?”
“完颜殿下可知邕亲王萧牧舟曾是我齐山剑派门下男徒,我此来全州正是为了清理门户。正巧在阳崇涧遇见两位燕少侠,我与她们顺路,几番交谈后得知燕淼少侠曾经刺杀过萧牧舟,只可惜失败了。”
明笑天主动捧起茶杯与完颜习的茶杯相碰,她笑着说:“两位燕少侠的九位好友皆死于萧牧舟之手,燕淼少侠与我说起此事时声泪俱下,怨恨自己武功不及萧牧舟,不能为好友报仇。”
“所以你教导她们武艺,还传授她们心法,是想让她们杀了萧牧舟复仇,也顺便帮你清理了门户!”蟠龙想起明笑天在宝顺船上对燕淼燕焱的悉心教导,原来明笑天教导两人是另有目的。
“正是。”明笑天应道。
完颜习端着茶杯的手还僵在原地,听到明笑天的话,她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桌子上。
“明盟主消息灵通,敢问盟主是如何知道萧牧舟在长乐坊的?”
“完颜殿下,江湖里最不缺的便是耳目。”明笑天回答得相当含糊。
“我无意插手江湖纷争,不知是哪里搅了明盟主的局?”
所幸完颜习并不在意明笑天的消息来源,她更想知道明笑天为何指责她们坏了她的计划。
明笑天答道:“北南武林之争已有十年,完颜殿下应当有所耳闻。”
“然后呢?”完颜习点头。
“我欲率领北武林侠士攻打南武林,一统江湖。完颜殿下若是在此期间挑起夏池国内乱,我等十年心血都将付之一炬。”
明笑天和完颜习对视,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已消失不见。
蟠龙趁机插嘴:“殿下,昨日早晨我与明盟主商议过此事,我本来想着昨晚与您见面时就把此事告诉你,只是没想到会出那档子事。当时大家都急着抓燕淼,我就把此事忘记了。”
“明盟主既然打算与我商议,又为何要让燕淼杀了萧牧舟?”完颜习面露嘲讽。
第76章 酒后释前怨
桌上的茶已凉透,明笑天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说道:“茶水寡淡,陆坊主何不端出好酒来?”
众人都在等明笑天回答完颜习的问题,明笑天偏不回话,反而问陆怀要酒喝。
陆怀给守在门边的陆真使了个眼色,陆真当即出门去取酒,不一会儿就拿了两坛酒进屋。
她一手端着五只酒碗,一手举着两只酒坛子,快步走到桌边。左手轻轻一抖,五只酒碗轻飘飘落在桌边的五人面前。陆真一把扯下酒坛上封着的红布,霎时间酒香弥漫,竟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冲得淡了些。
“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这两坛仙醪酒是照着仪狄酒仙传下来的古方酿造,是我花重金托人从京城买来的,你们可算有口福了!”
陆怀为众人倒酒,还顺道讲了仪狄造酒的故事。
仙醪酒入碗,绽放出漂亮的酒花,阎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叹道:“好酒。”
“你这样牛饮也能品出滋味?”陆怀又给阎婆倒了一碗,要她细细品味。
蟠龙慊弃小碗喝酒不痛快,抢过陆怀手里的酒坛抱着大口喝,她实在搞不懂完颜习和明笑天的来回试探,想多了脑仁就疼,还是喝酒痛快!
完颜习盯着眼前的酒,不知道明笑天此举究竟是何意。
“唉,说到底这件事是我不好,昨日我只是在燕淼面前提了一嘴萧牧舟的下落,并未指使她当日就去刺杀萧牧舟。少年心性如此,仇人当前,她哪压得住恨意,只想尽快手刃萧牧舟,以慰好友在天之灵。”
明笑天自罚一杯,在满屋酒香中解释了燕淼刺杀萧牧舟的原因。
第一坛酒被蟠龙抱着不撒手,陆真打开第二坛酒给明笑天满上。
明笑天郑重地举起酒碗:“完颜殿下,是我考虑不周。年纪大了,竟忘了燕淼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最冲动不羁的时候,不成想她会犯下如此大错,还望殿下谅解,我敬殿下一杯。”
俗话说酒能成事,亦能败事,明笑天请出酒来,也许是想与她酒后释前怨。
完颜习一时猜不透明笑天的意思,她端起酒碗和明笑天碰杯,看着对方喝完酒,然而她并无表示。
明笑天的出现让这件事直接变了性质,完颜习、陆怀和蟠龙都以为这件事是两国朝堂之争,完颜习身为北延国太子,她操控夏池国王爷萧牧舟,意在挑起夏池国内乱,好让北延国坐收渔媪之利。
一直以来她们防备的都是夏池国的朝臣,把控着朝堂局势的变化。完颜习此番来夏池国带的人手并不多,她想侵入夏池国内政,不费一兵一卒地从内部瓦解夏池国。因此大部分人手都安插在京城里,她的势力尚未渗透进江湖中。
虽然有长乐坊和黑山堡暂时为她效力,但陆怀和蟠龙只局限于为她效力,而不是效忠于她。若她迟迟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陆怀和蟠龙必定会迅速弃她而去另寻明主。
如今北武林盟主明笑天站出来,光明正大地承认萧牧舟之死是她所为,江湖势力的忽然登场打得完颜习猝不及防。
纵使完颜习身边高手如云,可也无法与整个北武林为敌。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是北延国金尊玉贵的太子不假,但在这群江湖人眼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杀的,另一种是不能杀的。
倘若她碍了明笑天的路,明笑天想要解决她这个障碍,有的是办法将她耗死在夏池国。萧牧舟的死就是她发出的警告。
此刻完颜习坐在八仙桌最尊贵的东位,却没有之前万事尽在掌中的轻松惬意。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桌边的其余四人,陆怀、蟠龙、阎婆和明笑天都是武林中人,明笑天是北武林盟主,盟主下令,其余三人岂会不听?
这尊贵的席位倒让她如坐针毡起来。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等与完颜殿下并无仇怨,只是阴差阳错挡了对方的路,不若我们冰释前慊,商量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明笑天终于说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明笑天的提议正中下怀,完颜习不愿与北武林侠士交恶,能与对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交谈,共同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最好不过。
完颜习展颜一笑,仰头饮尽碗中烈酒,说道:“明盟主言之有理,正该如此!”
北延国太子与北武林盟主举杯痛饮,化干戈为玉帛,夹在两人中间的蟠龙和陆怀见状松了口气。
阎婆发问:“那赔偿可要重新算?”
明笑天来得迟,不知阎婆和完颜习定下的赔偿是什麽,陆怀把完颜习定下的四条赔偿一一告诉明笑天。
完颜习正想将这些赔偿一笔勾销,明笑天却说:“我们误杀完颜殿下的傀儡,理应做出赔偿。这样,第一条已经解决,剩下三条我们会尽快赔给殿下。”
“明盟主言重了,萧牧舟是齐山剑派门下叛徒,你要清理门户,总有一天会杀了他,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清理门户乃是天经地义,我岂能借此敲明盟主一笔?”
那三笔赔偿对完颜习而言无足轻重,要是能用这些东西换来北武林盟主的一个人情,她反倒赚了。
恰好明笑天也是这麽想的,她定要做出让对方满意的赔偿,如此以便双方后续合作。
两人推来让去,最后由阎婆出面敲定:“行了!就按你我之前的约定赔偿,明盟主要是过意不去,可以帮我们把第二条的傀儡蛊赔了,剩下的我与燕淼会想办法解决。”
明盟主颔首:“好,傀儡蛊就交给我。”
完颜习看两人已经做下决定,就接受了她们的赔偿安排。
萧牧舟之死引来的麻烦总算解决,接下来便要考虑何为“两全之法”。
“我帮不上忙就先告辞了。”阎婆懒得插手江湖纷争和国家斗争,她起身离开,临走前她问陆真要了一坛仙醪酒。
剩下四人留在房间里继续商议,酒坛子空了一个又一个,窗前光影从墙头慢慢爬到地面。
仙醪酒是烈酒,喝酒的四人俱是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仅用内力便可化去体内酒力,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
八仙桌上的四人各有所求。陆怀想要挣钱做大事;蟠龙想要推翻萧氏王朝,平她心中仇恨;完颜习想要吞并夏池国疆土;明笑天想要血洗南武林一统江湖。
然而她们想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必须有人做出让步。
明笑天试探道:“北延国改朝换代不到百年,开女科设女官的新政也才推行数十年,这个时候开战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完颜殿下何不再等等?”
完颜习听后思忖片刻,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多久?”
“三年。”明笑天答道。
“那便定下三年之约,这三年里我不会插手夏池国局势。”
完颜习保证三年内自己不会出手挑起夏池国内乱,但世事难料,这三年里会发生什麽大家都说不准。
她站起来举起酒碗,冲明笑天说道:“在下先祝明盟主成功血洗南武林,一统江湖、雌霸武林!”
明笑天、陆怀和蟠龙纷纷起身,三人端起酒碗与完颜习相碰,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四只酒碗里的烈酒交融,她们相视一笑举碗饮尽烈酒。
“好酒!还是陆怀财大气粗,我好久没喝到如此醇正的仙醪酒了。”
河西客栈里,鹤掌柜捧着酒碗品尝阎婆从长乐坊带回来的仙醪酒。
阎婆哼道:“她财大气粗,却还要我赔她钱财。”
鹤掌柜一边喝酒一边宽慰阎婆:“赔钱都是小事,你到时候拉着九死生去全州府衙里转一圈不就行了。”
“拉我去府衙做什麽?府衙里可没有我瞧得上的宝物。”
刚念到九死生,九死生就踩着夕阳踏进了河西客栈。
九死生奔到阎婆和鹤掌柜面前,抱起桌上的酒坛子闻了闻:“是仙醪酒啊,我前几日在陆怀的地窖里喝够了,现在闻到这个味儿毫无兴致。”
“不喝正好,我一个人独享。”鹤掌柜夺回酒坛,“燕淼欠了长乐坊一大笔钱,阎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帮人还钱,劳烦盗圣出手带她老人家劫富济贫。”
九死生在桌边坐下,一口答应:“小菜一碟,什麽时候去拿钱?”
“不急,等燕淼能下床了再说。”阎婆看了眼二楼燕淼所住的房间。
鹤掌柜放下酒坛,砸吧嘴:“等她做什麽?你打算带她一起去偷钱?”
阎婆嗯了一声:“她欠的钱。”
“也是。”鹤掌柜觉得此事原本与阎婆无关,燕淼犯的错,就该她自己承担。
她指着燕淼的房门说:“这两孩子聊了一天,可真能说。”
“咳咳,你们猜猜我这次偷到了什麽?”九死生故意咳嗽一声,引得阎婆和鹤掌柜都看向她。
鹤掌柜很是配合她,故作激动地问道:“让我猜猜看,你偷的是活物还是死物?”
“死物。”
“大还是小?”
“嗯……应该是大。”
“瓷瓶?玉器?宝剑……”鹤掌柜一连说了一大堆。
九死生不断摇头,鹤掌柜继续演:“哎呀,太难猜了,盗圣行行好,直接告诉我吧!”
“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说出去。”九死生故弄玄虚。
阎婆瞥了眼两人,心道这两人不愧是朋友,一个爱演一个爱信。她面不改色地摸着头骨项链,实则伸长了耳朵去听。
九死生低声说:“我偷听到明笑天和完颜习定下了一个三年之约,明笑天终于打算一统江湖,制霸武林了!”
“真的!太好了!”鹤掌柜早就知道这件事,她还是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快细细说来。”
九死生满意地凑到鹤掌柜身边,把自己偷听到的东西全部讲给鹤掌柜听。
第77章 话篓子不说废话
*
九转回春丹不愧是被称为仙丹的神药,燕淼在客栈里修养了两日便能下床了 ,身上的内外伤都已好得差不多了。
“今日阳光明媚,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燕焱为燕淼换好药后推开窗户,阳光洒进屋内,她迎着阳光张开双臂。
“好。”
燕淼取下床边的环首刀佩在腰间,两人一同出门,刚走出房间一低头就看见大堂里坐满了人。
燕焱拉着燕淼站在楼道,她举起手冲大堂里的人打招呼:“大当家、二当家、穆姐姐……”
少年声音清亮,热情地与她认识的每一个人打招呼,从黑山堡的大当家蟠龙喊到刚加入黑山堡的小喽啰。
她这一通叫喊,让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她们,蟠龙和独眼虎冲她点头示意,其余人则同样热情地与她招手回话。
“我就说她俩一个是话篓子,一个是锯嘴葫芦,没说错吧?”蟠龙用胳膊肘抵了下身边的陆怀。
陆怀的目光落在燕焱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点头的燕淼身上,她认同道:“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就看不出点别的东西?”
“滚。”蟠龙翻了个白眼。
“盗圣前辈、明前辈、阎婆前辈、鹤掌柜,陆,陆坊主。”燕焱跑到大堂里,站在陆怀面前时声音忽然变小。
燕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陆坊主,她之前假装仰慕陆坊主,还拿了陆坊主五百两银票。后来被陆坊主发现身份,陆坊主也没要回那些钱,反而在事情解决后还送了她一套新衣服。
陆怀嗯了一声,语气淡淡看不出喜怒,她往右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端坐在茶桌旁的完颜习。
燕淼燕焱看见完颜习都愣了一瞬,前日阎婆从长乐坊回来后就把商议结果告诉了两人,燕山人的妙计果真是妙极了。不仅消除了完颜习对她们的怀疑,还解决了明前辈的心头之患。
但追根究底,这次是借了明前辈的盟主之威逼得完颜习不得不退。
两人此时见到完颜习还稍微有点心慌,尤其是燕淼,她若是早知道萧牧舟是完颜习选定的傀儡王爷,就会伪装一番再去地牢刺杀萧牧舟。
可惜没如果,她当时太着急了,迫切地想要摆脱系统的操控,等不到考虑周全再动手。幸好有阎婆相助,否则她早死在府衙的库房里了。
燕焱露出微笑,冲完颜习抱拳行礼:“燕焱见过门主,这两日我一直陪着燕淼在客栈养伤,因此没能抽开时间去长乐坊拜谢门主,还请门主勿怪。”
燕焱说完眼神示意燕淼,两人默契地同时向完颜习鞠躬行礼。
“不必多礼。”完颜习站起来一手扶住一个,她看着燕淼冷漠的目光,继续说,“燕少侠为给好友复仇,不惜拼死闯入地牢斩杀萧牧舟,真是个性情中人。”
“门主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个冲动的莽撞之人。”燕淼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为好友复仇不过是她欺骗完颜习的借口,她觉得自己还配不上性情中人这四个字。
完颜习有意夸赞燕淼,燕淼却一句话将对方堵死。大堂里坐满了混江湖的武林人士,大部分都修炼成了人精,这些人精听见燕淼的回答都和完颜习一个反应——不知道说什麽好。
九死生和鹤掌柜靠在柜台上,鹤掌柜小声地和九死生说:“怪不得阎婆对她青眼有加。”
“真是什麽锅配什麽盖,你说她们俩聚在一起会聊些什麽?”九死生难以想象沉默寡言的两个人平时如何相处,总不能不交流吧?
“不知道,也许不说话。”鹤掌柜答道。
“我们姐妹二人还没谢过门主,多谢门主宽宏大量,不计较我们的过错。”燕焱开口打破僵局,又拉着燕淼冲完颜习一拜。
起身后她又转过身,规矩地向周围的数码武林前辈行礼:“诸位前辈,我们姐妹俩初入江湖,刚来全州就闯下大祸,多亏有诸位前辈相助,我们姐妹俩才能化险为夷。”
“在此先谢黑山堡的诸位前辈在船上对我们的多加照顾,再谢盗圣前辈为我引路带我寻友,陆……陆前辈在长乐坊以礼待我,还有鹤掌柜这两日对我们的帮助,以及明前辈一路上对我们姐妹二人的照拂。”
燕焱逐一谢过大堂里的前辈,然后来到阎婆面前:“最后,多谢阎婆前辈的救命之恩。”
燕焱和燕淼恭敬地向阎婆行礼道谢,其实这两日燕焱私下里都和这些人道过谢,只是难得今日人来得这麽齐,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向众人道谢。
“诸位前辈的恩情,我们姐妹俩时刻铭记于心,绝不敢忘。来日,若诸位前辈有用得上我们姐妹之处,只管传信与我们,我们必将全力以赴,以报前辈大恩大德。哪怕前路艰难险阻,我们亦在所不惜,定当不负前辈所托。”
燕焱一本正经地向众人承诺,燕淼也附和道:“我们绝不负诸位恩情。”
两人如此重情重义、知恩图报,明笑天抚掌称赞,大喝一声“好”,在场其余人也对两人赞赏有加。
陆怀轻笑:“话篓子挺会说话,也挺会做人的。”
燕焱这番话表面上说的是向众人报恩,实际上成功借势让自己在江湖上有了立足之地。她们今日谢了多少位恩人,就说明她们有多少靠山。
完颜习听后不由得对燕焱另眼相待,她再次认真地打量这一对性格迥异的姐妹。
果真是日久见人心,锯嘴葫芦话不多,可她那葫芦肚里藏着不少心思。话篓子也不傻,话多但不说废话,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才。
“两位燕少侠,我们决定今日傍晚启程南下,你们可还要继续与我们同行?”蟠龙问道。
燕淼燕焱对视一眼,燕焱点头:“我们仍要前往边南。”
她们说话时看向完颜习,她们目前仍效力于完颜习,福州府玄门一日不除,她们就一日不得自由。
完颜习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那你们可要抓紧些,要赶在傍晚之前把赔偿送到长乐坊,先还了陆怀的债才能跟着我们离开全州。”
话音一落,完颜习带着山川湖海四个侍卫消失在门口。
“门主也要去边南?”燕焱疑惑道。
陆怀也准备离开,她和燕焱解释:“接下来的几年她会常驻福州府,你们可要尽快拿下福州府的玄门,为你们的门主扫清障碍。”
陆怀一走,蟠龙和独眼虎一起同客栈里的几位前辈辞别,然后带着黑山堡的姐妹们离开了河西客栈。
大堂里瞬间从热闹变回清净,鹤掌柜在门口送人,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堂叹了口气:“又没生意了。”
“缺钱花?”九死生问鹤掌柜。
鹤掌柜否认:“我不缺钱,但客栈里缺人气,有人才热闹啊。”
她开客栈就是喜欢热闹,赚钱倒是次要的。
“缺钱我可以给你偷,缺人我可没办法帮你。”九死生摆手,随即坐到阎婆身旁,“老人家,我们什麽时候动手取钱?”
被称作老人家的阎婆朝九死生挥出一掌,九死生犹如一片被风扇动的树叶顺势飞到对面,她避开阎婆的攻击。
“啧,看来您是用不上我了,告辞。”
九死生拍拍衣袖,燕淼燕焱还没看清九死生先迈的哪只脚,人就已经不见了。
明笑天见阎婆赶走了九死生,便询问她:“钱的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九死生靠偷,老人家靠抢。”阎婆不需要九死生帮忙,这是她和燕淼的事情,她会筹到足够的银钱给陆怀送过去。
燕淼闻言望向阎婆,两人对视,阎婆勾起嘴角:“后生,随我一起去府衙抢钱。”
“现在?”燕淼莫名兴奋,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环首刀。
“不错。”阎婆拿起戟刀,她走到燕淼燕焱中间将两人隔开。
阎婆和燕淼同步往外走,燕焱跟上两人,阎婆忽然转身对她说道:“你留在这。”
“为什麽?”燕焱不解,她和燕淼是姐妹,燕淼欠下的债也是她的债,她自然要与她们一起想办法筹钱赔给陆前辈。
阎婆只是通知燕焱,并没有要和燕焱解释的意思,她转过身走出大堂。
燕焱无措地看向燕淼,燕淼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缓缓道:“我与阎婆出手足矣,你不喜欢那个场面,就留在此处吧。”
“什麽场面,不就是去抢钱……”燕焱说话差点咬到舌头,她意识到燕淼口中的那个场面会是什麽模样了。
与阎婆的第一次见面,她就见过那个场面了,燕淼说得对,她的确不喜欢。可这件事关系到燕淼,她不能置身事外。
燕焱坚持要去:“我可以在门外置应你们。”
“好吧。”燕淼带着燕焱追上阎婆。
鹤掌柜目送两人走远,将大堂里的椅子摆回原位,随后和角落里的明笑天说话:“又只剩咱俩了,你决定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嗯。”明笑天算了算时间,她的信应该已经送到了桐昌坨,兰英她们收到信后就会尽快赶来全州。
第78章 闹得动静越大越好
燕淼燕焱往日做的都是暗地里杀人放火的勾当,今日还是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擅闯府衙强抢财物。
她们顶着炽热明媚的太阳站在富丽堂皇的府衙门前,不远处守门的男侍卫瞧见她们三人,只扫了三人一眼就挪开目光,好像并不将她们放在眼中。
来的路上阎婆没有和她们说过话,燕淼拿不准主意:“前辈,我们该怎麽抢?”
“闹得动静越大越好。”阎婆从怀中取出一包震天雷递给燕淼,她们今日不单单是来抢钱的,还是来还人情的。
杀了全州知府府衙里居住的男知府,这件事不难办,但要办得漂亮,还是有些难度。
这位男知府与南武林的男侠士来往甚密,有不少男侠士逃到南方后就投靠官府,仗着官老爷的权势欺压百姓横行霸道,官老爷也时常利用这些会武功的男侠士压榨地方商贾以此敛不义之财。
这两夥男人是一丘之貉,因着全州地处招摇山以南,是南武林的地盘,这些男人肆无忌惮地破坏江湖规矩,却无人管教。
恰逢明笑天要以武林盟主之名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她们便斩了全州的男官,杀了全州的男侠士,借此警告南武林,让他们知道现在的武林都由谁说了算。她们就是要明晃晃地夺走全州,然后一步步吞并南武林。
陆怀这些年在全州开赌坊,也没少在官府吃亏。燕淼之前损坏长乐坊坊中器具是小事,打伤陆怀手下才是大事,虽然陆怀几经权衡利弊没跟燕淼计较,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在意。
正好杀了这群蛇鼠一窝的败类给陆怀出一口恶气,以此消除陆怀对燕淼的芥蒂。
既能抢到钱还债,又还了明笑天人情,还化解了陆怀与燕淼之间的慊隙,一举三得!
“杀进去。”阎婆提着戟刀走向府衙大门,步态从容,好似寻常老人家出门散步晒太阳。
直到她站在守门的两个男侍卫面前,他们也只是站直身子挡住阎婆,不打算拔出手中长刀抵御阎婆。刀光一闪而过,两人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脖颈处喷溅出醒目的血水,很快染红了府衙大门前的阶梯。
阎婆抬脚跨过两具尸体走进府衙内部,要不了多久死亡的绝望就会彻底笼罩这座藏污纳垢的琼楼玉宇。
燕淼腰间的环首刀出鞘,紧随阎婆入府。燕焱的视线在触及门前的那一摊猩红时迅速收回,她已经厌恶了满是杀戮的生活。
离开玄门后的每一次拔刀都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再也无法将这些罪孽推在玄门头上,她必须亲自背负这些恶行带来的后果。
燕焱犹豫片刻后翻墙进入府衙,阎婆和燕淼忙着杀人,她专心搬运财宝即可。
男知府收受贿赂,这些财宝本就是不义之财,她在心中安慰自己,决定把抢走的钱一部分拿去还债,另一部分分给贫苦百姓,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府衙里的哀嚎声、呼救声此起彼伏,燕焱充耳不闻,忙把一箱箱财宝运到府外的驴车上,每装满一辆驴车,就会有长乐坊的人过来把驴车驾走。
再次闯入府衙,精致华美的院落已成人间炼狱,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男卫兵连甲胄都来不及穿好,就被燕淼和阎婆斩于刀下。
燕焱不敢去细听那些哭喊声,她无法阻止阎婆和燕淼,只能努力地让自己置身事外,假装看不到这一切。
搬满五辆驴车后,长乐坊的打手告诉她赔偿已够,剩下的不劳燕焱出手,她们会亲自进去趁火打劫。
数十个长乐坊打手翻入府衙,燕焱靠在墙壁上捂住自己的耳朵,曾经的她每日都是这样不知疲倦地杀人,她真的不想再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
她抬头仰望苍穹,白日里看不到星星,耀眼的太阳遮盖了一切光芒,将整片大地都烤得热乎乎的。然而她却手脚冰凉,无奈地闭上眼睛。
燕焱曾无数次望着夜晚的繁星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她想过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街边小贩,老老实实做买卖;也可能会隐居山间做一个猎户,与山间草木为伴;还可能会跟话本里的大侠一样,仗剑天涯锄强扶弱……
总之,她不想杀人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将惨叫声彻底吞没,燕焱知道这是燕淼点燃了震天雷。
震天雷威力极大,圆滚滚的铁壳内装满了火硝,一旦点燃,火硝在铁壳内爆炸,铁片碎裂四处飞散,杀伤力极强。
这声巨响惊天动地,整个全州城都为之震颤,正在城门前排队准备入城的冯争和应无双被这声响吓了一跳。
尤其是在全神贯注地读书的应无双,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她差点丢掉手里的书册。
“这麽大动静,应该和慕容氏祖坟被炸那晚不相上下。”冯争安抚身下的雷驹,好在雷驹并未受惊。再看负责拉车的两匹骏马,它们的四蹄不安地踏着地面,激起阵阵尘土。
应无双合上书册,跳下马车轻轻抚摸两匹马的头部,两匹马逐渐安定下来。
车帘掀开,骆兰英望着城内发出巨响的方向说道:“是震天雷爆炸的声响。”
前两日紫衣客收到明笑天的回信,就将明笑天要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的事情告知众人。
孤身一人的骆兰英决定和冯争应无双先行一步赶往全州,梁丘天谕、石力等人则要和各自的师傅同行。
还有些门派譬如神拳派、五螙门和峨眉派,她们的师长行路较慢,至今还没赶到桐昌坨,她们等到与自家师长会合后才会随师长一起南下。
故而是应无双、冯争和骆兰英最先离开桐昌坨,也最快抵达全州。
“真不愧是全州,好热闹。”冯争拽着手中缰绳,恨不得立马冲进城里一探究竟。
骆兰英和应无双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次爆炸也许和明笑天有关,只是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你们两个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骑着马神色匆匆地出现在城门口,点了一队人马后迅速离开,只留下两个守门的男官兵检查来往行人的路引。
三人看到这一幕心想:都跑到城门口来调兵了,城内的状况肯定不容乐观。
队伍前进的速度变慢,所幸冯争她们已经排在了队伍最前面,守门的男侍卫粗略地看完路引就放三人通行。
一进城,冯争便迫不及待地夹紧马腹,骑着雷驹奔往爆炸声传来的地方。
骆兰英也跳下马车解开一匹马身上的车辕,她翻身上马,问道:“应少侠可要一起去瞧瞧!”
应无双牵着马道了声不急,她想先找个地方把马车存放好:“你们先去吧,我稍后再来。”
车里还有她和冯争的行李,这些东西可丢不得。冯争跑得倒是干脆,心安理得地把事情都扔给她。
“算了,那边动静太大,凑热闹的百姓怕是把街巷都堵死了,我骑马也挤不过去。”
骆兰英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重新回到应无双身边。全州不比桐昌坨,这里是鱼龙混杂的南武林地界,应无双没有武艺傍身,独自一人拉着马车极有可能遭到居心不良之人的觊觎。
“我师傅在河西客栈等我,那家客栈的掌柜是北武林人士,你和冯少侠可以住在她家客栈,我们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骆兰英把马套回车上,她主动接过缰绳拉车。
应无双走在骆兰英右侧,观察周围街景:“听说河西客栈的掌柜是久未露面的枪仙狂鹤,不知这条传闻是真是假?”
骆兰英只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牵着马车朝城东走,路边行人皆往北走,街道上人头攒动,北边全州知府府衙的爆炸声好似深夜里的一盏灯火,所有人都飞蛾扑火般涌向那里。
应无双和骆兰英的方向与众人相反,路不好走。两人只得暂时停在路边,等行人少些后再继续前行。
这时五个男乞丐端着破碗排成一列在拥挤的人群里快速穿行,他们衣衫破烂身带异味,所过之处行人都会主动为他们让开一条小道。
路过骆兰英和应无双的马车时,路上分明有足够他们顺利通过的空间,排在末尾的跛脚男乞丐却故意挤向站在外侧的应无双。
骆兰英挑起剑鞘正欲击退跛脚男乞丐,应无双的动作却不比她慢,一把黄色粉末准确地扑向跛脚男乞丐面门。
跛脚男乞丐毫不设防地吸了一大口进去,他距离应无双只有半步距离,瘸着的右腿尚未落地,整个人僵硬得犹如石像直接一头栽在地上。
骆兰英这下明白冯争为何能那般潇洒地放心离开了,应无双用螙的功夫不比梁丘天谕差,她不需要别人保护。
走在前面的四个男乞丐发现自己的兄弟没跟上来,四人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围住马车。
为首的男乞丐注意到骆兰英手上握着剑,而手无寸铁的应无双无需兵刃就能把跛子打倒,极有可能是五螙门或秘罗古寨的门徒。
他示意其余三人学他扯下一块破布蒙住口鼻,以防中了应无双的螙招。
“两位,这里可是全州,不是你们可以放肆的地方。”
面对男乞丐的威胁,骆兰英和应无双仍面不改色地望着他,骆兰英想起师傅在信中说的话,她傲慢开口:“这里很快就是北武林的全州了,尔等赶紧带着你们瘫痪不起的跛子兄弟乞讨去吧,讨够了路费才能继续往更南边的地方躲着当缩头乌龟。”
“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今日老叫花就替你师长教教你该如何做人!”为首的男乞丐被骆兰英气得七窍冒烟,他摔了手中破碗将木棍抵在身前摆出攻击的姿态。
第79章 利器万千,舌头乃其中之最
拥挤的人群因为马车边的争吵而疏散开,丐帮在全州盘踞多年,帮内男徒行乞手段众多。
除了最常见的行乞外,他们更爱用敲诈、勒索等手段骗取钱财,也经常仗着人多势众强行向商户索要保护之资。
围住骆兰英和应无双的五个男乞丐时常混迹在城门这一带,周边百姓无人不认识他们,而他们五个正是最遭人厌的那种男乞丐。
这五人每次行乞都是死皮赖脸地站在附近商户的店铺门前,由五人中气焰最嚣张的跛子带头要钱。对此附近的商户只能乖乖交钱,否则这些脏乞丐就会一直赖在店铺门前,甚至会叫来更多男乞丐在门前闹事。
如今最招人慊的跛子被应无双药倒在地,周围路人恨不得拍手叫好。碍于还有四个男乞丐在场,且不知马车旁年纪轻轻的两位少侠能否打败他们,大家只能默默站在不远处看戏。
“想教我,你还不够格。”骆兰英拔剑出鞘,“在下齐山剑派骆兰英,师承武林盟主明笑天,敢问阁下大名?”
闻言应无双扫了眼骆兰英,骆兰英说话如此高调张扬,看来北武林盟主明笑天的确急着把“北”字去掉。她想要吞并南武林一统江湖,全州就是她扬名立威的第一战。
为首的男乞丐听到骆兰英的名号心中闪过一丝犹豫,明笑天的徒儿在这,那岂不是意味着明笑天也在附近?
“黄毛小儿竟敢口出狂言!明笑天算什麽武林盟主,她为夺归藏真经和盟主令不惜手刃亲父,一个六亲不认的十恶不赦之徒有什麽资格成为武林盟主!她想当盟主,可问过我们丐帮?问过南武林各大门派?狗屁盟主,根本没人认可她这个假盟主。”
男乞丐呸了一口,心想自己可是在全州,南武林的事还是他们说了算的。
他绝不能在骆兰英面前露怯,骆兰英休想仅靠一张嘴就坐实明笑天的武林盟主之位。
两方对峙,路人驻足围观,总归府衙爆炸的热闹是凑不上了,不如就在这里看新鲜热闹。
“等你死了,爷爷我直接把名字烧给你。”为首的男乞丐提棍打向骆兰英。
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乞丐拦住他:“周二伯,跛子快没气了,先让她们交出解药。”
周二伯回头瞧了眼昏倒的跛子,他退到跛子身边伸手一摸。
跛子的身体滚烫无比,脉搏快得异于常人,他的心脏似乎要直接从胸口跳出来一般。然而他的呼吸越来越慢,七窍开始流血。再不进行救治,跛子怕是撑不了多久。
“骆兰英,你出身名门正派,居然会用下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人,你的盟主师傅就是如此教你的?还不速速交出解药?”周二伯指责骆兰英手段肮脏,顺便还给明笑天盟主泼脏水。
应无双反应极快,出言道:“阁下空口白牙污蔑我们下螙可有证据?我和骆少侠根本没碰过他。”
“分明就是你们下了螙,跛子才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一个男乞丐怒道。
周二伯也指着应无双说:“跛子就是从你身边过去才晕倒的,不是你下了螙还会是谁动了手脚?”
“谁看见了?”应无双从容应对。
此话一出,四个男乞丐面面相觑,他们都走在跛子前面,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还真没亲眼瞧见应无双下螙。
“肯定有人看见了。”周二伯环顾四周,路人生怕自己被抓去作证转头就跑。
“入城之前我便听说全州有恶徒仗势横行,见商户营生,遂上前威逼,索要保护之资。其态张狂,言语不善,令商户惶惶而惧,敢怒不敢言。商户辛劳以谋生计,却遭此横祸,实在可怜。”
男乞丐无话可说,应无双却要以牙还牙,她站在那里如同傲然挺立的青松,声音似洪钟大吕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不曾想这些在全州城里为非作歹的恶徒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男徒,你们欺压百姓,还欲诬陷我等。你们可知全州非丐帮之全州,而是全州百姓之全州,官府管不了你们,今日就由武林盟主之徒好好管教你们!”
应无双寥寥几语道尽了全州百姓心中对丐帮的怨言,众人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意被她点燃,轰的一下炸开。
喧闹的街市安静下来,有人带头道:“说得好,说得对!全州是我们的全州,不是丐帮的全州,丐帮应该滚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讨伐丐帮的声音越来越大。若不是骆兰英亲眼看见应无双下螙,她都差点信了应无双的话。难怪师傅总说世间利器万千,舌头则是其中之最。
三言两语就能将局势扭转,让丐帮成为人人喊打的恶徒,她们则是路见不平的正义之士。
周二伯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简直是胡说八道,该滚出全州,滚出南武林的是你们。”
周二伯这下也顾不得向应无双索要解药救跛子了,他指挥另外三个男乞丐与他一起围攻骆兰英和应无双。
骆兰英手中的长剑是在桐昌坨的武器铺里新买的,长约两尺一寸,玄铁所铸的剑身上刻有七星纹路,日光照耀下七星闪烁。长剑于她手中如龙飞舞,银浪翻涌便将四根棍子挡住,并将应无双护在身后。
刀剑无眼,看到骆兰英拔剑,附近凑热闹的路人纷纷后退,躲到更远的地方。
应无双仍立在马车旁,冷漠地看着地上即将断气的跛子。她初入江湖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总有人觉得她人善可欺,上赶着找死。
这跛子中的可是她新炼的螙药,还没研究出解药呢。
骆兰英武艺高强,面对四位敌人也游刃有余。周二伯试图绕过骆兰英偷袭应无双,却找不到突破口,只得继续和骆兰英周旋。
“兰英的剑术又精进了。”人群里传来一声感慨,刚才带头说话让丐帮滚出全州的也是她。
九死生被阎婆拒绝后就离开了河西客栈,一直在城中四处转悠,听到府衙传来的巨响打算去凑个热闹,没想到能在城门口遇见骆兰英。
她正想上去打招呼,没想到丐帮的脏东西忽然从人群里钻出来,更没想到骆兰英身边眼生的少年是个下螙的好手。
下螙手法利落干脆,用螙的量也极其准确,不多不少正好全被那跛子吸进肺里。
九死生见过这四个男乞丐,他们功夫一般,也就仗着人多和手段下作才能在全州城里横着走。骆兰英收拾他们四个绰绰有余。
可惜有诸多百姓在旁围观,骆兰英不能下死手。连过数十招后,四人手里的棍子被骆兰英提剑斩断,四人失了武器不敢靠近手持利刃的骆兰英。
周二伯伸手放进怀里,人群里传来嘘声,他讪讪地收回手,和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当即背起地上的跛子尸体溜之大吉。
“好!”人群里发出喝彩。
骆兰英收剑入鞘,冲着周围百姓抱拳点头。丐帮男徒们灰溜溜地被打跑,可给附近做生意的商户们出了口恶气,有人匆忙跑回店里拿了些糕点送给骆兰英。
“这些丐帮男徒说是乞丐,实际上跟强盗没啥区别。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我们店里强抢钱财,我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普通人,哪经得起他们这麽抢。前日我不在店里,留下我娘看店,我娘不愿给他们钱,结果被他们打伤,至今还躺在床上养伤。”
拿着糕点的大姐抹了下眼泪,把糕点放到骆兰英手里,“今日两位少侠不仅为我们说话,还教训了他们,也算是帮我娘出了气,这些糕点还请两位少侠收下。”
骆兰英推辞道:“习武之人理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姐不必谢我,这都是我该做的。丐帮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仗着南武林无人能管便胡作非为。你们放心,我师傅是武林盟主,她会尽快肃清南武林恶徒,还诸位一个太平。”
周围百姓听见骆兰英这麽说,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又有不少人拿了东西想塞给骆兰英和应无双。
骆兰英和应无双不收,她们便把吃的玩的都塞进马车里,一放进去就跑,骆兰英和应无双想还给对方都来不及。
九死生见事情顺利解决,决定离开这里去看看府衙的情况。
她翻上屋顶吹了声口哨,引得骆兰英抬头。两人对视一眼,九死生朝她挥挥手,然后冲着城北知府府衙去了。
冯争策马赶到府衙门前,只见府衙大门被震天雷炸开,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掉在地上,上面还有不少脚印。
她正欲策马踏过牌匾进入府衙,余光瞥见高墙旁站着的燕焱。
“火燕,好久不见。”冯争骑马来到燕焱面前,笑着冲她打招呼。
燕焱许久没听见有人这麽称呼她了,她惊喜地抬头,果然是她!
“叶小姐,你怎麽在这?”
“叫我冯争即可,我听说武林大会要在全州召开,所以就来了全州,你知道里面发生什麽事了吗?”冯争疑惑道,“对了,和你一起形影不离的水燕呢?”
燕焱答道:“燕淼和阎婆一起炸了府衙,她们都在府衙里……杀人。”
“阎婆!”冯争对这个名字可不陌生,咸沭前辈可不止一次在她耳边提起过阎婆。
她翻身下马将雷驹交给燕焱:“我进去看看。”
燕焱牵着雷驹,道:“看马一两银子。”
冯争摸了下钱袋取出一块碎银丢给燕焱,燕焱稳稳接住:“好嘞,冯少侠只管放心离开,我会照看好它的。”
第80章 名门之后任不凡
刚入府衙时,燕淼提刀便可斩下一颗人头,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的刀又快又利。
随着呼救声越来越大,府衙里的所有人都被惊醒。后来出现的男侍卫身穿甲胄,燕淼的环首刀劈砍在坚硬的甲胄上,久而久之刀身出现卷刃,不再锋利的刀刃让燕淼处处掣肘。
群敌环伺,燕淼仅有一把卷了刃的旧刀,围在她身边的是穿戴甲胄、手持横刀的男侍卫。
旧刀砍在对方崭新的甲胄上,反弹回来的力道震得燕淼虎口开裂,她意识到靠手中旧刀无法以一敌多,当即丢了刀后退数十步。
见她后退,男侍卫们还以为燕淼怕了,他们举着刀走向燕淼。
银色的燕尾镖悄无声息地落在燕淼手中,她的目光落在男侍卫们裸露在外的脸上。他们的致命弱点都被甲胄护住,只剩下一张脸露在外面。
她必须在男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射出燕尾镖,否则他们抬起刀便能很轻松地挡住燕尾镖。
电光火石间,燕淼舞动手臂,燕尾镖自她手中飞出,快得只剩下几道残影。对面的男侍卫尚未反应过来,燕尾镖就已刺中他们眼睛。
趁此机会,燕淼快步上前夺过一把横刀,官府打造的横刀是由生铁和熟铁混合而成,削铁如泥,比起燕淼之前从玄门顺出来的环首刀更加锋利柔韧。
横刀与环首刀形制相似,燕淼很快就掌握了横刀的用法,扫清周围的障碍后追进府衙内院。
全州知府是个姓王的瘦削男人,阎婆和 燕淼在前院引燃震天雷的时候,他才从梦中悠悠转醒。
听说是两个江湖人闯入府衙闹事,他连忙命人去抓住这两个擅闯府衙的贼人,然后继续倒头大睡。
直到哀嚎声不绝于耳,他才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由手下男侍卫护送着往外跑。前院阎婆和燕淼杀得正酣,他们只得绕路从后宅院子离开。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跑到堂后的花园,花园后是王知府家眷居住的宅院,他们正想穿过月洞门从后宅逃走,手持戟刀的阎婆从天而降挡在月洞门前。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府衙!我乃全州知府,今日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可考虑过你九族的性命?”
王知府跑得匆忙,左右脚鞋子穿反了都顾不上换回来,他看着阎婆胸前的人骨项链,忐忑地咽了下口水。
阎婆甩了甩手中戟刀,刀尖上的鲜血一滴滴滑落,王知府的最后一句话成功让她发笑:“九族,我可没有那麽多亲戚给你诛。”
府衙里男侍卫众多,却拦不住一个老妇人,真是一群废物。王知府一边在心中咒骂,一边问道:“你想要什麽?”
“要你的命。”阎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戟刀忽然脱手刺向王知府。
铮——
铁器相撞的声音让在场众人牙酸不已,阎婆接住戟刀,不悦地望向来人。
“阿弥陀佛,任施主屠尽藏剑山庄满门,难道还觉得自己造下的杀孽不够多吗?”释行和尚拄着铁制禅杖念了声佛号,他将王知府等人护在身后。
王知府看见释行和尚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躲在释行和尚身后说道:“释行大师,您可算来了,这疯婆子要杀我,您一定要抓住她将她大卸八块!”
“死秃驴,怎麽哪哪都有你?老娘杀人无数、罪孽深重关你什麽事?你要是整日闲得没事做,可以去把臭烘烘的丐帮男徒都拖去少山寺里,用你们的劳什子净水咒给他们都洗洗干净。”
整个武林中阎婆最讨厌的就是少山寺的和尚,这些个秃驴和尚张口“阿弥陀佛”,闭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似只要念一句佛号,一切恩怨都能烟消云散。
他们穿着袈裟端着个慈眉善目的仁善模样,高高在上地要渡她向善,要她学会放下。
十三年过去,阎婆一直在追杀蔡固,少山寺的释行和尚也一直在追着她让她放下。在阎婆看来,更应该学会放下的是对她纠缠不休的释行和尚。
“任施主慎言,莫要造下口业。”释行和尚右手拈着一串菩提佛珠,他似乎不打算和阎婆动手,而是想劝说阎婆不要再继续杀人。
金乌照耀下,释行和尚的秃头格外刺眼,燕淼藏身于花园里的大树上,茂密的枝叶将她的身形完全掩盖。
细微的破风之声响起,一枚淬了螙的燕尾镖如闪电般从枝叶里射出,直奔释行和尚的后颈而去,带着致命的杀意。
释行和尚还在念经劝阎婆向善,燕尾镖即将刺穿他脖颈的瞬间,他却似早有察觉,只一个侧身,燕尾镖从他下巴处堪堪擦过。
他举起禅杖利用杖上铜环卡住燕尾镖,然后转身将燕尾镖扔回去,躲在树上的燕淼明显感觉到返回来的燕尾镖带着万钧之力,绝非她能接住的。
燕淼利落地跳下树,“嘭”的一声,燕尾镖没入树干,能遮住十尺大地的树冠轰然倒塌。燕淼心惊不已,不敢想象释行和尚的内力有多深厚。
“背后耍阴招,少侠是五螙门的门徒?”释行和尚问道。
燕淼左手中还握着几枚燕尾镖,她将左手背在身后藏起来,右手握着横刀,警惕地盯着释行和尚。
“我出自何门何派关你什麽事,难不成你要找我师长告状?”燕淼说话的口气和阎婆刚才怒怼释行和尚的口气一模一样。
释行和尚连连摇头,叹道:“无礼之徒。”
阎婆和燕淼对视,阎婆率先出招攻向释行和尚,燕淼则趁机刺向被男侍卫护在中间的王知府。
常年在全州耀武扬威的府衙男侍卫们在燕淼密集如雨的攻势下尽显颓势,他们沉湎于安逸,早就忘记横刀是怎麽用的了。笨重的甲胄也让他们的身体更加笨重,根本躲不过燕淼的刀。
王知府眼看身边的男侍卫一个个倒下,没有人能够继续护住他,他朝着释行和尚大呼救命:“释行大师救我!”
王知府抱头鼠窜,时刻关注着释行和尚,可惜释行和尚被阎婆缠住暂时脱不开身。王知府又不敢冒着被阎婆一刀刺死的危险跑到释行和尚身边躲着,只能不断嚎叫着救命。
燕淼正欲提刀砍下最后两个男侍卫的头颅,他们却丢盔弃甲直接抛下王知府逃走,他们看得出来燕淼的目标是王知府,只要抛下王知府,他们就能活下来。
他们猜对了,燕淼并未去追他们。
冰冷的刀刃触及王知府的喉间,刺目的红痕缓缓出现在刀下,然而刀刃止步于此无法再进分毫。
一团白色毛发缠住锋利的刀身,燕淼握着横刀既砍不断白毛,也无力再进一步。
她疑惑地看向白色毛发的主人,心道哪里来的杂毛道士?
虚道子拽着拂尘轻而易举地将燕淼手中的横刀抽走,随即挥出一掌攻向燕淼,其掌风浑厚,燕淼只得迅速退开。
阎婆看见忽然出现的虚道子,想要抽身离开好去护住燕淼。虚道子是元真派道士,内功深厚,燕淼年纪尚轻,敌不过他。
“阿弥陀佛,任施主勿要再造杀孽。”然而释行和尚却不放她离开,令人厌烦的念经声在耳边响起,禅杖勾住她的戟刀拦住她的去路。
“你们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不好好待在寺庙和道观里念经,跑到这儿来做什麽?”
十三年过去,释行和尚的功夫一如当年毫无变化,数十招后阎婆已经找到释行和尚的破绽,她将戟刀往前一送,刺破了释行和尚的手臂。
虚道子冷笑:“这句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全州乃南武林地界,你不该在此闹事!”
阎婆答道:“是你们先把手伸到桐昌坨的。”
释行和尚受了伤,招式不似之前淩厉,阎婆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
他朝虚道子使了个眼色:“抓住那个孩子。”
阎婆方才那麽紧张燕淼,想来燕淼就是她的软肋,只要抓住燕淼就能制住阎婆。
虚道子腾空跃起,一招拂尘扫灰攻向燕淼,燕淼掷出四枚燕尾镖,皆被对方的拂尘扫开。
眼看她被逼至坍塌的大树旁退无可退,虚道子将内力灌入拂尘中,柔软白毛化作坚硬长刺,即将刺破燕淼左肩。
紧要关头,一杆长枪破空而来,拂尘与枪尖撞击,虚道子撤步后退。
“这招叫夜叉探海。”
平沙枪扎进燕淼面前的土地里,紧接着一抹蓝色身影飘然而至落在她面前。
冯争拔枪立于身前,此时恰好起了一阵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
听见夜叉探海四字,院内众人皆望向冯争,虚道子和释行和尚看清来人相貌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枪仙狂鹤来了,原来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
阎婆看见冯争后愣了愣,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狂鹤怎麽忽然变年轻了?
冯争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她挺直脊背,回过头说道:“水燕,我又救你一命。”
“多谢,救人救到底,他还没死。”燕淼指着冯争身后再欲出手的虚道子说道。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杂毛道士吃我一记回马枪!”
冯争的身法快得惊人,身子还未彻底转过去,平沙枪便已调转回头。枪尖刺向虚道子腹部,虚道子急忙收回拂尘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险险避开这一招回马枪。
燕淼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把横刀,和冯争左右夹击围攻虚道子。
差点人头落地的王知府趴在地上,悄悄地在地上爬动,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已经爬过月洞门往后宅跑了。
九死生坐在屋顶上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嗑完一颗瓜子,然后将瓜子皮丢向王知府。
努力爬行的王知府被瓜子皮砸中后脑勺,他两眼一黑瘫在地上睡去。
“夜叉探海是妙真梨花枪里的枪法,狂鹤不是说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会妙真梨花枪吗?”九死生好奇地看着院里与虚道子对战的冯争。
妙真梨花枪失传多年,直到十多年前狂鹤初入江湖,妙真梨花枪才又重现武林。大家都以为狂鹤是妙真梨花枪唯一的传人,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虚道子一开始被冯争的妙真梨花枪唬到,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冯争几招,发现冯争的枪法虽精,但内力浅薄。
妙真梨花枪纵有十分威力,冯争也只能使出其中一二。
冯争和燕淼的招式在他眼中都是些软绵绵的花拳绣腿,她们的招式再诡异难辨,接连数十招后终会露出破绽。虚道子不再试探,直接使出十成功力,拂尘在他手中变化万千,一招拂尘击浪,挟着深厚的内力扫向燕淼和冯争两人。
“快避!”冯争说道。
无需冯争提醒,燕淼早已敏捷地翻身躲开,冯争用平沙枪抵在身前,仍被虚道子打得连退好几步,脚下青砖被她划出两道印记。
虚道子甩了甩拂尘:“贫道累了,就不陪你们玩了。”
说罢虚道子眼中闪过杀意,拂尘上的白色毛羽翻飞,露出一点寒光,原来拂尘中还藏有一截利刃。
冯争运枪抵挡,今日她才明白何为一力降十会。尽管她的枪法再精妙,也敌不过对方数十年的内力。虚道子力气极大,拂尘与她的平沙枪相撞,冯争差点被震得松开手。
冯争和燕淼被虚道子困在角落里的同时,阎婆的戟刀也刺在释行和尚的胸口。
“阎婆,放了释行大师。”虚道子手中有两个人质,他要求阎婆先放人。
阎婆的刀尖直接刺入释行和尚的身体,她冷漠道:“你拿什麽威胁我?两个和我非亲非故的少年?”
虚道子不可置信道:“非亲非故?”
释行和尚徒手抓住戟刀,他手染鲜血也不再执着念佛号了,他对阎婆说道:“任施主,任不凡,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曾经是什麽人?”
“……”阎婆的眼神倏地一暗,手中的戟刀不再向前。
“任施主何必因为一桩旧日恩怨折磨自己多年,你可是名门之后,你母亲生前是江湖上最德高望重的铸剑师,她向来与人为善,宽和待人。你是她的女儿,却造下如此重的杀孽,你可想过自己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她老人家?”
释行和尚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观察着阎婆的神色。戟刀已经刺破他的胸口,再深入分毫,今日他便要葬身于此了。
“任施主,放下吧。”释行和尚劝道。
院子里安静下来,唯有簌簌风声和释行和尚的劝诫声不断响起,阎婆站在一片阴影里,无人看得清她晦暗的神色,也没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冯争握着平沙枪不断思考着破局之法,她的内力不及虚道子,该如何攻破虚道子的招式从而杀出去呢?
燕淼的心思则放在距离她们不远处的阎婆身上,她与阎婆才认识短短数日,她认识的阎婆不苟言笑、杀伐果断,绝不会露出这般犹豫不决的懦弱模样。
任施主,任不凡,阎婆前辈原名叫任不凡吗?
真是个好名字。
蹲在屋顶上旁观的九死生暗道一声不好,释行和尚找死可以麻溜地往前走一步自杀,他提起这些旧事是想让院子里的人都死在阎婆的刀下吗?
一颗石子击中虚道子的手腕,冯争见机使出白蛇吐信,成功从虚道子手中逃走。燕淼紧随其后,两人躲到月洞门旁边。
“阎婆,你来府衙是为了杀人越货,别想些有的没的。”九死生从屋顶一跃而下,顺手推了释行和尚一把,刀尖刺穿释行和尚心脏。
阎婆充耳不闻,沉默地站在原地。
阎婆的反应让九死生担心不已,她扭头冲虚道子吼道:“杂毛道士还不快滚?”
释行和尚已死,面对阎婆和九死生两大强敌,虚道子自知不敌,转身翻过墙头逃走。
“盗圣前辈,阎婆前辈这是怎麽了?”虚道子一走,燕淼放松下来,她走到阎婆面前朝阎婆挥了挥手,可阎婆毫无反应。
九死生经过深思熟虑后说道:“你们现在立马去河西客栈,让明笑天来一趟。”
九死生语气凝重,燕淼不疑有她,立即返回河西客栈。
冯争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她还想问些什麽,九死生瞥了她一眼,笑道:“慊命长?”
“晚辈告辞。”冯争把没说的话咽进肚子里,跟着燕淼离开的方向跑了。
两个少年前脚刚走,沉默如石像的阎婆忽然动了,她双眼充血,猛地抽回戟刀,释行和尚的尸体重重摔在地上。
“杀,都杀干净,一个不留!”阎婆喃喃自语,用戟刀在释行和尚的尸体上戳出数十个血窟窿。
鲜血溅了阎婆一身,她仍痴痴地重复着那句话,直到尸体被刺得不成样子,阎婆这才挪开目光。
她的视线落在身边唯一的活人身上,九死生触及对方猩红的双眼,深深叹了口气:“希望她们动作快点,别等我被打得半死了才赶过来。”
阎婆挥动戟刀刮出一道充满血腥气的狂风,九死生捡起一把横刀护在身前,她不和阎婆正面对抗,使用轻功在府衙里来回溜阎婆。
燕淼飞快冲出府衙,燕焱牵着马等在门前,她喊道:“燕淼,你去哪里?”
燕淼瞅了眼燕焱手中的马,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转瞬即逝,闹市策马不如她飞檐走壁更快。于是她没有搭理燕焱,继续往河西客栈赶去。
“她怎麽了?”好像有一根刺轻轻在心里扎了一下,燕焱有些难受,燕淼为什麽不理她?
没一会儿冯争也从门内出来,她走到燕焱身边牵住缰绳翻身上马:“你知道河西客栈在哪吗?”
冯争等了好半天也没见燕焱回答,她俯下身戳了戳魂不守舍的燕焱,问道:“你想什麽呢?”
“啊……没什麽,你刚才问我什麽?”燕焱回过神来。
“我要去河西客栈,阎婆前辈和盗圣前辈好像遇见了一点麻烦。”冯争根据自己的猜测说道。
燕焱指着城东的方向:“河西客栈在城东。”
雷驹完好无损地交还到冯争手中,燕焱运起轻功追向燕淼。冯争骑着马需要避让行人,不及两人速度快,只能慢慢走在街市中。
“河西客栈为什麽在城东?燕焱会不会指错方向了?”冯争又问了几个路人,确定河西客栈在城东后才放心地继续赶路。
一炷香后,冯争刚来到河西客栈所在的街道,距离客栈还有数百步,只见两道人影如离弦之箭从客栈内飞出。冯争还没看清两人的模样,回头只看见两道消失在路口的残影。
“我要再去府衙一趟。”燕淼和燕焱一起走出客栈,两人从冯争身边路过。【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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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阎婆是刀子嘴阎王心
河西客栈的招幌随风翻飞,冯争骑在马上一伸手便能够到它。
寻常店家挂在门前的招幌每隔一年半载就会换上新的,而河西客栈门前的红色招幌已经被洗得发白,招幌上用金线绣着客栈名字。
这面招幌经受了数年风吹雨打,与周边其它客舍铺子的招幌比起来旧得好似前朝物件。
“好丑的字。”冯争拽住招幌看清上面的绣字,歪歪斜斜的,像是刚开蒙才学会握笔的小孩写的字。
应无双和骆兰英一前一后走出客栈,应无双听到冯争对招幌的评价后,她低下头笑了笑,说道:“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鹤掌柜的面说。”
“贺掌柜,河西客栈的掌柜姓贺?”冯争翻身下马,把雷驹交给客栈内的店小二。
“此鹤非彼贺,而是枪仙狂鹤的鹤。”应无双意味深长地打量冯争的五官。
冯争的母亲去世得早,因此她没见过冯寻钰,不知道冯争与她的母亲是否长相相似。
但当她进入客栈见到鹤掌柜的第一面起,她就觉得鹤掌柜的相貌异常熟悉。直到刚才她都还在思考:到底是什麽让她觉得初次见面的鹤掌柜很眼熟?
看到冯争的那一刻她知道了答案。
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枪仙狂鹤,于十八年前初入江湖,因她使出了绝迹江湖已久的妙真梨花枪,年仅十六岁的她在武林中崭露头角。
狂鹤闯荡江湖的第三年就与少年盗圣前往固山剿匪,那时的盗圣还不叫九死生,两人一枪一剑杀得土匪片甲不留。
经此一战,不足双十的狂鹤成为名震江湖的枪仙,盗圣卧床数月后更名为九死生。
这麽多年过去,北南武林分割两派后,枪仙狂鹤逐渐淡出江湖,在全州城的城东开了家河西客栈,隐姓埋名在此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客栈掌柜。
《江湖大小事纪》中对狂鹤的记载就只有这些,并未记载狂鹤从何处而来,也没有记下狂鹤的真名。
“枪仙狂鹤在这里做客栈掌柜?是真枪仙吗?”冯争激动不已,只要打败狂鹤,她就能将狂鹤取而代之,从小枪仙成为枪仙。也可以知道姨母和这位枪仙前辈究竟有何渊源了。
骆兰英抱着剑说道:“比你真。”
“我是小枪仙,也不假啊。”冯争耸耸肩,她是真小枪仙,狂鹤是真枪仙。两人哪有什麽真假,只有大小之分而已。
“刚才燕淼一来,明盟主和鹤掌柜就都出去了,你应该与她擦肩而过,难道没瞧见她吗?”应无双问道。
冯争摇头:“她们跑得飞快,什麽也看不清。骆少侠,你这麽盯着我作甚?”
“没什麽。”骆兰英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冯少侠和狂鹤前辈有些相似,是巧合吗?
“你回来的正好,说说看府衙那边发生了什麽?”应无双拉着骆兰英和冯争走进客栈里,三人找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
府衙那边有盗圣九死生、枪仙狂鹤和破星剑明笑天,想来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有这三个人顶着。而且燕淼燕焱也在那,有三个能抗事的前辈,以及两个可以打下手的小辈,人已足够。
于是骆兰英、应无双和冯争心安理得地待在客栈里休息,只需安心在此等着她们回来即可。
冯争坐下后顿觉口干舌燥,她倒了杯茶灌入口中,清了清嗓子:“我入府衙时,只见阎婆和燕淼被一僧一道围困,情况相当危急,千钧一发之际,我持枪跳入院中……”
府衙此时的情况比冯争口中描述的还要危急,九死生不忍伤害阎婆,故而只守不攻。然而阎婆已经杀红了眼敌我不分,纵使九死生轻功卓绝,身上也难免挂了几处彩。
“救命啊。”九死生捡来的第四把横刀也被阎婆砍断,她丢了刀继续在府衙前院里逃窜,阎婆在身后紧追不舍。
她边跑边回头,试图唤醒阎婆的神智:“任姐姐,我是阿衡,小阿衡,你还记得吗?”
阎婆空洞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波澜,她嘴里依旧念叨着“杀杀杀”,手下的戟刀却慢了许多。
九死生还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接着说:“我小时候去你家偷鸡蛋,被你抓个正着,你当时打我打得可狠了。也多亏了你,我的偷术越发精益,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偷走你才打了一半的铁呢。”
阎婆似乎陷入了回忆,她渐渐停下脚步,九死生见她停下也放慢脚步,仔细地观察阎婆的一举一动。
以前阎婆走火入魔时,她也试图与阎婆回忆过去,想让阎婆清醒过来。怎料事与愿违,她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反而让阎婆更加癫狂。
没想到这次竟然歪打正着说到了点子上,阎婆好像清醒了些。
“阿衡,你怎麽这麽大了?”阎婆的眼神变得柔软,她望向九死生的双手,“双手还在,看来你运气不错,没叫人剁了你的手。”
“呃……任姐姐,我偷东西只被你抓到过,别人可没本事抓住我,更没本事剁我的手。”九死生见惯了冷漠无情的阎婆,此刻见到刀子嘴豆腐心的任姐姐,不由得红了眼眶。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以至于她无法大声回话,只能发出微弱沙哑的声音。
阎婆放下戟刀,招手让九死生到她跟前来:“偷东西不好,莫做那人人喊打的贼。你以前跟个瘦猴子一样,我怕你抡不动锤子反倒砸到自己,就不敢让你跟我学打铁。现在你长大了,年轻力壮正适合跟我打铁铸剑。以后别做贼了,随我一起做铸剑师,听到没?”
九死生没想到自己三十多岁了还能听到任姐姐唠叨她,她乖巧地走到阎婆面前,阎婆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额头。
一时间两人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小阿衡偷偷溜进任家的鸡窝里偷鸡蛋,本该在屋里打铁的任姐姐跑出来偷懒,正好撞见小阿衡偷东西。
任姐姐大喝一声“抓小偷”,吓得小阿衡一头栽进鸡窝里。最后还是任姐姐把她从鸡窝里拉出来,替她整理沾满鸡毛的鸡窝头。
“我先教你烧火,火烧得好才能炼出好刀好剑,等你学会烧火了再学打铁……”阎婆将九死生的接下来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娘是武林中最厉害的铸剑师,她能炼出世间最锋利的刀剑,你要是能学会我娘的手艺,以后肯定饿不着。”
任姐姐的娘,糟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九死生忽然惊醒,她阻止阎婆继续往下回忆:“任姐姐还记得我偷过你什麽东西吗?”
九死生颊边的手一顿,阎婆先看了眼九死生的脸,再看向自己充满岁月痕迹的手。小阿衡褪去了幼年时的青涩变成了大人,她也不再是风华正茂的任不凡,而是杀人无数的阎婆。
她娘不是最厉害的铸剑师,而是个识人不清的输家。
她已经死了。
“我要施冷梅血债血偿!要藏剑山庄为我娘陪葬!”那个满口打打杀杀的阎婆回来了。
九死生二话不说转头就跑,阎婆不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任姐姐,走火入魔的阎婆更是刀子嘴阎王心,任谁来了都要挨她一刀。
戟刀划破九死生的衣衫,九死生依靠轻功在府衙里东躲西藏,化身索命阎罗的阎婆紧跟在她身后。
在府衙里转了一大圈再次回到花园里,九死生一脚踩在释行和尚的尸体上,骂道:“死秃驴,要你多嘴。”
阎婆走火入魔后内力会迅速增长,仅凭九死生一人制不住阎婆。可她又不能躲起来,一旦她离开阎婆视线,阎婆便会去杀别人。
府衙后宅里有许多无辜老弱,府衙外更是有无数平民百姓,九死生不能让阎婆失手杀了她们,只能不断在府衙里引着阎婆四处跑。
已经过去了这麽久,燕淼应该早就到了河西客栈,明笑天和狂鹤也该到了。
九死生将释行和尚的尸体踢向阎婆,阎婆出刀把尸体大卸八块,九死生趁机再跑。耗尽力气的她跑不过功力大涨的阎婆,转瞬间阎婆就来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戟刀朝她刺来,九死生弯腰躲过,两道身影从她眼前掠过,她松了口气:“你们可算来了。”
明笑天出手抢过阎婆的戟刀,鹤掌柜则从怀中取出一包蒙汗药洒向阎婆。
足够迷晕十头牛的蒙汗药只是让阎婆四肢瘫软,阎婆无力地倒在地上,嘴里还重复着要灭了藏剑山庄的狠话。
“好端端的怎麽会走火入魔?”鹤掌柜朝九死生比了个十,“十倍的药量都没把她迷晕。”
“少山寺的死秃驴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阎婆面前提了任前辈。”九死生蹲在阎婆身边,正欲点她睡xue,明笑天抓住她的手臂。
“这是她第几次走火入魔?”明笑天问道。
九死生思忖片刻,答道:“第三次。”
“不能让她睡着,她现在气血逆行,睡着了反而危险。”明笑天提醒九死生,“姜姥说过事不过三,再走火入魔一次,阎婆就会遭内力反噬暴毙而亡。”
“阎婆把九转回春丹给了燕淼,我们拿什麽救她?”鹤掌柜皱起眉头不知道该怎麽办。
九死生背起阎婆,哽咽道:“她不会有事的。”
“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带阎婆回客栈,然后轮流用内力为阎婆疏通经脉,她会醒过来的。”
明笑天为阎婆把脉,幸好这次她和狂鹤及时赶到,阎婆的情况不算太糟,还能控制得住。
“嗯。”
九死生背着阎婆往外走,鹤掌柜和明笑天伴她左右,三人迎面撞上赶过来的燕淼燕焱。
“明前辈,阎婆前辈如何了?”燕淼紧张地看向神志不清的阎婆。
九死生和鹤掌柜淡淡地瞥了眼燕淼,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走过。虽然她们没有说话,但是燕淼察觉到了她们眼中的责怪之意。
燕淼想要跟上九死生,明笑天拦住她:“阎婆只是受了点内伤,她没事。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两位燕少侠相助。”
燕淼和燕焱异口同声:“明前辈请说。”
第82章 也算半个小医仙吧
释行和尚是少山寺的大和尚,在寺中地位甚高,仅在寺庙主持无尘大师之下。
明笑天指着花园里已经被阎婆碎尸万段的释行和尚,道:“把他丢到南门的破庙里。”
全州城南门有一座荒废数十年的破庙,丐帮男徒将破庙占为己有,他们日日都住在破庙里。
明笑天要燕淼燕焱把释行和尚的尸体送到破庙里,丐帮男徒看见了尸体会亲自把这些尸块送去少山寺的。
如此一来,既给了丐帮一个下马威,还能让丐帮男徒帮她把消息传遍南武林。不出一月,南武林各大门派就会知晓她明笑天自称武林盟主,要在全州城召开武林大会的事情。
只是将尸体送到南门的破庙,费不了多少时间,燕淼燕焱应下了这件差事。
杀人放火的事情燕淼燕焱做了十多年,收尸这种小活做起来也极顺手,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将释行和尚的尸体包了起来。
“辛苦两位少侠。”明笑天说完欲走。
燕淼上前一步急道:“明前辈,是我害了阎婆,对吗?”
她的那声“对吗”干巴巴的,毫无疑问语气。
“不对。”明笑天果断反驳燕淼,她语重心长地说,“当初阎婆主动舍药救你,以至于今日她无药可救自己。自行做事自行当,她落得如此下场绝非你所害。”
天道难言,人事难知。
阎婆陷入这般境地,不是一个人或一件事造成的,这其中有太多变量。
人生在世,所有人都如浮萍一般飘荡在一片名为未知的大海上。当初的任不凡就是被一个接一个无法预测的人和事推到了这条无法回头的绝路上。
命运何其沉重,少年能扛起自己的命便已不易,又怎能再背负另一个人的命运。
燕淼不应该把阎婆今日所遭受的苦难都揽在自己身上,人命太重,会直接把燕淼压垮。她这个年纪,只要做好她当下能做的事情即可。
“你欠她救命之恩,只需考虑自己该如何报恩,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明笑天慈爱地拍了拍燕淼的肩膀。
“晚辈明白。”燕淼应道,可她的眼神并不是她嘴上说的那样明白。
明笑天看穿燕淼的心思,她无声叹气,默默地收回手不再多说什麽便离开了。
燕淼燕焱继续收拾地上杂乱的尸块,两人很快将尸块装在两个包裹里。燕淼的包裹里是释行和尚的脑袋和四肢,燕焱拿着的则是释行和尚碎成十多块的躯干。
前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燕焱说道:“是男官兵,我们从后面走。”
燕淼和阎婆在府衙里闹的动静极大,全州城内的其他男官也是时候派兵前来支持了。燕淼燕焱不想和那麽多男官兵正面冲突,她们决定穿过月洞门从后宅悄悄离开。
两人转头穿过月洞门,本该晕倒在门后的王知府被人拖行数十步,毫无意识地倒在草丛里。在他旁边有一个握着银簪的小姑娘,鲜血从银簪上滑落,弄脏了她的手掌和衣衫。
小姑娘杀了人后怔怔地坐在地上,燕淼燕焱逐渐靠近她,她却浑然不觉。
刀光一闪,王知府的脑袋从脖子上断开,咕噜噜滚了两三圈掉入草丛深处。
王四小姐唯一杀过的人就是刚刚被她用簪子戳死的父亲,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麽血腥的场面。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警惕地望着燕淼燕焱,死死攥着手中银簪。
她磕磕绊绊地警告燕淼燕焱:“你,你们不要过来,我会,杀,杀了你们。”
燕淼面无表情地扛着裹尸袋从她身旁走过。
燕焱见她梳着复杂的发髻,身着锦衣华服。尽管衣衫上沾了血迹,也能看出这衣服是由最上乘的丝绸制成。这里是知府府衙,后宅里居住着王知府的家眷。这位小姑娘年龄尚小,应该是王知府的女儿。
自幼养尊处优的王家小姐只拿过绣花针,即便拿起簪子威胁人,双手也忍不住打颤,毫无威慑力。
王家小姐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燕焱心生怜意,提醒道:“官府派人来了,你快些回去换身衣服躲起来吧。”
目送杀人如切菜的两个杀手离开,王四小姐脸上的惊恐慢慢消散,她低头看向王知府的尸体,一股恶心从胃里冲到喉间。
她捂住嘴忍住想吐的冲动,把银簪插回发髻中,快步跑向后院最偏僻的院落里。
“姨娘,我们快走。”王四小姐推开屋门,从床底下拉出两个包袱,一个背在自己身上,一个塞给惊得说不出话的庄姨娘。
庄姨娘盯着王四小姐身上的血迹,心疼地抱住她:“没事就好。”
被母亲抱在怀里,王四小姐终于卸下伪装,小声地呜咽起来。只哭了两声,她立马擦干 净眼泪拉着庄姨娘往外跑。
“知微,太太呢?”庄姨娘问道。
王四小姐拽着庄姨娘继续跑,边跑边说:“母亲早就带着下人跑了。”
府衙后宅里住着王知府的一众妻妾女儿,震天雷爆炸的时候,大太太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仆妇从后院跑了。
王四小姐是妾室庄姨娘生的,一出生就被抱到大太太房中养着。故而她称呼大太太为母亲,称自己的亲生母亲为姨娘。
庄姨娘一听大太太都跑了,当即使出全身力气往外跑,她紧紧拉着自己的女儿逃出了这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府衙后宅。
……
九死生背着阎婆回到河西客栈,她将阎婆放在床上让阎婆保持盘腿而坐的姿势,她坐在阎婆身后用内力为阎婆梳理混乱的真气,鹤掌柜焦急地等在一旁。
九死生和鹤掌柜来去匆匆,尤其是回来时因为担心阎婆的安危,两人根本不在意大堂里多出了一个人,就径直进了房间关上门。
骆兰英、应无双和冯争被拒之门外,冯争开口道:“骆少侠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吗?”
“不知。”骆兰英对阎婆知之甚少,她知道的就是江湖中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师傅也不曾在她面前提过阎婆的事情,只告诉她不要在阎婆前辈面前多嘴,保持安静即可。
应无双返回桌边坐下,淡淡道:“那位老人家是走火入魔了。”
“她是阎婆前辈,刚才背着她的是盗圣九死生前辈。”骆兰英向冯争和应无双说明阎婆和九死生的身份。
继而问道:“应少侠是如何看出阎婆前辈走火入魔的?”
冯争代应无双答道:“知道见素医仙姜愔吗?”
骆兰英点头,冯争得意地说:“无双曾跟着见素医仙学过医,也算半个小医仙吧。”
闻言骆兰英有些吃惊,没想到初入江湖的冯少侠和应少侠,一个是小枪仙,一个是小医仙。
看似柔弱矜贵的应无双下手果断狠辣,医螙双全且智谋无双。果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明笑天进门时正好听见这句话,她眼睛一亮,来到应无双面前:“应少侠是姜姥之徒?”
应无双连忙起身回话:“晚辈只是跟着姜姥学过一段时间医理,姜姥并未收晚辈为徒,小医仙之名晚辈更是当不上了。”
她能看出阎婆前辈走火入魔,一来是因为她通过冯争知道了府衙发生的事情,二来是刚才盗圣前辈背着阎婆前辈从她身边路过,她观阎婆面颊通红眼里布满血丝,而且气息紊乱,还一直喃喃自语。
走火入魔的征兆很明显,所以应无双能一眼断定阎婆的病症。
“原来如此。”明笑天不免有些失望。
紧闭的房门打开,鹤掌柜望向明笑天,朝她摇了摇头:“单用内力压不住阎婆体内混乱的真气。”
九死生和鹤掌柜先后为阎婆顺气,收效甚微。
“怎会如此?”明笑天的眉头拧在一起形成两道深深的沟壑。
阎婆此前已经走火入魔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藏剑山庄,她发疯似地屠了藏剑山庄满门。
第二次是在十年前的汝山大比上,她运功出错导致走火入魔,幸好姜姥在场并及时为她施针,才让她恢复神智。
阎婆的身体经受过两次内力暴涨已经伤了根本,姜姥念在自己与阎婆的母亲任不言有几分交情,便将仅剩的两颗九转回春丹拿出来,赠给阎婆一颗。
她告诫阎婆,再有第三次走火入魔,只有九转回春丹能救她性命。若还有第四次,便会直接暴毙而亡,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今日虽是阎婆第三次走火入魔,好在她们制止得及时。
明笑天原想着阎婆的经脉尚未被暴涨的内力撕裂,她们三人只需轮流用内力为阎婆梳理紊乱的真气,也许还有得救。
现在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明笑天看着送上门来的“小医仙”应无双,心道天无绝人之路,或许可以死马当做活马医,让应无双试一试。
“应少侠,你可学过针灸?”
应无双瞬间明白明笑天的意思,她也很想救治阎婆前辈,让这些武林前辈欠她一个人情。
可惜她治不了。
“明前辈,我从未给人针灸过。”
应无双没有把握,她跟着姜姥学医已是十年前的事情。前些阵子才将药理捡起来重学,针灸却是自从十年前学了个皮毛后,就再未用过。
她不敢贸然为走火入魔的阎婆前辈施针。
第83章 无名无姓,江湖一狂鹤而已
“难道找不到别的医者为阎婆前辈施针吗?”冯争不解地问道。
这里是全州,是夏池国内除却京城外最繁华的地方。这里的药肆不比京城少,怎会找不到能救治阎婆的医者呢?
鹤掌柜走到冯争面前,她倒要看看是谁能问出这般天真的问题。刚和冯争打了个照面,鹤掌柜准备好的说辞通通卡在喉间。
四目相接,鹤掌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她的目光落在冯争仍有几分青涩的面庞上,十多年未见的眉眼就这麽俏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真是怪了,寻钰明明比她大一岁,怎麽十多年过去了,寻钰看上去反而比她还年轻?
鹤掌柜忍不住探出手想摸摸冯争的脸,问一问她是不是多年未见的故人。
鹤掌柜的手刚抬起来,冯争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动作,习武之人的警觉提醒她应该立刻后退避开此人,但她未动。
她莫名地觉得鹤掌柜给她的感觉很熟悉,比如和她相似的容貌,以及对方眼里道不清的复杂情愫。这些感觉令冯争情不自禁地想亲近对方。
“阎婆的症状不是寻常医者可医治的,否则我们也不会如此为难。”
行走江湖之人大多都懂些医理,如果是简单的病症,明笑天等人就不会为此发愁了。
明笑天的这句话打断了鹤掌柜的动作,也打断了她与冯争之间悄无声息的眼神交流。
大堂里的人都在为走火入魔而导致真气紊乱的阎婆担忧,明笑天和骆兰英都没注意到鹤掌柜与冯争之间的暗流涌动。
唯一推测出真相的应无双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她缓缓勾起嘴角,眼里流露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羡慕。
她既觉得亲人相见分外感人,一想到冯争曾说她要与枪仙一较高下的话,又觉得非常有趣。
九死生踏出房门,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她红着眼眶扫视堂内众人,见状应无双立马敛起笑容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九死生咬着牙说道:“全州城内不是有个自称华佗再世的男医者吗,我去把他抓来,让他医治阎婆。”
鹤掌柜知道九死生这是关心则乱了,她上前拉住九死生的胳膊劝道:“且不说全州城的男医者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根本救不了阎婆。就算他们有那个本事,他们也不会真心医治阎婆,反而会害了阎婆。”
明笑天此时已有了新的办法,她让九死生莫急:“兰英已将英雌帖发往全武林,圣医谷收到请帖便会派人前往全州,她们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圣医谷离全州不远,现在派人快马加鞭去接应她们,三日内就能抵达全州。”
“这三日内我们尽力稳住阎婆体内乱走的真气,让她撑到圣医谷医师来的那一天。”
是了,当今江湖中除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见素医仙姜愔,还有仁心仁术、悬壶济世的圣医谷医师。
圣医谷的开山谷主乃是被称为仙姑的鲍潜光。鲍仙姑开创圣医谷收徒无数,将她毕生所学都传与谷内徒子徒孙。
如今的圣医谷谷主丹兮深得鲍仙姑真传,已将鲍仙姑的九十九式潜光针法全然领悟,且皆已臻至娴熟精妙之境。
如果此次来的是丹兮谷主,阎婆就还有一线生机。
“兰英,你去接应圣医谷的医师。”明笑天将此事交给骆兰英。
骆兰英这两日风餐露宿,今日才刚到河西客栈,连床都还没沾一下就准备启程赶往圣医谷。
她对此毫无怨言,应道:“我这就去。”
九死生跟着骆兰英一起往外走:“我和你一起。”
她怕圣医谷派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中没有丹兮谷主,而那些年轻医师因为经验不足可能救不了阎婆。所以她决定和骆兰英一起去,万一丹兮谷主不在其中,她就亲自去圣医谷一趟把丹兮谷主请过来。
“你放心去,阎婆这里有我们。”明笑天说道。
鹤掌柜催促两人:“时不我待,你们要尽快把医师请过来。”
在鹤掌柜的催促声中,九死生和骆兰英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冯争追出去把自己的雷驹送到九死生手中。
“盗圣前辈,我的雷驹借你。”
雷驹是千里马,就应该在草原上潇洒地日行千里,可冯争要在全州停留许久,雷驹也要跟着她留在小小的客栈里。
时间久了,雷驹肯定会被闷坏。不如让雷驹跟着盗圣前辈一起出去跑一圈,不仅帮了盗圣前辈,雷驹也能畅快些。
简直是一举两得,冯争心想。
识货的都能看出雷驹是匹汗血宝马,九死生还不知道冯争是谁,面对她的好意,九死生接过缰绳谢道:“今日我九死生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必还。”
“晚辈名叫冯争,前辈的话我记下了。”冯争落落大方地接受了九死生的道谢。
她拍了拍雷驹的脑袋,雷驹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轻轻踏动四蹄,并不抗拒九死生的靠近。
鹤掌柜从马厩里牵来一匹骏马交给骆兰英,事不宜迟,骆兰英翻身上马和九死生策马出城。
“你姓冯?”鹤掌柜站在冯争身侧,两人目送骆兰英和九死生离去。
冯争颔首,反问鹤掌柜:“我在七里坡斩杀北疆三龟公和白雪剑,还在尸体旁立了个牌子。虽不是杀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但小枪仙冯争之名也不至于无人问津吧?”
鹤掌柜爽朗一笑:“那是自然,二月间小枪仙冯争的大名可谓是响彻武林。小枪仙的初入江湖之作真是非同寻常啊。”
明笑天和应无双都安静地待在大堂里,很识趣地没有出去打扰两位枪仙交谈。
“应少侠可愿进去看看阎婆?”明笑天还是想让应无双试试,至少先看一眼阎婆,做出初步的诊断后再说。
应无双随明笑天一同起身,应道:“晚辈自当尽力。”
“鹤掌柜是枪仙狂鹤,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冯争问话时想起流筝姨母对她的嘱咐。
若是遇见枪仙狂鹤,直接向对方下战书。赢了便可报出流筝姨母的名字,输了则报出母亲冯寻钰的大名。
可现在不是下战书的好时机。阎婆前辈走火入魔身受重伤,狂鹤前辈与九死生前辈要轮流照看阎婆,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狂鹤前辈。
狂鹤眼神一变,淡淡道:“无名无姓,江湖一狂鹤而已。”
“前辈,我苦练妙真梨花枪十数年,初入江湖时谦称小枪仙。后来听闻武林中有个大名鼎鼎的枪仙狂鹤,从那日起我便一直想把‘小’字去掉。”
见到狂鹤之后,冯争心中的疑惑更甚,流筝姨母为什麽对她自己与狂鹤的过往三缄其口?
哪怕她开口询问,流筝姨母也会刻意地避开她的问题,宁愿让她不远万里地去问狂鹤,也不愿意亲口告诉她。
“所以你想挑战我,夺走枪仙的称号?”狂鹤笑吟吟地望着冯争。
冯争握着平沙枪在身前转了一圈,满身少年意气,神采飞扬道:“正是,在下久仰狂鹤前辈大名,亦眼馋枪仙之称许久,想请前辈赐教。”
“只是眼下阎婆前辈遭难,狂鹤前辈需消耗内力为阎婆疗伤。晚辈绝不趁人之危,待阎婆痊愈,我再向前辈下战书,邀您一战。”
冯争话锋一转决定将挑战的日期往后再延一延。
狂鹤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冯争身上有她当年的几分影子,和她如出一辙的狂。
少年年纪尚轻,才练了妙真梨花枪十数年,就敢向一个闯荡江湖多年,练了数十年妙真梨花枪的老家夥下战书。
要知道十数年和数十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冯争就算趁她之危也打不过她。
“好!”狂鹤应下冯争的挑战,当年的她和冯争一样桀骜不驯。
想当年她也是在这般年纪挑着一杆枪就急冲冲地闯入江湖,誓要在江湖里闯出一番名声来。
那时的她想着与其在武林中稳扎稳打,靠行侠仗义提升名气,不如直接挑战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只要赢了对方,她就能踩着对方的威名声誉鹊起,这是最快扬名天下的办法。
于是她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武到处下战书,恨不得将武林高手都挑战一遍。
知府府衙和河西客栈发生的事情都被完颜习的四个侍卫看在眼里,她们悄悄离开河西客栈,准备把消息告诉完颜习。
“应少侠,应无双,这才像应师傅的女儿该有的名字。”大湖将应无双的名字念了两三遍,越念越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大川昂起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就说应师傅的女儿不是蠢货,当初你们要是听我的直接把应无双从将军府里带走,她早就改名换姓了,也不用多过那麽多天的苦日子。”
大海不以为然,说道:“我觉得应无双能有今日多亏咱们大山写的信,鞭辟入里、情真意切。”
“大山写得的确不错。”大湖认可地点头,大山的措辞何止情真意切,简直就是指着应无双的鼻子骂嘛。
大山被两人夸得脸通红,伸出手示意两人低调些,不要再夸她了。
四人一路上插科打诨,不一会儿就到了码头。宝顺船停在码头附近,黑山堡的姐妹早已上船,就等阎婆和燕淼燕焱登船,便可出发南下。
完颜习站在船头,折扇在她修长的指间轻盈翻转。看见山川湖海四人,她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四人到她身边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自信与不羁,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四人飞奔上前,整齐划一地向她行礼:“少主。”
“阎婆她们准备得如何了?”完颜习问道。
大湖回道:“回少主,阎婆不慎走火入魔,她与燕淼燕焱怕是不能随宝顺船一起南下了。还有,应师傅的女儿应无双以及您的结拜姐妹冯争冯少侠都来了全州,她们现下正住在河西客栈里。”
“真是世事难料,短短一个时辰竟能发生如此多变故。”完颜习收起折扇拍在手心,她心念一动。
“去河西客栈,我要见应无双,顺便与争妹叙叙旧。”
第84章 北延国太子完颜习
*
正在河西客栈为阎婆把脉的应无双并不知道风雨欲来,这些年间她从未给人看过病,各种病症的脉象她都只在书中看过,没有亲身把过这些脉象。
唯有燕淼燕焱因身中奇螙,才找到她面前来求她解螙。中螙之人的脉象奇特,习武之人中螙后的脉象与寻常人中螙的脉象还有些微不同。
此时阎婆的脉象紊乱、时快时慢。这一刻的脉搏急促如奔马,下一刻又缓慢如蜗行牛步,毫无规律可寻。除此之外,她的脉象还有气血逆乱、脏腑受损的征兆。
应无双曾随姜姥研习医术,《灵枢》《素问》《千金方》《伤寒杂病论》等医书她倒背如流,理论滔滔不绝,可一旦面临实际之境,便手足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她见过的病人太少,把过的脉象不多,而且阎婆走火入魔的脉象于书中并无记载,所以她不确定这种情况应该以何种方式医治。
应无双无声地叹了口气,世上哪有人会按照医书上的记载生病,她背的医书万千又有何用?不过是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她坐在床边把阎婆的手放回被子里。
明笑天问道:“阎婆情况如何?”
“晚辈无法断言。”应无双如实回答。
“罢了,你出去吧。”明笑天走到床边点了阎婆几处xue位,然后扶起阎婆并在她身后坐下,双手贴在阎婆背上用自身内力暂时压制住阎婆体内乱窜的真气。
九死生和骆兰英前往圣医谷接应医师,来回最快也要三天。这三日里她与狂鹤只能用这种笨法子强行压制阎婆体内的真气,争取让阎婆撑到那一日到来。
应无双嗯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屋外狂鹤和冯争都期待地望向她,她默不作声地冲两人摇了摇头。
两人神色各异,狂鹤满眼担忧地快步进入房间,冯争则来到她身边关心道:
“我听鹤掌柜说阎婆前辈是炼了邪功才走火入魔的,这种病症难以根治,除非废了阎婆的功夫。见素医仙都不能彻底解决阎婆前辈的走火入魔之症,只能用九转回春丹救阎婆前辈一次。而你不过是个小医仙,对此无能为力很正常,不必挂怀。”
“明前辈刚也说了,三日后圣医谷的医师便会来此为阎婆前辈医治,阎婆前辈不会有事的。”
冯争看应无双面色不好,还以为应无双是在为自己救不了阎婆而自责愧疚,她拉着应无双坐下,倒了杯茶推到应无双面前。
茶水是刚烧开端上来的,应无双握住烫手的茶杯送到嘴边轻吹,她低下头啜饮热茶,滚烫的茶水烫得她舌尖发麻。
她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心中的惭愧被舌尖的疼痛稍稍驱散了些。
冯争的宽慰对她不起丝毫作用,只因她的郁闷与不快并非是救不了病人而产生的自责愧疚。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医者,更没有悬壶济世的那颗仁心。
她不认识走火入魔的阎婆前辈,故而也不关心阎婆前辈的死活。她心情低落只是因为她觉得很可惜,自己学艺不精,不能让北武林盟主欠她一个人情。
冯争的话反而让她心生惭愧,所幸这种感觉就如同被茶水烫到一般,只是刚开始很疼,慢慢的就麻木消失了。
“依我看,阎婆撑不到三日。”应无双怕自己诊断错误,不敢对明笑天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告诉冯争倒是不碍事。
“可明前辈不是说她会让阎婆前辈撑到三日后吗?”
冯争与阎婆也不是熟识,对她而言阎婆只是一位存在于传说中的前辈,如今见了面却只见到奄奄一息的阎婆,只觉得十分遗憾可惜。
她还没和叱咤风云的阎婆前辈交过手呢!
应无双底气不足:“我的诊断或有差池,未可尽信。”
说罢,应无双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指放在自己的手腕上,全神贯注地感受脉搏的跳动。看完自己的脉象,她又把冯争的手拽到桌面上,开始给冯争把脉。
冯争好奇道:“这是做什麽?我的脉象如何,是不是很稳健很强壮?”
“嗯,有胃、有神、有根,尺脉沉取不绝,是好脉。”应无双细细感受指尖传来的律动,冯争的平脉倒是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她点了点冯争的手腕,说道:“运气。”
冯争不知所以,却还是按照应无双的吩咐做了。
应无双的手指重重地压在冯争的手腕上,仔细地探寻着每一丝脉象的变化。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过了片刻,她缓缓地收回手指,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似乎带着一丝疑惑。
“我观阎婆前辈的脉象有真气流动,为何你没有?”
“我从七岁开始习武,十岁开始修习内功心法,如今只有些浅薄的内力,还没练出真气。”
冯争收回手,撇了撇嘴,“想要练出真气不仅需要积累足够的内力,还要勤加修炼使内力不断壮大、精纯,再加上一定的悟性才有可能将其转化为真气。有些没天赋悟性的人,哪怕练上百年也只是个内力深厚的普通高手,根本练不出真气。现如今江湖中修炼出真气的绝顶高手屈指可数。”
应无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笔墨纸砚,站在桌边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冯争正准备跟上去,身后传来声音——“冯少侠止步。”
她回过头,只见燕淼燕焱同时进入客栈,两人神色紧张地快步朝她走来。燕淼举步如飞,转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阎婆前辈在哪?她怎麽样了?”燕淼迫切地想要知道阎婆的安危。
冯争长话短说,把阎婆现在的情况告知两人:“总之,不容乐观。”
“无双小姐是医仙之徒,她一定有办法。”燕淼立马想到了应无双。
旁人不清楚应无双的本事,她却是清楚的。系统说这个世界是本书,然而这本书的名字叫《重生之医女无双》。应无双就是书里的主角,她的医术可令枯骨生肉,就连大皇男残废了十几年的双腿她都能医好,区区走火入魔之症又有何难?
“无双为阎婆前辈看过了,她说……阎婆前辈恐怕撑不过三天。”冯争直言道。
闻言燕淼身子一晃,她不可置信地摇头,问道:“她不能治好阎婆前辈吗?”
她看着改名换姓的冯争,忽然大梦初醒。所谓的穿书本就是系统欺骗她编造出的谎言,尽管这个谎言里真假掺半,但真的那一部分也不真了。
如按书中所记,冯争和应无双都不该出现在全州,她们这一生都应待在京城里斗得你死我活。
可现实是冯争与书中的叶静兰截然不同,应无双也脱离了书中原属于她的轨道,还跟着她的死敌冯争一同来了全州。
难道书中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虚幻如梦不足为凭吗?
明明书里的一些事情是得到了印证的,譬如应无双的医仙之徒身份,萧牧舟的入京时间,玄门的刺杀任务……这些都是真的,为何应无双的医术就不能和书中一样妙手回春?
“燕淼,无双小姐资历尚浅,她说的未必准。”燕焱搀着燕淼,安抚她,“冯少侠不也说了明前辈有办法让阎婆前辈撑过三日,等到三日后圣医谷来人就会治好阎婆。”
“火燕说得对,有明前辈和鹤掌柜在,轮不到你我担心。”冯争说道。
燕淼苦着脸走到阎婆的房门前站着,她的心上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阎婆为了救她性命,将唯一的九转回春丹给了她。也是为了给她还债,才会在府衙被释行和尚激得走火入魔。
若不是因为她,阎婆根本不会有此劫难。
明前辈说阎婆能撑过三日,应无双说阎婆撑不过三日。两人对阎婆的诊断结果不同,燕淼忍不住去相信那个更坏的结果。
她这一生总是不幸的,她遇到的每件事情都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好不容易大难不死,等来的却不是后福,而是将她的救命恩人也拖下了水。
房间里,应无双放下毛笔缓缓走出门,燕淼燕焱蹲在阎婆前辈的门外,冯争站在两人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们。
应无双:“或许……”
“我听说阎婆出了点事,特来问问两位燕少侠可还要继续南下?”完颜习摇着折扇从外入内。
大堂内除了燕淼,其余三人均望向完颜习,燕焱主动行礼:“门主,阎婆前辈受伤,我们便不与您同行了。等到阎婆痊愈,我们自行乘船南下。”
燕淼失魂落魄地盯着紧闭的房门,默认了燕焱的决定。
完颜习见状并未说什麽,她转眼看向冯争,冯争有些意外地同她抱拳:“听起来白姐马上就要乘船南下,我们才刚见面就要分开了。”
“确实不巧,争妹刚来我便要走了。”完颜习略显遗憾地说道。
她指着单独站在一旁的应无双,明知故问:“这位少侠瞧着面善,在下白羽,能否与少侠交个朋友?”
冯争双手环胸,视线在完颜习和应无双之间来回游移,完颜习这人怎麽这麽爱交朋友,她也会给应无双送礼吗?
应无双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只见眼前这人额头宽阔眉骨较高,深邃明亮的眼睛犹如一颗宝石嵌在脸上,鼻梁高挺,麦色皮肤。
单看长相就不像是生活在中原地区的夏池国人,更像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北延国人。
此人衣着华贵、器宇不凡,身边还跟着四个神气十足的侍卫。外加冯争与她互称姐妹,更是肯定了应无双心中的猜测。
此人就是魏珂效忠的主上——北延国太子完颜习。
第85章 逐鹿天下者众多,不止殿下一人
有道是:朋友多,好攀坡。
如若完颜习是真心来同她交朋友的,应无双自然是何乐而不为。可完颜习并不是来和她交友的,她们之间暂时是君臣的关系。
当初应无双在京城为救浣衣女提前催动了父亲体内的螙药断兽心,时间仓促仅靠她自己无法把事情处理干净。恰好魏珂在旁,她只得向魏珂求助,然后上了北延国的贼船。
这些天来她只收到过一次魏珂的来信,信中便提到北延国太子完颜习要见她的事情。
因为慕容老爷已死,平北将军府大厦已倾,她从一个尊贵的将军府长子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在她看来这样的身份怕是帮不了北延国太子什麽忙,故而她一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两国之争,她又能插什麽手呢?
“我姓应,名无双。”应无双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与阁下一见如故,请问阁下可否移至屋内,与我畅谈天地?”
完颜习想确认燕淼燕焱和阎婆的情况,大可派手下侍卫跑一趟,何须亲自来此?
只怕问候阎婆是假,与冯争说两句话是顺道,想和她见面才是真。
完颜习果断应道:“求之不得。”
房门合上,完颜习和应无双在屋内详聊,山川湖海负责地在门外看守。
“她俩还一见如故了?”冯争凑到门边也想进去和她们一起畅谈天地,被大湖无情地拦在门外。
大湖说道:“冯少侠与我们少主虽是结拜姐妹,但也不用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等少主与应少侠说完话,少主自会出来与冯少侠叙旧。”
大湖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冯争冷笑一声,冲着房门大声道:“有了新朋就忘了旧友,可真是薄情。”
这句话既是在说完颜习,也是在说应无双。一个是她结拜姐妹,一个说好要与她共赴沙场,现下两个人见面倒把她丢在了外面。
面善?一见如故?都是忽悠人的假话!
完颜习和应无双都是精明至极的弄权者,她们才不会有所谓的意气相投,相见恨晚。交友只是她们的借口。
完颜习也许是想招揽应无双,就像当初对她那样,不知应无双会作何抉择呢?
冯争撒完气转身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茶水滚烫,她端起来又立马放下。
见鬼,这麽烫的茶,应无双刚才是怎麽喝下去的?
应无双将完颜习引到桌边,刚才她随手涂画的纸张还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她伸手去收,完颜习却直接拿起一张纸。
纸上画着人体经脉xue位,有几处xue位被应无双用毛笔着重圈了出来。
完颜习问她:“应少侠还懂医术?”
“略懂。”应无双将自己的画从完颜习手中抽出来,开门见山道:“殿下见我所为何事?”
应无双戳破窗户纸,完颜习便也不继续藏着掖着:“三月初你向慕容老狗献计坏我好事,魏珂得我命令本该杀你,好在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选择效忠于我。但依我看,你当时迫于局势不得不寻求魏珂帮助,怕不是真心为我效力。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愿意为我,为北延国效力?”
应无双折纸的动作一顿,不紧不慢地反问:“我当真有的选?”
她如今身在江湖,确实可以摆脱完颜习不受其摆布,但在京城中的银竹和吴婆婆逃不出魏珂的手掌心。
完颜习挑了挑眉,她听得出应无双的所问即所答。只是应无双有所顾忌所以不敢直接回答,而是迂回地问她有没有选择。
“当然,我完颜习说一不二。”
应无双静静凝望着完颜习的双眼,似乎在判断她说的话是否可信。完颜习手中握着银竹和吴婆婆的性命,但她手中什麽筹码都没有。
她无法和完颜习谈判,只能赌。
过了许久,应无双还是什麽话都没说。完颜习知道应无双的为难,越是聪明的人考虑得就越多。尤其是现在的应无双,徒有聪明却无任何势力和靠山,所以应无双不能像冯争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完颜习恶劣地将应无双逼到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她看着应无双这张和应师傅不太相似的脸,心想这对母子没有相似的面容,却在某些地方是一脉相传的固执。
为什麽让她们为北延国效力如此困难呢?
应无双打破僵局,坚定道:“不愿。”
左右她现在空无一物,完颜习能威胁她的不过是性命:银竹、吴婆婆以及她的性命。
正所谓鞭长莫及,她现在拒绝完颜习,完颜习不会在鹤掌柜的客栈里杀她,待出了客栈,应无双自有办法护住自己,让完颜习不敢对她动手。
至于银竹和吴婆婆,完颜习要是想杀她们,也要先将口信传回京城才能让魏珂动手。
然而传信需要时间,完颜习可以传信,她自然也可以。到时候谁的信能先入京城还不一定呢。
应无双心中已有对策,她无需做那时刻提心吊胆的赌徒,她要从完颜习给她设立的赌局中跳出来。
“为什麽?你杀了自己的父亲,这在夏池国是死罪。纸包不住火,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你便会人头落地。留在夏池国你不能建功立业便罢,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搬家。但你若是为我效力,助我打下夏池国,届时你可在北延国官拜侯爵,享一世荣华富贵。”
完颜习劝说应无双并不是真的想要应无双为她效力,她只是想知道应无双为什麽不愿意。难不成她也和 当初的应师傅一样,是个赤心奉国的愚忠者不成?
应无双把自己画好的经脉xue位图折起来放在一旁,然后坐在完颜习对面对她对视:“萧氏王朝人人得而诛之,想逐鹿天下的不止殿下一人。”
“哦?应少侠一无所有,竟也有如此豪情壮志。”完颜习完全没料到应无双能说出这番话,她心中惊讶不已,面上却不显。
“史书里白手起家者不知几何,比起那些人,应某并不算白手,兜里还有些黄白之物。”
应无双并未对完颜习说实话,逐鹿天下者确实众多,却没有她应无双。
她答应了冯争,要与冯争共赴沙场、以征天下,所以她不愿效忠于完颜习。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她不甘心为人棋子,棋子随时会被抛弃。她要做执棋者,平等的与其她执棋者坐在棋局两侧对弈。
完颜习回道:“倒是我小瞧了应少侠。”
她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凉风拂面,却无法吹灭完颜习内心燃起的熊熊烈火。
应无双要造反,这可比通敌叛国更加出格。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应师傅的女儿远比应师傅更有野心。
“听闻应少侠在寻母,我这有一条消息,应少侠可想听听?”完颜习放下折扇,询问道。
应无双神色一变:“洗耳恭听。”
……
“她们什麽时候出来?”冯争无聊地把玩着空茶杯。
距离应无双和完颜习进屋详聊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明前辈与鹤掌柜都已从阎婆房中出来了,她们却还没聊完。
大川回答她:“应该快了。”
山川湖海四人只留了大山守在门口,其余三人早就在大堂里坐着休息了,她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到冯争的疑问,大川颇为好心地为她解答。
狂鹤和明笑天还在商议接下来该如何照看阎婆。阎婆现已睡下,但体内真气还在乱窜,燕淼燕焱保证自己会寸步不离地守在阎婆身边。如果阎婆有什麽不对,她们会第一时间告知两人。
嘎吱——
房门从内打开,完颜习和应无双先后从房中出来,两人面上带笑,看起来相谈甚欢。
山川湖海迅速跑到完颜习身边,完颜习站在原地向明笑天和狂鹤抱了抱拳,明笑天和狂鹤点头回应对方。
完颜习又向冯争招手:“争妹,南下的船只不等人,我们改日再叙旧,先告辞了。”
冯争起身走到完颜习身边将她送到客栈门口,完颜习回头说道:“就送到这吧。对了,争妹放心,你我是拜过娲皇的结拜姐妹,我自当视你为手足同胞,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
“那只是句玩笑话,白姐不必放在心上。”冯争没想到完颜习把那句话听进去了,她连忙解释道。
“如此便好。今日时间仓促不能与争妹促膝长谈,我此番南下将久居边南福州府。改日争妹来了福州府,定要到我府中与我一聚,到时我在庭院备上美酒佳肴,再与你把盏言欢!”
完颜习欣赏小枪仙冯争的作风,即便冯争不愿收下她的第三份礼,她也想和冯争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冯争应了声好,又往前送了一段距离,看着五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她转身回到客栈里。
应无双靠在门边,笑道:“原来是玩笑话,我还以为你在骂我薄情。”
“你啊……要是你对我老实交代,那我骂的就不是你。”冯争上前揽住应无双的肩膀,开始打探应无双和完颜习说了些什麽。
应无双推了下肩上沉重的身体:“那你还是骂我吧。”
两人在客栈门前打闹,冯争围着应无双打转,威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明前辈,我能否摸摸您的脉象?”应无双不理冯争,快步走到明笑天和狂鹤身边。
明笑天和狂鹤疑惑地对视一眼,念在应无双是“小医仙”的份上,明笑天伸出手放在桌上同意了应无双的请求。
应无双伸出手指搭在明笑天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她对冯争说:“去取纸笔来。”
“谨遵应医仙号令。”冯争心不甘情不愿地进房间里去取笔墨纸砚。
她取来纸张放在应无双右手边,然后自觉地开始磨墨。
应无双执笔记下明笑天此刻的脉象,然后说道:“还请明前辈运气。”
明笑天照做,应无双仔细感知自己指尖传来的脉搏,她松开手又记下明笑天运气时的脉象。
“应少侠这是?”明笑天怀抱一丝希望。
“练习把脉。”应无双边写边说。
明笑天哑了声却没收回手,应无双放下笔再度探上她的手腕:“明前辈可能让自己体内的真气逆行?”
“逆行真气会伤及身体,你这孩子岂能拿活人练手?”狂鹤心生不悦,光是走火入魔的阎婆就够让人心烦了。现在应无双还要添乱,万一明笑天也受了内伤该如何是好?
“无碍,我不会让自己受伤。”明笑天示意狂鹤不必担心,她闭上眼睛调息内功,让体内顺行的真气逆着经脉运转。
应无双不敢耽误分毫,凝神屏气地感受明笑天脉象的变化,平稳的脉象在真气逆行后变得紊乱,正如阎婆的脉象一般。
半刻钟后,应无双挪开手说道:“可以了,明前辈。”
明笑天仍未睁开眼,她将双手放在丹田慢慢呼出一口气,打乱内息轻而易举,但要将紊乱的内息调理正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应无双提笔蘸墨,目光凝视着眼前的纸张,却迟迟不愿落笔。她眉头微皱,神情专注,脑海中思绪翻涌,各种病症、脉象和医治之法在脑海中交织。她必须足够谨慎,反复斟酌她刚才摸出的脉象,直到思绪清明才能动笔。
许久之后,明笑天都已调理好了内息,应无双也没开始动笔。一直盯着她的狂鹤即将没了耐心,她正要开口问话,应无双终于将笔落在纸上,她只看得见自己手下的笔,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明笑天、狂鹤和冯争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她。
铁画银鈎,刚柔并济的字迹布满整张纸,应无双这才停下来,她看向狂鹤。
狂鹤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听她说:“狂鹤前辈,我能拿您练手吗?”
在明笑天、应无双以及冯争三人的注视下,狂鹤慢腾腾地把手摆在桌上,她猜到应无双这麽做的目的了。
为救阎婆,她义不容辞。
应无双接连看完两位前辈的脉象,总算摸出了真气对脉象的影响。她拿着写满了字的两张纸回到自己的房间并合上门,将之前画的经脉xue位图丢掉,开始重新画图。
狂鹤见应无双关上了门,自嘲一笑:“我自小习武练功从未出过岔子,别说真气逆行,就连脚都没崴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被一个小辈拿着练手,真气逆行可真不好受。”
话音刚落,狂鹤望向阎婆所在的房间,喃喃道:“原来阎婆这些年日日都受着这种折磨。”
明笑天说道:“还望应少侠能因此想出医治阎婆的良策。”
众人为阎婆的事情忙了一早上,肚里空空如也,狂鹤跑到后厨让厨子做了几道菜端上来。应无双和燕淼燕焱的饭菜则命人分别送到她们房中。
日落西山,该用晚饭的时候应无双也没从房间里出来,燕淼燕焱也一直守在阎婆身边寸步不离。
直到夜深人静,众人都回房歇下了,燕焱忽然冲出房间喊道:“阎婆前辈吐血了!”
明笑天和狂鹤的房门瞬间打开,两人箭步如飞冲入房间,只见阎婆呕出一口淤血,燕淼正艰难地将她扶起来,把她嘴边的鲜血擦干净。
明笑天摸着阎婆的脉象,又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叹道:“一天时间不到,阎婆体内的真气就冲破了我们内力的压制。这些真气排斥我们的内力,现在我们的内力和她体内乱窜的真气互相挤压冲撞,阎婆的情况反而更糟了。”
狂鹤提议道:“要不然再送些内力进去,只要内力足够多就能彻底压住她体内的真气。”
“不可,阎婆经脉受损承受不住如此多内力。”明笑天认为不妥。
“那怎麽办?阎婆还能撑到三日后吗?”狂鹤在床前来回踱步,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明笑天放下阎婆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找根人参来为阎婆吊命,应该还能再撑一日。”
“你去长乐坊找陆怀,让陆怀拿出她最好的人参。”狂鹤吩咐燕焱去取人参。
燕焱推开窗户一跃而下,飞速赶往长乐坊。
燕淼跪坐在床边,整个人仿佛丢了魂,就那麽呆愣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阎婆。
明笑天轻轻拍了下燕淼的背,然后走到窗边等待燕焱回来,狂鹤沉默地跟着她一起守在窗边。
屋内静得只有大家的呼吸声,忽然明笑天发觉燕淼的呼吸不对,她猛一回头,被眼前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燕淼割开手腕放血,试图将血喂给阎婆,阎婆陷入昏迷张不开嘴,燕淼只好一手掰开阎婆的嘴,另一只手还在滴滴答答地流血。
“住手!”明笑天冲过去将燕淼拉开,狂鹤见状连忙从柜子里取出止血药和纱布给燕淼包扎止血。
燕淼握住狂鹤拿药的手,含泪说道:“我曾听闻有人自幼泡药浴、食草药长大,此人长大后便成了一味行走的药,这类人的血可以入药救人。我服下九转回春丹不久,也许体内还有药力,不如我给阎婆喂血试试?”
世上确有药人,但九转回春丹早已入了燕淼腹中,明笑天和狂鹤并不认为燕淼的血还有药效。
“屁点大的小药丸要是能在人体内留这麽久,你早就被我抓来放血了。”狂鹤一巴掌拍在燕淼的头上,想让燕淼清醒些。
燕淼挨了打乖乖收回手,任由狂鹤为她止血包扎。
阎婆未醒,屋内又加一个伤患,明笑天揉了揉眉心走出房间。应无双的房门还亮着烛火,房门忽然打开,冯争与明笑天四目相对。
“明前辈,无双想出医治之法了。”冯争说了个好消息,但她的表情并不轻松。
明笑天尚未开口,燕淼急急忙忙地从房里跑出来,手上的纱布透着鲜血,她问冯争:“什麽办法?”
应无双手里拿着针囊从屋内走出:“用潜光针法为阎婆针灸,但在为阎婆施针前我需要找人练手。”
明笑天、狂鹤和燕淼异口同声道:“我来。”
“不用争,你们都要来。”
应无双拿着针囊走到阎婆的屋里,冯争抱着药箱跟在她身后,显然是为应无双打下手的。
应无双先为阎婆把脉,阎婆的脉象比早上的情况更加复杂,想来是明前辈与狂鹤前辈的内力导致的。
她对三人说道:“燕淼内力浅薄没有真气,就用燕淼施针。在我施针之前,还请明前辈为燕淼输送真气,教导燕淼如何让真气逆行,最好能让燕淼体内的真气和阎婆前辈的真气一样紊乱。然后请狂鹤前辈用内力压制燕淼体内紊乱的真气……”
应无双说话的同时,明笑天和燕淼已经按照她所说的开始做了,明笑天提醒燕淼:“真气逆行非常痛苦,你年龄尚浅内力也不足,经脉可能承受不住真气的冲撞。”
燕淼面不改色地说:“这样岂不正好。”
明笑天双手放在燕淼背上,将自己的真气送入燕淼体内。这并非长辈为晚辈传功,燕淼不会因此受益,只会感到痛苦。
明笑天所练破星剑乃是极霸道凶狠的不破不立之剑,她的真气也是同样的强横。这道真气冲入燕淼体内四处冲撞,犹如汹涌澎湃的洪水在山间奔腾,却流入了一条极其狭窄的河道,洪水无情,猛烈地撞击河道,哪怕冲垮这条河道也无所谓。
燕淼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嘴唇被她咬破,但她强忍着一声不吭。狂鹤拿帕子擦去她额上的冷汗,轻声叹了口气。
明笑天让燕淼不要走神:“气沉丹田,引导你体内的真气从丹田出发,沿着经络扩散至全身。”
燕淼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忘记身上的痛楚,认真感受那道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
这会功夫过去,燕焱已经拿到人参从长乐坊赶了回来,狂鹤接过她手里的人参切下一小片放到阎婆嘴中,然后又切下一片喂给燕淼:“含住。”
“这是在做什麽?”燕焱疑惑不解,冯争拉着她走到一边,小声给她解释。
燕淼在明笑天的指导下终于引导着体内的真气在她的经脉里顺行,但这才刚刚开始。她必须将顺行的真气再度打乱,让这道足矣碾碎她经脉的真气肆意地在她体内乱撞。
期间应无双为她把过脉,应无双说:“还不够。”
燕淼的呼吸越来越乱,心绪也随着自己的呼吸乱了,强于她数倍的真气裹挟着她并不浑厚的内力在体内暴走。
她逐渐感知不到身体上的痛苦,那些被她可以遗忘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
“这是走火入魔之兆。”明笑天看向应无双,似乎在问难道还不够吗?
应无双摸着燕淼的脉,思忖片刻后问道:“燕焱,你知道燕淼害怕什麽吗?我要你揭她伤疤,刺激她。”
“什麽?不,我不能这麽做。”燕焱拒绝。
屋内的众人都面露不忍,唯有应无双语气冷漠,继续道:“你想让燕淼前功尽弃吗?她之前受的苦便白费了。”
燕焱眼眶发红,她感觉自己的脚步仿佛灌了铅有千斤重,一步步走到燕淼身旁。
她声音颤抖:“生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赔钱货……”
第86章 棺材都给你定好了
燕淼又回到了初生时的那个村庄,她呱呱坠地嚎啕大哭,紧接着被丢弃在冰冷的河水中。
河水将她淹没,堵住了她的口鼻,从此她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当父亲骂她是赔钱货,要将她卖掉的时候,母亲就会哭着哀求他,然后招来父亲的打骂。
父亲总说她是哑巴,可实际上父亲又聋又瞎,他听不到母亲的哀求,看不到母亲为他的付出,他只会不断地张口索取更多。
五岁那年,她拿起柴刀,就像往日帮母亲砍柴那样,砍死了害她成为哑巴的罪魁祸首。
所以,父亲一死,她就能开口说话了。
她以为自己不再是哑巴了,但当追来的村民抓住母亲的时候,她又变回了哑巴。或许这是杀了父亲的代价,她同时也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她无视那一声声痛苦的哀嚎,无视那一地的鲜血和抓痕,像个冷血的怪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座村庄,踏入了另一个深渊。
燕淼以为自己即将从这些痛苦的记忆里走出来了,她不断朝前跑,跑到精疲力尽,一抬眼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村庄。
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哭喊声,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着她的耳朵。沉重的眼皮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它抬起来,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在扭曲变幻。
死去的父亲似乎活了过来就站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盯着她,也许下一刻父亲就会拿起手边的柴刀冲过来杀了她。
“我要杀了你!”燕淼不顾身体上的疼痛站起来,她要先下手为强。
脚下的大地在晃动,好像有两把锋利的匕首在她身上刮,一把在体内搅碎她的五脏六腑,一把在体外将她的皮肉一层层剐下来。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它们被钉在地上,连同身体都被困在一个痛苦的囚笼里,任她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只能缩在牢笼里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忽然间黑暗将她吞噬,夺走了她最后一丝光明。
明笑天把手从燕淼的睡xue上移开,抱住即将摔倒的燕淼,燕焱看着昏睡过去的燕淼泣不成声。
应无双检查燕淼的脉象,对狂鹤说:“该您出手了。”
狂鹤重施故伎,用内力压制住燕淼体内紊乱的真气,做完这一切后她按照应无双的吩咐把燕淼放在房间里的另一张空床上。
“她的办法就是让燕淼变成阎婆。”狂鹤退到明笑天身边同她说道。
明笑天望着躺在床上的两个人,阎婆命在旦夕,燕淼生不如死。
前些日子在宝顺船上她便发现燕淼和阎婆很是有缘,她怕燕淼会像阎婆一样误入歧路走火入魔,所以劝她认真修行八极经心法,望她脚踏实地专心习武。
然而如今的燕淼却是被她们亲手逼得走火入魔的,她们为了救阎婆“杀”了燕淼。
应无双守在燕淼床边却不施针,燕焱擦干眼泪走到应无双旁边:“你的办法最好有效,如果燕淼有什麽差池,我会……”
“你会怎麽样?”应无双拿起一根针放在烛火上炙烤,盯着银针逐渐变红,连一丝眼神都未施舍给燕焱。
冯争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向燕焱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燕焱握紧手中的刀。
应无双已经烫完三根银针,床上的燕淼蓦地坐起来呕出一口鲜血,吐完血她再度倒下。燕焱立即松开刀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燕淼擦去嘴边的鲜血。
应无双说道:“让开,我要为她施针。”
燕焱没拿帕子,她用手指一点点擦干净燕淼唇边的血迹。渐渐地,她想起了燕淼躺在这里的原因,这与应无双无关,燕淼欠阎婆一命,只要能救阎婆,燕淼什麽都愿意做。
应无双只是在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抱歉。”燕焱给应无双让开位置,红着脸朝她道歉。
“关心则乱,人之常情。”应无双不怪燕焱,她幼时在义妁堂跟随姜姥学医,什麽人都见过了。燕焱只是放了句狠话,算不了什麽。
她对屋内众人说道:“你们都出去。”
应无双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下为燕淼施针,旁人在场会干扰她。
事已至此,众人只能寄希望于应无双,她们配合地离开房间,只留下冯争在旁协助应无双。
这一夜相当漫长,明笑天和狂鹤一直守在门外,燕焱坐在房间的屋顶上数星星,从一数到六,然后又从头开始数。
天光破晓,繁星一颗颗消失,燕焱数道:“五、六……”
“七。”
燕焱其实想回到“一”重新开始数,屋檐下有人接着她的话继续数了下去。
望着屋檐下熟悉的身影,燕焱激动地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她一跃而下拥住面无血色的燕淼。
屋檐下姐妹相拥,楼上阎婆、狂鹤和明笑天站在窗前望着她们,阎婆声音沙哑:“我还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
“我也这麽以为呢,棺材都给你定好了。”狂鹤开了个玩笑。
阎婆哼了一声,直接把手里拐杖丢掉,怒道:“我就是阎婆,哪个黑白无常敢来收我的魂!”
明笑天捡起拐杖塞回阎婆手里:“拿着吧,这几天你需要它。”
“救我的后生呢?”阎婆默默握紧拐杖,她现在浑身都疼,但她不允许别人看出她的软弱,于是转移话题问道。
狂鹤指着二楼左侧第三间房说道:“睡了。”
应无双和冯争先后为燕淼和阎婆施针,两人在来全州之前舟车劳顿,到了全州后又在房里为她们施针,整整一夜未眠,自是累得精疲力尽。
尤其是应无双,她白日忙着想医治之法,夜里又聚精会神地为她们针灸,丝毫不敢松懈,治完阎婆后她便累倒了。
“应无双,她是哪个应家的无双?”明笑天说完应无双和冯争的名字后,阎婆便好奇地问道。
明笑天和狂鹤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应姓并不常见,在应无双之前她们只认识一个姓应的人。
阎婆又问:“小枪仙冯争,你以前不就姓冯,她是你家的?”
狂鹤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是啊,冯争是她姐姐的女儿,自幼在京城长大。应无双和冯争一起从京城来,京城里还能有几个无双,只有一个无双。
“还道是哪家无双,原是应玉树的无双!”
“一转眼应玉树的孩子都出来行走江湖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明笑天感叹道。
三人忆起往昔各有各的惆怅。
阎婆不习惯用拐杖,走起路来极慢,她走出客栈去到燕淼燕焱身边。
她问燕淼:“走火入魔的感觉不好受吧?”
站在楼上听到阎婆说话的狂鹤悄声道:“阎婆是在关心燕淼?”
明笑天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也许阎婆就是这麽关心别人的。”
“我感觉像嘲讽。”狂鹤可不觉得这是关心。
明笑天扬起嘴角:“刀子嘴罢了。”
燕淼很认真地回答阎婆的问题:“很不好受,前辈这些年日日受着这些痛苦,您又是怎麽熬过来的?”
“我习惯了。”阎婆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
燕焱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别扭极了,只见阎婆又开口道:“那位姓应的医师为我施了针,已经将我体内紊乱的真气理顺,但内伤尚未痊愈,我要在这里修养一阵子再南下。”
“这是自然,燕淼的经脉受损,也要养上一段日子才行。”燕焱同意阎婆的决定,目前阎婆和燕淼都受了严重的内伤,理应留在此处静养。
燕淼算了下时间,现在是三月二十一日,待她们养好伤再南下也来得及。
狂鹤趴在窗边大声道:“明笑天要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全州马上就要乱了。你们要不往北走一段,找个清净的地方养伤?”
阎婆仰起头,语气不屑:“怎麽,想把我们三的房间空下来卖出去?”
“我只是提醒你们,秘罗古寨的混世魔王就要到了!有她在,你们怕是无法安心养伤。”狂鹤哀叹道,“好心当作驴肝肺,你们既然不走,我把你们的房间换到二楼的角落里,离那混世魔王远一些。”
“混世魔王?”燕焱似乎没听过江湖上有这麽一号人物。
“秘罗古寨!”燕淼惊喜地抬起头,这是时来运转了吗?
只要秘罗古寨的蛊师到了全州,她便能让明前辈为她们牵线,请蛊师为燕焱解螙。
阎婆脸色一变,她怎麽忘了这茬?
玩虫子的小魔王一来,她夜里睡觉还得睁着眼睛睡,以免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和虫子睡在一张床上。
燕焱主动问道:“阎婆前辈,我只听说秘罗古寨有善于用蛊的金蝎前辈,这位混世魔王又是谁?”
“她是金蝎的孙儿梁丘天谕,这娃娃一肚子坏水。你们要是遇见她,她说什麽你们都不要信,也别碰她。”阎婆佝偻着背,愁云满面地返回客栈里。
“骆少侠当初提醒我们要小心秘罗古寨的蛊师,她说的莫非也是这位梁丘少侠?”燕焱想起骆兰英曾经叮嘱她们的话。
燕淼回道:“也许吧。”
她伸手搭在燕焱肩上,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都压在燕焱身上,燕焱心领神会地扶着她往屋里走。
“燕焱,我吃了阎婆前辈的九转回春丹,这丹药解开了我身上所有的螙,包括玄门的‘要你命’。等秘罗古寨的蛊师来了,你身上的螙也能顺利解开,我们就都不受螙药挟制了。”
燕淼才不在乎混世魔王是谁,只要秘罗古寨的蛊师能为燕焱解螙即可。
“嗯。”燕焱和燕淼靠在一起,朝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笑起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吧。”
第87章 这把刀叫鸿鸣,出自任不凡之手
夕阳如醉,一抹赤色云霞刺破灰暗天幕,点亮全州城盏盏灯火,余晖似金笼罩着城内的一砖一瓦。
河西客栈依河而建,河边杨柳依依,晚风轻拂,绿色丝縧划破波光粼粼的河面。
有妇人坐在河边浣衣,看天色已晚,她们两两相助拧干彼此的衣物,然后抱着装满衣物的木盆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离开河岸。
嬉笑的谈话声逐渐远去,悠扬的箫声慢慢在河边响起。
睡了一天的应无双醒来后就坐在河边的石墩子上,吹奏着梁丘天谕送给她的姊妹箫。
“啊~睡饱了。”冯争打着哈欠走到门前,迎着璀璨的余晖伸了个懒腰。
她望着应无双的背影惊讶地抬起眼,应无双昨晚为阎婆施针时累得手都打颤,最后两针还是指挥她为阎婆扎上的。
应无双精神紧绷了一整夜,在看到阎婆悠悠转醒后,才敢合眼倒下。
冯争小跑到应无双身边坐下,等到一曲终了,问道:“怎麽不多休息会儿?”
“再睡下去岂不错过了如此美景。”
应无双放下姊妹箫,双手搭在腿上,眼中倒映着山河夕阳。此刻的她收起了那副刀枪不入、算无遗策的聪明相,漆黑的瞳仁闪烁着金辉,正是个十六岁的天真少年。
冯争笑了一声,抬起右脚踩在石墩上,随手捡起路边的小石子砸在水里,如镜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我们要在这待到四月末,天天都能看见这些景色。等看腻了我们就去边南,听说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者去北疆,赏万里雪飘。”
冯争手拿一根狗尾巴草对着河面大谈锦绣河山,应无双侧过头认真地看她说话。
等到冯争畅谈完美好未来,应无双开口道:“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被困死在京城里,只能看见一方小院里的寒来暑往……”
准确来说那不是一个梦,而是京城内外无数女子的一生。她们终其一生皆囚困于府宅之中,目光所及,只有那一方或大或小的庭院,孤独地数着四季更叠。宛如困于笼中的鸟儿,望着那一隅狭窄的天空。
春来,满园春色万紫千红,绽放在枝头的花朵拼尽力气也伸不出院墙之外,她们亦无法触及院外的春风十里;
夏往,骄阳似火绿树成荫,院中蝉鸣悠悠,被栽在缸中的夏荷随风摇曳,美得动人心魄,可想而知接天莲叶无穷碧会是何等的绝妙盛景,但她们只能盯着院中那一朵孤莲暗自叹息;
秋至,疾风吹黄叶,纷纷作阵飞,人们常说秋日硕果累累,她们多想出去看看,领悟何为春华秋实;
冬临,鹅毛大雪将小院装点得银装素裹,她们却无缘得见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的绝色山河。
外面天高地厚,水阔山遥。她们困于囚笼,骨化形销。
“其实将军府并不大,可那八尺高墙仍困住我小半生。我侥幸逃出囚笼,却始终不得安宁,我怕现在得到的一切才是大梦一场,等到梦醒,我还在四四方方的将军府里,与院中一棵老树相伴。”
应无双掐指算了算时间,她离开京城不过十来日,但这短短十数天仿佛比她过去十六年过得还要长。
这些天里,她舍不得睡觉,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在路上,趁机看尽天下山川湖海。总担心有一日醒来,朝廷的兵马将她牢牢围住,要把她带回去继续锁在囚笼里。
应无双心中清楚,这不是杞人忧天,只要夏池国一日是萧氏王朝,她的心就一日不得安放。
强悍如母亲应玉树都被“耗死”在那宅院里,母亲的军功荣誉都被抹去,差点连名字都未能留下。
应无双不能让母亲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杀了父亲只是第一步,她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冯争,我应你所求,伴你入江湖以待来日征战天下。但你许我的还不够。”应无双忽然提高音量吓得冯争一抖。
冯争附耳倾听:“应少侠请讲。”
经过应无双这麽一提,冯争才想起来自己离京时立下的的淩云壮志。武林盛会在即,习武高手如过江之鲫,让她手痒得不行,满脑子只剩下切磋武艺、名扬江湖。
“我要这天下成为女人的天下,没人能说女人的不是。”应无双深思熟虑之后说道。
倘若她想要永绝后患,就必须釜底抽薪,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她的恐惧并非来源于朝廷不能容忍她这个杀父之人,而是来自这世道对女人的苛责。
单是她一人逃出了囚笼不能改变什麽,必须打破囚笼,杀了制造囚笼的罪魁祸首才能让她彻底安心。
冯争听后丢了手里的狗尾巴草,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一本正经地向应无双伸出手:“这麽大的担子我一人可扛不住,望应少侠与吾共担之。”
“一言为定。”应无双握住冯争的手,与她并肩站立。
最后一丝晚霞散去,墨色吞噬苍穹,河岸上倒映着万家灯火,点点灯火里是两个少年击掌为誓的身影。
客栈门前,燕淼望着冯争和应无双的背影若有所思。
噩梦和系统给她的东西真假掺半,据她的观察,所有人的身份都和梦中一样。比如冯争是穿越者,应无双是重生者,而她是穿书者。
但她们并没有按照书中所写的剧情发展,就好像她们原本是书里的角色,却在偶然间活了过来,走出了自己的人生。
冯争和应无双似乎已经清楚自己脚下的路往何处走,燕淼还困在迷雾中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秘罗古寨的蛊师为燕焱解螙,然后去边南福州府灭了玄门复仇,接下来她要给完颜习打工还债,最后报答阎婆的恩情。
燕焱、玄一、完颜习、阎婆,她为这些人做完事情后,又该为自己做些什麽?
燕淼暂时想不到答案,她转身回到大堂里坐下。客栈里的人不多,除了她就只有几个进店喝茶吃饭的散客。
鹤掌柜与明前辈午后去了长乐坊,要与陆坊主商议府衙一事如何善后。官府的人知道杀死王知府的凶手是阎婆,这消息一旦传入京城,朝堂上的那些男人不会轻易放过阎婆,她们需想办法提前断了官府的路。
阎婆前辈待在房中调息内功养伤,夜里大概是不会出来了。
燕焱觉得两人至今遇到这麽多的倒楣事,都是她们留着玄门武器才招来的秽气。她向鹤掌柜打听了全州有哪些物美价廉的武器铺后,就带着钱出门买刀去了。
“老板,我想把这两 把环首刀,还有这些飞镖暗器都卖了,你看看能卖多少钱?”燕焱对前两家武器铺的出价不满意,于是抱着武器来到了第三家武器铺。
她把装满武器的包袱扔在店内的木桌上,盘算着自己待会儿应该怎麽抬价。
燕焱等了半天也没人来接待她,这已经是鹤掌柜给她推荐的最后一间店铺了,她决定再等等。等待期间,她忍不住打量店铺内摆放的各式武器。
摆放在外面的武器都是普通品质的刀剑,燕焱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武器不经用。她想要为燕淼买一把好刀,可是羞于囊中无钱,她的目光在那些封于刀鞘中的名刀上扫了一眼后就匆匆收回。
早知道她就该脸皮厚些,不应该把陆坊主的五百两银票还回去的。
“少侠要买刀?”店铺的老板终于出现,来人是位身材圆润的中年人,她笑起来比那寺庙里供奉的弥勒佛还要和蔼可亲。
燕焱指着桌上的武器说道:“我是来卖刀的,您看看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银两?”
老板拿起刀放在手中端详,摇了摇头:“这些飞镖暗器品质低劣,不值什麽钱。这两把环首刀铸得倒还不错,可惜用的次数太多,刀刃上有不少豁口。”
和前两个店铺的老板说的一模一样,燕焱失望地垂下头,这些跟了她们十几年的武器,被她们视作不可离身的重要之物,原来这麽不值钱。
“既是一堆破铜烂铁,也能卖称重几个铜板,老板出个价把它们收了吧。”燕焱不想再抱着这些旧物四处跑了。
老板翻看两把环首刀,想起这两日城里有关阎婆的传言。大家都说数日前带刀闯入长乐坊的少年是阎婆的徒儿,这少年动了陆坊主的东西闯下大祸,阎婆作为她的师傅不得不给徒儿擦屁股。
所以这师徒俩才大闹知府府衙,搬空府衙库房只为给陆坊主还钱。
有消息称那少年身穿玄衣手拿环首刀,与另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年住在鹤掌柜的河西客栈。
“少侠是鹤掌柜介绍来的?”老板试探地问道。
燕焱犹豫片刻后点头,心想报出鹤掌柜名字也许能让老板看在鹤掌柜的面子上多给她一些钱呢。
老板心中有数,笑着和她说:“咱们混江湖的谈银子多俗气,相逢即是有缘。你卖了旧刀自然需要新刀,只管在我店里挑两件带走。”
燕焱不可置信地看向老板,天上竟然会掉馅饼?鹤掌柜的面子这麽大吗?
她谨慎道:“这怎麽好意思,我身上还有二十两银子,虽然买不起名匠打造的刀剑,但买把趁手的兵器还是足够的。”
“如此也好,你看上哪把刀了只管拿,我都算二十两卖给你。”老板把桌上的旧武器丢到柜台后面。
“那便多谢老板了。”燕焱不再推辞,既然上天非要把馅饼喂给她,她就接受好了。
燕焱走到柜台左侧,从墙上取下一把三尺长刀。
这柄刀的刀鞘由质地坚韧且细腻的皮革打造。拔开刀鞘,耳边传来清脆的刀鸣,刀刃闪烁着刺人的寒芒,冷冽而锋利。刀背略厚,刀尖微微上翘,恰似展翅欲飞的红色云雀。
这把刀很适合燕淼,燕焱心想。
老板称赞道:“少侠好眼力,这把刀叫鸿鸣,出自铸剑师任不凡之手。”
第88章 销声匿迹的幽州任氏
燕焱用旧刀和二十两银子换了两把刀,一把鸿鸣,一把普通横刀。
出店铺时,天色已然暗下来,靠着路边的灯笼照明燕焱飞快赶回河西客栈。
大堂里只有两三桌客人,和她今早离开时一样冷清。
冯争和燕淼坐在大堂东侧,燕淼抱着八极经逐字逐句地研读,冯争拿着一块帕子将平沙枪的枪头擦得锃亮。
燕焱走到燕淼身边坐下,把鸿鸣刀放在桌上:“燕淼,你试试这把刀趁不趁手?”
燕淼这才将手里的心法秘籍放下,她握住刀把拔出长刀,泠泠寒光闪过,竟比冯争细心擦拭完的枪头还要亮。
冯争转眼看向燕淼手中的刀,夸道:“是把宝刀,火燕从哪淘来的?这种品质的刀少说也要百两银子。”
“宝货街的武器铺买的,店老板看在我是鹤掌柜介绍去的份上,只收了我二十两银子。老板说这把刀叫鸿鸣,是铸剑大师任不凡所造。”
燕焱知道这把刀珍贵,没想到能价值百两,顿时觉得鸿鸣有些烫手。
她和燕淼每月的月钱是十两,这还是财大气粗的北延国太子出手阔绰,才给她们如此丰厚的报酬。二十两银子都足够普通人家生活一年有余,但对她们而言,却连一把好刀都买不起。
燕淼正觉得此刀轻巧又锋利,听燕焱说此刀出自任不凡之手,她忽然想起大闹府衙那日,释行和尚称阎婆为任施主,还说阎婆是名门之后任不凡。
难道说这把鸿鸣是阎婆曾经铸的刀?
“任不凡,我似乎听应无双讲过此人。”冯争也觉得这名字耳熟,她苦思冥想了半天,然后拍了拍桌子,“幽州任氏!”
桌子被她拍得一震,燕淼燕焱都好奇地看向她,冯争从燕淼手里拿过鸿鸣,像模像样地舞了两下。
她将鸿鸣摆在两人面前,继续说:“很多年前,中原武林里有两大铸剑世家,一是藏剑山庄,还有一个便是幽州任氏。大概是在十六……还是十七年前来着,任家的任不言和藏剑山庄的施冷梅并称铸剑双姝,是武林中最厉害的两个铸剑师。任不凡就是任不言的女儿,此人师承母辈,也是一位名气不小的铸剑师。”
冯争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抛向空中,提起鸿鸣对准碎银斩下,银光闪过,众人听不到一丝滞涩的声音,只有那干脆利落的 “唰” 的一声,仿佛在彰显着它的锋利、无可匹敌。
碎银一分为二掉落在燕淼燕焱面前,燕焱身上的银子已经花完,她捞走两块碎银,然后为冯争鼓掌:“厉害厉害,然后呢?”
“没了。”冯争把鸿鸣还给燕淼。
“没了?”燕淼总觉得故事没有讲完,出自铸剑世家的任不凡是怎麽变成阎婆的?
燕焱也提出疑问:“两大铸剑世家之一的藏剑山庄被阎婆灭了门,没了对手,幽州任氏应该趁机独霸武林才对,为何我们一路上都没听说过幽州任氏?”
说到阎婆的时候,燕焱捂着嘴放低声音。
“藏剑山庄被灭门之前,任家就已销声匿迹,就好像这些铸剑师凭空消失了一般。”冯争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她对这些江湖旧事着实不太上心。
当初应无双讲给她听的时候,她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压根儿没记住。
燕淼收刀入鞘,她望着鸿鸣刀若有所思。
销声匿迹的幽州任氏,惨遭灭门的藏剑山庄,铸剑双姝,任不言的女儿任不凡,杀人凶手阎婆……目前得知的消息在脑海里交织缠绕,只可惜尚未知道事情全貌,还有一团迷雾遮在最关键的地方。
她意识到这团迷雾可能和阎婆的心魔有关,也极有可能是阎婆灭了藏剑山庄的原因。
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一同望向来人,应无双搀着阎婆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燕淼不动声色地把鸿鸣刀收到桌子下面,将两只手臂上的臂缚拆下来裹在了鸿鸣的刀鞘和刀把上。
她边给鸿鸣穿衣服,边低声叮嘱两人:“不要在阎婆面前提起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
燕焱和冯争不明所以,阎婆和这两个铸剑世家有关系吗?
燕淼向两人投去严肃的目光,她们配合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说。
应无双扶着阎婆到桌边坐下,她扫了眼桌上的三人,轻轻挑了下眉。她们刚才聊了些什麽,怎麽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阎婆身受重伤,每呼吸一次都会扯得体内经脉生疼,她没心思关注其余人的神情,就静静地坐在那一言不发。
应无双关心燕淼道:“你感觉如何?”
燕淼的心思都放在鸿鸣刀上,她愣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好多了。”
应无双要为燕淼把脉,燕淼把刀从左手倒到右手,应无双把完左手的脉,又要看燕淼的右手。桌子下面,燕淼把刀怼到冯争腿上,冯争下意识接过刀。
燕淼把右手递给应无双,应无双捏着燕淼的脉露出一丝笑意:“内息稳定,但脉律过快。”
阎婆闻言终于正眼看向桌边的众人,燕淼主动解释道:“我有点热。”
桌子下的动静躲不过阎婆的耳朵,她选择对这些小辈的古怪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即起身离开小辈的桌子,走到大门口附近的桌边坐下。
“阎婆前辈在等人?”燕焱发现阎婆从下楼之后就一直盯着客栈大门。
“是的,方才我为阎婆前辈施完针,她就说时间差不多了,让我扶着她下楼。”
阎婆和燕淼的情况不同,燕淼体内紊乱的真气和走火入魔之症都是外人强行干预引起的,那晚为燕淼施完针后,那道属于明前辈的真气就乖乖地留在了燕淼体内。
然而阎婆是因为修炼邪功导致内力暴涨真气紊乱,假如说燕淼体内的那一道真气是一条小溪,阎婆体内的真气就是一片汪洋大海。需要应无双每日为阎婆施针,将这浑厚的真气逐渐理顺。
应无双问三人:“你们在藏什麽东西,一脸的做贼心虚。”
冯争把鸿鸣刀还给燕淼,鸿鸣刀已被布条裹得面目全非,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是一把出自名师之手的宝刀。
冯争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刀。”
应无双疑惑地挑眉,一把刀而已有什麽不能说的,竟然还要用茶水写出来。
紧接着冯争又写下一个“任”字,应无双脑筋转得极快,瞬间从“刀”和“任”两字联想到铸剑世家幽州任氏,再想到任氏与藏剑山庄的关系,她不动声色地扭过头看了眼阎婆的背影。
阎婆等的人已经来了,对方俯身凑到阎婆耳边说了些什麽,阎婆闻之色变,当即拄着拐杖跟着她出去了。
“阎婆前辈,我陪您一起去。”燕淼猛地站起来追过去,阎婆回过头朝燕淼招手,示意燕淼不必跟着她。
燕淼走到门前,看着阎婆在那人的搀扶下逐渐远去。
“这麽晚了阎婆前辈还出去做什麽?”冯争的问题没人能回答,于是她把刚才给燕淼燕焱讲的故事又给应无双说了一遍。
冯争举起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鸿鸣刀,不禁替鸿鸣刀感到委屈:“水燕,你刚刚为什麽让我们不要在阎婆面前提起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
燕淼犹豫不决,应无双猜测道:“阎婆是任氏的铸剑师吧,她是任不凡?”
“是。”燕淼看向应无双,“你怎麽知道?”
“猜的。阎婆前辈手上布满厚茧,手掌和手指的关节处尤其明显。这些茧子与经常拿刀剑磨出来的茧子不一样,她那一看就是被铁锤铁钳造成的,而且阎婆的手背和手臂上有许多烫伤的疤痕。经常拿铁锤铁钳,还会被烫伤,我能想到的人只有铁匠。”
应无双分析得头头是道:“阎婆前辈是灭了藏剑山庄的凶手,岂会是普通铁匠。藏剑山庄在武林中颇具威望,从未与人交恶,最有可能与其有过节的便是无缘无故消失于江湖的幽州任氏。按年龄来算,任氏能与阎婆对得上号的只有任不凡。”
燕焱和冯争听得目瞪口呆,很快冯争就反应过来:“不对,你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麽知道铁匠手上的茧子和习武之人手上的茧子不一样?”
应无双抿了抿唇,她这辈子的确没接触过铁匠,但在前世为了讨好太后,她与铁匠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她想得到太后的认可,只好亲自动手打铁,飞溅的火星在她胳膊上烫了两个疤,苦肉计成功让太后对她另眼相看。
前世之事都是梦魇,不必多提,应无双胡诌道:“书中自有答案。”
恰好眼前的三人都是没怎麽读过书的人,冯争只看各类武功秘籍,燕焱才刚开始识字,燕淼脑海里全是高考知识,因此大家都信了应无双的说法。
燕焱端详着鸿鸣刀,喃喃道:“这麽说阎婆就是任不凡,鸿鸣刀是她亲手铸造的,难怪能值上百两银子。”
“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到底有什麽仇怨,能让阎婆灭了藏剑山庄满门?”冯争摸着下巴开始大胆地猜想,“是个人仇怨还是家族仇怨?爱恨纠葛或是利益冲突?”
此言一出,四人都陷入沉思。
“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我觉得是利益冲突,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都是铸剑世家,说不定是因为抢生意而心生仇怨。”燕焱道。
应无双不以为然:“藏剑山庄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其家族底蕴深厚、声名远扬。其威望之高,绝非近年来才崛起的幽州任氏所能比拟。这麽多年来藏剑山庄门下产业众多,不缺铸剑铸刀的这点钱。而幽州任氏更不会蠢得以卵击石,去找藏剑山庄的不痛快。”
冯争说:“那就是爱恨纠葛,这两家人的来往密切吗?”
应无双耸耸肩,《江湖大小事纪》中没有相关记载,因此她并不清楚。
“或许阎婆只是想抢夺神兵,然后顺手灭了藏剑山庄满门。”
明笑天曾与燕淼说过有关阎婆的江湖传言,大家都认为阎婆是为争夺吞八荒和定坤干才灭了藏剑山庄,因此燕淼如是说道。
四人面面相觑,到底谁的猜测是对的?
第89章 我不救庸人
四人围坐在桌边猜测阎婆屠灭藏剑山庄的原因,不曾注意到有一半大少年悄无声息地踏入客栈大堂。她双手叉腰站在门前四处张望。
看清少年肩上的八爪虫后,堂内的其她客人跑的跑溜的溜,眨眼间,大堂里就只剩下冯争、应无双和燕淼燕焱四人。
店小二瞅见少年身上的蛇虫,面上并无惧色,主动上前迎道:“少侠里边请,掌柜的为少侠和金蝎前辈预备了房间,我这就领少侠去房里看看?”
缠在少年腰间的银环蛇发出嘶嘶的声音,店小二说了声“好嘞”就退到了柜台后面候着。
梁丘天谕戳了下银环蛇的脑袋,银环蛇乖乖收起舌头。坐在大堂角落里的燕淼燕焱正对着梁丘天谕,梁丘天谕冲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燕淼燕焱没见过梁丘天谕,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梁丘天谕使出追月步来到冯争背后,抬手便拍出一招断魂掌。
耳边的发丝轻轻飘动,冯争迅速转身,两掌相接,看清来人是谁,冯争用力推开梁丘天谕,顺势坐在桌子上。
燕淼燕焱以为梁丘天谕是敌人,两人同时拔刀,锋利的刀尖均指向梁丘天谕。
应无双摸了摸手臂上的梅花袖箭,差点就把暗器射出去了。
“来的路上听说全州城这两日非常热闹,早知道当初我就和无双姐姐一起来全州了。”梁丘天谕没能成功偷袭冯争,她装作没事人一样来到应无双身边坐下。
梁丘天谕看着应无双说话,她身上的银环蛇与八爪虫却是在盯着冯争,冯争从这两只螙物的眼睛里品出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她伸手蘸了些茶水,故意洒向八爪虫和银环蛇,两只螙物顿时冲着冯争张牙舞爪。
梁丘天谕说道:“冯少侠惹怒了它们,到时候被咬了我可不管你。”
冯争继续冲着两只螙物洒水,哼道:“小医仙在我身边,我岂会怕这两只螙物。”
“有本事把手放到银环蛇嘴边来,我看你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梁丘天谕指使银环蛇爬到她手臂上。
冯争不受激将法影响:“有本事让你的蛇来咬我,看我不把它的螙牙拔光。”
在桐昌坨时,梁丘天谕、冯争与应无双等人从丐帮男徒的围攻下逃出来,几人也算生死之交。尽管梁丘天谕和冯争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也不会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情,两人面对面拌嘴。
冯争只有一张嘴,梁丘天谕却有三张嘴,梁丘天谕说话的时候,八爪虫为她摇尾,银环蛇发出嘶嘶声为她助阵。
燕淼燕焱意识到这位偷袭冯争的少年与冯争和应无双是朋友,她们收起刀重新坐下。
应无双打断两人的拌嘴:“天谕妹妹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全州,坐下喝口茶歇歇吧。”
梁丘天谕接过茶一饮而尽,燕淼燕焱好奇地望着这位将螙蛇和八爪虫养在身上的少年。
燕焱并不害怕虫蛇,她来到梁丘天谕身旁:“在下燕焱,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梁丘天谕。”梁丘天谕端起茶壶将茶杯灌满,递到银环蛇面前,银环蛇探出头把脑袋贴在水面上喝水。
在场众人都未见过蛇喝水,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观察着银环蛇喝水的动作。只见银环蛇的吻端贴在水面,下颌喉部一张一合便把水吸入口中。
“梁丘少侠的八爪虫该如何喝水?”燕焱见梁丘天谕给蛇喂水,却不给八爪虫喂水,她疑惑地问道。
银环蛇喝完水缩回梁丘天谕手上,梁丘天谕把剩下的水泼在一张帕子上,八爪虫爬下来趴在帕子上。
“就这麽喝。”梁丘天谕把茶杯倒扣在桌面上,好端端的茶杯直接碎成三块。
店小二见状在账本上给金蝎记上一笔。
众人又盯着八爪虫喝水,应无双在此时想起一件事,她抬起头和燕淼四目相对。
燕淼侧过头用眼神点了点燕焱,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看向梁丘天谕。
应无双领会燕淼的意思,她计上心来:“天谕妹妹,近日我碰上了一种极为棘手的螙,此螙诡异非常,我反复思量不知如何解螙。天谕妹妹出自秘罗古寨,对螙术了如指掌,你可能想出解螙之策,一解我的燃眉之急。”
作为秘罗古寨的少寨主,梁丘天谕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自幼便听过无数溢美之词,并不是被人简单地吹捧两句就能为其办事的。
要她出手,还需要用更多的东西交换。
“好啊,我帮这位燕焱少侠解螙,作为交换,我要她手里的刀。”梁丘天谕指着燕淼手中的鸿鸣说道。
梁丘天谕十二岁那年就通过了秘罗古寨的三层蛊师试,成为秘罗古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蛊师。她与蛊虫打了十几年交道,一进客栈大门就察觉到屋内有人身中蛊螙。
她知道是谁中了螙,也知道是谁对她有所求。
想要她出手解螙,可要拿出等价的东西与她交换才行。
应无双向燕淼投去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燕淼犹豫不决,燕焱直接拒绝:“这把刀对燕淼而言意义非凡,梁丘少侠能否换个要求?”
梁丘天谕说话不留余地:“不换。”
她刚才看见燕淼出刀,可以断定那把刀绝非凡品。自从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从武林中消失后,就很少见到如此好的刀了。
寨子里倒是有不少神兵利器,但都被她玩腻了,现下她偏偏看中了燕淼手里的丑东西,不得到它决不罢休。
燕淼把鸿鸣递给梁丘天谕,应道:“鸿鸣给你,你现在为燕焱解螙。”
燕焱拦住燕淼,鸿鸣可是她用鹤掌柜的面子折价买回来的宝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再没机会仅用二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把宝刀了。
“秘罗古寨的蛊师又不是只有梁丘少侠一个,我们可以再找别人。”
“没有我的首肯,别的蛊师可不敢为你们解螙。”梁丘天谕对鸿鸣势在必得。
此刻燕淼燕焱才明白骆兰英口中最难相处的那种人是哪种人——肆行无忌、喜怒无常的梁丘天谕是也。
“你们如果有求于她,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你们对她有所求。否则,你们定会被她骗得一无所有,还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是与她相识,但以她的古怪脾性,我好心为你们牵线,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想起骆兰英说过的话,燕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悔恨,她不该让应无双替燕焱说话的。
应无双初入江湖与梁丘天谕才相识几天,尚不了解梁丘天谕的品性。了解梁丘天谕的骆兰英倒是提醒了她,可惜她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燕淼燕焱看向彼此,显然都想起了骆兰英对她们的提醒,两人不由得露出苦笑。
冯争开口帮两人说话:“你也太霸道……”
话说一半,鸿鸣出鞘,燕淼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冯争,她怕冯争为她们说话反而会让情况雪上加霜,只好打断她说话。
她将剑柄递到梁丘天谕面前,梁丘天谕得意地伸手握住刀柄。
“此刀出自任不凡之手,名为鸿鸣。敢问梁丘少侠不怕此刀烫手吗?”
梁丘天谕耍刀的动作慢了些,她举起手里被灰色臂缚缠起来的鸿鸣,难以置信道:“这丑东西是阎婆的刀?”
刀身轻巧刀刃锋利,确实是好刀,可这外观着实有碍观瞻,阎婆怎会铸造出这麽丑的刀?
秘罗古寨里有不少精巧、削铁如泥的匕首出自幽州任氏,其中有两把就是阎婆铸造的。那两把匕首,一个刀柄是栩栩如生的马首,还有一个金边雕花,可见曾经的阎婆颇具鉴美之能。
梁丘天谕摸了摸刀柄上粗糙的臂缚,她大手一挥拆开刀身上朴素的布料,露出刻有凤纹的银色刀柄,并在刀柄内侧摸到了一个刻字——“凡”。
“竟真是阎婆的刀。”梁丘天谕握着刀说道。
燕淼把刀鞘上的灰布也拆了下来,问道:“这些旧物若是被阎婆看见,恐会害得阎婆走火入魔,梁丘少侠确定要鸿鸣刀?”
梁丘天谕笑了笑,拿过刀鞘将刀收入刀鞘:“有何不敢?今夜过后,阎婆的心魔就该消了。”
话音一落,桌上的四人都站了起来,面对四人惊奇怀疑的目光,梁丘天谕从容地向四人解释:“我和姥姥在来全州的路上正巧碰见阎婆的仇家,姥姥让我先走,她要把阎婆的仇家赶到全州来。”
“我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阎婆应该已经和她的仇家见上面了。”
听梁丘天谕的口气,她的姥姥与阎婆是旧相识,还会帮阎婆捉拿仇家。
燕淼悬起的心放了回去,她对梁丘天谕说:“刀在你手上,能否现在就为燕焱解螙。”
梁丘天谕的嘴角上扬,笑容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她盯着燕淼,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正盘算着如何捉弄猎物。
“我不救庸人,你们两个姓燕的要是能在一炷香内抓住我,我就答应你们。”
“你怎麽出尔反尔?”燕焱怒道。
“一炷香,过时不候。”梁丘天谕不理燕焱,如一阵风掠出客栈,很快没了影子。
只听长刀出鞘,燕淼化作一道闪电追了出去,桌面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刀鞘。
冯争问燕焱:“水燕拔了你的刀,她不会想砍死梁丘天谕吧?”
“她不会那麽冲动……”燕焱的声音越来越小,若是以前她可以笃定地说燕淼不会。
现在她只能保证燕淼为了她不会杀死梁丘天谕,但会不会让对方受伤就说不准了。
“我们必须跟上去看着她们,兴许水燕没砍死梁丘天谕,反而被梁丘天谕螙死了呢。”冯争乐呵呵地跑出去看戏。
燕焱正要跟上,应无双拦住她:“我们骑马。”
第90章 水燕悟了!
梁丘天谕轻功卓越,燕淼和冯争追出去后很快没了身影。燕焱不知道她们去了哪个方向,只好跟着应无双去到客栈后院的马厩。
应无双牵出两匹马,燕焱翻身上马映射无双说道:“我会追踪之术,你跟在我身后。”
“我知道天谕妹妹要往何处跑,我们提前去那里等着她们即可。”
应无双胸有成竹地说道,她骑着马从客栈后门出去。
燕焱对此半信半疑:“那里是哪里?”
“随我来。”
应无双卖了个关子,她轻夹马腹,拽了下手中缰绳。只闻一声轻喝,骏马抬起马蹄,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向前冲刺。
骏马飞驰,扬起一片尘土。应无双骑在马背上,衣衫随风起舞、威风凛凛,那气势仿佛能踏破山河。
燕焱没想到应无双的骑术如此精妙,她抖动手中缰绳,催促胯下骏马追上应无双。
夜色里,两人策马往前,很快便越过了在街道两侧飞檐走壁的三人。
秘罗古寨的追月步是专注速度和逃跑的轻功,武林中若是以“快”论轻功高低,追月步排第二,没有轻功敢称第一。
梁丘天谕带着鸿鸣在屋顶上奔走,唯有月亮追在她身边,燕淼和冯争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燕淼从未跑得这麽快过,她握着刀,只听得见耳边呼呼的风声,眼睛里倒映着梁丘天谕越来越远的背影。
慢她一步的冯争已然来到她的身侧,冯争神态轻松,还有心思同她说笑:“没带平沙枪跑起来就是快些。”
梁丘天谕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确定燕淼还在她身后,发现燕淼和冯争与她尚有一段距离后,她竟然原地停了下来。
“她看不起我们?”冯争被梁丘天谕这般狂傲的举动激怒,“秘罗古寨的追月步是上乘轻功,要抓住她可不容易。梁丘天谕让你们在一炷香内抓住她,但没说我不能帮忙,这样,我和你一起……”
燕淼厉声拒绝:“不必!”
她眸光幽幽,比梁丘天谕养的蛇还要冷血。
冯争从未被人厉声呵斥过,燕淼无缘无故朝她发火惹得她心中不快。
她轻嗤一声,心道以燕淼的轻功就算追上一天一夜也够不上梁丘天谕的衣角,淬了螙的嘲讽之语已经到了舌尖。
她望着燕淼,不知怎的想起了方敏行,那时的方敏行还是红袖,红袖每每败在她手下时,眼中就会流露出浓烈的不甘和愤怒。
现在的燕淼和过去的红袖何其相似,以至于冯争感觉自己的心忽然被针扎了一下,她把那些话咽回去,运起轻功往前跑去,直接将燕淼甩在身后。
梁丘天谕和冯争所学的皆是最上乘的轻功秘籍,燕淼拼尽力气也无法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她累得面目狰狞,而对方却惬意地站在前方等她。
望尘莫及,燕淼忽然想到这四个字。
出自玄门的她学得杂而不精,比武败给骆兰英的齐山剑法,对敌时又因内力不足输给虚道子,轻功追不上梁丘天谕的追月步,甚至还落后于慢她一步的冯争……
她们出身优渥、天赋异禀,自幼有师长教导,修习的内功、外功心法也都是长辈精挑细选的上乘功法。她们从一出生就跑在她前面,她又如何能追上她们?
冷风拂面,却吹不散燕淼心中的执念,她握紧手中长刀,指节泛白,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熊熊烈火。
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次没能抓住梁丘天谕,此后她和燕焱将一直受制于梁丘天谕。
她不甘心。
梁丘天谕言而无信,敢如此戏弄她们,不就是看她们无依无靠出身低微吗?她偏要让梁丘天谕知道她和燕焱不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她要梁丘天谕付出代价!
燕淼的胸膛剧烈起伏,她狠狠地盯着梁丘天谕,正如深夜里目光森绿,窥伺着猎物的恶狼。既然追不上梁丘天谕,就想办法把她的腿打断,让她“等”着。
燕淼的双腿开始发软,身体早已被透支,她硬是拼着一口气继续追在梁丘天谕身后。
耳边嗡鸣,燕淼调动体内近乎于无的内力,把所有力气集中在右手。她瞄准梁丘天谕的左腿掷出长刀,长刀如电刺向梁丘天谕。
作为梁丘天谕第二双眼的银环蛇向梁丘天谕发出警告,梁丘天谕回过头,长刀已至身前,她连忙递出鸿鸣刀鞘去挡。
铮——
鸿鸣脱手掉落在屋檐上,梁丘天谕被这股强大的力道震得后退四五步,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脸上洋溢着的轻松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变得凝重。现在她终于意识到燕淼并非是想象中的庸人,战鼓在心中敲响,每一道鼓声都在提醒她不可再轻敌。
趁此机会燕淼将速度提到了极致,沉寂在体内的那一道真气如洪水决堤,从角落里疯狂地涌向奇经八脉。
她感觉有什麽东西悄然碎裂,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瞬间来到梁丘天谕面前。
梁丘天谕顾不上捡起鸿鸣,她翻身越下屋顶,冲着南门跑去。燕淼捡起鸿鸣紧追而上。
目睹了一切的冯争暗自称奇:“水燕这是悟了!”
全州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寻常情况下四个城门都是开着的,但经过知府府衙被屠一事,四个城门关了三个,只留下一个南门开放。
应无双和燕焱骑着马直奔南门而来,两人到了南门,只见守门的男侍卫都已被打晕,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两人穿过城门,在门后看见了拄着拐杖的阎婆,以及穿着藏青色袍子的白发老者,想必那位白发老者就是梁丘天谕的姥姥金蝎。
在阎婆脚边倒着一具尸体,阎婆的拐杖还插在尸体的腹中,鲜血淌了一地。
“老身从桐昌坨一路把他赶过来,跟赶猪似的,可耽误了老身不少功夫。”
金蝎知道阎婆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杀蔡固,手刃蔡固已经成为阎婆的执念。故而她不能打断蔡固的腿或是直接将人杀了送给阎婆,她选择用最麻烦的办法逼着蔡固自己往全州跑,让他主动到阎婆面前送死。
蔡固死在自己手上,阎婆心中快意,却又有丝丝缕缕的痛苦和悲伤缠在她心尖让她不得真正爽快。
她拿起拐杖又在尸体上戳了戳,问道:“前辈想要什麽?”
金蝎年近九十,武林中鲜有比她更长寿的,饶是阎婆见了她也得称她一声前辈。无利不起早,老前辈不慊麻烦地帮她抓蔡固,岂会没有所图?
“蔡固已死,你的心魔也该除了。老身想请你重出江湖,为我孙 儿天谕打造一件金丝软甲。”金蝎说道。
阎婆皱眉,犹豫片刻回道:“我做不了,十六年前我就拿不动铁锤了。”
“拿不动也要拿,你娘的手艺不能就这麽断了。”年迈的金蝎并未同大部分老人一样弯下腰,她的身形依然高大,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你可以重振幽州任氏。”
“……”阎婆用沉默回应金蝎。
“老身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拿起铁锤,让任氏铸剑技艺传下去。”金蝎为人霸道,她的语气不容拒绝,似乎她说的话就一定会实现。
阎婆还是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固。
应无双和燕焱站在城门前远远地看着两人,不敢贸然过去打扰两位前辈说话。
“哄”的一声,一把刀鞘从天而降插在地面上,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巨大的响声打破了阎婆和金蝎之间沉默的氛围,两人循声望去,应无双和燕焱也定睛一瞧,那灰扑扑的人影正是梁丘天谕。
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顺手拿起刀鞘当武器,燕淼手持鸿鸣刀追赶而来。
梁丘天谕咬牙切齿地望着燕淼,她跑到城墙上一时不察被燕淼偷袭,刀鞘擦着她的身体落下,她心里一慌竟直接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满是怒火,一个满是不甘。空气中弥漫着即将引爆的火药味,剑拔弩张的气氛好似一张无形的巨网,直接罩住了在场众人。
阎婆和金蝎看见两个少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们默认小辈的事情由小辈自己解决。
燕焱直愣愣地转过头看应无双:“你真神了。”
应无双挥了挥手:“不足挂齿。”
冯争从城墙上飘然跃下,和应无双、燕焱站在一起,她对两人说道:“赌一赌谁会赢?”
“彩头呢?”应无双加入赌局。
“我想想……”冯争道。
燕焱开口:“赌银子。”
冯争点头:“可以,五十两银子。”
燕焱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果断下注:“我赌燕淼赢。”
“你呢?”冯争问应无双。
应无双看了眼燕淼和梁丘天谕,她不曾习武,无法评判武艺高低。
她只能赌个运气:“天谕妹妹。”
“那好,我做庄。”冯争不参与赌局,到时候不论谁赢了都要给她分两成银子。
三人定下赌局,风悄然止息,周围陷入寂静。
梁丘天谕和燕淼对峙而立,两人都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松懈。
梁丘天谕听到三人的赌局,大声道:“既如此,阎婆前辈和姥姥也下个注如何?”
“好,老身用一只化弭蛊赌天谕赢。”金蝎欣然答应。
“化弭蛊是什麽?”冯争好奇地问道。
梁丘天谕为其解惑:“化弭蛊是我寨中的甲蛊,服下此蛊者百螙不侵。燕淼,你不是想为你的朋友解螙吗?赢了我拿下化弭蛊,你朋友体内的螙就能迎刃而解。”
燕淼的手上青筋暴起,鸿鸣在月下泛着寒光。
阎婆认出那把刀,叹道:“我赌燕淼赢,用……金丝软甲。”【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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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旦拔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月朗星稀,城门外的空地上安静无风。
手持鸿鸣刀的燕淼先下手为强,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淩厉的弧线劈向梁丘天谕,梁丘天谕不慌不忙,微微侧身避开这一刀。
同时,她拿起刀鞘挡住燕淼紧接着而来的第二刀和第三刀。
燕淼的刀法极乱,没有一套成体系的刀法。
梁丘天谕以前的对手是七杀刀传人石力、齐山剑派首徒骆兰英等人,故而燕淼的这些招数在梁丘天谕看来处处都是破绽。
和那些师出名门的同辈相比,燕淼的刀法相当差劲。
梁丘天谕利用刀鞘与燕淼过了几招,方才从城墙上跌落下来的惊慌已经褪去,她盯着燕淼手中的刀,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燕淼也意识到自己出招越多,露出的破绽也会越多,她手下的刀快得只剩下残影。燕淼刀法混乱,但梁丘天谕也不擅刀法,她抓住燕淼一个破绽挡住对方长刀,从而靠近燕淼使出一招断魂掌。
燕淼提剑去挡,然而对方的掌心已经拍在她的左肩,她只好撤刀匆忙后退。肩膀传来酥酥麻麻的痛感,连带着她的整条左臂都变得绵软无力。
“若非我学艺不精,这记断魂掌便会麻痹你的整具躯体,而不止是一条左臂。”梁丘天谕身上的蛇虫都缩回了她腰间的竹篓里,看来她不打算用螙物对付燕淼。
亦或者说,梁丘天谕觉得燕淼不足以让她动用螙物。
燕淼至今没学过任何武林秘籍,她唯一学的便只有明前辈所赠的八极经。一道内心功法能帮她应对梁丘天谕的断魂掌吗?她该如何攻破梁丘天谕的断魂掌,破解对方的追月步?
燕淼忍不住怨恨,恨自己学的都是三脚猫的花拳绣腿,在名门功法面前不堪一击。
体内的真气还在经脉里四处乱撞,这道真气属于武林盟主明笑天,若能将这道真气化为己用,何愁打不过一个十四岁的蛊师。
梁丘天谕朝她攻来,掌风如汹涌的波涛滚滚而来。挨过一记断魂掌后,燕淼不敢再让梁丘天谕靠近自己,蛊师的掌法都带着螙,所以她的左臂才会被螙素麻痹。
燕淼只守不攻,不断躲避着梁丘天谕的攻击,她执拗地想要找到梁丘天谕的破绽。
周围的空气都被这一道接一道的掌风搅动,脚下花草舞动,风声呜咽令人胆寒。
“燕淼为何只守不攻?”燕焱自认在武学上没什麽天赋,她所学的武功就是杀,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停地杀下去,直到目标死亡。然而燕淼现在只守不攻,完全不符合杀手的行为准则。
应无双说出自己的猜测:“燕淼在找对方的破绽。”
若说燕焱是一知半解的半吊子,应无双就是一窍不通的外行人,然而应无双却从两人的比试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一开始的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但很快燕淼就落了下风。因为梁丘天谕发现了燕淼刀法中的破绽,梁丘天谕接连使出数招断魂掌,配合她的追月步,这些掌法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燕淼暂时没有应对之策,只能保守地连连后退。
闻言冯争认可地点点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局。上次她与梁丘天谕过招时,梁丘天谕并未使出断魂掌,看来当时的梁丘天谕的确是和她们闹着玩的,并未真的想同她们动手。
“气沉丹田……流转什麽,汇聚在……”
燕淼实在记不起来八极经心法的口诀,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法动弹的左臂让她越发烦躁。
背不出口诀,她便无法操控体内的真气,可谓是茶壶里煮饺子 —— 有货倒不出。
铁器相撞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燕淼右手虎口开裂,鲜血顺着手掌流到银色的刀柄上。刺目的血色一度让燕淼起了杀心,嗜杀的欲望将她吞噬。
她仍然握着鸿鸣,身上散发的气度却悄然改变。
去他爹的!八极经的口诀爱是什麽是什麽,心法该怎麽运转都见鬼去吧!她就是要果断地、直接地杀下去!
破茶壶破摔,反正她一无所有,毫无章法、乱七八糟的破招式又如何,能让她杀了对方便够了!
忘却所谓心法口诀和招式的燕淼不再畏首畏尾,鸿鸣于她手中震颤,银龙翻浪,刀刀刺向梁丘天谕的要害。
她走到如今靠的便是豁得出去,以破釜沉舟的决心闯出了一条活路。
不受口诀束缚的燕淼只管挥动手中利刃,体内的真气随心而动,与手上杀招相和。
“气沉丹田意守中,灵息流转自顺通。意动则引力先行,真气可聚劲于胸。”
八极经的口诀浮上脑海,体内乱走的真气顺应燕淼的心念而动,强横的真气冲破左臂经脉,将断魂掌的螙素排出体外。左手恢复正常,燕淼继续出招,她如有神助,渐渐的鸿鸣与她融为一体。
她的眼中不再是梁丘天谕快得近乎无影的断魂掌和疾如闪电的追月步,她只看得见自己手中的刀,眼中只有鸿鸣的刀尖,刀尖在哪,她的眼睛、手臂和意识就在哪。
一来二去,燕淼的刀慢慢自成体系,极快的刀法让梁丘天谕来不及查找破绽,刀势犹如狂风暴雨席卷了她。
叮——
刀鞘被鸿鸣击飞,梁丘天谕弯下腰连翻了两个跟斗才躲开燕淼密集的攻击。
看着自己孙儿受挫的金蝎勾起嘴角,夸道:“后生可畏。”
节节败退的燕淼似乎在一瞬间悟出了自己的刀意,她不再拘泥于所谓的招式套路,杀人从不需要招式,只需要快和狠,甚至是“脏”。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只是武林人士大多不屑于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名门正派这四个字框住了无数高手。
金蝎看向阎婆:“她是你的徒儿?”
“不是。”阎婆为燕淼的转变感到欣慰和欢喜,听到金蝎的疑问,她竟觉得有一丝遗憾,因为燕淼并不是她的徒儿。
“这孩子有师傅吗?”金蝎挺喜欢燕淼的,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要杀了屠灭藏剑山庄的大魔头阎婆,唯独她欣赏着堕入邪魔歪道的任不凡。
阎婆摇头,金蝎将手放在阎婆肩上:“她无师,你无徒,岂不正好可以收她为徒?那件事过去了这麽多年,唯一的漏网之鱼蔡固也死在你手上,说句你听腻了的话,是时候放下了。”
“那孩子杀心太重,若不加以引导恐会走上你的老路。你是最清楚那条路有多难走的人,世上没有第四颗九转回春丹,你和她也没有第二条命。别做阎婆了,做回任不凡,带着你的徒儿把任氏铸剑技艺传下去。”
金蝎说了太多阎婆听不得的话,她的手一直压在阎婆身上,用自身强大的内力压制着阎婆,以防阎婆走火入魔。
出乎金蝎意料的是阎婆体内的真气并未暴走,一层水雾蒙住阎婆浑浊的眼珠,她抬手握住金蝎的手僵硬地点了点头。
战况愈发激烈,燕淼已将梁丘天谕当做死敌,致命的杀招接连不断。梁丘天谕招架不住她的杀招,长刀劈下,她来不及躲避导致肩膀被划伤。
衣衫破裂,鲜血渗出。
围观的燕焱、冯争和应无双三人见状心道不好,事态好像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燕淼,这是比试,点到即止你难道不懂吗!”梁丘天谕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倒在伤口处,愤怒地瞪着燕淼。
燕淼握着刀不打算停手:“我不懂,没人教过我江湖规矩,我只知道一旦拔刀,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梁丘天谕丢掉药瓶,打开腰间的竹篓,幽幽道:“说得好,谁要遵守那些狗屁规矩。”
既然燕淼不打算守规矩,梁丘天谕也无需再遵守那些刻意针对蛊师的破规矩,她要让燕淼见识见识她的真本事。
随着竹篓打开,一群色彩斑斓的蛊虫一涌而出飞向燕淼,银环蛇攀上梁丘天谕的手臂,无数蜘蛛从梁丘天谕脚边跑出来。
顷刻间,燕淼和梁丘天谕都被蛇虫包围,密密麻麻的蛊虫飞在空中将两人遮挡,让外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三个少年齐刷刷看向阎婆和金蝎,三双眼睛仿佛都在问:“前辈还不出手在等什麽呢?”
初出茅庐的小辈们无法探知蛊虫圈里的战况,金蝎却能听出里面的情况,她对梁丘天谕的蛊虫了如指掌,蛊虫为她传达出了很多信息。
银光闪过,鸿鸣从蛊虫圈里飞出来,插在外面的空地上。燕焱站不住了,她看向阎婆:“阎婆前辈!”
阎婆望着地上孤零零的鸿鸣,她有一丝担心,然而金蝎未动,她也只能等着。
只闻“咚”的一声,蛊虫圈里传来痛苦的闷哼声,金蝎终于动了,她打了个响指,那些剧螙的蛊虫就乖乖地飞回梁丘天谕的竹篓里。
蛇虫散开,众人得以看清两人的情况。只见两人失去意识倒在一起,梁丘天谕腹部中了一刀,燕淼的脖子上多了两个血洞,银环蛇慢悠悠地从燕淼身上离开,回到了梁丘天谕怀中。
金蝎同时握住梁丘天谕和燕淼的手,两只通体雪白、形似飞蛾的蛊虫从她袖中钻出,然后飞进了两人的嘴里。
“我就是死,也不愿意吃虫子。”冯争用手捂着嘴在应无双耳边小声说道。
应无双挑眉:“真的?”
“假的。”冯争当然是在说玩笑话,假如她命悬一线,只需要吃虫子就能活下去,就算让她吃一斤虫子她都不带犹豫的。
片刻后,燕淼紫色的嘴唇逐渐恢复血色,梁丘天谕腹部的伤口也不再流血。阎婆将燕淼背起来,金蝎抱起梁丘天谕,两人准备带着伤者返回河西客栈。
应无双站出来说道:“两位前辈,我和燕焱骑马来的,两匹马就在城门后面。”
阎婆和金蝎立即带着人骑马离开,燕焱正欲追过去,冯争叫住她:“两败俱伤,赌局算谁赢?”
“算我赢可以吗?我需要银子为燕淼买些补药。”燕焱很需要钱,所以她停了下来。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应无双颔首:“算我们俩赢,银子让庄家出。”
冯争一愣,从没听说过赌局里庄家输钱的,她想要反驳,应无双一句话堵死她:“你开的赌局。”
“……”冯争辩不过应无双,取出一百两银票递给燕焱,“给梁丘天谕也买点。”
燕焱接过银票,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应无双捡起地上的鸿鸣和刀鞘,冯争一脚将挡在路中间的蔡固尸体踹到道路左侧。
“在桐昌坨的时候,我请紫衣前辈看过我的根骨。”应无双带着刀边走边说。
冯争道:“前辈怎麽说?”
“先天不足、后天体弱,不适合习武。”应无双语气低落。
在山上与丐帮一战后,她不免对刀光剑影的江湖生出几分向往,武林高手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除去障碍。
江湖弱肉强食,没有道理和正义,只有拳头和刀剑,强者可以改变规矩。
明笑天靠所向披靡的破星剑改变了整个武林的格局,无数武林强者为她让步,将武林一分为二。
她身在江湖,既渴望拥有明笑天那样的力量,也恐惧明笑天那样的力量。如果她不能习武,拥有同样强大的力量,那她就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医术和智谋兴许能护住她一时,但要是遇见阎婆一类的高手,只要对方起了杀心,她没有下螙的机会,而且就算说破了嘴皮对方也不会听她的话。
她需要更直接的力量。
“不适合习武,又不是不能习武。武林中不乏大器晚成的高手,你娘可是百战百胜的大将军,虎……虎母无犬子,你也不会差到哪去的。”冯争安慰应无双。
她继续说:“我花重金买的消息你不都记在脑子里了,你对江湖了如指掌,各大门派的武功也都有所了解。到时候在武林大会上我们可以亲眼看见她们各派的武功,你只管挑个适合你的门派去求学,看在本枪仙的面子上,她们会收下你的。”
“你何时成了枪仙了?”应无双展颜一笑。
冯争答道:“等我打败枪仙就是咯。”
“那我可有的等了。”
应无双成功激怒冯争,冯争摩拳擦掌:“本枪仙给你点颜色瞧瞧。”
冯争映射无双动手,应无双依葫芦画瓢地舞起手中长刀,两人小孩子打闹一般过了几招。鸿鸣不是重刀,但也不轻,没一会儿应无双的手便酸了。
冯争稍一用力就将鸿鸣击落,应无双丢了刀,忽然语气沉重地说道:“冯争,我找到我娘的消息了。”
“大将军果然还活着,她在何处?你从哪知道的?”冯争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事啊。
应无双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哪,完颜习只给了我一条线索,她让我去东饶关。”
“东饶关,那是什麽地方?”冯争没听过这个地名。
“东饶关是平北将军班师回京前的驻地,那是她打最后一场仗的地方。”
慕容老爷霸占了平北将军的功绩,他并未抹去平北将军打过的仗,而是将这些战役写在书中,并把应玉树的名字换成了他自己的。
应无双那时还当慕容老爷是自己的父亲,她几乎将那些书籍翻烂了,平北将军所经历的每一场战役她都背得滚瓜烂熟。
冯争拉着应无双停下来,她问她:“你想何时动身出发?”
“武林大会结束以后。”在完颜习告诉应无双这个消息的时候,应无双就想好了。
“你不必迁就我,武林大会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就会举办一次。你娘的线索却来之不易,万一我们去晚了,那些线索消失了怎麽办?”冯争劝说应无双,“我们先去东饶关找大将军。”
应无双笃定道:“线索会等我的,不急。”
“啊?”冯争听不懂应无双在说什麽,“线索为什麽会等你?”
“十多年过去,线索都还留在东饶关,不差这一年半载。”应无双眸光幽深,并未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冯争。
“你心中有数就好。”冯争见应无双坚持就没有继续劝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冯争忍不住开口说道:“真想早日找到大将军,到时候你们母子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应无双笑而不语,她也很想和母亲重逢,但如果是在北延国重逢,她们之间可就没什麽好说的了。
两人还没回到客栈,燕焱骑着马出现在两人面前,她朝两人倒苦水:“我要回一趟京城,你们有什麽信件或者口信需要我捎过去吗?”
“你回去做什麽?”冯争好奇道。
燕焱唉声叹气:“全州府衙的事情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我和燕淼欠明前辈许多,明前辈托我前去拦截信件,并假扮信使给朝廷送上一份假消息。”
应无双关心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长乐坊的陆坊主派她手下陆真与我同行,我正要去长乐坊和她会合。”燕焱回答。
“原是如此,还请你帮我带个口信回去。”应无双朝燕焱招手,燕焱俯下身倾听。
燕焱记下应无双的口信,然后问冯争:“冯少侠要我帮忙带话吗?”
冯争有所防备:“你要多少银子?”
“不要银子,欠我一个人情即可。”燕焱还没彻底钻进钱眼里。
“那好,等你到了京城去客满楼找掌柜的,告诉她我在外面钱不够花,让她多赚点。”
冯争思来想去决定给听晚捎个口信,妹妹多挣点钱,姐姐出门在外才有底气啊。
燕焱点头答应,随即策马离去。
冯争和应无双回到客栈,客栈门前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破碗,冯争挨个数了数一共十个。
“鹤掌柜,门前哪来这麽多破碗,难不成有人上门乞讨被你打跑了?”
狂鹤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一脚踹飞门前的破碗,骂道:“丐帮的龟孙来过了,摆碗阵是想警告我们。”
“碗里有东西。”应无双发现被踢飞的那只碗里掉出一颗佛珠。
再看其它九只碗里,分别放有拂尘的白毛、暗器、剑穗等物,狂鹤扫了一眼冷笑道:“一堆垃圾。”
这些是丐帮送来的碗,碗里放着的分别是南武林各大门派的东西,看来是想代表南武林所有门派向北武林宣战。
狂鹤走下台阶,用脚点了点最旁边的破碗,她猛地抬脚一踢,从右到左的九只破碗依次碎成渣滓。
“明笑天把释行和尚的尸体送给丐帮,丐帮这群怂货也就敢送个碗来虚张声势了。”狂鹤招呼应无双和冯争进客栈,顺道叮嘱两人,“今后在全州城中小心些,不要独自出门。”
现在的全州不属于北武林,也不属于南武林,甚至不属于朝廷官府,这里已经沦为三不管的混乱之地。
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一定会让全州成为夏池国最热闹的地方,热闹之下是无法言喻的混乱。南武林也许还没放弃那个歹螙的计划,想要抓住某个小辈来逼迫她们退让。
狂鹤和明笑天等人分身乏术,明笑天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她也管不了所有人。只能让小辈外出时结伴同行,尤其是不会武功的应无双。
“长乐坊、河西客栈、宝货街的武器铺……这些地方都是自己人,你们若是遇见危险,往最近的地方跑。”狂鹤把全州城内属于自己人的地方全部告诉两人。
“此次武林大会南武林的门派也会来参加?”应无双问道。
狂鹤点头,应无双接着说:“整个武林大大小小有数百个门派,难不成这些门派都能参加大会进行比武?”
“收到英雌贴的门派才可以参加武林大会,剩下的顶多来看个热闹。”狂鹤手里也有一份英雌贴,她已经送去了京城。
也不知那孩子是怎麽想的,她到底会不会来?为什麽到现在也没给个回信?
“明前辈为武林大会设立了什麽彩头?”应无双若有所思。
最初设立在桐昌坨的武林盛会是北武林小辈之间的切磋,北武林各大门派自然会配合参加。可全州城的武林大会是邀请所有武林门派来参加,若是不拿出好东西,南武林的门派未必会来。
狂鹤将两人送到二楼:“赢得武林大会魁首的人可以得到盟主令号令天下群英。”
冯争和应无双异口同声道:“我也要参加。”
“行行行,这都什麽时辰了,快回去睡觉!”狂鹤催促两人赶紧回去睡觉,她吩咐店小二关店门并把大堂里的灯都灭了。
应无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鹤掌柜,我们没有英雌贴。”
狂鹤回过头:“明天再说。”
第92章 我算是看清了你们丑恶的嘴脸
卯时,天刚蒙蒙亮。
武林大会在即,天南海北的武林人士都涌向了全州,城中各大客栈都早早开门营业,迎接来往的客商和江湖人士。
河西客栈里的跑堂们早已起身,她们清扫大堂、整理客舍。后厨炊烟袅袅,为店内的客人们准备热气腾腾的早饭。
大堂里,冯争和应无双坐在一起喝粥,燕淼从房中出来径直走到两人身边,她看了眼冯争和应无双,最后在应无双身边坐下。
“客官吃点什麽?”店小二走过来问道。
燕淼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白纱,她不习惯地摸了摸脖子,说道:“蒸饼和粟米粥。”
店小二正要离开,梁丘天谕从她身边走过:“我和她一样。”
“好嘞。”店小二诧异地扫了眼梁丘天谕,今日的梁丘天谕不但没有拿鼻孔看人,还虚弱地弓着腰。
四方桌子只剩下燕淼和冯争中间有位置,她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
冯争拿起一个馒头,放进嘴里的同时还不忘挤兑梁丘天谕:“昨夜还不到半炷香,梁丘少侠就被燕少侠从城墙上打下来了。也不知谁才是那个庸人?”
梁丘天谕受了燕淼一刀,伤口在蛊虫的作用下恢复极快,但气血有亏还需慢慢调养。她懒得和冯争吵架,抢过冯争盘子里的馒头放进嘴里。
“燕少侠昨夜可威风了,重伤秘罗古寨的少寨主,只可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叫银环蛇咬中了脖子,差点就去见阎王了。”冯争说完梁丘天谕,还不忘讥讽燕淼一句。
银环蛇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立马从竹篓里钻出来,得意地冲桌上三人吐信子。
燕淼闻言没有反驳,她心虚地低下头。梁丘天谕吃完一个馒头后恢复了一些力气,她笑道:“你们不是朋友吗?这是内讧了?”
“我当人是朋友,人慊我多管闲事。”冯争喝完粥将碗摔在桌上,随即拂袖离去。
梁丘天谕扭头看了眼燕淼的脖子,心想银环蛇的螙性还是不够强,发作的时间也不够快,竟然能让姥姥把燕淼救回来,等她回了秘罗古寨要再炼些螙蛊喂给银环蛇。
“我姥姥用化弭蛊解开了你朋友体内的螙,你答应给我的鸿鸣刀呢?”
店小二端着托盘打断两人交谈,把她们的早饭放在桌上,燕淼咬着蒸饼说道:“金蝎前辈解的螙和你有什麽关系?”
昨夜燕焱离开前给燕淼留了一封信,信中说燕焱身上的螙已被金蝎前辈解开,金蝎前辈还将“要你命”的解药配方交给了燕焱。燕焱此番回京正好能将药方交给玄一,玄门的姐妹们再也不用被螙药牵制了。以上这些都是金蝎前辈看在阎婆前辈的面子上做的,与梁丘天谕无关。
除此之外,燕焱还提到冯争出钱给她买了补药。
“你要反悔?”梁丘天谕道。
燕淼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早饭,理直气壮地点头:“是。”
说罢她也准备离开,梁丘天谕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以牙还牙的燕淼,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我讨厌螙蛇。”燕淼拒绝梁丘天谕,冷着脸走出客栈大堂,长刀鸿鸣就挂在她的腰间泛着寒光。
梁丘天谕并未将燕淼的话放在心上,她拿着勺子慢悠悠地喝了口粥,然后假惺惺地向应无双哭诉:“无双姐姐,冯少侠和燕少侠好像都很讨厌我。”
应无双问她:“你不也讨厌她们。”
“那倒是。”梁丘天谕被应无双戳穿也不恼怒,桌上位置空出两个,她挤到应无双身边坐下。
有句话是人看对眼,货看顺眼。她觉得应无双很合她的眼缘,就喜欢和应无双亲近。
但她与冯争互相看不顺眼,因此两人成不了交心的好友。至于燕淼燕焱,被她戏弄了一番不说,燕淼还差点被她螙死,她也被燕淼戳了个洞,短时间内她们是无法化干戈为玉帛了。
急匆匆吃完饭的燕淼在桥边找到了冯争,从客栈门口走到桥边的这段路上燕淼想了很多,她记得自己与冯争是在采菊苑成为朋友的。
冯争一句“刀下留人”救下了她和燕焱,为了离开采菊苑她们答应与冯争成为坦诚相待的朋友。那夜之后她们交集不多,再相遇便是在全州府衙,冯争又一次救了她。
昨夜梁丘天谕出言威胁她们,冯争还为她们说话。追赶梁丘天谕的时候,冯争好心帮她出主意,她却迁怒冯争,并大声呵斥对方,在此之后冯争仍不计前慊地为她买补药。
燕淼在心中预备了无数种道歉的措辞,站在冯争身旁时,她张了张口挤出两个字:“抱歉。”
冯争倚在桥栏上,将燕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空手来的?好歹拿出负荆请罪的诚意啊,昨夜你那一声‘不必’好似一把利剑戳穿了我的心脏,这滋味很不好受。”
燕淼愣了愣,目光落在桥边的杨柳树上,她飞快跑到杨柳树旁折下一条柳枝,将柳枝送到冯争手上。
“负柳请罪可否?”
柳枝上还沾着露水,冯争的手都被柳枝打湿,冷得她一激灵。她装模作样地挥了两下柳枝,寒冷的露水纷纷洒在燕淼身上,燕淼下意识闭上眼睛以防露水飞进她眼里。
冯争把柳枝扔进河里,朗声说道:“不必。”
两人相视一笑,冯争的一声“不必”像一阵微风,吹散了燕淼心尖萦绕不去的愧疚,她现在好受多了。
燕淼望着冯争,过了许久才说:“可以叫我水燕吗?”
“好水燕,你昨天被蛇咬了,今早怎麽不多睡一会儿?”冯争没想到燕淼对称呼还挺敏感,别说,水燕是比燕少侠听起来亲切多了。
“脖子疼,睡不着。”金蝎前辈的蛊只能解螙不能止痛,燕淼稍微扭一下脖子都会疼得冒汗。
冯争顺手搭在燕淼肩上,和她一起返回客栈。燕淼身子一僵,有那麽一瞬间都不会走路了,好在她很快适应了这种感觉,顺利地走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的时候,要不是认出了客栈门前丑陋的招幌,燕淼和冯争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客栈。
大堂里人满为患,店内跑堂忙得脚不沾地,鹤掌柜游走在人群中和熟人打招呼。
方才她们吃饭的桌子也多出两人,应无双和梁丘天谕挤在一张椅子上,许久未见的陈玄、石力各自坐在一边。
“真是苍天有眼,总算有人收拾你了。”见梁丘天谕负伤,石力心中爽快极了。
上次在桐昌坨外的村镇里石力和陈玄听梁丘天谕的话轮流捉弄人,石力和陈玄分别被峨眉派和齐山剑派的师姐们抓住并狠狠教训了一顿。只有梁丘天谕负责打劫冯争和应无双,结果她只受了芝麻点大的轻伤,还有应无双为她上药。
梁丘天谕看她们捉弄师姐,又被师姐教训,自己倒是玩得尽兴了。石力和陈玄可还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呢。
陈玄掩饰不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问道:“哪位大侠干的好事?”
“我算是看清了你们丑恶的嘴脸,麻烦收收笑容。呐,捅了我一刀的人回来了。”梁丘天谕看见冯争和燕淼,指着燕淼说道。
陈玄和石力齐刷刷回头看向燕淼,燕淼与她们对视只想马上离开这里,但冯争已经拉着她在桌边坐下了。
“在下五螙门陈玄。”
“石力。”
燕淼朝两人抱拳:“燕淼。”
“燕少侠替天行道大快人心。”陈玄恭维道。
这是朋友能说出来的话吗?燕淼心中疑惑。
她不由得说出不久前梁丘天谕对她说的话:“你们不是朋友吗?”
“是啊,益友也。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如果她们都对我阿谀奉承,说我爱听的话,那就是损友了。但她们都诚实地说我不爱听的话,可不就是益友。”梁丘天谕答道。
应无双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解释益者三友和损者三友,她莫名地觉得有几分道理。
陈玄、石力与冯争和应无双早就相识,她们有许多话能说,正好冯争问起武林大会的事情,她们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
燕淼可算找 到机会悄悄离开,她走到后院透气,阎婆也在院里休息,她已经丢了拐杖,重新拿起戟刀。
“燕淼,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阎婆冲燕淼招手。
燕淼来到阎婆身边坐下,阎婆望着天边缓缓道:“我本名任不凡,出自幽州任氏。我的母亲任不言是武林中最厉害的铸剑师,我自幼耳濡目染,也学会了铸剑。三十多年前,我精心铸就了这把刀,至此方才成功出师,母亲为它命名为鸿鸣……”
阎婆看着燕淼手中的鸿鸣,眼神渐渐地变得柔软起来。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想起了已经去世十六年的母亲。时至今日,藏剑山庄的人都已死绝,她没理由再继续逃避下去。金蝎前辈说得对,母亲的手艺不能失传,她是时候放下阎婆的身份,做回任不凡了。
“十六年前,幽州任氏与藏剑山庄结怨,我母亲因此而死。当时的我武功平平,因为复仇心切误入歧途,开始修炼邪功转日吟,蛰伏三年,待到羽翼丰满才终于屠灭藏剑山庄为母报仇。”
“修炼邪功的代价苦不堪言,我变得易爆易怒,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往事都会引得我走火入魔,令我变成一个没有人性只知道杀戮的怪物。为免有人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往事诱我走火入魔,我只好立下规矩,杀了主动与我交谈的人。昨夜我杀了最后一个仇人……”
话说一半阎婆忽然停下来,她改口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第93章 好多个天下第一
拜师?
燕淼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喜与不安。她渴望力量,从见到阎婆的第一面起就想成为和阎婆一样的高手。可她还有仇未报,她不想将阎婆前辈扯进她的仇恨里来。
“你若拜我为师,我会传授你习武、铸剑之艺。你应明了习武与铸剑皆需勤学苦练,且铸剑一事尤为枯燥,过程艰辛异常。铸剑之途,千锤百炼、十磨九难;铸剑之地,炉火熊熊、灼人肌肤。唯有心志坚毅,方能忍受此等磨砺,成就铸剑圣……铸剑圣手。”
阎婆忽然磕巴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习武可强身健体,御敌防身,铸剑则可打造神兵利器,令你如虎添翼。二者皆需你付出不懈努力、吃尽苦头,你可愿乎?”
阎婆见燕淼缄默不语,她意识到自己告诉燕淼的东西太少了,这才导致燕淼有所顾虑。她尽可能详尽地告诉燕淼,若是拜她为师,燕淼以后会面临什麽。
铸剑是苦功,大多人不愿学,她不能骗着燕淼入她门下。
“前辈,您说的这些晚辈明白。晚辈的顾虑在玄门,而非您。”燕淼并未被铸剑之苦吓到,她明白这世间诸多之事皆需付出代价。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想成为一览众山小的武林高手,便要先历经翻山越岭的磨难。
她认真地看着阎婆的眼睛,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呢喃:“晚辈还未曾和您说过我的过往,我曾是玄门杀手,为萧氏王朝效力……”
燕淼缓缓将自己的过往之事一一告诉阎婆,层层血肉里包裹着的那颗心脏愈发滚烫,疯狂地跳动着。
“我和玄门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与您无关。”
“傻孩子,我们早就在一条船上了。”阎婆破天荒地露出笑容。
从她决定救下燕淼的那一刻起,她们的命运就已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休戚与共、患难相随。
燕淼的债亦是她的债,而她的重担也会传递到燕淼身上。
燕淼也想起了自己与阎婆共同欠下的债务,顾虑瞬间消散。
她起身站在阎婆面前,目光中透露出决然之色,恭恭敬敬地向阎婆行了一个拜师礼:“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阎婆扶起燕淼,带着她来到自己房间,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护身甲送给燕淼。
“这是护身软甲‘玉鲛绡’,出自……罢了,不提她。这玉鲛绡轻如薄纱却坚固无比,可挡利刃之劈砍,箭羽之攒射。此物护了我几十年,今日传给你,你穿上吧。”
燕淼摸着柔软的玉鲛绡,薄如蝉翼手感柔软,心道这件软甲真是名副其实,传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鲛人织出来的鲛绡也就是如此模样了。
她将玉鲛绡放在身上比了比,大小刚合适。
等她穿好软甲,阎婆对她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幽州,待你拜过祖师姥就算正式入我幽州任氏门下,我亲自传你铸剑之艺。脚程快点的话,我们还能回来参加武林大会。”
“是,师傅。”燕淼念着师傅二字,觉得这个称呼很是神奇,将她和阎婆牢牢地连接在了一起。
两人推开房门,门外鹤掌柜迅速翻到楼下和客人们说话,好像她根本没有在门外偷听过。陈玄侧身移步躲在走廊拐角,冯争、石力、梁丘天谕以及应无双动作慢了一拍,被阎婆和燕淼抓个正着。
冯争转身靠在栏杆上俯视大堂,自言自语:“二楼的风景真不错。”
石力尴尬得不知所措,拧过头和冯争一起看风景。梁丘天谕捂着腰沉默转身。
应无双则主动上前,嘱咐阎婆:“前辈要与燕淼出远门,途中切记不可动怒。还有您与燕淼内伤未愈,要按时服药。”
阎婆走火入魔时幸得应无双施针相救,她映射无双笑了笑:“多谢应少侠提醒,我记下了。”
阎婆盯着应无双看了看,默默记下应无双的身形尺寸,心想待她回了幽州就织两件金丝软甲出来,一件给金蝎的孙儿梁丘天谕,一件给她的恩人应无双。
至于偷听的另外几人,阎婆没有和她们计较,她让燕淼回房收拾行李,自己下楼去和鹤掌柜、金蝎告别。
“不凡雷厉风行,昨夜说收徒,今日就准备带着徒儿回幽州了。”金蝎喊的是阎婆的本名,鹤掌柜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差点以为金蝎在说别人。
阎婆同样不习惯这个名字,她喃喃自语道:“任不凡,不凡……我怕是辜负母亲对我的期望了。”
鹤掌柜看阎婆念起往事,故意岔开话题:“收徒可是喜事,今夜我让厨房摆几桌子好酒好菜,大家也借此热闹一番,你们明日再走如何?”
“不好。”阎婆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现在归心似箭,“十六年没回过家了,我一日也等不得。”
“得,我去命人给你备马车,还请稍坐片刻。”
阎婆内伤未愈,燕淼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两人这麽急匆匆上路着实令人担心。
可阎婆心意已决,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鹤掌柜只能帮她们备好马车,让她们在路上能舒服点。
“多谢。”阎婆脸上皱纹抽动,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胸前的骨头项链。摸着项链她忽然反应过来,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两大铸剑世家只剩下她一人了。
燕淼动作麻利,很快收拾好行李来到阎婆身边,两人拜别客栈里的友人,然后一起坐进鹤掌柜为她们准备的马车里。
阎婆和燕淼都不喜欢和人接触,因此鹤掌柜只备了马车,并未请车把式来为两人驾车。阎婆让燕淼在车内休息,她坐在车前驾车。
全州城内有不少南武林的走狗,众人一路将两人送到城门外。
“水燕,你以后就是铸剑世家唯一的传人了。苟富贵、勿相忘,待你出师成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记得为我打造几件神兵利器,越多越好。”冯争在马车边和燕淼告别。
冯争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她想要什麽从不让别人猜,伸手便问人家索取。愿意给她的她就拿,不愿意给的她就当做自己没说。
应无双看向冯争的眼里既是羡慕又是敬佩,从小到大她有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必须“换”,她的父亲不会任她白白索取,只能用同等的东西与他交换才行。
不止是父亲,应无双与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相处的,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她没有那份自信和底气向人索要东西,她害怕得罪对方,更害怕被人拒绝,从而意识到自己什麽都不是。
“好。”燕淼答应冯争,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要尽快成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冯争扫了眼欲言又止的应无双,然后朝燕淼招手,和她说悄悄话:“藏剑山庄也在幽州,我听说藏剑山庄最后一任庄主施冷梅极其擅长制作护身软甲,你顺路去藏剑山庄里翻一翻,说不定能再找出两三件金鲛绡、银鲛绡来。”
“找不到的话,你就抓紧打铁,亲手做一件出来。”
冯争自视甚高,不屑于穿什麽护身软甲,真正需要护身软甲的人是应无双。燕淼不经意地看向应无双,轻轻点了点头。
冯争的悄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阎婆耳中,阎婆攥紧了缰绳,冲冯争说道:“说完了吗?”
“完了。”冯争露齿一笑,退到路边。
阎婆挥动马鞭,马车慢慢驶向远方。
梁丘天谕望着远去的马车,问道:“姥姥,我也想去幽州。”
要不是藏剑山庄被灭门的时候梁丘天谕才一岁大,还不会走路,她肯定会去趁火打劫,把藏剑山庄的库房捞个干净。
金蝎按住她的肩膀,也按住她蠢蠢欲动的心:“好好养伤。”
“这麽多年过去,藏剑山庄历代庄主铸就的名刀宝剑怕是早都被人抢光了吧?”陈玄和梁丘天谕想到一处去了。
石力答道:“藏剑山庄历代庄主铸就的神兵利器都收藏在庄内的百宝阁中,那座百宝阁是山庄初代庄主花费重金请五螙门的机关大师建造的,比帝王陵墓还要坚固。倘若没有钥匙开门,无人可以进入其中。曾经有人试图用火硝炸开百宝阁大门,最终无功而返。所以,那些神兵利器都还在百宝阁里。”
“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陈玄疑惑道。
“因为炸门的是我和我师傅。”石力指着身后扛着的重刀,“七年前我和师傅炸门无果,只能在被人洗劫一空的库房里捡破烂,还好当时武林中练重刀的人少,这把重刀就叫我捡来了。”
冯争、应无双和陈玄听得目瞪口呆,难怪石力对藏剑山庄的百宝阁如此了解,敢情炸门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啊。
应无双猜测道:“百宝阁的钥匙在阎婆前辈手中?”
金蝎和鹤掌柜还有要事要忙,两人不参与小辈之间的谈话,她们准备返回客栈,听到应无双的问题,金蝎告诉应无双:“十三年前,阎婆就将百宝阁的钥匙献给了北延国皇室。”
话音一落,小辈们皆唉声叹气,石力的语气充满遗憾:“那吞八荒和定坤干肯定也落到北延国手中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我还没亲眼见过呢。”
“不,这两样神兵还在幽州,至于具体在哪,无人知晓。”金蝎肯定道。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石力只敢在心里抱怨,没敢当着金蝎老前辈的面说出来。
“有天下第一枪吗?”冯争对天下第一的刀和剑没兴趣。
此话一出,陈玄、石力、梁丘天谕和应无双齐刷刷看向她,狂鹤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和四个少年的声音重合:“妙真梨花枪就是天下第一枪。”
冯争骄傲地挺起胸膛,仰天大笑:“我听到了,没错,我学的就是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等明前辈和紫衣前辈老了,我就是新的天下第一!”
梁丘天谕呵呵一笑:“秘罗古寨的天下第一蛊能叫你变成天下第一蛊人。”
“天下第一太高调了,不好不好。”石力决定和她的师傅石金戈一样,做个低调的天下第一重刀。
陈玄也自夸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就是五螙门的门徒,有我这个天下第一机关师在,区区百宝阁大门我说开就开。”
“那我们……”冯争有个主意。
“现在就走!”梁丘天谕也有个想法。
“给我换把新刀。”石力激动不已。
应无双被她们的情绪感染,跟着说道:“这麽多天下第一,一定需要一位天下第一的医师同行吧。”
第94章 我师傅以前的确是个厨子
五人当即决定前往幽州,出发之前还需回一趟客栈收拾行装,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返回河西客栈。
石力和陈玄今日早晨方才抵达河西客栈,包袱都还没打开,背上就能出发。两人动作迅速,便由她们先去马行买马车。
应无双和冯争整顿好行囊出门时,梁丘天谕还在大堂里苦苦哀求金蝎。
“姥姥,你就放我离开吧,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肚子被人捅穿了能叫小伤?是不是断手断脚在你看来也是小小擦伤?”金蝎只轻轻按了一下梁丘天谕的伤口,梁丘天谕就疼得直不起腰,老实地缩在姥姥怀里。
梁丘天谕还想弄巧呈乖,金蝎一个眼神扫过去,她乖乖闭上嘴。
冯争连蹦带跳地下楼,路过梁丘天谕身边时忍不住多看两眼,气焰嚣张的螙蛇在此刻变成姥姥的小乖孙儿,如果忽视她鬼精鬼精的眼神,这样的梁丘天谕看起来就像个无害的小孩子。
嘹亮的口哨声响起,抬眼望去,大门前陈玄和石力坐在马车上冲她们打招呼。
应无双和冯争准备出门,狂鹤将两人送到门前,她靠在门上说道:“小枪仙不急着去掉‘小’字了?”
冯争的目光在狂鹤和马车之间游移,战书已下,只要狂鹤还在这里,她想什麽时候挑战狂鹤都可以。可探寻藏剑山庄的百宝阁属实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不去,等到下次再去,没有擅长机关术的陈玄陪同,她可能连大门都进不去。
虽然她现在也不能确定陈玄是否有本事打开百宝阁的大门,但大家一起的话总能想到办法的。
“前些日子是我等前辈,这次轮到前辈等我了。等我从幽州回来就与前辈切磋一番。”
前些天狂鹤前辈要用内力救治阎婆前辈,因此冯争决定等到阎婆前辈痊愈后再与狂鹤前辈一战。没想到如今狂鹤前辈无事了,她反倒要走了。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狂鹤笑着扔给冯争一袋银子:“路上小心。”
“前辈,我不缺钱。”冯争握着沉甸甸的钱袋,想把钱袋还给狂鹤。
狂鹤不理她,转身回到客栈里,只留下一句:“钱怎麽可能够花,拿着用吧。”
冯争心想这倒是实话,她把钱袋装进包袱里。应无双和石力已经坐进马车里,她跳上马车坐在陈玄身边。
陈玄正欲催马前行,迎面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青年走路步伐不大,但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能跨越数丈距离来到马车附近。
冯争观此青年的步法与陈玄所用的五螙门轻功抟扶摇有几分相似。青年走到马车左侧,陈玄立即跳下马车,站稳后双手抱拳,微微低头,恭敬地说:“陈玄见过掌门。”
“武林大会在即,你这是要去何处?”青年正是五螙门的掌门颜尔,她虚扶一把,询问陈玄的打算。
陈玄看了眼颜尔身后的人,皆是她的同门师姐妹,只可惜没有看见自己的师傅,也许师傅还没出关。
她答道:“幽州藏剑山庄。”
“你想去解开百宝阁的机关?”颜尔闻言不由得惊讶地哦了一声。
陈玄是她师妹解玄机的徒儿,这孩子出门前和解师妹一起闭关了两年。两年过去,陈玄率先出关赶往桐昌坨参加原定的武林盛会。
陈玄离开五螙门时,颜尔都没来得及和她说说话,没想到再见面,陈玄就要去挑战祖师姥们留下的机关了。
陈玄点头,颜尔拍着陈玄的肩膀提醒她:“百宝阁内机关重重,你且记住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心行事。”
“陈玄谨记于心。”
颜尔回头使了个眼神,一个比陈玄略微年长几岁的女子走上前来,她取出一袋银子交给陈玄:“师妹回来后一定要把百宝阁的机关画给我们看。”
“好。”陈玄装好银子,向颜尔身后的数码同门告别。
颜尔带着众多门徒进入客栈,狂鹤为难道:“颜掌门怎麽带了这麽多门徒来,我的客栈可住不下这麽多人了。”
颜尔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明盟主在信里说她都安排妥当了,难不成她是诓我的?”
陈玄、冯争、应无双和石力还停在客栈门前,她们好奇地看向客栈里,单是五螙门就来了这麽多人,明盟主打算把这些人安排在哪里住下呢?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四人一看,正是近三日未见的骆兰英,她到了客栈门前翻身下马。明笑天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客栈门口,师徒俩碰面后一起进入客栈大堂。
“我岂会诓骗颜掌门,各大门派的住所都已安排妥当。”明笑天带着骆兰英同客栈里的各位前辈问好。
骆兰英恭敬地向各位武林前辈行礼:“晚辈骆兰英见过诸位前辈,前辈们放心,武林大会将在城外的衢清山庄举办。衢清山庄占地数百亩,有房屋三千余间,楼房五十幢,晚辈已命人将山庄内的客房打扫干净,今夜诸位就能住进山庄里。”
身为齐山剑派首徒,骆兰英很早就跟在明笑天身边学习如何处理门派中的大小事务。此时面对众多武林高手,她举止大方、谈吐如流,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帖。
众人无不夸赞她办事面面俱到,唯有梁丘天谕看到骆兰英这副名门正派楷模的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门外冯争疑惑道:“骆少侠不是和盗圣前辈一起去圣医谷请医师了吗?她哪来的时间安排这些事情?”
陈玄和石力毫不意外地对视一眼,陈玄回答道:“骆兰英能把一天掰成两天用,这点小事对她而言易如反掌,少吃顿饭的功夫就安排好了。”
梁丘天谕无法忍受大堂内众多长辈夸赞骆兰英的氛围,她走到门外看向马车上的四人:“让我上车。”
陈玄果断挥动马鞭,马车渐渐朝前驶出,梁丘天谕咬牙切齿地说道:“等我伤好了,我要你们好看!”
马车上的四人恍若未闻,继续前进。
“有什麽好东西记得给我带一份啊!”梁丘天谕又道。
石力爬上马车顶,应道:“知道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客栈的屋顶,屋顶上有一人用斗笠盖着脸晒太阳睡大觉。
“老石头,我走啦。”石力朝那人喊道。
石金戈把盖在头上的斗笠拿下来,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飞身来到石力身边,师徒俩挤在小小的马车顶上。
车内应无双担忧地看着车顶,心想她们应该不会把车顶踩塌吧?
石金戈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石力手中:“别饿着肚子。”
石力正要打开,石金戈拦住她:“是昨夜做的马蹄饼,街边灰尘大,待会儿去马车里坐着吃。”
“谢谢师傅。”石力最喜欢师傅亲手做的马蹄饼,内外焦脆,香酥可口,怎麽吃都吃不腻。
这马蹄饼原是石金戈昨夜在全州城外的村子里,借了一户人家的厨房做的,打算当做师徒俩来全州路上的口粮。
没想到那村子离全州城非常近,半个时辰不到,两人就到了河西客栈。到地方后石力与陈玄一起找梁丘天谕、冯争等人说话去了,石金戈则跑到屋顶上享受清晨阳光的美好。
故而昨夜准备的马蹄饼还没进两人肚子。
师徒俩在车顶上说了会儿话,石金戈临走前对石力说:“这次为师定能要到连山步的秘籍。”
在此之前石金戈也努力了很多次,但每当她站在明笑天面前时,她就不知道怎麽开口。
“我相信师傅。”石力重重点头。
其实石力心中并不抱太大希望,心想这次师傅能大大方方地开口都算不错了。至于能不能要到连山步的秘籍,石力无所谓,她有七杀刀法足矣。
目送石金戈回到屋顶上,石力轻巧地从车窗翻进马车里,她打开油纸包,两只手从门外伸进来怼在她的面前,第三只手慢悠悠地从她旁边凑过来。
陈玄盯着石力手里的马蹄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见者有份。”
“石少侠,我能尝尝吗?”冯争在马车外边都闻到了马蹄饼的香气,饼子的香气直勾得她的馋虫在胃里肆意翻滚,不吃到马蹄饼,她的胃就不得安宁。
应无双望着石力手中色泽金黄,宛如一轮小太阳的马蹄饼悄悄咽了下口水,她说道:“江湖人皆知石少侠的师傅石金戈是大名鼎鼎的七杀刀,鲜少有人知道石前辈在练重刀前是位厨艺精湛的大厨,我还当那是别人编的传言,现在看来传言兴许是可信的。石少侠,这马蹄饼是石前辈亲手所做吗?”
“我师傅以前的确是个厨子。”石力很受用应无双的这一套,她拿出一块马蹄饼分给应无双。
“石头,分我一个吧,我驾马车可辛苦了。”陈玄驾马车的同时还不忘把手伸到石力面前晃了晃。
分给应无双一块后,石力只剩下三块马蹄饼了。若是再给冯争和陈玄一人一个,她就只剩下一个了。
石力犹豫再三,决定把一块饼分成两份,陈玄和冯争一人一半。
两只手拿到半块饼后迅速收了回去,马车内外静得只有四人咀嚼饼子的声音。
冯争吃完后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心道七杀刀石金戈前辈不仅刀法厉害,厨艺也出神入化。
她回头看了眼车内,看着应无双慢慢将一整块马蹄饼吃完,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该跟着应无双好好学习待人接物之道。
话说得好听,就能多分到半个饼。
一行人在客栈门前磨叽了许久,眼下终于出了城门,冯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来。
第95章 丹兮谷主是个暴脾气医师
“雷驹!”
阳光倾洒,微风轻拂,马蹄声如急促的鼓点,奏响在大道上。
雷驹的四蹄有力地踏在草地上,每一步都扬起些许草屑。听到主人的呼唤,雷驹的耳朵瞬间竖起,如一道闪电般朝着主人的方向疾驰而去。
冯争跳下马车,雷驹已经来到她面前,它欢快地嘶鸣着,用头轻轻蹭着主人的身体,仿佛在诉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冯争抚过雷驹的额头,踩着马镫骑上马背,她骑着马走在马车旁边:“我就说骆少侠都回来了,盗圣前辈也应该带着我的雷驹回来了才是。”
陈玄看着冯争身下的雷驹,想要伸手摸摸雷驹顺滑发亮的毛发,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雷驹,雷驹呼出一口粗气,加快步伐远离马车。
“冯少侠的马很有个性。”陈玄讪讪地收回手。
冯争耸肩:“我养大的孩子,随我。”
陈玄深深看了眼冯争和雷驹,主人和骏马一样,眼神里都透着无拘无束和桀骜不驯。
马车帘子掀开,应无双问道:“雷驹在这,那盗圣前辈在哪?”
冯争不知,身下的雷驹却扬起前蹄发出两声嘶鸣,她连忙安抚雷驹,一俯身便看见雷驹身侧挂着一个小包袱。
她打开包袱,里面装着一枚竹片:“上面有刻字。”
“写了什麽?”应无双问。
冯争答道:“多谢。”
她拿着竹片翻来覆去地看,最终确定竹片上就只有这两个字。
“阎婆前辈和燕淼早已出城,骆少侠和盗圣前辈回城的时候应该正好与她们撞上。骆少侠有事先行一步回到客栈,盗圣前辈那麽关心阎婆前辈,我猜盗圣前辈应该是和阎婆前辈在一起,因为她不知道我们也会去幽州,就让雷驹自己回来找你。”应无双将竹片要过来看了看,说出自己的猜想。
冯争还在思考,身下的雷驹像个人似的认可地点了点头,她摸着雷驹的鬃毛说道:“无双神机妙算,怕是又猜对了。”
“啊——切!”
远在数里外的九死生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对着身旁的阎婆说道:“你要回幽州?”
阎婆点头,九死生心中百感交集,阎婆是要变回任姐姐了吗?
“滚下我的马车,我还要赶路。”阎婆冷漠道,作势要踹九死生下车。
九死生跳下马车,心道不管是阎婆还是任姐姐,对她的态度都一样,没啥区别,只要不变成死人就行。
“别着急赶路,我日夜不休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才把圣医谷的丹兮谷主请来,你好歹让谷主为你把个脉。”
九死生朝身后骑在白马上的丹兮谷主招手,丹兮谷主摘下白色斗笠,而立之年的她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一袭白衣,腰间系着一条青色腰带,上面悬挂着一个药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握着缰绳的双手修长而有力,这双手既能准确地切脉断诊,也能熟练地打晕不配合的病人。
她翻身下马,从包袱里取出三块木板,在对面三人疑惑的目光中把三块木板展开,一张简朴的小桌和两只凳子出现在大家眼前。
丹兮坐下来,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说道:“要看病就快点,还要我请你下来吗!”
白衣医师一开口便让燕淼大吃一惊,圣医谷的丹兮谷主看起来是位暴脾气的医师。
丹兮被九死生拽着赶路,两天两夜没好好合过眼,她将脉枕咚的一下摔在桌子上。
阎婆一声不吭地来到桌边坐下,手刚放上去就被丹兮抓住放在脉枕上。
燕淼、九死生和阎婆都静静的不敢说话,她们紧紧盯着丹兮的表情,生怕在她脸上看到“没救了”的遗憾。
丹兮把完阎婆的脉,脸上的不耐烦逐渐被讶异取代,她松开手问道:“看来有人治好了你的走火入魔之症,只是那人手法青涩,针法还差点火候,有一小部分紊乱的真气还堆积在任脉里。”
丹兮起身走到阎婆身后,手掌拍在阎婆颈部,她运起内力引导着阎婆体内的真气在任脉里顺行。
“谁给你针灸的?”
上一个给阎婆医治的人做得很好,通过针灸将紊乱的真气引回正轨,只余下一道堵塞在任脉的真气。这道真气在任脉里会慢慢顺着经脉运行恢复正常,是个医术精湛的好手。
如此方便了丹兮,只需打通任脉就医好了阎婆,她把阎婆从椅子上拽起来,然后挨个收起自己的凳子和桌子,折叠成三块木板后塞回包袱里。
“是一位姓应名无双的少侠,她师从见素医仙姜愔。”阎婆知道自己体内还有一道真气积在任脉里。
应无双说过,因她不通武艺没有内力,还剩一道真气她无能为力,好在这真气影响不大,时间久了便会自行回到正轨。
丹兮骑上白马:“原来是姜姥的徒儿,难怪会用潜光针法为你医治。”
“丹兮谷主,阎婆这便好了吗?”九死生放心不下。
丹兮摘下腰间的药囊丢给阎婆:“多吃多睡,少胡思乱想,不可大动肝火,以静养气。你的经脉抵不住下一次内力暴涨,记住了吗?”
“嗯。”阎婆接住药囊,药囊散发出的清香能安神静气,她把药囊挂在骨头项链上。
“一看你就没听进去,你还有你,看着点老人家。万一情况不对,第一时间打晕她。别心疼老人,狠心打晕她,否则你们就等着她爆体而亡吧。”
丹兮从不相信病人能谨遵医嘱,她只能指望病人的亲人能担起责任,把病人看紧点,她指着九死生和燕淼说道。
九死生不悦地说道:“会不会说话。”
“爱听不听,她要是再走火入魔,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她。阎婆,这话姜姥肯定也和你说过,你自己心里清楚。”丹兮翻了个白眼,夹紧马肚扬尘离去,留下一老一少一青年相顾无言。
“圣医谷的医者都是这般脾气吗?”燕淼印象中的医者仁心,在刚刚被丹兮谷主无情打破。
“并非如此,圣医谷的其她医者还是很温柔的。”九死生深吸一口气,显然来的路上她挨了丹兮不少骂,她扶着阎婆上马车,自己来驾马车。
忠言逆耳,丹兮的话不仅逆耳还极其难听。阎婆听了丹兮的话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燕淼没有打扰阎婆,她移到马车前面坐下,和九死生对话:“盗圣前辈要和我们一起去幽州?”
“病后调养,尤须遵医之嘱。丹兮谷主要我们盯着阎婆,我当然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老人家。”九死生回头看了眼阎婆,就算没有丹兮的叮嘱,她也会跟着阎婆回幽州的。
悲剧的源头就在幽州,整整十三年阎婆都没放下,怎麽一夜之间她就能想清楚了?九死生怕阎婆并未真正放下,倘若故地重游,又让她走火入魔可该如何是好?
丹兮话糙理不糙,只要她寸步不离阎婆,在阎婆动怒之前敲晕她,就能阻止死亡的发生。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阎婆她……必须对过去的一切释怀。
“燕淼,给我讲讲你是怎麽拜师阎婆的?”赶路枯燥无味,九死生想听故事。
燕淼憋了好半天来了句:“就那样拜的。”
九死生:“……”
得,这师徒俩一个刀子嘴,一个锯嘴葫芦,她这一路不是被刀子戳死,就是被无聊死。
*
孟夏已至,幽州山川郁郁葱葱。
雨后山间雾霭溟蒙,绿树青山重重叠叠,宛如一张铺开的山水墨画。
霞光如万簇金箭刺破乌云,即将落山的夕阳发挥着最后一丝余温,驱散雨水带来的寒气。
山间小路泥泞,一辆马车陷在泥坑中无法前进,车内的师徒俩跳下马车,九死生在车后用力一推,马车得以继续前进。
铸剑世家幽州任氏住在乡间,与普通农户为邻。踏上这条熟悉的小路,阎婆知道再走一炷香就能回家了。
清脆的鸟鸣声在山谷间回荡,不远处传来小孩踩水坑的嬉笑声,阎婆耳边静得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当看见村头熟悉的景致,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离家 多年,看见这熟悉的景色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往昔的画面,打铁的台子也许已经落满了灰尘,屋内的火炉说不定都塌了,家里也没有人等着她回去。
她站在村口无法再进一步。
九死生陪着阎婆停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农家饭菜的香气,她记得村子里一共有二十七户人家,这二十七户人家里没有她的家。
虽说任姐姐的家人都没了,但这里始终有一座房子在等着任姐姐回去。
九死生在这里出生长大,她的家却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她的家人。
“婆婆,你们来这做什麽?”一个小孩好奇地走过来。
阎婆胸前还挂着骨头项链,小孩非但不怕她,还凑上来想摸一摸这稀奇古怪的项链。
燕淼正欲伸手拦她,一位穿着朴素的妇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把孩子抱在怀中,妇人看到燕淼和阎婆手里的刀,害怕地后退两步。
十六年一晃而过,往日里熟悉的邻居都已换了面孔,阎婆认不出她们,她们也认不出阎婆。
“几位来我们村里是来找人的吗?”妇人问道。
九死生扬起笑容:“姐姐莫怕,我们是这村里的住户,只是十几年没回家了,这次回来看看。”
妇人看九死生说话亲切,放低了戒心:“你们是哪家的?”
“任家。”阎婆忽然插嘴。
妇人一脸疑惑,九死生解释道:“门前有一棵老槐树的就是我们家,我们当年离家的时候家里没人,房子空了十几年,周围邻居怕是都忘了我们了。”
“门前有老槐树,不对啊,那房子里住的有人。”妇人想了想答道,村子里二十七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人,根本没有空了十几年的房子。
阎婆脸色一变,直接冲了出去,九死生见状连忙追过去,燕淼也顾不上管马车,紧紧跟在两位前辈身后。
本该空置十六年的房屋并未被灰尘和蛛网覆盖,屋内炊烟袅袅,门前的台阶一尘不染,屋檐下悬挂着两盏灯笼,两扇门前还张贴着年画。
这是任家,十六年前任家就已死的只剩下阎婆一人。阎婆十六年未归家,究竟是谁住在这里?
阎婆皱着眉推开门,九死生也很疑惑到底是谁胆大包天,竟敢住在阎婆的家里。
“谁啊?”门一开,整洁干净的院子映入眼帘,一个身形滚圆的中年人举着铁勺从厨房里走出来。
阎婆尚未看清那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人是谁,就被九死生一掌刀劈晕。
第96章 我代任姐姐杀了你
随着阎婆的倒下,院内呆愣着的胖子手一松,铁勺也掉在地上,砸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九死生把晕倒的阎婆交给燕淼,她走到胖子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施若素,你竟然还活着?”
胖子回过神来,捡起铁勺,面不改色道:“你们来得突然,我都没准备你们的饭,我再去烧一锅菜。”
“烧个屁的饭,你现在就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九死生抢走胖子手里的铁勺丢到一旁,推搡着胖子想把她赶出门。
“我不走。”圆滚滚的胖子本身体重就不轻,再加上胖子不愿意离开,没动真格的九死生没能撼动胖子一步。
九死生被倔强的胖子气得火冒三丈,她回头看了眼昏迷的阎婆,只好从牙缝中挤出低沉而愤怒的声音:“你不走是想死吗?十三年前阎婆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侥幸活了下来,但你看清楚了,阎婆脖子上挂着的是你全家的尸骨,你娘的骨头都被她盘包浆了!”
“此时不走,等阎婆醒来,你也会被做成项链串起来。”
“那就让她杀了我,我苟活了十三年,活够了。”胖子圆滚滚的身子开始发抖,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小小的,却有豆大的泪珠接连落下。
“我叫你滚。”九死生不打算再和胖子废话,她运起内力一掌击向胖子试图赶走胖子。
胖子正对九死生接下这一掌,肥胖的右手带着九死生的手在空中转了一圈,便轻易地化去了那道凶狠的掌力。
“我往哪里滚!你能在任不凡醒来之前把房子收拾干净吗?任不凡只要睁开眼在这间屋子里走一圈,就知道是我施若素霸占了她的屋子,在她家躲藏了十三年。她要是知道我还活着,到时候就是把整个幽州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上官衡,到时候你拦得住她吗?”
九死生的杀意渐起,她看施若素的眼神冰冷得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我代任姐姐杀了你。”
话音刚落,燕淼腰间一轻,刀鞘已空,鸿鸣被九死生握在手中。银色刀身倒映着漫天红霞,刀刃劈下。铁器相撞,施若素手执铁勺挡住这致命一击。
眨眼间两人就拆了十余招,燕淼扶着阎婆,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内的两人过招。
盗圣前辈原来叫上官衡,那动作灵活的胖阿婆叫施若素,她姓施,是藏剑山庄的人。都说师傅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施若素又是如何从师傅手中逃过一劫的?
燕淼在路上养了将近十天的伤,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痊愈,还在师傅和盗圣前辈的指导下,学到了八极经的第四层。现下她扛着阎婆都能轻松地绕开院内打斗的两人,将阎婆送到屋子里躺下。
安置好昏迷的阎婆后,燕淼想到刚才盗圣前辈指责施若素的那些话,她不禁担心盗圣前辈下手太轻,万一师傅在两位前辈打斗的时候突然醒来,再被施若素刺激得走火入魔就遭了。她点了阎婆的睡xue,确保阎婆最早在明天才会醒过来。
燕淼走出屋子,院内的两人仍打得难舍难分。
九死生手中的鸿鸣是阎婆年轻时铸就的宝刀,而施若素手中的铁勺也是她数年前亲手打造的厨具。两件铁器皆非凡铁,相撞之后发出刺耳的“哐当”声,犹如雷霆在低空乍响,扰人的声波四处扩散,燕淼不得不封住听xue。
施若素比九死生年长二十多岁,内力也比她深厚,铁勺敲击刀身,震得九死生手臂发麻。九死生换成左手拿刀,施若素见状说道:“任不凡可以杀我,你不能。”
九死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那我也告诉你,你可以死,任姐姐不能。”
说罢她继续朝施若素攻去,施若素是藏剑山庄庄主施冷梅的女儿,同阎婆一样自幼随着母亲学习打铁铸剑。因此施若素的力气极大,耐力也比九死生更强。
和这种人打持久战讨不到半分好处,九死生被誉为盗圣靠得也不是蛮力和耐力,她的速度陡然变快,纵是再灵活的胖子也抓不到飘忽不定的风。
旁观的燕淼几乎看不清九死生的踪迹,她和施若素一样茫然地四处张望。忽然,一颗石子破空而来,施若素伸手去挡,九死生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后夺走了她手中铁勺,并一掌打在施若素后背。
施若素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喉间充斥着铁锈味,她咽了下去,慢慢稳住身形,低声说道:“阿衡的功夫大有长进啊。”
冰冷的刀刃贴在脖颈,施若素身子一僵,刀刃再进一寸,她的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你为何执意要杀我?这是我与任不凡的恩怨,你瞎插什麽手。”施若素付之一叹。
九死生拽住施若素的衣领用力一扯,四月间天气渐热,大家穿的都是单薄的衣衫,施若素的外衫很容易地就被九死生撕裂,露出里面的金色软甲。
“难怪刚才那一掌打得我手疼。”九死生不回答施若素的问题,轻轻吹了吹自己通红的手掌。
她早该想到的,施若素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她的庄主母亲最擅长制作护身软甲,施若素怎麽会不给自己穿一件防身呢?
九死生对燕淼说:“过来把她身上的软甲扒了,待会儿被血染脏了可不好清洗。”
燕淼一看就知道施若素身上的软甲是不输于师傅赠给她的玉鲛绡的,扒下来正好可以送给应无双。她跑到施若素面前按照九死生的吩咐开始脱施若素的软甲。
施若素的软甲被燕淼扒下来,她想要回头打量九死生的表情,只稍微动了动,脖子上的刀就划破了她的皮肤。还好她身上肉多,脖子上的肉更多,刀刃只是划破她的皮肉,并未伤到要害。
这下不用回头看九死生,她也知道九死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杀她。
“这件软甲名为玄武甲,是任姨送给我的。那年我和不凡都只有六七岁,我们的母亲义结金兰,她们约定为彼此的孩子做一件护身软甲,护佑孩子平安长大。后来我娘将玉鲛绡赠给不凡,任姨则将玄武甲赠给我。也正是一直穿着这件玄武甲,十三年前不凡杀进藏剑山庄的时候,我才能靠假死幸免于难。”
燕淼望着手里能把自己缠个三四圈的玄武甲陷入沉思,这件软甲对于应无双来说大了许多。
施若素不停地忆往昔,燕淼打断她的回忆,问道:“您六七岁的时候怎麽穿下这件玄武甲的,不会不合身吗?”
“呃……软甲上有活扣可以调整尺寸。”施若素有问必答。
燕淼很快就找到了软甲上的活扣,她试着调节大小,然后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这下尺寸就合适多了,应无双穿应该没问题。她解开外套查看自己身上的玉鲛绡,果然也有活扣。
九死生和施若素看见燕淼身上的玉鲛绡,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任姐姐对你这麽好?”
“你和不凡什麽关系?”
面对两人的问题,燕淼答道:“我们是师徒。”
“不凡竟然收徒了,你叫什麽名字?”施若素仿佛忘记了脖子上的刀,自然地和燕淼搭话。
九死生厉声喝道:“关你什麽事,没有遗言的话,我现在就送你下去和亲人团聚。”
“阿衡饶命!”施若素连说好几声“有”。
没了玄武甲,九死生成功点住施若素的xue位让她无法动弹,刀刃移开,鸿鸣回到燕淼腰间的刀鞘里。
“快说。”九死生转头看向燕淼,“任姐姐……阎婆在哪间房里?她怎麽样了?”
“师傅在左边的屋子里,我刚刚点了师傅的睡xue,至少要到明天早上她才醒得过来。”燕淼回道。
九死生啧了一声:“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挺机灵。”
她进屋搬了两个椅子出来放在屋檐下,招呼燕淼和她一起坐着。
“施若素,别想拖延时间,给你半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上路。”
烧焦的糊味从厨房传出来,施若素灵机一动,开口道:“哎呀,菜烧糊了,难不成我要饿着肚子上路吗?我不想当饿死鬼。”
咕咕咕~
九死生和燕淼赶了一天路,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叫唤。
“虽然菜糊了,但厨房桌子下面的陶瓮里还有些面条,你们要是饿了可以煮点面吃。”施若素的眼珠子斜向厨房。
九死生和燕淼四目相对,燕淼说:“我会做素面。”
“很好,两碗素面。”九死生要看守施若素,便让燕淼去煮面。
“我擀了很多面条,可以煮三碗的。”施若素也想吃一碗。
九死生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催促道:“时间快到了。”
施若素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延时间,这会把九死生惹急的,她又重复道:“阿衡,这是我与任不凡的恩怨,你到底为什麽要插手?她要杀我,我根本不会还手……等等,你刚才为什麽要打晕不凡?”
“你不知道?”九死生很是费解。
“我应该知道什麽?”施若素还真不知道九死生说的是什麽。
九死生思忖片刻,现下施若素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毫无反抗之力,她无法主动坑害阎婆。
既如此告诉她也无碍:“任姐姐因练转日吟走火入魔,十三年间她因走火入魔导致内力暴涨了三次,再有第四次她就会爆体而亡。你是任姐姐的仇家,任姐姐看到你难免会再次走火入魔,你们很可能会同归于尽。这些你怎麽会不知道,江湖中的风言风语你一概不知吗?”
“她练了转日吟!”施若素惊诧万分,自从藏剑山庄被灭门后,她就一直隐姓埋名躲在任家苟且偷生,从未打探过江湖消息,只等着有一日任不凡归家来,再与她做个了断。
施若素喃喃道: “那她还真是命不久矣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要不是你们施家,任姐姐岂会落得如此下场。”九死生一拳打在施若素肚子上,柔软的腹部裹住她的拳头,让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施若素痛呼一声,道:“心魔不除,你就算杀了我也不能救她。她的心魔不是我,是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是我娘和她娘,是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只要她还记得这些旧事,心魔就永远横亘在她心底。阿衡,你根本不知道十六年前发生了什麽对吧?”
九死生沉默下来,施若素猜对了,她不知道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能让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结怨,以至于任姐姐不惜修炼邪功转日吟都要灭了藏剑山庄满门。
她不相信江湖传言,以她对任姐姐的了解,任姐姐不会因为两把神兵利器就灭施家满门。
幽州任氏的家主任不言和藏剑山庄的庄主施冷梅可是极好的朋友,响当当的铸剑双姝啊。
怎麽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呢?
“我躲在这里整整十三年,不凡从未回来过。如今她重回故地,想来是生出了放下的心思。但放下哪有那麽简单,她连当年的真相都从未说出来过。如今藏剑山庄只剩下我,幽州任氏只剩下她,要想解开她的心魔,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让我们两个做出最后的了断吧。”
施若素看九死生神色犹豫,趁热打铁地说道。
“不可,这太危险了。”九死生不能拿阎婆的性命冒险。
施若素目光幽幽:“你可以听我讲完当年的事情后再做决定。”
九死生不语,燕淼端着两碗面走过来:“前辈,先吃面。”
第97章 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
月似银鈎挂在漆黑天幕上,溶溶月色泻满重叠山峦。
槐树小院里有两人坐在屋檐下,她们脚边各摆着一只空碗,院内乘着月光的胖阿婆将往事娓娓道来。
“自藏剑山庄建成以来历经十三代庄主,代代庄主都是武林中最厉害的铸剑师。天下铸剑师不知几何,但铸剑圣手只有一个,那便是藏剑山庄的施家家主。当时江湖上还流传着一首诗:
“藏剑山庄隐太荒,名剑辈出斩四方。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
施若素和九死生一同道出那首幽州人人皆知的诗,施若素的记忆被拉回数十年前。
施若素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首诗的时候还只有六岁,这也是她初次离开藏剑山庄到山下的地方去。
她随着母亲施冷梅一起下山,在山脚下的镇子里看到一群玩闹的小孩,这些小孩把这首诗当做游戏的歌谣传唱。
歌谣里的藏剑山庄和施家都是指她家,她好奇地问母亲:“阿娘,其人是什麽人,她为什麽要独占三尺水?她一个人喝三尺水,其她人怎麽办?”
施冷梅被她的问题逗笑,将她抱在怀中,耐心地为她解答:“其人说的是我们山庄的历代庄主,你的姥姥,太姥姥,以及太姥姥的母亲等等都是其人。有道是‘三尺,剑也’,这三尺水指的是铸剑的功夫。‘其人独占三尺水’不是说你姥姥她们霸占水源不让别人喝水,而是说你姥姥她们是最厉害的铸剑师,别人都比不上。”
“阿娘也是庄主,是独占三尺水的铸剑师。”彼时的施若素并未完全领悟独占三尺水这声夸赞的威力,她只知道阿娘是庄主,庄主是其人,其人是最厉害的铸剑师,那阿娘就是最厉害的铸剑师。
施冷梅宠溺地刮了下施若素的鼻子,说道:“阿娘没有独占三尺水,阿娘和别人共分三尺水。待会儿见到你任家姨姨要嘴甜些,记住了吗?”
施若素点头如捣蒜,她跟着母亲在镇上租了一辆牛车,半个时辰后牛车在一座村子前停下,已经睡迷糊的她被母亲抱着来到了一棵槐树下。
那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甜甜的香味钻入她的鼻腔,她肚子饿得咕咕叫。
母亲见她醒了把她放下:“安之,我们到了。”
施若素揉掉眼角的眼屎,看见了母亲口中与她共分三尺水的任家姨姨,她没忘记母亲的话,抱着任家姨姨的腿嘴甜地叫了好几声“姨姨”。
胖乎乎的施若素面若粉团,憨态可掬,常被人夸是天上的福瑞童子降世。任家姨姨见了她也忍不住抱着她,沾沾她身上的福气。
“任阿姊,让两个小孩一起玩去吧,我们俩说会儿话。”母亲把她从任家姨姨怀里接过来放在地上,将她推进院子里,“安之,去和不凡姐姐玩。”
施若素听话地迈着腿跑进院子里,院里有个比她稍微高一点的姐姐正拿着一把小锤子猛砸一坨铁块,叮叮当当的吵得施若素耳朵疼。
“任不凡,陪妹妹玩!”
不停砸铁的姐姐被任家姨姨叫了一声名字后不情愿地放下小铁锤,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姐姐好,我是安之。”施若素朝着任不凡甜甜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还缺少一颗门牙的牙齿。
任不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故作老成地说:“我才不和牙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起玩。”
施若素单纯地指着任不凡的嘴:“姐姐你的牙也没长齐。”
任不凡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施若素,威胁道:“闭嘴,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玩去,别打扰我打铁。”
施若素没听过重话,任不凡的表情和语气吓得她眼泪出来了,她张开嘴就要嚎啕大哭,被任不凡捂着嘴拉到厨房里。
任不凡手一松,她继续发力,还没哭出来,一团槐花饭堵住了她的嘴。
“好哭佬。”任不凡一边慊弃她,一边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将好吃的槐花饭团喂进她嘴里。
施若素吃着眼泪拌槐花饭团,紧紧盯着对她一脸不耐烦的任不凡,心想怎麽会有人不喜欢福娃娃安之呢?
才六岁的施若素在此刻下定决心,要让坏姐姐也喜欢上她。
从那以后施若素就成了任不凡的跟屁虫,每次母亲下山去找任家姨姨,她都要跟着一起,赖在任不凡身边。
一年后任家姨姨送了她一件玄武甲,母亲也送了任不凡一件玉鲛绡,母亲和任家姨姨告诉她们两个,从今往后她们就是姐妹,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日迈月征,施若素和任不凡逐渐长大,两人见面的次数慢慢变少,大部分时间她们都待在各自的剑庐里铸剑锻刀。
二十岁的施若素再次下山,听到的童谣不再是“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而是“铸剑双姝契金兰,两人共分三尺水”。
母亲是藏剑山庄第十三代庄主,也是从这一代开始铸剑圣手变成了铸剑双姝,施家再也不能独占三尺水。
任家姨姨任不言为北延国皇帝铸了一把剑,名为明月魄,北延国皇帝带此剑出征打败了西定国。自此铸剑师任不言名声大噪,幽州任氏异军突起、烜赫一时。
母亲与任家姨姨共分三尺水已久,但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是在这一年才开始共分三尺水的。
一首歌谣的变化并没有改变母亲和任家姨姨的情谊,两人时常来往,同铸过数十件武器。
“那时候藏剑山庄和任家的关系确实很好,我偶尔会去任姐姐家偷鸡蛋,十次里有八次都能看见施庄主和任姐姐的母亲在剑庐里铸剑。”
在九死生的记忆里施冷梅和任不言就像一对知己,她常看见两人在剑庐里共铸一把剑,无需言语,两人只用眼神交流便知道对方想做什麽。
燕淼听了前半段故事,不禁想起前不久她和燕焱、冯争以及应无双等人在客栈里的猜测,燕焱说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是因为利益不和,应无双却不以为然,冯争则觉得是爱恨纠葛。
按照胖阿婆刚才的说法,幽州任氏和藏剑山庄的当家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两人还并称铸剑双姝,连彼此的孩子都因为她们的情谊结成了异姓姐妹。两个当家做主的人关系亲密,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不应该龃龉不合。
“所以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九死生回忆起过去越发觉得不对劲,是什麽让两家走到了势如水火、还要灭对方满门的地步?
施若素闭了闭眼,低声道:“十六年前,藏剑山庄招揽门客,一个名叫蔡固的男人住进了山庄。”
九死生和燕淼坐直了身体,蔡固就是阎婆追杀了十三年的仇人,前不久才被阎婆亲手杀死。她们只知阎婆与此人有仇,却不知蔡固到底做了什麽能让阎婆不死不休地追杀了他十三年。
“蔡固在山庄住了没多久,大约一月左右,母亲忽然下山向任姨下战书,要在两人之中决出唯一的铸剑圣手。那时的任姨、不凡还有我都以为母亲只是想借此比试铸剑技艺罢了,任姨也没多想,第二日就住进了藏剑山庄。此后两人几乎住在了剑庐里,日夜不休地铸剑。”
施若素的眼神变得悲伤,说话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尽管过了这麽多年,她还是无法相信那是母亲亲手做出来的事情。
“两人的比试从年初持续到年末,剑成之时大雪纷飞,整座山庄都被大雪覆盖。我娘带着一刀一剑从剑庐里走出来,身旁却不见任姨的身影。我问她任姨去哪了,她摸着手里的刀剑支支吾吾地说任姨铸剑失败偷偷回家了。”
施若素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她的女儿,我知道她在说谎。于是我不顾她的阻拦冲进了剑庐,屋内空无一人,但我在剑炉的灰烬里找到了一枚烧裂的玉佩,那枚玉佩……是任姨的。”
“你娘用活人祭剑!”九死生噌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大喊道。
古时确有传言说用活人祭剑可打造出绝世好剑,但藏剑山庄历代庄主和众多铸剑师都认为这是谬论,在她们看来这和练功想走捷径而修炼邪功的歪魔邪道没有区别。
“是。也许我娘是先杀了任姨,再将她丢入剑炉。也许是趁任姨不备直接将她推入剑炉。”
当年施若素没来得及追问母亲真相,就被关在了剑庐里。这一关就是三年,三年间除了仆役会每日来给她送饭,她再没见过其她人。
“荒唐,荒唐。”九死生气极反笑,“难怪任姐姐要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此等深仇大恨岂有不报之理。”
任不言将施冷梅视作至亲姐妹,却遭姐妹背叛被推入剑炉祭剑。任不言死在剑庐里,施冷梅为了斩草除根,定会想办法灭了幽州任氏的口。
九死生怒道:“十六年前幽州任氏突然销声匿迹肯定也是你娘的手笔了?”
施若素不置可否,她被关在剑庐里三年,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重见天光的那日,她没来得及去见母亲,也没来得及走出剑庐,就被提着戟刀的任不凡一刀砍得晕死过去。
再醒来,藏剑山庄已成人间炼狱,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的亲人、同门还有照顾她长大的仆役都成了冰冷的尸体,她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满眼的血红让她不知所措。
她娘杀了任姨,不凡杀了她全家,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她杀不凡了?
找到母亲的尸体后,她跪在母亲身边哭到只剩血泪。心如死灰的她决定变成一只缩头乌龟,躲在壳子里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懦弱地躲在任家苟活了十三年。
第98章 我相信师傅,她不会丢下我
十六年前的旧事比燕淼和九死生想象得还要复杂,施若素只告诉了她们事情的开始和结局,中间发生了什麽她一概不知。
契若金兰的铸剑双姝共分三尺水已久,施冷梅为何突然要与任不言决出唯一的铸剑圣手?长达一年的铸剑比试,这一年里两人在剑庐中是否有过争执?任不言真的是被施冷梅推入炉中祭剑的吗?施若素被关在剑庐里的三年,藏剑山庄一定不似往日平静,否则施冷梅身为施若素的母亲,怎麽会一次都没去看过施若素?
燕淼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玉鲛绡,她不相信施冷梅会对任不言下手,其中必有隐情。
她看着泪流不止的胖阿婆,没有得到九死生的同意就擅自为胖阿婆解xue:“施前辈,蔡固进入山庄后的一月里发生了什麽?”
在胖阿婆的故事里,一切变量都是因为蔡固的出现导致的,那短短的一月里蔡固究竟做了什麽能让铸剑双姝生出慊隙?
“燕淼!”九死生语气不满,迅速移步来到两人面前,她抬手要重新封住施若素的xue位,施若素已经崩溃地坐在地上。
“前辈,让她哭得痛快点吧。”燕淼捞出一块帕子递给施若素。
施若素接过帕子擦脸,顷刻间帕子就被泪水浸透。
见状九死生叹了口气,回头注视着阎婆所在的屋子,她默许了燕淼的举动。
燕淼从未来过任家,竟误打误撞地把阎婆送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这世间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缘分了。
等施若素的哭声渐渐变小,九死生问她:“哭够了就回答燕淼的问题,十六年前蔡固到底在你家干啥了?”
施若素摇头,她很是愧疚地说:“我不知道,山庄那麽大,我跟我娘并未住在同一间院子里,蔡固作为门客更是住在偏僻的外院里,那一月里我并未发现什麽异常。”
十六年前她已是三十多岁的大人,不像小时候会时常黏在母亲身边,蔡固进入山庄后的一月里,她与母亲也只见过寥寥几面。
“山庄被灭门后,您有仔细调查过山庄里所有人的死因吗?”燕淼提出疑问。
施若素闻言一愣,想了想后答道:“不凡为报杀母之仇灭了我家满门,要不是有玄武甲我早死在了她的刀下。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去找我娘,途中还看见她残忍地杀害我家仆役,我躲着她去见了我娘的尸体,最后我甚至不敢为我娘收尸,生怕她发现我,只能夹着尾巴逃命。她灭了我家满门,全江湖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调查吗?”
“藏剑山庄是百年世家大族,先不说在你家求学的门徒有多少,单论山庄里伺候人的仆役就有长史数十位、管家三至五个、随从数十个、丫鬟婆子数十个,你家的祠堂、司房、花园、茶房、回事处还有大、小厨房等等各个地方都要安排仆役,如此算下来至少有近百人。”
“山庄里这麽多人,凶手却只有一个,我师傅就算从一进门便开始杀人,也要不知疲倦地杀上一天才能把人都杀干净。更何况人长着两条腿就是用来跑的,我师傅杀第一人的时候,剩下的人就该跑了。在你家学铸剑之艺的人应该有不少都是习武之人,这些人打不过我师傅,还能跑不过吗?我师傅没有通天之能,她独自一人无法封锁整座山庄,那次灭门当真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
燕淼以前是杀手,灭人满门的事情也做过一两次,一个人动手的话,小小的三口之家还好说。但若是根基稳固的百年世家,少说也要派上近百个武艺高强的杀手趁夜出手。或者想方设法提前投螙,可是给住着数百人的大山庄投螙不是易事,螙性太轻不起作用,螙性太强的话,一旦有人先螙发,就打草惊蛇了。
所以燕淼想不通,她师傅真的能凭一门走火入魔的邪功就如杀神降临一般屠灭整座山庄吗?
她蹲下来盯着施若素的眼睛,想从施若素口中得到答案。
九死生有些惊讶锯嘴葫芦竟然一口气说了这麽多话,她插嘴道:“你漏了蔡固,他就是唯一逃出来的活口。”
燕淼点头:“那就更奇怪了,蔡固都能逃出来,别人难不成比他傻,甘愿留在山庄里引颈受戮?”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被燕淼抛出来,施若素咬着嘴唇,脸上毫无血色。
被关在剑庐的那三年里她浑浑噩噩的混过一日又一日,母亲杀了任姨的事实已经让她生不如死地过了三年。谁曾想重见天光的那一日,为报杀母之仇的任不凡毫不留情地灭了她满门,她的最后一丝理智被母亲的死彻底击溃。
仇恨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是个懦弱的人,她不愿和任不凡一起卷入复仇的漩涡里,非要杀个你死我活才算结束,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甘愿当个缩头乌龟躲起来,有一日活一日,杀母之仇、灭门之恨全部被她抛在脑后,她就躲在龟壳里小心翼翼地生活。
十三年过去,任不凡回来了,她的徒儿扒下了她的玄武甲,也扒下了她用来自欺欺人的龟壳。
“别问了。”施若素捂住耳朵。
燕淼冷笑一声站起来,她的目光宛如寒冬腊月里的冰刃,直直地刺向对方。胖阿婆的性子实在是软弱,她最讨厌这样的人。
“施前辈,您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又怎麽帮我师傅消除心魔?”
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都找不到,谈何解法?
“我……”施若素嗫嗫嚅嚅,终究没说出什麽有用的话来。
九死生趁机封住施若素的xue道,把她拉起来送到另一间房里:“睡一觉吧。”
施若素倒在床上,配合地闭上眼睛。九死生点了她的睡xue,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两个有深仇大恨的老人家都睡下了,院里的一大一小愁得睡不着觉。
“明早阎婆醒来,我们难道要继续打晕她吗?”九死生担心阎婆的安危,她决不能让阎婆 再走火入魔。
燕淼回道:“施前辈说对了一句话,这是她和师傅的事情,我们不必插手。”
九死生一头雾水,她疑惑道:“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正如施前辈所说,师傅醒来后自会知晓是谁住在她家,到那时师傅是否想见施前辈都是她个人的决定,你我无法干预。”
燕淼准备出门,她走到门口时又说:“师傅收我为徒并带我回家,是因为她想活下去。前辈,我相信师傅,她不会丢下我。”
“你要去哪?”九死生被燕淼说服,她的内心已经没有刚才那麽焦灼了。
“藏剑山庄。”燕淼从施若素口中问不到答案,于是决定亲自去一趟藏剑山庄查个清楚。
十三年过去,藏剑山庄估计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她也许能从遗留的蛛丝马迹中查到真相,也许什麽都查不到,但总要去了才知道结果。
九死生追到门口,劝她:“天黑不好赶路,不如等天亮了再动身?”
燕淼跨出院子,老槐树下停着一辆马车,正是她们傍晚时丢在村口的马车。不知是好心人帮忙牵过来的,还是这马聪明自己找过来的?
“当日事当日毕,等什麽?”燕淼不在乎马车是怎麽来的,她解开骏马身上的束缚,翻身上马。
“藏剑山庄在太荒山上,你从此处往东南方向走,大约一个半时辰后就能到山脚下。”九死生为燕淼指路,她要留在这里守着阎婆,以免出现意外情况。
“驾!”燕淼策马离去。
太荒山,藏剑山庄
巍峨气派的牌楼下站着四个少年,其中手执长枪的少年脚边还倒着两个生死不明的守门男侍卫。
“石头,你和你师傅上次来藏剑山庄也遇到这些男侍卫了吗?”
被打晕的两个男侍卫身穿官服,被灭了门的藏剑山庄现如今成了官府的地盘,陈玄气得踹了下脚边的男侍卫。
四人一早就到了太荒山,本想直接进入山庄,却在山脚下看见大量朝廷男官兵。于是陈玄主动请缨进山庄里一探,这一探才知道藏剑山庄早就被朝廷占为己有,百宝阁外围着一群男人试图打开机关进入其中。
白日里在山庄巡逻的男侍卫众多,尤其是百宝阁附近,被围得密不透风。陈玄返回山脚下的客栈将山庄里的情况告知三人,四人一番商议后决定等到夜里再偷偷潜入山庄。
石力嗯了一声:“觊觎百宝阁的人数不胜数,朝廷也不例外。”
应无双望着牌匾上的藏剑山庄四个大字,念起一首诗:“藏剑山庄隐太荒,名剑辈出斩四方。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百年世家毁于一旦,真的是因为与幽州任氏的恩怨吗?”
现在的藏剑山庄只余下一座死气沉沉的宅子,然而还有无数人想要打开宅门搜刮其中的宝物。朝廷更是光明正大地派重兵把守山庄,命人解开百宝阁的机关。
庶民无罪,怀璧其罪。
独占三尺水的藏剑山庄树大招风,可奇怪的是藏剑山庄独占三尺水的时候并未出过事。反倒是在幽州任氏崭露头角,铸剑双姝共分三尺水的美谈出现后没多久就相继出事。
幽州任氏销声匿迹,藏剑山庄被灭满门,怪哉。
应无双心中百转千回,身边的三人听到她的话也只是附和地感叹了两句世事难料。
她们三个,一个摩拳擦掌准备挑战百宝阁的机关,一个时刻想着换掉手里卷了刃的重刀,还有一个已经运起轻功闯入山庄里了。
“无双,我带你走进去。”石力说道。
应无双说了声“好”,小心翼翼地跟在石力身后。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陈玄、石力、冯争和应无双四人逐渐熟络起来,她们不再生疏地称呼对方为某少侠,而是直呼对方姓名。
四人按照之前商量的那样分头行动,冯争和陈玄率先闯入山庄,解决百宝阁附近的男侍卫。石力来过藏剑山庄,由她带着应无双躲开巡逻的男侍卫,小心潜入山庄。
第99章 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藏剑山庄内负责巡逻的男侍卫漫不经心地举着灯笼走在小路上,在这深幽可怖的府邸之中,他们已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起初,他们如惊弓之鸟,害怕这座凶宅闹鬼,也怕江湖人士闯入山庄里大开杀戒,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高度戒备起来。
然而,当值的日子久了,他们的脚步变得拖沓,眼神变得散漫,夜里巡逻时要是困了就直接找个地方偷偷打个盹儿,对周围的环境也不再那般警觉。
这麽多年过去,山庄里的值钱物件早就被人搜刮一空,上头请来的男机关大师至今也没打开百宝阁,对他们来说藏剑山庄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捞不到油水,也没什麽可供消遣的乐子。
大家在这里当值都是混口饭吃罢了,带乌纱帽的老爷们都尸位素餐,他们才不当业业兢兢的傻子呢。
冯争和陈玄来到百宝阁门前时,只看见一队抱着刀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男侍卫,在他们身后是一座气势恢宏、卓然而立的琼楼金阙。
百宝阁的庞大身躯在夜色里宛如一头沉睡着的巨兽,飞檐斗拱上触苍穹,塔身呈方形锥体,栩栩如生的金龙鸾凤盘旋在坚实的立柱上。檐下风铃轻响,阁顶的琉璃金瓦与月色清辉遥相辉映。青铜色的大门上雕刻着古朴神秘的纹路,饕餮金像怒目露齿衔着门环,威风凛凛、辟邪驱怪。
“我处理他们,你去开门。”冯争朝陈玄示意,然后移到男侍卫面前挨个敲晕他们。
“嗯。”
陈玄踏风行至门前,在两扇门的正中央有一道鹤首回头锁,她看了眼锁孔,这种锁需要同时插入两把钥匙并一步步解开锁内的重重机关,才能找到正确的钥匙孔开锁。没有相配的钥匙即便侥幸解开了锁内的机关也无法对准钥匙孔解锁。
金蝎老前辈说阎婆前辈将百宝阁大门的钥匙献给了北延国皇室,不知阎婆前辈是将两把钥匙都献了上去,还是只献上了一把?
但无论阎婆前辈献上了几把钥匙,夏池国皇室都对此事毫不知情,否则就不是派人来破解机关大门,而是派人去追杀阎婆前辈了。
陈玄和其余三人都确信百宝阁里的东西一定都还在阁内,并未落到任何一方势力手中。毕竟藏剑山庄被灭门后没几天,夏池国皇室就派人占领了山庄,北延国就算有钥匙也无法将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运出去。除非一件一件的慢慢往外运,可有那功夫做什麽不好,宝物锁在阁内又不会跑,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今夜她们若是能成功打开大门,也只能顺些小物件离开,偷不了太多宝贝。
冯争处理完男侍卫,轻轻一跃跳过数个台阶站在陈玄身边,问道:“怎麽样,有把握吗?”
“至少两个时辰。”陈玄的视线从鹤首回头锁上移开,转而看向大门上复杂神秘的花纹,指尖贴着花纹描摹着这道图案。
朝廷请来的那群男人和她的思路一样,没有钥匙开锁,就直接拆了锁,从而打开大门。
然而这扇门不是普通大门,它是由无数道机关组成的一个铁盒子,这些机关一环扣一环,动了第一个,第二个就会发生变化,以此类推,若是有一层机关不小心解错,就只能重头再来。
冯争把平沙枪靠在墙边,和陈玄一起打量这扇打不开也炸不烂的大门:“两个时辰过去天都亮了。”
“那就要靠你们三个为我拖延时间了,这种机关门打开后可以在里面重新合上,届时门一开你们随我进去,把那群蠢货关在门外即可。”陈玄看了眼冯争,“区区几百个男侍卫,对你们而言不在话下吧?”
“当然。”冯争双手环胸,语气肯定。
应无双和石力登上台阶来到两人身边,应无双听到两人的对话后问道:“进去后我们要怎麽出来?”
“祖师姥们修建百宝阁的时候一定留了别的出口,不必担心。”陈玄说完后向三人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她必须全神贯注地破解机关。
三人都噤了声,冯争和石力决定趁此时间再去山庄里的其它地方探探,应无双不耽误她们飞檐走壁,就留在了陈玄身边。
陈玄退后一步,将整扇门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从腰间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各式小巧的工具,她拿起一个形似铁叉的东西插在门上一个孔眼里。
光滑完整的大门发出轻微的响动,门上又打开了一扇小门,陈玄伸手探入小门中摸了摸。
心道原来朝廷霸占百宝阁的十三年里,那群男人竟还做了点实事,门内的机关已经解开了三层,为她节省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刻钟后,陈玄对这扇门的构造有了大致了解,她开始大刀阔斧地破解机关。
百宝阁建在四面环山的一片竹林里,周围静谧得只有风吹竹林的簌簌声,应无双待在陈玄身后,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那复杂精密的部件里来回穿梭。
星移斗转,玉弓渐落西山,天边泛起鱼肚白。
两个时辰就在机关移动的哒哒声中飞快消逝,陈玄额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应无双拿着帕子帮她擦去汗水。
鬼混了半夜的冯争和石力嬉皮笑脸地回到百宝阁外,她们见陈玄尚未打开大门就守在了入口,到时候来一个杀一个,直到陈玄打开大门为止。
“还好陈玄尚未打开机关大门,待会儿有好戏看了。”冯争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什麽就忍不住想笑。
石力抱着重刀和冯争对视,嘴角慢慢上扬。
已经解开七十重机关的陈玄卡在了第七十二重,前七十重机关她在五螙门中都见过,师傅更是手柄手地交过她这些机关如何设置,又如何破解。
可是这第七十二重机关看着极其陌生,她一时想不到该如何破解。眼前精密复杂的部件在她眼中犹如一团缠在一起的丝线,她看不到丝线的起头,便无从下手。
天光渐亮,陈玄不由得焦急起来,她心一横决定赌一把,抬手正欲按下其中一个部件,应无双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我看此机关与八门金锁阵有些相似,你不如改从阵法入手?”
应无双看陈玄解了一夜的机关,不禁对五螙门深奥玄妙的机关术无比佩服,前七十重机关似乎是五螙门的独门机关术,应无双实在看不出什麽门道来。
但这第七十二重机关对她而言很是眼熟,这些机关部件的排列位置与奇门遁甲方位术中的八门金锁阵几乎重合,此阵既可以用于占星,亦可以在作战中用来排兵布阵。
应无双记得平北将军应玉树在与北延国的一战中就用到了这个阵法,她为看懂这一场战役还特意读了许多关于奇门遁甲的书。
陈玄一点就通,她重展笑颜:“无双一语中的。”
机关阵法相辅相成,在战场排兵布阵或是房屋建筑布局中,机关常常是阵法的重要辅助手段,机关可以增强阵法。同时阵法也能掩护机关,精妙的阵法能够掩盖机关的位置和作用,让人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破解机关的方法。
眼前的第七十二重机关便是利用了阵法来迷惑她。
杂乱的丝线团被应无双拽出了一根至关重要的线头,陈玄顺着这个线头很快想出了破解之法。
开八门,打开正东方向的生门,从西南方的休门杀出,再杀入正北处的开门,便可解开这第七十二重机关阵。
打破这一层关卡,陈玄接下来的动作越发流利,赶在天光大亮之前,最后九重机关顺利解开。她脸上的疲色一扫而空,激动地盯着门上机关,等待着象征胜利的“咔哒”解锁声响起。
曙光破晓,朝阳喷薄而出,金辉照亮古朴的机关大门,门上青铜齿轮缓缓转动,在应无双和陈玄期待的目光下它竟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怎麽会?!”陈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咔哒——
青铜齿轮再度转动起来,九九八十一重机关重新合上,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
“也许是哪一步做错了,天已亮,我们先离开这里,等到今夜再来。”应无双伸手按在陈玄肩上,她怕陈玄气坏身子。
陈玄紧盯着门上的机关,伸手抚摸第一重机关,她没有做错,八十一道机关都已解开,为何大门没开,反而又回到了起点?
师傅常说:“法自术起,机由心生。”
机关中许多微小且不起眼的部件往往才是真正的要害,牵一发而动全身,操控着整个机关的变化。她谨记师傅的教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不曾走错一步,究竟是什麽牵动了机关?
散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冯争和石力已经准备好动手,应无双看陈玄望着机关发愣,心知自己是劝不动陈玄了。
她温声道:“现在你打算怎麽办?”
陈玄茫然地眨了眨眼,苦笑一声:“是我眼高手低,不知天高地厚。才随着师傅学了十几年机关术就当自己是天下第一,祖师姥们留下的机关大门岂会被我轻易解开。”
应无双并不认同陈玄的自嘲:“只是打不开一扇门而已,不必灰心丧气。那群人十三年都打不开这八十一重机关,你仅用了两个时辰就摸到了关键……”
“可惜功亏一篑。”陈玄打断应无双的话。
“也许只是时机不对,我们今夜来得太匆忙,在这种情况下……”
“时机?时机!”陈玄再次打断应无双的话,她抓住应无双的肩膀兴奋地摇晃对方,“无双,你真是奇才。”
应无双被晃得发晕,不明白陈玄为何突然夸她。没等她站稳,陈玄就松了手趴到大门前,应无双差点摔倒,她凭着记忆找到墙壁,扶着墙站稳。
“陈玄,什麽时机?”应无双疑惑道。
陈玄指着天上金灿灿的朝阳说:“这就是时机,大门上的机关会‘随机应变’。夜里我明明解开了所有机关,然而日出后,机关被阳光牵动发生新的变化,八十一道机关重新合上。现在我只需要找到这些机关变化的规律,就能迅速解开所有机关打开大门。”
八十一道机关不会变得面目全非,它们会遵循某种规律发生部分变化,陈玄已经逐一解开过这些机关,只要找到变化的规律,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机关术果然玄妙。”应无双这下明白那群男人为何十三年都没能打开机关大门了。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第一天还没解开所有机关,就回去睡下了。等到第二日再来,机关又发生变化回到起点,他们只好重头再来。可惜无论重复多少次,他们都不会不分昼夜地守在门前专心破解机关,也就无法发现机关发生变化的规律。
已有一队男侍卫穿过竹林来到百宝阁附近,冯争回头问道:“还要多久?”
应无双大声回答:“你们,随机应变。”
“好嘞!”冯争很擅长随机应变,她将长枪一横拦在入口处。
石力重刀出鞘,卷了刃的重刀并不会影响她砍人的速度。
“你们是何人!”男侍卫看见挡在路口的冯争和石力大惊失色,一群人急急忙忙地拔刀。
叮叮当当——
男侍卫尴尬地握着半把断刀,最锋利的那半截刀刃接二连三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噗哈哈哈哈哈……”冯争笑得肩膀直颤,手中长枪却纹丝不动。
石力将刀撑在地上放声大笑,两人昨夜闲着没事就给山庄里男侍卫的武器动了些手脚,就等着这一刻呢。
“你,你们,哪里来,来的……呸,两个毛头少年还当自己是什麽武林高手,胆敢擅闯藏剑山庄觊觎百宝阁,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男侍卫失了武器气得话都说不清,他们看着面前不足二十的两个少年,这麽点儿大的年纪,拿着长枪和重刀怕都是用来唬人的,能有几分真本事?
男侍卫们默契地丢掉手里的断刀,把刀鞘当作武器拿在手上攻向两人。
这麽点人还不需要两人一同出手,冯争挥动长枪使出一招狂风摆柳,枪尖所过之处哀嚎声不绝于耳。
入口处尸横一地,冯争满意收手,对石力说:“下一批换你来。”
“好。”石力扛着重刀挡在竹林前,闻声赶来的男侍卫皆被她斩于刀下。
负责破解百宝阁大门机关的那群男人照常穿过竹林,还没走出竹林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们试探着往前,看见几颗滚在地上的头颅后,一群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提起长袍转身就跑。
“坏了,他们报信去了。”冯争语气悠闲。
石力和冯争相视一笑:“弓箭手应该快到了。”
一炷香后,大批男士兵朝着竹林靠近,整齐的脚步声传入四人耳中,不远处的山上架起长弓,冷箭在日光下泛着寒光。
“放箭!”竹林外一声令下,意料中万箭齐发的盛况并未出现,山上的男弓箭手们盯着手里忽然崩断的弓弦不知所措。
冯争和石力欢快击掌,身后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两人转身,只见那扇严丝合缝的机关大门渐渐打开。
陈玄朝两人喊道:“走!”
“来了。”冯争和石力化作两道残影奔向大门,跟在陈玄和应无双身后进门。
百宝阁内漆黑一片,陈玄从怀中掏出一根火折子,火焰燃起,凭借着这微弱的一丝光亮,她环顾四周然后自信地抛出火折子,火折子在空中旋转一圈回到陈玄手中,阁内数十支蜡烛均被这根火折子点亮。
陈玄这招引得三人惊叹不止,她淡定地收起火折子。很快她在门后找到一个凸起的兽头,抬手按下兽头,机关大门开始合上。
门缝越变越窄,外面那群蠢货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拼命地往大门这边跑,有男侍卫试图丢东西卡住大门,被冯争一脚踹出去。
陈玄站在门后望着那些男人,手中寒光一闪,数十道暗器齐发,跑得快的都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大门即将合上,一个玄色身影快如闪电冲入门中,轰隆一声,大门关闭。
铁器碰撞的声音响起,满身鲜血的燕淼半跪在地上击落陈玄的暗器,又挡住冯争和石力的攻击,道:“是我。”
“水燕!”“燕淼!”“燕少侠!”
“嗯,我来的正巧。”燕淼收起鸿鸣,想要站起来,被陈玄摁了回去。
陈玄嘴角一抽:“你踩中了机关,千万别动,除非你想让我们都变成刺猬。”
“……”燕淼半信半疑地看着四人。
此话一出,石力、冯争和应无双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的脚下,默默决定待会儿一定要跟着陈玄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绝不乱动。
“正常情况下用钥匙打开大门,阁内的机关都会关闭。但我使用破解机关的办法强行打开大门,阁内机关都是正常运行的状态,我们必须万分小心才行。”陈玄提醒众人。
“那我怎麽办?”燕淼不想一直跪在这里,她还要继续查找线索。
陈玄思忖片刻,入门第一道机关大多是带螙的冷箭,找到射箭的洞口并堵住它就好。她让燕淼保持原状,开始观察四周。
百宝阁的第一层是一间简陋的石室,左右两侧的石壁光滑如玉,地面由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构成,顶部反而是一堆木质的长板拼合在一起。
陈玄肯定头顶的木板里面绝对还有别的东西,走错一步,她们可能就会被那里面的东西吞噬。
众人并未在空荡荡的石室里发现第二个门,陈玄啧了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后悔进来了。”
四道视线齐刷刷射向她,冯争目光幽幽地盯着她:“这好歹是你师祖盖的房子,你来这应该和回家一样,别和我们开玩笑。”
“这间石室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全是要人性命的机关。依我看,入门的第一层机关定是百宝阁内最凶险密集的,为的就是杀死擅闯百宝阁的贼人。”
陈玄猜测燕淼脚下以及她身后的所有青石板都是机关,这些机关会触发什麽她们并不知道,必须先找到出口。
陈玄吩咐道:“冯争保护无双,石力照看燕少侠,你们听我号令,我说什麽做什麽,切莫贸然行事。”
四人应下,陈玄掷出一枚暗器击灭石室内的烛火,石室被黑暗吞噬。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踩中机关的燕淼很是不安,若是独自一人,她早就站起来了,什麽暗器机关又有何惧,只要速度够快躲开即可。
偏偏石室内不止她一人,其中还有不会武功的应无双,因此她不能随心所欲,这会害了别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失去了视觉,她们的听觉、触觉还有幻觉都被无限放大。
应无双的呼吸变得急促,前世被关在狭小柴房里的记忆浮上脑海,她紧张地攥紧双手。冯争敏锐地察觉到应无双不对劲,她握住应无双的手捏了捏。
“你怕黑?”
应无双轻声说:“不,我怕死。”
“放心,死不了。”冯争安慰应无双。
闻言应无双梆硬的拳头逐渐松开,她吐出一口浊气,在心中提醒自己那是前世的记忆,她没有被关在将军府的柴房,她只是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被关在了百宝阁的石室里。
燕淼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腿脚开始发酸,她担心待会儿要是发生点什麽意外,自己站起来时会双腿抽筋。
“这麽黑你能看见什麽?”石力问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极其空灵。
陈玄答道:“听声辨位。”
冯争挑了下眉:“早说啊,离位有异响。”
陈玄也听到了异响,可她还没确定具体的方位,听到冯争的话,她问到:“准否?”
石力和应无双异口同声:“准!”
有旁人作证,比冯争自己保证有可信度多了,陈玄相信了冯争的判断,用暗器敲打离位的青石板。
“坎位。”
冯争报方位,陈玄击打机关,一段时间后异响彻底消失。陈玄用老法子点亮烛火,在石室的东南角出现了一道阶梯。
“我数三声,各凭本事往那跑。”陈玄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开始倒数,“三。”
燕淼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只手拉住她的肩膀,她侧目望去,石力做出托举她的姿势,似是要推她一把让她尽快进入阶梯。
“二。”
冯争拉住应无双,应无双也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冯争道:“等出了百宝阁我教你轻功。”
“一!”陈玄大喝一声。
所有人如离弦之箭离开原地,燕淼被石力送了一程,第一个到达阶梯附近。与此同时,头顶的木板轰然倒塌,烛火再度熄灭,所有人眼前一黑。
燕淼取出火折子,站在阶梯口喊道:“往这跑!”
天花板倒塌,木板纷纷坠落,冯争瞅准阶梯旁的亮光将应无双推了出去,燕淼稳稳接住应无双。
“呼,我们运气不错,竟然不是水银。”陈玄摸黑逃窜。
石力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一声:“那是什麽?我感觉有东西在我身上爬。”
“是虫!”冯争抖掉身上的虫子跑到阶梯口,伸手夺过燕淼手里的火折子。
她看向应无双,应无双瞬间明了,从兜里取出一包药粉洒向地面,冯争趁机丢出火折子,火苗点燃药粉,也将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虫子点燃。
石室内亮起来,陈玄和石力趁机跑到大家身边,五人抬头一看,木板掉落后露出真正的天花板,石壁屋顶筑满了大大小小的虫xue,虫xue边有浑浊的液体不断滴落,散发着古怪的味道。
“梁丘天谕一定会喜欢这里,这是她的家才对。”陈玄推着众人往上跑,并触动阶梯旁的机关封住石室。
石力松了口气:“还好没被虫子咬到,否则就死翘翘了。”
“有小医仙在,不会让你翘辫子的。”大家逃出生天,冯争还有心思开玩笑。
众人来到第二层门前,陈玄不急着破解机关进门,她坐在门口歇下:“无双应该跟我学轻功,我派的抟扶摇比连山步更适合躲藏和逃命。”
“我倒觉得追月步更适合无双。”石力一边说一边检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虫子,燕淼走到她身边帮她检查。
应无双谢绝了陈玄的好意,说道:“我已决定学追月步。”
等到此行结束,她们返回河西客栈后,明前辈会亲自出面请金蝎老前辈来教导她追月步。
第100章 铁树迷魂阵
阁内的机关简单许多,陈玄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眼前的小门,身后四人打量着这间酷似树林的房间怀疑自己眼花了。
冯争记着陈玄的话没有擅自行动,否则她定要进屋里揪一把树叶下来看看这究竟是真树还是假树:“谁把林子搬进百宝阁里了?”
“我就知道没那麽容易。”陈玄告诉四人,“我们还在百宝阁外面,强行破解机关打开的大门并未通往装满奇珍异宝的百宝阁,而是将我们引到了一个布满机关阵法的陷阱里。”
这座百宝阁里收录着藏剑山庄历代庄主铸就的名剑宝刀,还有不少世间罕有的珍稀物件。为了保护这些宝物不被盗贼偷走,藏剑山庄的每一代庄主都会请五螙门的机关师上门来加固百宝阁的机关。
看着眼前酷似迷魂阵的树林,陈玄意识到藏剑山庄最后一代庄主施冷梅请来的机关师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傅解玄机。
“我师傅年轻时曾乘船前往海外诸岛,回来时写了本见闻录,那见闻录中记载了一种鸟,曰:‘大荒之南有鸟焉,其名曰织巢。状若鹑雀,身覆五彩之羽。
织巢者,心灵性慧。常择高树之枝,营巢而居,所筑之巢,内有坤干洞天。然其育雏之时,恐蛇贪其雏儿,为防蛇入巢,于巢上另设一径,为假入口。若蛇入此径,空室中一无所获,自会离开。而真入口,隐于密叶之下,另设荆棘螙草使蛇不得近。织巢鸟以此妙法,护其卵雏,繁衍生息于天地之间,真乃灵鸟也。”
“这座百宝阁的机关大门一门两用,可用钥匙开锁,也可破解机关强行开门。这两种方式打开的门会通往不同的地方,前者是拥有钥匙的阁主,可以顺利进入百宝阁;后者则是强盗贼匪,是想要吃掉织巢鸟幼崽的蛇,就会被假入口骗入机关重重的陷阱里。”
陈玄心想师傅这海外一遭真是没白走,触类旁通将织巢鸟防蛇入巢的手段用在了百宝阁的机关大门上,这下她们五个倒成了被困的蠢蛇了。
其余四人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奇鸟,陈玄又说:“人比鸟险诈,我师傅可不会让盗贼一无所获地离开,她会让盗贼困死在这里面。”
四人闻言皆直愣愣地盯着陈玄,她们现在明白为何姜还是老的辣了。
“藏剑山庄已被灭门,百宝阁是无主之物,我们不算盗贼,应该出得去吧?”冯争试探地问道。
这清奇的思路让石力、燕淼和应无双叹为观止。
陈玄见四人都被她吓到,得逞一笑:“天无绝人之路,前面的树林其实是一个迷魂阵。此阵有六门,两吉两凶两平,吉门出则生,凶门出则死,平门出则伤。”
应无双略通阵法,说道:“所以只要我们找到吉门,就能进入百宝阁,找到平门就能活着离开此处。”
找到凶门的下场不必多说,大家都明白。
“正是。”陈玄点头。
“那还等什麽,你带路,我要走吉门。”冯争赶了十天路,好不容易来到藏剑山庄,不从百宝阁里拿点什麽她岂不是白来了。
陈玄不语,意味深长地看着四人。
石力看见陈玄的眼神心脏猛地一跳,以她对陈玄的了解,这个眼神是无能为力的意思,她主动退而求其次:“平门也行。”
“要破阵需先入阵,迷魂阵中变幻莫测,危机重重,即便我们五人一同入阵,不稍片刻就会被分开。无论是吉门还是平门,各位都要靠自己查找出路了。”陈玄有心无力。
“若我们携手同行能否不被分开?”燕淼问道。
陈玄不想打击燕淼,对着四人说:“可以一试。”
要麽入阵,要麽留在这里等死。阵内至少有四条生路,将近七成胜算,五人撕下衣袍系在一起,然后手拉着手走入密林。
进入林中她们才感到压抑,这些树木长得极高,真正的“顶天立地”,屋顶上是这些树木繁茂的枝叶,脚下是树木凸起的树根。
每棵树上都挂着一盏白色灯笼,烛光微弱,青黑色的树叶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让这片密林更加阴森可怖起来。
近在咫尺的树叶,可惜冯争已无空下来的手去摘树叶,只能用肉眼观察这些树叶。叶面皆有细小的脉络,还有的树叶上甚至有被虫蛀的痕迹,逼真至极,难以用肉眼分辨真假。
密林中小路狭窄,五人只能排成一列往前走,陈玄打头,石力殿后,应无双被护在最中间。五人没走多远,距离她们最近的一盏灯笼悄然熄灭,灯笼下的树叶无风自动发出诡异的沙沙声。
陈玄登时停下脚步,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青黑色的树叶从枝头坠落,宛如利箭刺向五人。数百片树叶从四面八方袭来,握着手的五人不得不松开手拿起武器抵挡树叶。
刺耳的铁器碰撞声在耳边响起,众人这才意识到那些树叶是由青铜精铁打造的利器,这要是被刺中了可就完了。
面对密集的树叶攻击,陈玄、石力、燕淼和冯争都能应对自如,但在同时她们还要照看应无双的,难免左支右绌。
偏生此刻又有两盏灯笼熄灭,周围的树木开始移动,刺向 她们的树叶也变得更加猛烈迅速。
冯争手里的平沙枪飞速旋转化作一道屏障可以挡住一侧的攻击,她找准时机试图打断射出树叶的大树,枪尖与树干撞击,铮铮之声余音绕梁。
她手腕发颤,返回众人身边:“是铁的,打不断。”
陈玄只有一把匕首,难以抵挡这密集的攻击,纵然她身法诡谲,也无法躲避密集如雨的攻击。再这样下去大家都会被刺死在这里。
“在这些树把我们围死之前,我们必须分开走,动作一定要轻,注意枝头的灯笼!”
陈玄果断拿匕首砍断应无双与冯争、燕淼相连的衣袍,她将应无双推向左边的小道。
冯争见状当即扯断自己身上与石力相连的布条,改道追向应无双,一面躲避树叶攻击,一面伸手去够应无双,忽然间一棵大树移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陈玄!”冯争持枪击落攻向她的树叶,朝着陈玄大喝一声。
“她比你了解阵法,你自求多福吧。”陈玄现已顾不上旁人,她迅速退到一棵树后逃离此处。
铁树还在不断靠近,再不离开就要被困在此处了,圈内仅剩冯争、石力和燕淼,三人选了三个方向逃走。
被迫分开的五人牢记陈玄的嘱咐,轻手轻脚地走在林中,时刻注意着枝头的灯笼,一旦灯笼熄灭,她们就必须尽快另找一条道走。
冯争知道应无双才智过人,破解阵法找到吉门离开映射无双来说不难,但她怕万一,万一应无双不小心触动什麽机关,没有武功的她又能怎麽办?
“应无双。”冯争无所畏惧地大呼应无双的名字,身旁的灯笼应声熄灭,攻击随之而来。
她游刃有余地挡住这些树叶,闪身进入另一条小道。
冯争换了个策略,她打算跳上枝头看看,刚靠近树干,枝头灯笼一暗,树叶化作利刃刺向她。
她提枪用出十成力气对着树枝狠狠砸下,枝干未断,巨大的碰撞声反而让周围五六棵铁树上的灯笼一同熄灭。
“死树,迟早把你砍了。”冯争咬牙切齿地骂道,转身便逃。
在冯争走后不久,这里重归宁静,枝上灯笼亮起烛火,掉落的树叶又回到枝头,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
满身鲜血的少年浑然不觉地踏入此处,燕淼手执鸿鸣,警惕地观察枝头的灯笼。
六个门,四个通往活路,两个通往死路。燕淼对阵法一窍不通,运气也差得一塌糊涂,六选四,只怕她怎麽选都会通往那两条死路。
看着眼前的两条岔路,燕淼低头喃喃自语:“总该时来运转了。”
说罢,她朝着右边的岔路走去。
“我怎麽又回来了?”石力在地上做了记号,在密林里转了四五圈后她又回到了原地。
密林里全是一模一样的铁树,完全找不出一丝不同,石力刚才一直在往前直走,最后却回到了起点。
她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打算歇一会儿。屁股刚挨地面,周围的灯笼轰地一下熄灭,她撑着刀站起来扭头就跑。
绕着密林走了一刻钟的陈玄发现自己越来越困,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她咬破舌头,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奇怪,入阵之前,她们五个都已经服下了可解百螙的灵枢丹,密林中的螙药应该对她们不起作用才对。除非密林里的螙药就是第一百零一种螙,想到这里陈玄捂着头轻笑,回头要让梁丘天谕做个万螙不侵的解药出来才行。
被陈玄推出去的应无双在密林中闲庭信步,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她惊讶道:“竟是安神香。”
应无双不禁感叹设下此阵的人心思缜密,螙药还有解法,但安神香不是螙。
被困在阵中的人需要一定时间查找出路,在这段时间里若是不小心触碰机关,经过几番打斗后就会感到疲惫。安神香让疲惫的人渐渐生出困意,困意无解,只能强行保持清醒,可这种清醒持续不了多久,安神香终是会把人哄睡着的。
必须想办法提醒其余四人,应无双打开腰间的锦袋,螙药、迷药、解药还有金疮药,手头上没有其余药材,只能利用现成的药丸和药粉。
要散发出能盖住安神香的刺鼻味道,看来只有这味药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应无双取出梁丘天谕送给她的白芥灵枢丹,将丹药碾碎成粉,放置在一个玉罐里,然后用火折子点燃。
她用手帕捂住口鼻,以免自己被这味道呛到。
白芥燃烧后逐渐散发出辛辣且带有烧焦气味的刺鼻味道,正好这座迷魂阵里安静无风,味道慢慢散开,其余四人闻到味道不但可以被刺激得清醒过来,还能顺着味道来找她,她可以借此直接带着众人找到出路。
进入百宝阁是众人此行的目的,六道门中她只需找到两扇通往百宝阁的吉门即可,另外四道门不予考虑。
应无双幼时曾读过奇门遁甲之书,书中理论深奥,阵法变幻无穷。然阵法必有破解之术,她此刻并不是在战场,有足够的时间观察此阵。
她环顾四周观察铁树与灯笼的排布,慢悠悠地走到一颗铁树下,抬头观察灯笼底部。按照常理,阵法排布中每个方位都有独特的标记,标记的位置既不能太明显也不能太隐蔽,要在困住敌人的同时给己方留信号。
迷魂阵里只有铁树,光秃秃的树干和密密麻麻的树叶都被应无双排除在外,在她看来能够触发机关、牵动树叶攻击人的灯笼才是最适合做标记的东西。
灯笼底部刻着坎卦,应无双伸手去够灯笼,触摸到灯笼底部时灯笼毫无变化,她从容自若地收回手。
果然不出她所料,迷魂阵里的机关都是由内力触发的,习武之人运起轻功或是发动攻击时都会催动体内内力和真气,灯笼内的蜡烛不受风吹影响,但会被内力及真气的波动震灭。
习武之人被困危机重重的迷魂阵中,自是时时刻刻都屏气凝神,准备着出招好应对突发状况。因此她们一旦靠近灯笼就会触发机关,遭到锋利的树叶暗器攻击,故而无法看到灯笼下面的标记。
设下此阵的人怕是没想到会有不通武艺之人胆大包天地闯入百宝阁,应无双感叹道:“果真是安危相易,福祸相生。”
她没有武功容易被树叶所伤,在朋友身边时会成为她们的累赘。分开后也正是因为她没有武功,机关根本不会伤她,她倒是能尽快找到出路指引大家逃出生天。
灯笼底部的坎卦映射休门,休门入则伤,不是应无双要找的出路。她要找的是生门和景门,这两门分别是离卦和艮卦。离卦在东,艮卦在西北方,眼下她所在的坎卦是西方,艮卦与坎卦的西方相邻近。
她小心翼翼地照看玉罐中燃烧着的白芥灵枢丹,转身朝西北方的艮卦前进。
应无双照着方位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一颗白芥灵枢丹已燃尽,在第二颗烧至一半时她顺利走出了危机四伏的铁树密林,一扇机关门出现在眼前。
门上机关复杂,她试着解开机关,在失败四次后她决定耐心等等陈玄。
应无双又续上一颗白芥灵枢丹,浓烈的辛辣味四散开来。一阵劲风骤然袭来,她连忙伸手遮住玉罐以免火苗熄灭。
抬眼看见迷魂阵中的灯笼在一瞬间全部熄灭,树叶被这劲风吹得哗啦作响,机关被触发,所有铁树向同一个方向围过去。
“离卦,东方。有人找到另一个吉门了。”应无双望着迷魂阵说道。
与此同时,捂着鼻子的陈玄和扛着重刀的石力飞快从林中逃出,两人奔向她,陈玄看到应无双身后的机关门眼睛一亮:“你破阵真快。”
石力也说:“要是能用点别的香料提醒我们就好了,这个味道好刺鼻。”
应无双侧身让路,方便陈玄站在门前破解机关,她解释道:“白芥味辛,方能压制安神香。”
“林子里竟然有安神香?我还以为是我又困了。”石力揉了下鼻子。
两人刚说完话,陈玄就解开了机关大门,她说话没有应无双那般委婉,伸出手向石力展示自己被指甲戳出血痕的手心:“要不是无双用白芥提醒我们,我们早就睡死在林子里了,尤其是你!大石头瞌睡虫,你到时候就是第一个死的。”
“这不没死嘛。”石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冯争和燕淼还没来。”她焦急地看着密林,冯争和燕淼为何还没来,在东方离卦的是她们俩吗?
陈玄想了想说道:“无双你先进门,石头留在这里烧白芥,我去迷魂阵中找人。假如你在百宝阁内见到她们,就原路返回这里告诉石力,我每隔一炷香就会离开密林回到这里,确认你是否有她们的消息。”
“好,对了,你在阵中不要使用内力,灯笼机关是被内力触发的。”应无双觉得此计可行,她将自己在迷魂阵中的发现告诉两人。
“原来如此。”陈玄点头答应,然后放轻脚步踏入密林中。
应无双把所有的白芥灵枢丹都交给石力,她亲眼看着石力成功点燃药粉后才放心离开。
砰!
东方发出一声巨响,迷魂阵外围的铁树回到原位,灯笼也慢慢亮起,位于东方离卦位的吉门前站着一位狼狈不堪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玄衣已被鲜血浸透,她左手撑着长刀让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在她的身后是一棵折断了倒在地上的铁树,树枝上挂着扎满了树叶的半扇机关门。
“呵,还不是开了。”燕淼跨过只剩下一半的机关门,走了数十步后眼前豁然开朗,她已在真正的百宝阁内。
此处安全无需提心吊胆,燕淼泄了气慢慢坐在地上,她撕开衣服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口,幸好流出来的鲜血不是黑的。
区区数十道皮外伤,对她而言只是轻伤的程度,现下她没有力气包扎伤口,取出一瓶伤药随便撒在伤口上,然后靠在墙上眯起眼睛休息。
她太累了。
自从与大家分开后,她便闷头在迷魂阵中打转,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死门,这对她来说丝毫不意外。意外的是那里的死门已经被人触发过,她去的时候落叶满地,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地上的树叶竟诡异地飞回了枝头。
书中记载:“磁招铁,或引之也。”燕淼意识到铁树中可能含有磁石,所以精铁打造的树叶才会被磁石吸引回到枝头。
为了引证自己的猜想,燕淼打算触发机关,不知为何当时的她困顿不已,便没动用武功,偷懒用刀鞘去戳灯笼。
这一戳让她又发现了两件事:一件是只有内力才会触发灯笼机关,另一件则是灯笼底部刻着兑卦。
后来她根据灯笼下的指引找到了刻有离卦的吉门,门上复杂的机关让她很是头疼,她只能另寻她法。
兴许真的时来运转了,燕淼望着满是铁树的密林灵光一现,既然打不开机关,干脆直接把门拆了。单她一人力气不够,那便让磁力助她一臂之力。
为了借力将树叶打入机关门中,她耗尽了内力只为催动体内那道霸道的真气。好不容易将数百片树叶刺进机关门内,她又不得不收敛内力硬生生接下数十道树叶攻击,等待灯笼重新燃起,内含磁石的铁树会吸引树叶返回树上。
一棵铁树的磁力不够,数十颗铁树的磁力足以把“刺猬机关门”从门框上拽下来,可惜机关门比她想象得更稳固,磁力只引走了半扇门。
不过也够了,门终究是开了。
迷迷糊糊中燕淼闻到一股刺鼻的辣味,她咳嗽着睁开眼,只见应无双焦急地朝她跑过来。
小医仙来了,她可以安心睡下了。
燕淼彻底放松下来,意识却越发清醒,只因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直到应无双蹲在她面前,她耸了耸鼻子,呛得连连咳嗽,泪水都涌了出来。
“是白芥的味道,你忍忍吧。”应无双身上的味道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她让燕淼捂住鼻子。
燕淼放缓呼吸,问道:“其她人呢?”
“石力和陈玄在找冯争,你看见她了吗?”应无双一边问,一边皱着眉处理燕淼身上的伤口,“怎麽受了这麽重的伤?”
燕淼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笑了一下:“不算重。”
应无双快速地为燕淼包扎伤口,她说道:“以你的身手不该受伤,除非你找到了死门,亦或是你故意让自己受伤。”
“都对。”燕淼应道。
“何出此言?”应无双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不停。
燕淼长话短说,将自己在迷魂阵中遇到的事情全部告诉应无双,听了燕淼的经历后,应无双更加担心冯争的安危。
陈玄和石力找到她的时候虽然衣衫淩乱,但并未受伤,她们两个绝非是闯过死门的人。不是她们两个,那便只能是冯争了。
处理好燕淼的伤口,应无双让燕淼留在此处,她要返回艮卦的吉门。
应无双和石力在门前等了一刻钟左右,看到陈玄独自归来,应无双急道:“没有找到冯争吗?”
“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陈玄回道。
“那便是好消息。”应无双垂下眉眼,“燕淼从另一道吉门进了百宝阁,她受了伤,你们进去照顾她吧。我再去阵中找找冯争。”
“石力去照顾燕少侠,我与你一起去找冯争。”陈玄已经对迷魂阵了如指掌,两个人分头找也快些。
应无双道了声“好”,两人一起走入阵中,石力提醒两人小心行事,然后转身进入百宝阁中查找燕淼去了。
“两道吉门已开,冯争若是找到了吉门就会进入阁中。剩下两死两平,你我兵分两路去找。”应无双打算前往燕淼提到过的死门看看。
两人分头行动,她们的身影渐渐没入迷魂阵密林中。
第102章 光知道叫魂,不知道帮忙
半个时辰前,已闯过一道死门的冯争持枪朝反方向离开,不多时就找到了可以逃出百宝阁的平门。
她不打算走平门于是掉头就走,谁料好端端的地面突然裂开一个深渊巨口,昏昏欲睡的她猝不及防地掉入洞中。
冯争被吓得瞬间清醒,周围黑漆漆一片,她还在快速地下坠,有细小的沙石从上头掉下来砸在她身上。
她忙伸出手脚撑住四周墙壁,鞋子都快磨出火星子了,下坠的速度才堪堪慢下来。
“咚咚!”洞中有碎石掉下去,落地后发出声音。
冯争听声音清脆响亮,想来地面就在不远处,只要小心地往下爬一段距离然后再跳下去应该不会摔断腿。
不一会儿冯争小心落地,她点燃火折子照亮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狭窄的密道之中。手中火苗晃动,密道里有风,看来往前走必有出路。
冯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长洞,她从洞中掉下来的速度极快,背部几乎没有挨到洞壁,那个洞垂直得堪比水井。从上面掉下来快,要从下面爬回去只怕要费好久功夫。
她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火苗,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去,走了将近数百步终于从狭窄的密道进入一间稍微宽阔些的洞xue中,洞口被一块巨石遮挡,风就是从洞口的细小缝隙里钻进来的。
冯争走上前试着推了推巨石,原以为会是重达千斤的拦路石,实际上不过百来斤重,她稍一用力就将巨石推开,露出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收起火折子钻出洞xue,拂开遮挡视线的藤蔓,冯争站在悬崖绝壁上,灯火通明的藏剑山庄映入眼帘。
在此处,占了半座山的藏剑山庄一览无遗,宏伟的百宝阁被密密麻麻的火把包围起来,将整片竹林围得水泄不通。
“我这是出来了?”
初夏的山间,冷风带着丝丝寒意肆意穿梭于山林之间,呼啸着掠过冯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冯争抬起手嘶了一声,身上是凉了,可手掌还是热乎的。
密道竟将她直接带出了藏剑山庄,她没有陈玄的巧手,解不开百宝阁的大门。要想回到百宝阁与其余四人相聚,就只能原路返回。
冯争对着空中上弦月长叹一声:“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那麽长的地洞待会儿只能靠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早知道就不该在迷魂阵里打瞌睡。
冯争将洞xue门口的巨石恢复原位,举着火折子往回走。密道里只有冯争的脚步声,她忽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周围的动静。
微弱的呜咽声传入耳中,冯争确定了声音来源的方位才睁开眼睛,她伸手摸向左侧的石壁,又握拳在石壁上敲了敲。
敲击的瞬间,石壁发出略显清脆的 “当当” 声,这声音有明显的回响,说明石壁那边是空的。
冯争又照此方式查看右边的石壁,右边石壁发出的声音沉闷厚重,看来只有左边是空的。她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果断将内力聚于掌心,挥出猛烈的一掌拍在左侧石壁上。
光滑的石壁出现蜘蛛网似的裂痕,冯争提前捂住口鼻,朝着裂痕狠狠踹了一脚。
轰隆——
左侧石壁小范围坍塌,待到尘埃落地,冯争定睛一瞧,石壁的后面还是一条密道。
冯争揣着一肚子疑惑跨过碎石进入另一条密道中,两条密道相邻,然而百宝阁的密道一头是迷魂阵,另一头则通往山庄外的悬崖峭壁。
这条密道又是通往何处的?左侧和右侧分别是什麽地方?她先往哪边走好呢?
“右手更痛,先去右边。”冯争草率地做下决定。
这条密道很长,长到冯争觉得自己都该走回全州了。她的脚步变得急促,过了一会儿眼前的密道终于到了终点,一扇木门挡在面前。
她拉开木门,推开挡在门后的杂物,眼前的景象让她惊骇不已。
她怎麽走到别人坟里了!
偌大的墓xue里,正中央摆放着两具金丝楠木的棺材,棺材旁边还有许多陪葬品,两头高达五尺的加蓝镇墓兽面目狰狞地守在棺材两侧。
冯争千算万算,没想到密道右侧居然通往墓室,不过来都来了,看看也不碍事。
她绕着墓室转了一圈,最后才来到棺材正面,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哪一家人的墓xue?”
能合葬的死者大多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更有甚者会选择与亲人同xue同棺合葬。面前这两具棺材下葬有些年头了,冯争猜测这里也许是藏剑山庄施家哪一辈先祖的墓xue。
两具棺材前各有一个牌位,左边的牌位上写着:“义姐任不言之灵位,吾之至亲姐妹,情同手足,生死相伴。妹施冷梅泣血敬立。”
右边的牌位上写着:“先姨母施冷梅之灵位,吾母之至亲姐妹,情同手足,生死相伴。侄女任不凡泣血敬立。”
“施冷梅和任不言,藏剑山庄的最后一代庄主和幽州任家的家主,这是铸剑双姝的墓xue。”冯争肃然起敬,朝着两具棺材拜了三拜。
她想撬开棺材一探究竟的想法在知道墓xue主人的身份后烟消云散,甚至连拿走陪葬品的心思都歇了下来。
江湖传言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有仇怨,阎婆作为任不言的女儿更是灭了藏剑山庄满门,据说施冷梅就死于阎婆之手。
如果传言是真的,为何施冷梅和任不言会合葬在一起?阎婆又为什麽要为施冷梅立牌位?
“叨扰了前辈,晚辈这就……”
“走”字尚未出口,冯争瞥见墓xue角落里一箱箱的陪葬品,铸剑双姝的陪葬品岂会是一堆没意思的黄白之物?
两位前辈生前打造了无数神兵利器,应该有几件好东西给这两位前辈陪葬了吧。
冯争改口道:“晚辈冯争拜见两位前辈,初次见面,晚辈给您磕个头,您继续休息,晚辈自便,就不打扰您了。”
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两位前辈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心安理得去陪葬品中挑选前辈送给她的见面礼了。
所有箱子都被冯争打开,她失望极了,这些箱子里尽是些打铁铸剑用的工具,没有值钱的东西,更没有她想要的神兵利器。
冯争不甘心地回到两具棺材前,她想起一件事,传说中能够一统天下的两件神兵“吞八荒”和“定坤干”在藏剑山庄被灭门后就下落不明,这两件神兵都是施冷梅打造的,死后会不会被她带进了棺材里?
“前辈,晚辈这次来得匆忙,什麽也没带,就先告辞了。下次晚辈带着您的徒孙燕淼一起来见您。”冯争终究是把蠢蠢欲动的手收了回来,她回到密道里径直往前走。
冯争忙着在地下的密道里钻来钻去,地面上还在查找她的应无双和陈玄都快把迷魂阵翻个底朝天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平门,冯争应该就在那里。”陈玄说道。
她和应无双已分别去过两道死门和一道平门,还剩下一个平门未查,两人相伴前往最后一道门。
应无双步履匆匆,她在心中祈祷,祈祷生龙活虎的冯争就在最后一道平门前等着她。也许冯争是迷了路不知道往哪走,所以才一直留在那里等着她去找她。
然而两人到达平门前只看见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平沙枪,冯争不知所踪。
应无双捡起平沙枪,环顾四周并未看见冯争,她佯怒道:“冯争,出来吧,别想躲着吓我。”
冯争这人为了好玩什麽都做得出来,说不定她现在就躲在哪个隐蔽的地方等着看她笑话呢?
迷魂阵中静谧如常,无人回答应无双的话。
应无双攥紧平沙枪,冯争平时枪不离身,如今平沙枪在这,她却下落不明,她该不会……
“冯争,你出来!”应无双不愿想下去,她大声吼道。
陈玄从未见过应无双这麽失态的模样,一时间她也慌了,跟着应无双一起喊冯争的名字。
两人忧心如捣,乱了分寸,没注意到有棵树下的地面在轻轻震动。
“冯争!”
砰——
泥土和碎裂的木板飞上天。
“光知道叫魂,不知道帮忙,过来拉我一把!”
两人听到巨大的声音,回头只见地面破开一个大洞,她们跑到洞口,不知所踪的冯争正灰头土脸地卡在洞里,她双手双脚撑在洞xue四周,一双愤怒的眼睛快冒出火来。
冯争辛辛苦苦从地下爬上来,结果发现洞口被木板盖住,她听到了应无双和陈玄的呼唤,可她的声音传不出去。
她无法叫两人来帮忙,只能尽量爬到靠近洞口的地方,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功亏一篑,她只敢空出一只手推木板。
地面上的两人真是和她一点默契都没有,她手都敲累了也没人发现她,最后她只能铤而走险地用双手撑住身体,一记无影脚踹在木板上才踢飞木板。
应无双和陈玄立马把冯争从洞里拉出来,冯争拍了拍手心的灰尘,没好气道:“我都快练成铁砂掌了。”
冯争的手掌擦破了皮,鲜血和灰尘混在一起。
应无双取下腰间的水壶要为冯争洗手,陈玄看着周围熄灭的灯笼说道:“你刚才那一脚用了内力?”
“不然呢?我又不会铁头功……遭了,快跑!”冯争说完也想起迷魂阵危险的机关,她拉着应无双便跑。
陈玄紧跟在两人身后,她提醒冯争:“不要使用内力,再往前十步就无事了。”
“我知道。”冯争在迷魂阵里闯了死门还掉进平门密道里,若是这都发现不了,她干脆回去跟着听晚敲算盘得了。
三人在安全地带停下,应无双把平沙枪交给陈玄,然后用水为冯争清洗伤口,她把药膏涂在伤口上,问道:“你怎麽掉进去的?”
“说来话长,那洞里有个密道,我在密道里发现了一堆惊天大秘密。”冯争从怀里取出一个手札,冲两人一笑,“先去百宝阁,寻完宝后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第103章 灭了藏剑山庄的是庄主施冷梅
*
百宝阁共三层,每一层有十间房,各个房间摆放的兵器都不相同。五人在入口相聚后便各自分开,去自己感兴趣的房间寻宝了。
冯争的目光顿时被那满室的神兵利器吸引,眼中燃起炽热的火焰,她精于枪法,但其余十七样兵器也能拿着舞两下。
她每瞧见一样利器都要拿下来把玩一番,玩完后又放回原处。
“若是我有三头六臂该多好,刀枪剑戟,斧钺鈎叉……诶,还不够,要把十八般兵器都拿在手上需要十八只手。”冯争左手握着一把墨色玄铁铸就的宝剑,右手拿着一把窄背长刀,平沙枪被她夹在腋下。
应无双瞧着她这略显滑稽的模样笑道:“贪多嚼不烂。”
冯争反驳道:“我牙口好,多少都嚼得烂。”
两人还在一层转悠,陈玄已经上至二层,石力和燕淼都已登上了三层。
陈玄在二层逛了一圈,趴在二层栏杆上朝下面打了声招呼:“二层的刀剑比一层的要好,依我看,百宝阁越上层的兵器品质越好,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拿就拿最好的。”
冯争和应无双并未在一层看上什麽东西,听到陈玄的话两人决定上楼看看。冯争踩着台阶借力轻轻一跃便跳到了陈玄身边。
应无双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她要走好半天的台阶,冯争只需一跃就能抵达,思及此处她难免生出些艳羡之情。也许等她学会了追月步,就能和冯争一样飞檐走壁,一步登天。
一上二层,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挂在墙壁最高处的一柄宝剑,剑鞘由鳄鱼皮所制,剑柄上镶嵌着一块莹润剔透的红色独山玉。陈玄飞身上去取下宝剑,拔剑出鞘,剑身上蜿蜒如龙的银色纹路在昏黄的烛光下光泽流转,这条龙仿佛活了过来。
“这柄剑很适合骆兰英,骆大师姐的宝剑在被脏乞丐、臭和尚和杂毛道士追杀的时候弄丢了,武林大会在即,她没个趁手的兵器可不行。”
这柄浩然正气的宝剑让陈玄想到了齐山剑派的大师姐骆兰英,未来的正道楷模正适合用这样的剑。
石力在三层探出头:“确实很适合骆大师姐。”
她身上扛着的重刀已不再是之前卷了刃的旧刀,新刀套在乌木刀鞘里十分低调古朴,与她身上的灰色短打布衫相称极了。
“你不挑点什麽?”冯争问陈玄。
陈玄都能考虑到远在全州的骆兰英,她难道不打算为自己取一件武器吗?
陈玄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回道:“挑了把锋利的匕首,其余的兵器我不会用。”
五螙门擅长暗器机关和刺杀,陈玄作为五螙门的二师姐,已是这一辈门徒中的翘楚。百宝阁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剑神兵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更喜欢机关术和制造暗器。
若是能把这些兵器都拿回五螙门,然后将它们都熔了,重新打造成暗器就好了。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应无双已上到三层,一二层的兵器她都拿起来试过,对她而言太重了。拿着那些兵器她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还会伤到自己。
她听闻有一种兵器名为软剑,剑身柔软如绢,可曲可直,轻若鸿毛且藏于身上不易被人发现。藏剑山庄百年基业,偌大的百宝阁里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应当能找到软剑。
应无双踏上最后一层台阶,看见燕淼迷茫的背影,她出声问道:“可有心仪的兵器?”
燕淼早已听到应无双的脚步声,她没回头,眼前一排架子上摆满了长刀,每一把都如同沉睡的猛兽,等待着重见天光的那一日。
在长刀旁边还有一座剑架,长剑短剑皆有,再往右依次摆放着长枪、斧头、丈八蛇矛……
半晌后她才回道:“我不知道我喜欢什麽,或许还是刀吧。”
她用惯了刀,而且对她而言武器能杀人就行,玄门的环首刀和燕焱买来的鸿鸣刀用着的手感都差不多。
百宝阁里的兵器花样繁多,然而她就像一个只吃过馒头的人第一次到酒楼,店小二报了一长串菜名问她想吃什麽,她犹豫半天从包袱里掏出馒头,说自己习惯吃这个。
“骆兰英学齐山剑法,用剑;冯争学妙真梨花枪,用枪;石力学七杀刀法,用重刀……学什麽功法用什麽兵器,阎婆前辈打算教你什麽?”应无双的视线从兵器架上的武器上一一扫过,时不时拿起一样兵器放在手里试试重量。
“我会跟着师傅学铸剑之艺,以后兴许会用铁锤。”燕淼望着手里的鸿鸣释然一笑,刀也好,剑也罢,都是为人所用的工具。她有什麽便用什麽,总不能失了武器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废物。
当初没有轻功秘籍的她不也追上了三大轻功之一的追月步,师傅也从未用过什麽绝世神兵,照样是威震武林的阎婆。
厉害的从来都是人,不是武器。
燕淼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应无双,应无双在一处角落停下来,她点头:“英雌所见略同,俗话说善假于物者,常为胜家,大业可就也。”
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把蒙了尘的细剑,应无双蹲下来捡起此剑,她慢慢拂去剑上的灰尘。剑身未出,她与燕淼都能感受到那股从剑鞘里透出的淩厉剑气。
应无双拿着细剑走到烛火旁仔细观察,银制的剑鞘上雕刻着复杂的图案,有山川河流、星辰日月,仿佛将三千世界都囊括其中。
她拔出细剑,剑身仅有两指宽,握在手中无比轻盈,稍稍抖动细剑,剑身如水般柔软。
这正是应无双想要的软剑,她眼含笑意:“我找到想要的了。”
应无双不曾习剑,不敢随意舞动软剑,她叫来自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冯争,让冯争演示此剑。
“软剑轻巧,可用剑的力道不易掌握,习剑时须全神贯注,稍稍走神就会伤了自己。剑器中就属软剑最难,你想学软剑?”冯争接过软 剑问道。
“正是。”应无双已下定决心,她先天不足后天体弱,恐是练不了重器的。
兵器种类繁多,除去她提不动的重物,剩下的武器中只有软剑的杀伤力最强,难学的话可以慢慢学。
“那你瞧好了。”冯争见应无双拿定主意就不再劝说,她站在空地里舞剑。
软剑舞动之时,恰似灵蛇在草丛里穿梭,剑影飘忽,诡谲多变。一会儿如蛇盘绕,蓄势待发;一会儿又如蛇出击,疾如闪电,剑尖所指之处,淩厉之势如蛇吐信,瞬间即至。
冯争没有说大话,她确实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软剑在她手中的威力不输妙真梨花枪,一旁的四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中灵活变幻的软剑。
石力说道:“软剑挥动起来可以和鞭子一样迅猛,其灵活多变能让敌人防不胜防,割断对方的脖颈便可夺人性命。老石头说江湖上常用软剑的人会将剑藏于腰间,趁人不注意时下黑手偷袭。”
“我正有此意,待出了藏剑山庄,就托人为我打造一条可以藏剑的腰带。”应无双让冯争停下,她很满意这把软剑。
陈玄闻言向应无双自荐道:“五螙门可以为你量身打造腰带剑鞘,价钱好商量。”
应无双立马点头,把制作腰带剑鞘的事情交给了陈玄,她拿着轻巧的软剑爱不释手。
“你从哪拿的这把剑,它叫什麽名字?是哪位庄主打造的?”冯争莫名地觉得这把软剑很眼熟,可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应无双指着身后的角落:“在那个角落捡的,没有名字。”
百宝阁里的所有神兵利器都被整齐地摆放在武器架子上,每座武器架上都刻了铸剑之人的名字以及铸剑师为武器起的名字。从一层到三层的所有武器都是这麽摆放的,为何会有把软剑丢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把软剑品质上乘,不是凡品,兴许是从哪个架子上掉下来的。”陈玄端详软剑的剑鞘,可惜剑鞘上除了山水画再无其它东西。
大家都很好奇软剑的来历,五人仔仔细细地把百宝阁搜了一遍,并未发现哪个架子上缺了一把软剑。
折腾了一整夜,外面天已蒙蒙亮,她们在一层的空地上背靠背坐在一起休息。
石力叹息道:“我还以为能在百宝阁看到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
陈玄也想大开眼界,亲眼瞧一瞧藏剑山庄庄主施冷梅铸造的吞八荒和定坤干:“金蝎前辈说这两件神兵还在幽州,但它们不在百宝阁还能在哪里呢?”
“也许在棺材里。”听到石力提及天下第一刀和天下第一剑,冯争想起了密道里的发现。
四人皆站起来看向她,失去人肉靠背的冯争倒在了地上。
“惊天大秘密,藏剑山庄庄主施冷梅用幽州任氏家主任不言祭刀,这才炼出了天下第一刀吞八荒。”冯争双手撑在脑后,准备欣赏四人惊讶的表情。
“什麽!”石力、陈玄、应无双道。
燕淼一把将冯争从地上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怎麽知道?”
石力、陈玄和应无双的反应完全符合冯争的预料,燕淼比她想象的反应更大。
冯争又轻飘飘地吐出一个秘密:“灭了藏剑山庄满门的不是阎婆前辈,而是庄主施冷梅。”
这下四人都呆住了,一瞬过后,无数问题抛向冯争。
“施冷梅先杀任不言,然后灭自家满门,她为什麽这麽做?”
“用人祭刀真的有用吗?”
“你从哪知道的?”
“等等,阎婆前辈要是没灭藏剑山庄满门,她脖子上挂的是谁?”
冯争笑而不答,四人异口同声道:“快说!”
第104章 双姝胜独圣百倍
【永宁十年元月初二,晴
晨起,日色微明,吾已至剑庐。先察昨日所备之材,铁块、精金、寒泉石,皆为铸剑之良物。
燃炉,添炭,鼓风,火势渐旺,焰如赤龙呼啸于炉中。待炉温至高,投铁块入内。此举不敢有丝毫马虎,因剑之魂,始于此熔炉之中。
以熔炼成熟之铁水浇灌入剑范,铁水注入模中,响声震耳,似剑之呼号。吾静立以待,心忧模之稳固,剑之成型。良久,剑身初成,犹带红芒。取出,急以寒水淬火。“嗤啦” 之声不绝,水汽弥漫。
剑在水中,似龙游于渊,经受冰火之炼。待剑身冷却,其色如霜雪,寒芒内敛。吾细观剑身,抚其纹理,察有瑕疵否。若有不足之处,必当回炉重铸。
日已西斜,一日铸剑之功,虽疲,然见剑成,满心欢喜。】
“永宁十年元月初三,多云。今日天色多云,吾于炉火旁继续铸剑,虽然无昨日之晴朗,然吾心依旧……”
密道中,冯争带头走在最前面,其余四人跟在她身后,应无双拿着一本手札将其中内容一字一句念出来。
“元月初四铸剑,初五铸剑,初六还是在铸剑。”应无双念了两三页后发现施冷梅前辈几乎每天都在剑庐铸剑,她一目十行将手札翻得哗哗响。
陈玄走在最后面说道:“施老前辈十年如一日地铸剑,此等毅力真令人钦佩,难怪能炼出天下第一刀剑。”
想要成为机关师的陈玄明白这其中不易,铸剑和制作机关都需要漫长的时间。施老前辈为铸一把剑会在剑庐待上十天半个月,她和师傅为了炼器也需要闭关一年半载,这期间日日与死物为伴,出关时常常忘记今夕是何年。
应无双将手札翻到最后一页,这本手札记到了永宁十三年,从永宁十年到永宁十三年,施冷梅前辈每一天都在剑庐里铸刀、剑等兵器,竟没有一天是在休息。
“我们到了。”冯争带着四人进入密道,并未前往两位老前辈的墓xue,而是去了密道的另一头。
她推开密道尽头的木门,众人跟在她身后走出密道进到了一个柜子里。
她们挨个从竹柜里走出来,五人挤在一间简约雅致的小竹屋里,地面是打磨光滑的竹板,泛着淡淡的光泽。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矮脚竹桌,桌上有一套积灰已久的茶壶茶杯,竹桌四周放着柔软的蒲团,供人休憩。屋子的另一侧,有只被打开的木箱,里面摆满了和应无双手中一样的手札。
冯争推开窗户,清晨的朝阳穿透竹屋,屋里的灰尘腾飞在空中,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
窗外的竹林随风摇动,竹叶似青色海浪此起彼伏。偶尔有飞鸟穿梭其间,叽叽喳喳的叫声为这片竹林增添了几分生机。
五人在昏暗狭窄的密道里待了许久,此时见到如此美景都愣住了,她们静静地望着那扇小窗外的竹林,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应无双推门而出,没有窗户的限制,整片竹林都映入眼帘,山间清风裹着竹香拂过她的脸颊。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真是处好地方。”
冯争翻过窗户来到应无双身边说道:“隐居在此如何?”
“不如何。”应无双机心甚重,她被世俗所绊,享不了山林幽静之趣。
“也是,这样的地方虽好,待久了却会把人闷死。”冯争刚才只是随口一问,山间、竹林、小屋,这些东西凑到一起容易让人想到隐居的高雅之士,在她身边只有应无双像高雅之士。
“这是施老前辈的居所?”应无双返回屋中,那箱子里的一摞手札已经回答了她。
冯争嗯了一声:“我从洞里掉下来后跟着密道找到了这里,看到箱子里的手札我才知道这是施老前辈的,她的家。”
燕淼将箱子拉到桌边,她坐在蒲团上,挑出一本手札边看边问:“十六年前的手札在哪里?”
燕淼对施老前辈的过去并不关心,她只想知道十六年前和十三年前分别发生了什麽。
“这些手札都长一个样,我哪分得清哪本是哪本,时间还长,我们慢慢找。”冯争心虚地坐下来帮忙找手札。
其实箱子里的手札本是按照顺序摆放的,她当时看完后随手丢在一起,就成了现在乱糟糟的样子。
五人都围着桌子坐下,石力搬起箱子把所有手札都倒在桌上,五人各拿一本开始看。
陈玄有所发现,念道:“永宁十八年六月中旬,施老前辈初遇任老前辈!”
【永宁十八年六月十二日,雨
今日天降细雨,吾于剑庐铸剑。雨声潺潺,与炉火之声相和,别有一番意境。
午后,仆言有人求见,且为请教铸剑之艺。吾闻之,甚为惶惶。吾铸剑之技平平,安敢教人?奈何雨势渐大,又闻来者为一女子,吾不忍其淋雨而归,遂邀之入内,待雨停再送人离开。
来人名唤不言,亦是铸剑师,与吾一见如故。其有惑而问于吾,吾遂为其悉心解之。既而,吾与不言共于剑庐铸剑,其间欢谈甚洽。吾观不言于铸剑之术颇有见地、其艺亦佳,且其人抱诚守真、爽朗大方。吾心甚喜,遂与之为友。
日薄西山,吾等方觉时光飞逝。吾心有不舍,送其离去,相约后会有期。】
“永宁十八年,施老前辈应该二十多岁了,那时的她在江湖中已小有名气,居然说自己铸剑之技平平,太谦虚了。”陈玄看完这一页不禁发出感慨。
“然后呢?”石力手中的手札时间更早,那时候的施老前辈按年纪来说应该是个心浮气躁的少年,却还是整日待在剑庐里铸剑,每一日记下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她换了一本,翻看的同时询问陈玄两位老前辈接下来发生了什麽。
陈玄继续说:“两人每月见一次,都是任老前辈去藏剑山庄见施老前辈。如此来往了一年,施老前辈才主动下山去寻任老前辈,两人在山下义结金兰,约定情同手足、生死相伴。”
【永宁十九年七月七日,晴
今日乃乞巧之节,天下女子皆乞手巧。吾与不言虽为铸剑师,不以针线为用,亦向天乞巧焉。
吾与不言相识已逾一载,情厚非常。值此良时,明月皎皎,吾与不言于月下结拜,结为异姓姐妹,自此情同手足,生死相伴,情谊永固。
数百年来,外人皆道:施家圣手奇如鬼,其人独占三尺水。吾幸得挚友不言,愿与其共分三尺水,铸剑双姝之名,胜却一人圣手之孤高百倍也。】
陈玄手中的手札从永宁十八年初遇任不言写起,永宁二十三年施冷梅前辈带着女儿施若素下山见任不言,两人约定为彼此的女儿打造一件护身软甲,作为她们之间的信物,到时候女儿的女儿们便能见此信物互相帮扶照顾。
次年施冷梅前辈打造出薄如蝉翼的玉鲛绡赠与任不凡,任不言前辈打造出刀枪不入的玄武甲赠与施若素。
“我越发好奇她们是怎麽走到那个地步的了。”陈玄看完这本手札心中五味杂陈。
施老前辈写的手札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她身为旁观的局外人,都能感受到姐妹两人情谊深厚。
江湖中人人都想争个天下第一,施冷梅却说双姝胜独圣百倍。世上有几人愿意与旁人并称第一?施冷梅就愿意。
这样好的两姐妹,怎麽会走向那样惨烈的结局?
陈玄、燕淼、石力和应无双都为这一册手札的内容感动不已,早已看完所有手札的冯争什麽都没说,等她们看到后面就知道了。
燕淼忽然说道:“我找到了,十六年前的手札!和昌三年二月初十,藏剑山庄招揽门客,蔡固住进山庄。”
她激动地双手轻颤,真相就在眼前,手札里的东西可以解开师傅的心结吗?
“和昌三年二月初十?”应无双听到这个时间心头一跳,她看向冯争,和昌三年二月初十是她们母亲的祭日。
时间未免太巧了些,十六年前的二月初十,她母亲被害,平北将军自此成了父亲的头衔。
【和昌三年二月初十,晴
山庄循旧例以招揽门客,此次共纳二人。其一为蔡固,乃京城之人;其二是刘治,边南人士,两人皆为男子。吾甚为不满,遂问男族长:“为何不招女子?此次门客之中,固有一聪慧女子,其才不逊于蔡固、刘治。”男族长怒而斥之,吾无奈,唯如往昔般缄口。
吾虽为藏剑山庄之庄主,然非施家之主也。山庄诸事与族中内务皆由族长掌之,吾不过一无实权之傀儡耳——
午后,吾径往剑庐铸剑,山庄诸事,不复问矣。】
在“傀儡耳”的后面应该还有一句话,可惜被墨水涂抹,任凭燕淼再怎麽细看也看不出写的是什麽字。
“施老前辈身为藏剑山庄庄主,却没有管家之权?”燕淼不知道这件事,施若素前辈也没提起过此事。
石力解释道:“十六年前的武林还未一分为二,那时候的夏池国无论是朝堂,还是武林,皆以男子为尊,藏剑山庄也不例外。”
石力的师傅石金戈见多识广,与石力一起浪迹天涯的时候经常把一些江湖往事当做哄小孩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告诉众人:
“老石头说藏剑山庄的历代庄主都是族中男长老选出来的,铸剑技艺最好的人就会成为那一代的庄主。若此人是女子,便只有庄主的虚名,并无实权。若是男子,便既是山庄庄主,也是施家族长,山庄上下皆听他号令。”
第105章 忮意者,人咸有之。
【和昌三年二月十一日,雨
吾今日如往常去剑庐铸剑,于途中闻仆人之议:彼等称幽州任氏不言铸剑之艺更妙,近来幽州任氏声名大噪,为后起之秀,与藏剑山庄并称第一。庄主自幼于山庄习铸剑之术,竟不若半路出家之任氏不言。
尔等又言吾使施家蒙羞,藏剑山庄施家久为天下第一,历代铸剑圣手独占三尺水,今因吾失其首名。故,吾乃藏剑山庄之罪人。
吾岂会在意彼等之言,径往剑庐铸剑,一如往常。】
【和昌三年二月十二日,雨
吾今日尚未出门,便有仆人于吾房前嚼舌,所言与昨日大同小异,然今日之语更甚,犀利非常。
彼等言吾乃天赋拙劣之废物,不过倚仗家族累年栽培,方有今日之果。若吾兄尚在,吾岂有成为庄主之可能。提及吾兄,吾出门怒叱之,令其休再胡言。
继而往剑庐而去,然心烦意乱,良久方得凝神铸剑。】
【和昌三年二月十三日,天昏翳,风怒号
今日无仆人于吾耳畔聒噪。有男客至山庄,求吾为其铸剑,吾欣然诺之。
遂于剑庐终日铸剑,未复她想。】
【和昌三年二月二十日,晴
今日,男客所托铸之剑已成,吾亲送于男客手。男客视之,即言:“此剑做工平平,弗如山下幽州任氏家主不言所铸之剑。”言罢,客取出一剑,与吾剑相较,称此剑为不言所铸,遂以不言之剑斩断吾剑。
客遂笑吾不配为藏剑山庄庄主,且言吾辱没先辈之名,吾既非铸剑圣手,亦不配与任氏不言并称铸剑双姝,唯幽州任氏不言方为真铸剑圣手。族中亲友闻之,众皆以失望、责怪之目相视。男族长对吾叹气,继而送客离去。
吾持断剑归住所,月初时仆人之言复现于耳,心烦意乱,弃断剑于地,终夜辗转,不得入眠。】
【和昌三年二月二十五日,晴
未几,不言之剑斩断吾剑之传闻沸沸扬扬,遍于江湖。山庄之内,流言益甚,闲言碎语复起,吾再三呵斥,竟无丝毫效用。
今日,有一老客上门求剑,吾因之前之事,心生自卑,于己之铸剑技艺失却信心,不敢应老客之求。然老客坚请,言吾乃施家铸剑传人,吾方为真正之铸剑圣手,彼信吾甚矣。吾闻之,大为感动,遂应老客之请。
既而再入剑庐,吾心无旁骛,铸剑之时,竟至废寝忘食之境。】
【和昌三年二月末,晴
老客所托之剑尚未铸就,彼竟上门,言无需吾铸矣。于同等之时,幽州任氏家主不言已铸好其急需之剑。老客说罢匆匆离去,未多言片语。老客虽弃此剑,然吾仍欲继续铸之。
午后,男族长来与吾言:“江湖流言,汝必有所闻。幽州任氏不过山下一寻常铁匠之家,因幸为北延国皇帝铸一剑,遂声名大噪,竟与藏剑山庄施家并称天下第一。其家主不言与汝并称铸剑双姝也罢,今竟有淩驾于汝之上征兆,施家数百年铸剑圣手之名,将毁于汝手!汝身为庄主,若不能夺回此称号,便休再为庄主。若非汝兄亡故,此庄主之位岂轮得到汝这等毫无天赋之人,汝好自思之。”言罢,男族长拂袖而去。
吾望着那尚未完成之剑,唯苦笑耳,心中悲苦万分,亦生出几分忮心。忆往昔,数年前不言尚却需要请教于吾,求吾为其师,授以铸剑之艺,如今竟成“教会徒儿饿死师傅”之局,吾竟不如彼,实乃可笑之极。】
【和昌三年三月初,雨
今日晨起,门客蔡固求见,与吾谈良久。其言吾之铸剑技艺堪称翘楚,幽州任氏家主不过好为吹嘘耳。藏剑山庄独占三尺水之能长达数百年,岂非她人可于一朝一夕间赶超。上月之二客,或皆为幽州任氏邀来,为其造势之骗子也。
吾未深信蔡固之言,然蔡固复言:“吾知庄主与幽州任氏家主不言为好友,然彼非独汝之友,亦乃任氏一家之主,为家族计,彼必不顾姐妹之情,以汝为踏脚石,借汝扬名于天下。如此之友,实不可靠,庄主宜早为己谋。汝有真才,不若下战书邀任氏不言比试铸剑之艺,为己正名,夺回藏剑山庄铸剑圣手之号。”
吾送蔡固离去,沉思许久。此一月间,仆人日日于吾耳畔闲言碎语,吾于不言之忮心每日益增,蔡固之言更令吾疑之,乃至对不言心生忮恨。至傍晚,吾亲至山下,向不言下战书,欲与其一决高下。】
在燕淼读完最后一句话后,应无双点评道:“好歹螙的计谋,难怪阎婆要杀了蔡固。”
铸剑双姝共分三尺水已久,两人相交数年从未有过攀比、忮恨彼此的心思。蔡固进入藏剑山庄之后,仆人就开始变得嘴碎,上门求剑的客人竟然会同时请施冷梅和任不言铸剑,然后对比两人的铸剑技艺,以此破坏双姝之间的情谊。
“京城人士蔡固,我看是朝廷派他来的。在藏剑山庄当门客是假,离间铸剑双姝是真。煽动仆人贬低施冷梅前辈,夸赞任不言前辈,在施冷梅前辈面前说任不言前辈坏话,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也就朝廷里的那群蠹虫爱用。”应无双冷笑。
燕淼手中的手札就记录到十六年前的三月初,她问其余四人可有看见记录三月之后的手札。五人翻阅桌上手札,只有陈玄找到了一本写着和昌三年的手札。
她打开一看:“第一页就是和昌三年腊月,两位前辈的比试已经结束。”
“难道在比试的九个月里施冷梅前辈没有写手札?”石力问道。
桌上所有的手札大家都翻开看过了,没有发现和昌三年三月到腊月之间的手札,冯争思忖道:“施冷梅前辈每日夜里会从密道来到竹屋,在手札里记录当日发生的事情。比试期间她忙于铸剑,兴许没时间来竹屋,也就没写手札。”
其余四人觉得冯争说的有道理,大家转而看向陈玄,陈玄拿着手札念道:“和昌三年腊月末,大雪……”
【和昌三年腊月末,大雪
不言既逝,吾方恍然顿悟。吾等本为世间至亲之姐妹,奈何遭小人挑拨,蔡固以吾儿性命要挟,吾欲杀不言而保吾儿。然不言早有所察,执吾手而推心置腹,吾方知大错特错,追悔莫及。
事已至此,吾等心中了然。朝廷之军列于剑庐之外,若吾二人同时而出,必皆死于箭矢之下。唯其死而吾生,吾方能安然离开此剑庐,保全吾与小女之性命。不言甘愿赴死,托吾照料其儿不凡,吾哭而应之,亲眼见其纵身跳入剑庐,与彼长刀合为一体。
吾尝慕不言天赋绝伦,心有羡意,然并无恨意,唯愿与之一同铸剑,共促铸剑之技精进。然其后遭人谗间,吾遂忮恨不言,心中常愤愤不平,怨其能太甚,致吾似一无是处,竟忘吾等姐妹之情矣,害我等被困剑庐任人宰割。
于过往九月间发生之事使吾明矣,女子之间本无忮恨之意,男子方为最善忮恨者。彼等不但忮恨同性男子,更忮恨女子,忮恨女子之强,尤忮恨女子之守望相助。
原因如此,铸剑圣手可以长存,铸剑双姝不容于世。】
在这页之后没有别的的内容,只有施冷梅前辈用草书写下的一段话,陈玄念道:“忮意者,人咸有之。其类有二:一为忮羡,一为忮恨。忮羡者,慕人之有而己不得,心向往之,然亦杂以不平之绪;忮恨者,见人有胜己之处,遂生忿恨,其心若蛇蝎,恶念丛生。”
石力接着念道:“世之忮者,男子尤甚。彼等愱女子之才,视若芒刺在背,又恨女子之齐心协契,如仇雠相见。为破之,虽赴汤蹈火、倾尽所有亦在所不惜,其心之螙、意之恶,实乃世之浊流也。”
手札递到燕淼和应无双面前,两人齐声念道:“夫愱忮之害大矣,毁生于忮,忮生于不胜,愱忮生于利欲,而不生于贤美,若任其滋长,必生大乱。故当克之,以存善念,守本心。”
冯争没有看手札却也一字不差地背出了这些内容。
五人看完这段话皆唏嘘不已,竹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良久,石力不太明白地说道:“两位前辈闹成那样竟是因为愱忮。”
应无双反驳道:“不对,这里写着蔡固以施冷梅前辈的女儿要挟她,她并非愱忮而杀人。蔡固的螙计确实是利用了施冷梅前辈对任不言前辈的愱忮,但那一丝愱忮乃是他刻意挑拨为之。施冷梅前辈一时冲动挑战任不言前辈,才令两人最终被困剑庐。愱忮是两人比试铸剑技艺的原因,却不是任不言前辈的死因。”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施冷梅前辈为何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对自己的好友心生忮意。”
石力无法理解施冷梅前辈,老石头告诉过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不要和别人比,只和自己比就好了。
她身边的诸多朋友都有强于她的地方,她若是每个都愱忮一下,岂不累死了。唯有与自己相比,才能有所进益。
陈玄的看法和应无双、石力都不一样:“愱忮是人之常情,更何况那麽多人天天围在施冷梅前辈身边刺激她。我觉得她最后不是因为愱忮向任不言前辈下战书,而是因为藏剑山庄的名声,家族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她不得不妥协。”
“是因为愱忮。”燕淼断定。
她完全理解施冷梅,施冷梅从小就在山庄里跟着最好的师傅学铸剑,一直被众人誉为铸剑圣手。忽然间蹦出来一个半路出家的任不言,后来者居上,前者岂会甘心。
燕淼的目光落在冯争身上,然后从应无双、石力、陈玄身上一一扫过,她也曾愱忮过这些人。愱忮她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有富裕的出身、名震江湖的恩师、高强的武艺。
她们都不需要和她比什麽,只要站在她面前,就会让她自惭形秽,心生忮意。
忮心者,祸也,能致人于死地。
所幸,她并未被忮意吞噬,她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正如百宝阁里神兵利器无数,但她知道鸿鸣适合她,她不必追求最好的。
“冯争,你说灭了藏剑山庄的凶手是施冷梅前辈,证据呢?”应无双朝冯争伸出手,十三年前的凶杀案还没揭露真相呢。
冯争又从怀里取出一本手札,见状其余四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她耸了下肩:“这麽看我做什麽,我当然要把最重要的手札收起来,万一丢了怎麽办?”
“我看你就是故意吊我们胃口。”应无双伸手抢夺手札,没拽动。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冯争嘻嘻一笑,她笑得开心,其余四人都对她恨得牙痒痒,想把她拉过来打一顿。
她见众人即将发怒,立马打开手札,说道:“其实施冷梅前辈并不忮恨任不言前辈,还记得那几本手札里提到过的施冷梅兄长吗?”
众人点头,陈玄说:“那个讨人厌的男族长当着施冷梅前辈的面说,要不是因为施冷梅前辈的兄长死了,才不会轮到施冷梅前辈做庄主。”
“不错,施冷梅前辈有个兄长,幼时天赋极佳,施家所有人都默认他是下一任庄主。年幼的施冷梅前辈心气很高,她和兄长都跟着山庄里最好的铸剑男师傅学习铸剑,她日日勤学苦练,打造出来的刀剑却都没有兄长的好,男师傅每次夸兄长时,就会贬低她两句。”
冯争把手札打开放在桌子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手札里的内容,她继续说:
“久而久之,她开始忮恨自己的兄长。直到有一日,她的兄长喝多了酒,向她说出了真相。原来男师傅每次给两人布置的课业一样,男师傅会故意调换她和兄长打造的刀剑,在族人面前称好剑是兄长炼出来的,而她天赋平平,炼出来的剑品质极差。”
“兄长嘲讽她铸剑技艺再好,学得再认真,也永远当不了庄主。那时的施冷梅前辈到底还是小孩,她还天真地说她会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她兄长笑她,没人会在意这件事,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有天赋的施冷梅也只会成为一个傀儡庄主,而他会成为拥有实权的族长,因为他是族中长男,施冷梅不过是一个女儿。”
【兄醉酒而吐真言,吾乘隙击之,致其昏厥并携之至剑庐。曾闻以人祭剑可炼绝世神剑,吾遂推兄入剑炉,而后回告族人,言兄醉酒铸剑,不幸坠于剑炉而亡。】
手札上的这段话笔触稚嫩,难以想象年幼的施冷梅因为忮恨兄长,便果断地杀了他。用其祭剑,活生生地投入剑炉,让他在炉中忍受烈火炙烤,死后也留不下全尸。
“这麽看,施冷梅前辈确实没那麽忮恨任不言前辈。”一经对比,石力一下分清了忮恨和忮羡的区别。
恨的人,毫不犹豫当场下手,死无全尸。不恨的人,整整九个月朝夕相处一同铸剑,直到最后蔡固用女儿性命要挟,施冷梅前辈才不得不杀好友而保女儿。
冯争往后翻了几页说道:“施冷梅前辈很奇怪,她在那些手札里记录平常事,而在这本手札里写她干过的坏事。这本手札也不是从箱子里找到的,是我从她床底下翻出来的。”
“这不奇怪,有些事不能为外人道也,哪怕是手札也不行。只是施冷梅前辈孤苦一人,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总要抒发出来,写在另一本手札里藏起来很正常。”燕淼回道。
她,准确来说是那个“她”也喜欢写手札,那里的人把手札叫日记,“她”在书本里写寻常事,却在一个名为“手机”的盒子里尽情释放自己的阴暗心理,“她”对世界所有的憎恨、抱怨都藏在那里。
“言之有理。”冯争指着手札说,“和昌三年腊月,施冷梅带着一刀一剑走出剑庐,蔡固要求她把刀剑交出来。然而蔡固一看,任不言铸造的刀上有缺口,而施冷梅铸造的长剑是一把软剑,蔡固当初要求施冷梅打造重剑,软剑对他来说没用,他大怒之下要求施冷梅重新打造一刀一剑。”
“以防施冷梅不配合,蔡固把施冷梅的女儿关进了剑庐,让施冷梅在外面新造的剑庐里铸剑,并派人监督施冷梅铸剑。”
【和昌六年,已不知几月
吾蛰伏三载,终得时机下山,往秘罗古寨通信,恳求金蝎阿姊助吾复仇。数日后,得金蝎阿姊一蛊,此蛊有螙,入水之后,有无色无味之螙散于山庄内外,其螙性将于三日后发作。三日一过,吾便可提刀屠尽山庄众人,为不言复仇。
可叹三年前自剑庐出,吾即遭囚禁,不知不凡何在,亦无力照料吾儿安之,唯祈上苍庇佑二人平安。吾已垂垂老矣,气力渐衰,复仇之后,便与不言于九泉之下相会。】
十三年前的灭门凶杀案水落石出,知道真相的五人心思各异。
“施冷梅前辈的女儿还活着吗?”石力叹道。
“她还活着,她在幽州任家的老宅里躲了十三年。”燕淼回道。
她在想师傅是否知道真相,师傅杀进藏剑山庄的时候见到施冷梅前辈了吗?
陈玄的问题就多了:“所以阎婆前辈只是碰巧在施冷梅前辈复仇的那天闯入山庄,山庄的人施冷梅前辈杀一半,阎婆前辈杀一半。那麽施冷梅前辈临死前见到阎婆前辈了吗?阎婆前辈知道真相吗?你说施若素躲在阎婆前辈家里十三年,想来施若素也不知道真相,否则她没必要躲着阎婆。”
“施若素还挺聪明,躲在阎婆前辈家里,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冯争听到施若素还活着,不禁露出笑容,两位老前辈的孩子都还活着,真好。
她回到柜子旁边,邀请大家再进密道:“我猜阎婆前辈是知道真相的,你们随我来。”
众人随冯争走进密道,落在最后的应无双满怀心思地往前走。
藏剑山庄与幽州任氏之间的恩怨已经明了,十三年前的灭门真相也已浮出水面,但此事仍有诸多疑点。
进入藏剑山庄的男门客有两个,京城人士蔡固和边南人士刘治,他们一个是朝廷派来的,还有一个不知底细。蔡固在藏剑山庄动作颇多,刘治毫无动作,这能说明刘治与此事无关吗?
天下 第一刀吞八荒有缺口是残缺之刀,天下第一剑定坤干是软剑,是无用之剑。残缺无用的刀剑为何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剑,得神兵者得天下是谁编造的谣言,是谁在为这两件兵器造势,目的是什麽?
幽州任氏销声匿迹是蔡固下的手,还是旁人?
阎婆消失三年,三年后修炼邪功返回山庄复仇,问题是阎婆是怎麽知道幽州任氏和任不言前辈的消失与藏剑山庄有关,而且是要修炼邪功才能杀进山庄的“血仇”,她去山庄暗查过还是别人告诉了她“真相”?
若是前者,阎婆到了藏剑山庄岂会不亲自质问施冷梅,岂会不知道施冷梅前辈被囚,施若素也被关在剑庐。若是后者,那可真是用心歹螙。
还有,和昌三年二月初十,蔡固为什麽要在这一天进入藏剑山庄,和母亲的“死”是否有关?
“嘿!施冷梅前辈打造的天下第一剑是软剑,该不会就是无双手里的那把吧?”陈玄冷不丁大喝一声,狭窄的密道里响起回声。
应无双想的入神,被这一声吓得一激灵,她拿起手中的软剑正要说话,冯争抢先道:“我想起来了,我在竹屋里看到了软剑的图纸,和无双手里的软剑一模一样。”
那些图纸全是施冷梅前辈画的刀剑兵器,冯争觉得没什麽用就没找出来给大家看。
闻言,四人都转头去看应无双,石力朝应无双一笑:“无双,再给我看看天下第一剑。”
应无双将软剑递给石力,石力拔出软剑,说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剑,果然不凡。”
“刚才在百宝阁看见它的时候怎麽不见你这麽夸它,可见你也是个俗人,觉得有名气的剑就是好剑。”陈玄拿胳膊肘怼了石力一下。
燕淼看向应无双的眼神略带深意,她记得书中说重生归来的应无双是本书主角,尽管现在故事的走向早就偏离了剧情,但算无遗策、医术高明的应无双还是头戴光环的第一主角。
她们一行五人,只有应无双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蒙尘的天下第一剑定坤干,得神兵者得天下,偏偏是应无双得到了定坤干。
冯争开玩笑道:“一刀一剑可夺天下,听说只要同时得到吞八荒和定坤干就能得到天下。无双,你就差一把吞八荒了,到时候你当上了天下共主可别忘了我啊。”
“也别忘了我。”
“还有我。”
陈玄和石力也跟着冯争一起闹,应无双笑得无奈,回道:“好,明天我就拿着这把剑冲进京城,要老男帝乖乖把皇位让给我。”
“那不行,还差一把刀。”听到大家都在开玩笑,燕淼也跟着说了一句。
心道就算是主角,也不能靠着一把剑就得到天下。如果能,应无双应该也不会忘了她和燕焱。
石力把软剑还给应无双:“你要给它改名字吗?”
“就叫定坤干。”应无双嘴角上扬。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坤干。这名字极好,很适合这把剑,也很适合她。
第106章 我一个人做八个人的饭!
五人立于棺材前,一起向棺材恭敬一拜。
“侄女任不凡泣血敬立,施冷梅前辈的牌位是我师傅立的。”燕淼看着施冷梅棺材前的牌位说道。
应无双好奇地打量墓xue,与其说这是一座墓xue,不如说是随便找了一个房间放下了两具棺材。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来时的密道,这条密道一头通向施冷梅前辈的秘密竹屋,一头竟然通向了“墓xue”,这座墓xue在成为墓xue之前是什麽地方?
冯争颔首道:“所以我说阎婆前辈是知道真相的,否则她不会为施冷梅前辈立牌位,更不会将两位老前辈埋在一处。”
“这里以前是什麽地方?”石力来到两头镇墓兽面前,“我以前和老石头下过不少王孙贵族的墓,这里看起来不像墓xue该有的布局,也就摆对了两头镇墓兽。”
“你还下过墓!”冯争越发好奇石头师徒俩了,七杀刀石金戈前辈带着徒儿炸百宝阁大门就罢了,竟然还带人下墓盗窃陪葬品。
石力嗯了一声:“缺钱了就去。”
冯争遗憾道:“上个月我和应无双还在京城的时候原本打算一起下墓,可惜那墓被人炸了。”
陈玄和应无双先后来到放置陪葬品的地方,箱子里成堆的铸剑工具印证了两人的猜想。
“你猜剑炉在哪里?”陈玄问应无双。
应无双用眼神点了点墓xue的正西方,那里被尘土泥沙掩埋,形成塔型土堆,乍一看很像山野间的土坟。
“任不言前辈跳入剑炉,一半尸骨熔于剑炉,还有一半成就了吞八荒。阎婆前辈带不走剑炉,至少可以让母亲入土为安。”
两人来到土堆前,前辈已死,她们何苦为了印证一个没意义的猜想打扰死者清净。
“逝者已矣,两位老前辈的女儿都还活着,知道真相的阎婆前辈会和施若素重归于好。如此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觉得呢?”应无双的目光落在那条密道上。
陈玄想起在竹屋里看见的手札,一本手札记录自己所行恶事,另一本手札记录寻常事,可施冷梅前辈会在手札里说实话吗?
人会自己欺骗自己吗?
“真相已明,先辈皆死,剩下的就让它埋进黄土里。”陈玄深以为然,上一代的恩怨在两位老前辈死后就已了结,活着的人该往前看。
“吞八荒会在任不言前辈的棺材里吗?”
石力并不忌讳冒犯死者,只是任不言前辈的徒孙还在自己身边,她总不能当着燕淼的面撬开她师祖棺材,于是只能问问。
“也许在,也许不在。”冯争也想打开棺材一探究竟,可她微末的良心战胜了好奇心。
燕淼挡在棺材前面,说道:“我师傅就在山下,我们出去后可以问她。”
墓xue一览无遗,五人在这里没有新的发现,打算跟着冯争从另一条密道离开藏剑山庄。
离开前,燕淼忽然道:“密道的事情不要告诉我师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五个少年都看过了那些手札,施冷梅前辈几乎每天都在剑庐,她想要去竹屋记下手札,这条密道会通往哪两个地方不言而喻。
十六年前,两位前辈在剑庐铸剑,剑庐外是朝廷军队,她们唯有一死一生才能走出剑庐。蔡固没见到任不言便默认任不言被施冷梅推入剑炉尸骨全无,可若是任不言通过密道逃走了,施冷梅前辈同样可以谎称任不言坠入剑炉,毕竟没人会去剑炉里检查是否有死人骨灰。
然而她们五个无法确定手札里记录的事情是否属实,若属实,施冷梅前辈就是故意隐瞒密道的存在,逼得任不言前辈跳炉祭刀。若不属实,也许任不言前辈早就通过密道逃了出去。
但谁又能解释为何任不言前辈逃出去后,整整十六年都没找过自己的女儿呢?
她们不是神,看不透人心,更无法通过一本本能被笔墨随意篡改的手札看透施冷梅前辈的心思。
“要是死人能说话就好了,我定要向施冷梅前辈问个清楚。”石力望着墓xue里的两具棺材说道。
冯争搭着她肩膀,哼道:“你问了她就会说实话吗?施冷梅前辈七岁的时候就会说谎,称其兄长醉酒坠炉。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鬼知道她老人家嘴里有几句实话。”
“别胡思乱想了,施冷梅前辈临死前见过阎婆前辈,她已经给了阎婆前辈真相。我们不过是一群看了人家手札的局外人,我们的猜测改变不了什麽。”应无双说道。
燕淼也是这样想的,她说:“走吧。两位老前辈已死,我师傅和施若素前辈也该从十三年前走出来了。”
师傅的身体再经不起折腾,长达十六年的复仇已经结束,她只盼着师傅放下过去,从今往后开始为自己而活。
五人依次走出密道,陈玄走在最后面布置震天雷,来到两条密道的交接处时,陈玄点燃手中的震天雷丢了出去。
“跑!”
五人在密道里飞速奔跑,身后不断传来爆炸声,剑庐通往竹屋的密道被震天雷炸得坍塌。她们所在的密道也受到影响,土块从头顶坠落,五个人抱着头狼狈地跑出密道。
推开山洞前的巨石,耀眼的金光刺得五人眯起眼睛,她们站在山间峭壁上,身后的洞口被彻底掩埋。
冯争拍掉身上的泥土碎石,和陈玄说:“你的震天雷威力这麽大,就该让我们先逃出来,然后你一个人去炸密道。”
“那不行,来时一起来,走时也要一起走。”陈玄不允许这群人把她抛下一个人先走,而且她心中有数,她们能够在密道坍塌之前跑出来。
“你们看,那群呆瓜还在百宝阁外面守着呢。”石力大笑道。
五人立于山巅,俯视整座藏剑山庄,她们的衣袂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阳光如金色丝线穿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地的斑驳碎金,骄阳驱散少年们身上的阴霾。她们相视一笑,乘着微风下山去了。
傍晚时分,任家小院前的那棵老槐树抖落了一身的槐花,夕阳余晖从天边斜斜地铺洒下来,笼罩着炊烟袅袅的院落。
烟火气息与槐花香交织在一起,骑马赶来的五位少年循着香味就找到了小院。
“不凡,我想吃槐花饭团。”
“想吃自己做,阿衡,去门口看看燕淼回来了没有?”
“我正炒菜呢,施若素闲着没事,你让她去呗。”
“上官衡,我是长辈,你应该尊重老者,怎麽能直呼我的大名!”
“那又如何?你怎麽不爱幼呢。”
燕淼带着四人站在院子前,院门敞开,阎婆和施若素坐在屋檐下闲聊,厨房里是九死生忙碌的身影。
“回来了,还带了一二三,哟,四个朋友,快都进来,饭马上就做好了。”施若素热情地迎上来,好像燕淼是她的孩子一样。
阎婆嘴慢,她想说的话都被施若素说完了,她只好站起来朝燕淼点了点头:“回来了。”
“嗯。”燕淼有一丝哽咽,只待了半天的小院却给她一种家的归属感,这里有人在等她回来。
冯争落落大方地走进院子里冲两位前辈抱拳,紧接着开始打探今夜的晚饭:“前辈们好,今晚吃什麽啊,我们五个可是饿了一天一夜,能吃下一整头牛。”
陈玄、应无双和石力进门恭敬地向两位前辈行礼,石力咽了下口水问道:“晚辈听说槐花饭团是幽州美食,今晚能吃到吗?”
“吃个屁吃,我一个人做……八个人的饭,锅铲都抡冒烟了。一个想吃牛,一个想吃槐花饭团,想吃就进来帮忙。”
九死生举着锅铲走出厨房数了数院里的人数,刚才在大锅前炒菜热得她满头大汗,她边擦汗边说。
这样的九死生一点也不像潇洒的盗圣前辈,听到她说的话,冯争无能为力道:“前辈,我不会做饭。”
陈玄也附和道:“我也不会。”
“不会做饭总会劈柴切菜,给我进来!”九死生皮笑肉不笑,手里的锅铲闪着危险的光芒。
她看向石力、应无双和燕淼,说道:“你们三个,呃,不算应少侠,应少侠去那坐着吧。小石头和燕淼会下厨,麻溜点,来厨房帮忙。”
“我劈柴烧火。”陈玄虽然没做过饭,但劈柴烧火这件事常做,她捡起柴垛旁的斧头开始劈柴。
冯争拒绝道:“我是客。”
说白了,冯争是绝不会帮忙干活的,为应无双驾马车已是她的底线,她不会再降低自己的底线了。
“小石头,去翻翻锅里的菜,我来招待客人。”九死生咬着牙说道,随即把锅铲丢给石力。
石力接住锅铲撸起袖子乖乖走进厨房,燕淼跟着她一起进去。
九死生来到冯争面前,看着她身后背着的长枪笑了一声:“小枪仙冯争,你可知就是枪仙来了也要和我一起做饭。”
冯争挑了下眉:“前辈,您怎麽不爱幼呢?”
“……你不该叫小枪仙,你就该叫小狂鹤,小小年纪狂到没边了。”九死生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惊呼,这小辈竟然拿她的话反驳她。
“前辈,你记着无双救治阎婆的恩情,怎麽忘记了我借您宝马之情?”冯争指着门外的雷驹,故作伤心地说道。
冯争的话好似一桶冰水对着九死生当头浇下,九死生心头的火瞬间熄灭,她换上和善的笑容:“我刚才被油烟熏晕了头,差点忘了这茬,你也去那边坐着吧。”
见九死生和冯争没能打起来,阎婆和施若素失望地移开视线,阎婆吩咐施若素:“你出去摘些槐花。”
“好!”施若素从屋里拿出一个小菜篮子走出院子摘槐花。
阎婆起身往厨房走去,她看了眼厨房的状况啧了一声:“指望你们做饭,今晚一个菜都吃不上,你们都出去。”
“任姐姐,你一大把年纪了掌什麽勺,再闪了腰怎麽办?”九死生追进厨房里,要把阎婆赶出去。
阎婆瞪了她一眼,她当即改口:“任姐姐说什麽就是什麽。”
被赶出厨房的石力和燕淼也来到屋檐下,和冯争、应无双坐在门槛前面,四人默默看着奋力劈柴的陈玄。
“我还以为自己抢了个好活计,唉。”陈玄抬起斧头用力一劈,柴火碎成两半。
施若素已经摘完槐花,她进入院子里,笑起来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厨房里好用的柴火堆了半墙,不缺你这两根,去歇着吧。”
“好嘞。”陈玄丢下斧头,驼着的背一下直了起来。
施若素把槐花送进厨房里,然后回到门槛前,看见应无双手里的定坤干,她问道:“看来你们在我家收获颇丰,都发现了些什麽?对了,都忘了告诉你们,我是藏剑山庄庄主施冷梅的女儿施若素,你们都叫什麽名字?”
“别怕,胖阿婆是好人,不会让你们把东西还给我的。没有钥匙,我都打不开百宝阁的机关大门,你们年纪轻轻有本事进去,拿到什麽都是你们应得的。”施若素发现除了燕淼,其余四人都有些拘谨,于是补充道。
陈玄、冯争和石力依次介绍自己,轮到应无双的时候,她想到自己手里的定坤干是施若素母亲铸就的兵器,便将定坤干递给施若素,说:“晚辈应无双。”
“你拿着吧。”施若素没有接过软剑,只是就着应无双的手细细地看了一眼。
冯争开口道:“胖阿婆,我们去藏剑山庄就是冲着百宝阁去的,自然是发现了无数神兵利器,可惜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则定要把整座百宝阁搬空。”
五个少年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说辞,她们没有发现另一条密道,没有去过竹屋也没有去过剑庐墓xue。她们自始至终都在百宝阁里,没有别的发现。
“前辈,您和我师傅怎麽回事?您不是说您母亲害死了我师祖吗?既然如此,我师傅为什麽不杀您?”燕淼一脸疑惑地问道。
其余四人心道燕淼装得还挺像一回事,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其实早就知道了真相。
施若素闻言呼出一口气,在五人中间坐下,缓缓道:“是误会。十六年前害死任姨的不是我娘,杀死我娘的也不是不凡。”
十三年前
任不凡闯入藏剑山庄的时候,山庄里已经是尸横遍野,她看见自己的“杀母仇人”施冷梅提着刀残杀自己的族亲。
可惜那时的任不凡因为修炼邪功已经走火入魔,她听不进施冷梅对她说的话,直到施冷梅吐露真相后刎颈自杀,她还是无法接受施冷梅口中的真相——这个与她三年前听到的截然相反的真相。
她被心魔操控,接过施冷梅未完成的复仇,开始屠戮整座山庄。她找到了剑庐里的施若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戟刀就劈了下去。
等到她清醒过来,山庄里血流成河,她在施冷梅的尸体旁坐了整整一夜。天光破晓的时候,她的记忆逐渐回笼,施冷梅临死前提到的元凶蔡固并不在山庄,此人在两日前就离开了幽州。
罪魁祸首潜逃在外,她不能倒下,她还要为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复仇。
施冷梅自刎所用的刀是吞八荒,正是那把用她母亲祭炉铸就的长刀。任不凡按照施冷梅的遗愿,在庄主的房间里找到了施冷梅为母亲立的牌位,她带着吞八荒、母亲的牌位和施冷梅的尸体来到剑庐,将两人葬在地下剑庐中。
地下剑庐的入口被任不凡用假山碎石堵住,立于地面上的屋子也叫她数掌轰成了废墟,母亲的葬身之地也终成了母亲与其姐妹冷梅的埋骨之地。
“十六年前告诉阎婆前辈‘真相’的人是谁?”应无双问道。
“是蔡固吗?”燕淼猜测道。
施若素朝两人摇了摇头,五人还想追问,九死生在厨房门口大喊道:“吃饭了,都给我过来端菜!”
“这就来。”施若素应道,浑圆的身体好似一颗球咻的一下就从五人面前弹到了厨房门前。
冯争闻着厨房传来的香味食指大动:“吃饭吃饭,这心轮不到咱们几个操。”
九死生端着菜出来,发现屋里地方小,不如把桌子搬出来大家在敞亮的院子里吃。
“小石头和陈玄去把屋里的桌子搬出来,剩下的人来端菜。”
大家各司其职,没一会儿老老少少八人都围坐在桌边,九死生给众人发了筷子:“百味羹,葱泼兔,旋炙猪皮肉,炖猪肉,粟米饭……还有槐花饭团。虽然没有牛,但是有鸡有猪,你们五个都给我吃个干干净净,不许剩饭。”
“前辈放心,剩不下的。”冯争夹了一大筷子肉放在碗里,然后端起碗往嘴里扒饭。
石力和应无双拿起槐花饭团,槐花的清香充斥着口腔,两人安安静静地享用槐花饭团。
陈玄夹起兔腿,夸赞道:“外脆里嫩,好吃!”
燕淼的碗刚端起来,夹着肉的两双筷子同时出现在她的碗边,阎婆这次说话快多了:“多吃肉。”
施若素也说:“瞧你瘦的,我真想把自己身上的肉分你点,小可怜多吃些。”
“就是,小水燕多吃点。”冯争也学着两位前辈给燕淼夹了一筷子猪肉。
“无双也多吃些,石头也吃,陈玄也吃,盗圣前辈也吃。”冯争给桌边的每人都夹了菜,最后给两位老前辈夹菜,“阎婆和胖阿婆更要多吃些。”
“算你这孩子有良心。”九死生满意地点点头。
坐在冯争身边的陈玄小声道:“你吃你的,显着你了。”
说罢,石力、燕淼都露出赞同的眼神,吃饭就吃饭,冯争怎麽还趁机讨好前辈们呢!
唯有应无双和冯争说:“有进步。”
冯争展颜一笑:“还是无双教得好。”
第107章 第四折戏,我们可为天下共主
幸好阎婆心中有数,蒸了一大锅粟米饭,否则还真不够八个人吃。尤其是五个少年,正是能吃的年纪,一桌子菜被她们一扫而光。
在百宝阁里待了一天一夜,五人好不容易吃上热乎的饭菜,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个个都把肚子撑得滚圆。
饭后,阎婆和施若素出门散步,九死生还放心不下阎婆,硬是跟着两位老前辈一起出门了。
“好撑,不如出去走两圈?”冯争也想出去走走。
石力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屋子里走:“我要睡觉。”
“我也是。”陈玄在短短一天内解了无数机关,吃饱喝足后也开始觉得疲倦,跟着石力回屋休息。
冯争看向燕淼和应无双,应无双坐在屋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两人坐过来:“坐会儿吧,腿酸。”
跟着冯争出门的这一月来,应无双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但和四个习武之人比起来还是略有不足,她现在小腿酸疼,一步路都不想走。
“好,陪你坐会儿。”冯争在应无双的左手边坐下,燕淼见状犹豫片刻,然后来到应无双的右手边坐下。
应无双一边揉腿一边问:“用活人祭剑真的可以炼出绝世神剑吗?”
“可以。”燕淼果断回答。
她想好措辞后说道:“一般情况下烧木炭的炉火不够热,铁矿石无法熔化,若是将人当做柴火投入炉中,人体的脂肪,嗯,也就是油脂可以让炉火烧得更旺,这样铁矿石就会在高温下熔化。而且人体内的碳元素……就是有部分物质可以让铁在某种情况下发生化学变化,这样炼出来的剑更接近钢。”
另一个“燕淼”的记忆变得越发清晰,燕淼脑海里冒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她一直不把那些知识当回事,没想到现在竟然能派上用场。
她继续说:“其实用牛羊猪等走兽祭炉也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只是古人认为人为万物之灵,活人祭剑能让剑更有灵性。”
“原来是这样。”应无双虽然有几个词没听懂,但大致意思还是能理解的。
听完燕淼的话,冯争若有所思,脂肪、碳元素还有化学变化,这些词听着怪耳熟的,她忽然拍了下手:“你也是穿越者?”
“你为什麽要用也?穿越者是什麽?”应无双疑惑不解地望着冯争和燕淼,她隐隐觉得穿越者也许和那位爱说人人平等的叶静兰有关。
冯争闻言一愣,她也不知道为什麽,顺口就这麽说了。
“不,我是穿书者。”燕淼不打算瞒着两人,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冯争是穿越者,无双是重生者。”
两人的秘密被燕淼点破,她们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冯争问应无双:“你把我整得惨死街头,居然是你重生,还有没有天理了?”
“胡说,前世是你联合七皇男害我,我根本斗不过你,葬身火海后才重生的。”应无双反驳道。
“二月二那晚,你们是不是做噩梦了?”两人的对话让燕淼意识到一件事,冯争说的是她作为穿越女和重生女斗争失败后的结局,应无双说的是她作为土著女斗不过穿越女最后死亡的结局。
而她也知道自己的结局——为男反派萧牧舟挡刀惨死。
如果按照她知道的原书剧情,冯争应该是穿越而来的叶静兰,天真无邪还主张人人平等,她不是重生者,不会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她这时候本该在皇宫里背诵古人的诗词大放异彩,成为“京城第一才女”。
慕容无双作为重生者,知道未来会发生什麽,所以她这时候会在皇宫里提前作出叶静兰准备的古诗,从而让叶静兰身败名裂。
三人面面相觑,冯争激动道:“这麽说我们三人都在二月二那晚做了噩梦,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梦有多真实!我醒来后气得睡不着,就和方敏行切磋了一夜。”
“噩梦里我于十八岁那年葬身火海,醒来后我怕自己会和梦里一样死去……”应无双不愿回忆那场梦,前世的记忆也不过比现在多出两年,那两年着实没做什麽实事,都是些无用的记忆。
“所以你就买凶杀我准备永绝后患,凶手还正巧是也做了噩梦的水燕。”冯争故意用力捏了捏应无双的腿,疼得应无双哀嚎一声。
应无双准备拍开冯争的手,然而转念一想让冯争帮她揉一揉,可以缓解小腿疼痛,冯争手劲儿大,力道正好,就是按摩的手法不太对。
她把腿翘起来放到冯争腿上,给冯争做示范:“按照我这个手法来揉。”
冯争推开应无双的腿,佯怒道:“真不怕我捏断你的腿。”
“也不知当初是谁请我和她一起用双脚踏遍夏池国的每一寸领土,我的腿要是断了可还怎麽踏遍山河?”应无双叹了口气,“腿疼的话也没办法踏遍山河。”
“好,我给你揉。”冯争从大堂里拿了只小凳子出来,让应无双把腿架在凳子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给她揉腿。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被捏着痛,等夜里睡觉就不会痛了。应无双极能忍痛,面不改色地和燕淼说话:“你那晚梦见了什麽?”
眼前两人的相处模式让燕淼忍俊不禁,她看了眼冯争,四目相对,冯争灵机一动:“水燕,无双腿疼,你我作为她的朋友岂能看她受苦而无动于衷。来,我揉左腿,你揉右腿,咱俩一起。”
“嗯。”燕淼学着冯争的手法为应无双按摩小腿。
双倍疼痛袭来,应无双咬紧牙关,这下好了,短痛变巨痛了。
“我梦见的东西一言难尽。”燕淼看见应无双表情痛苦,手上的力道稍微小了些,“你们两个梦见的故事我都梦见了,在我看来我们三人都是一本书里的主角。”
“你们就当我的梦是一出戏,共分为三折。第一折戏是侯府小姐鬼门关走一遭,醒来后性情大变,从嚣张跋扈的恶人变成了满腹才华的才女,无数男子倾心于她。将军府小姐因此忌恨侯府小姐,便设计陷害侯府小姐,然后自食恶果葬身火海。侯府小姐就这样打倒了十几个蛇蝎心肠的名门千金,最终母仪天下。”
“自食恶果。”应无双苦笑,原来自己前世经历的一切听起来这麽可笑,腿上的痛觉逐渐消失,心口传来阵痛。
“第二折戏是将军府小姐葬身火海,醒后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两年前,回到了自己十六岁那年。重活一世的她拥有前世的记忆,决心为自己复仇。她提前布局,逐步戳破侯府小姐的真面目,让侯府小姐身败名裂。侯府小姐不甘心,想要设计陷害将军府小姐,然后——”
冯争抢答:“然后自食恶果惨死街头,将军府小姐就这样打倒了十几个蛇蝎心肠的名门千金,最终母仪天下。”
“一字不差。”燕淼点头。
“第三折戏是玄门杀手玄二被异世孤魂燕淼代替,她被一个名为‘系统’的人贩子操控,只有完成人贩子为她下达的任务,她才能回家。在人贩子的命令下,燕淼开始接近邕亲王爷萧牧舟,被萧牧舟威胁、打骂,数次差点死于萧牧舟之手。她要得到萧牧舟的爱,所以只能忍受萧牧舟的虐待,以及将军府小姐的暗害,然后萧牧舟发现将军府小姐表面仁善实则心如蛇蝎,将军府小姐被他杀死。”
“最终燕淼母仪天下了?”应无双和冯争同时问道。
燕淼冷笑:“燕淼最终为萧牧舟挡刀而死,也终于获得了萧牧舟的爱。”
“她完成了人贩子的任务,人贩子放她回家了吗?”冯争问道。
“她被奖励留在萧牧舟身边,陪萧牧舟共度一生,到此戏阕。”
第三折戏曲的结局令冯争大开眼界:“原以为三折戏里无双死两次已经够惨了,为何你作为第三折戏的主角比我们两个还要惨?”
“因为时代在变化,第一折戏的你顺风顺水登上后位,第二折戏的无双要与无数女子争斗,斗赢后才能登上后位。第三折戏的我既要和别人斗,还要被折磨虐待,结果连家都回不了。我没有奖励,我就是那个奖励。”
燕淼把深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顿时感觉轻松不少。告诉应无双和冯争的感觉和告诉燕焱的感觉不一样,她告诉燕焱是想让燕焱不要担心她,告诉冯争和应无双则是觉得她们三个有某种隐秘的联系,她们可以想办法共同解决这出戏。
“冯争,教我一句脏话,我想骂人。”应无双捂住脸擦去眼角的泪水,三折戏,第一折她是侯府小姐的踏脚石,第三折是穿书者的踏脚石。
看似是她做主的第二折戏也并未让她成为“主人”,她仍然是被父亲蒙骗的可怜虫,只不过从四方小院挪到了皇宫而已,她依然被困在京城。
冯争怒骂道:“骟他大爷的,都是狗屁!”
应无双努了努嘴,红着眼眶骂道:“骟他大爷的,都是狗屁!”
燕淼跟着两人一起骂道:“都是狗屁,萧牧舟早就被我一刀砍死了!”
“你杀了萧牧舟?”应无双拉住燕淼的胳膊,双眼放光。
“你们来全州之前,我闯入长乐坊杀了萧牧舟,人贩子系统就是在那时消失的。也是因为这个我欠了陆坊主一大笔钱,还欠完颜习一个傀儡。”燕淼想起自己欠的债就头疼,她从哪找一个傀儡来还给完颜习。
应无双已经从戏里走了出来,她望着燕淼的眼睛,认真道:“第三折戏里你和萧牧舟接触颇多,现在你也还清楚地记得戏里的内容。”
“你想说什麽?”燕淼让应无双直说。
“萧牧舟已死,但边南数万大军不知他的死讯,如今你就是最了解萧牧舟的人,何不借他身份拿下边南,然后再将边南重臣都换成你的人。”
应无双站起来,抬头看着空中已有腾飞之相的苍龙星宿,朗声道:“第四折戏,我们可为天下共主。”
“早有此意。”冯争起身站在应无双身侧。
“好。”燕淼应道,等她成为边南之主,何愁还不起债,她甚至可以赖掉这笔债。
第108章 三个人?不,六个人
三人并肩而立,她们的眼睛比那天上的皎月繁星还要明亮。
应无双问两人:“那你是冯争还是穿越者?你是玄二还是燕淼?”
冯争被这问题难住,她觉得自己还是冯争,可从那日之后她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变化。
没有“穿越者”之前,她的喜怒哀乐都只和自己、姨母有关,旁人在她眼里都算不上是人。
冯争一直清楚红袖的身世,然而她没有多余的情绪分给红袖,她只把红袖当做可供自己任意使唤的仆人。她知道妹妹听晚自幼便仰慕她,她也懒得多给听晚一个眼神,正因听晚是姨母的女儿,她才勉强留给听晚一丝耐心。她也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人生活悲苦,但那和她又有什麽关系。
她只管自己过得舒坦就好了。
但当“穿越者”来过一 趟后,冯争对姨母之外的人有了感情。
她看到方敏行身上的坚韧不屈,赞叹方敏行的白鹤拳法,开始同情她被赶出山河武馆的遭遇,于是她放她走,在踢馆时出手相助。她发现烦人的妹妹听晚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听晚早已从只会傻笑的跟屁虫变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客栈掌柜,姐妹俩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感觉很新奇,也很温暖,她这才发现妹妹和姨母一样是她的亲人。
有鸿鹄之志却困于穷巷的柳青云,咋咋呼呼却敏锐勇敢的高山虎,出身卑微却为保护亲友捣杀男官兵的浣衣女们,征战沙场却被暗害而死,连军功和女儿都被夺去的应玉树将军……
她们各有各的苦难,都和她有关系!
她们同为女子,若她遭遇不幸沦为庶民,就会变成浣衣女;若她功成名就,也会遭男人忮恨,变成下一个应玉树将军。
不是这些人忽然在她眼里变成了“人”,而是她忽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玄二是我的过去,燕淼是我的现在和未来。”
在燕淼看来,她一直是她,另一个“燕淼”只是人贩子系统强塞给她的一段记忆,毕竟她本人并未有任何改变,只是变得稍微博学了些。
“那你呢,你是谁?”应无双唤醒还在发愣的冯争。
冯争沉吟片刻,肯定道:“我当然是冯争。”
“穿越者”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她如今是比以前更好更强的冯争。
应无双扬起嘴角,说道:“我既不是前世的慕容无双,也不是重生来的慕容无双,我是应无双。”
戏折子里的三折戏都是慕容无双,生于别人笔下的慕容无双被人操控,屡次成为旁人的踏脚石。而她应无双是自己做主,这第四折戏将由她和冯争燕淼一同书写。
“我是上官衡,大名鼎鼎的盗圣九死生。”
瓜子皮从空中坠落,准确地砸在三人的头顶。与此同时屋顶上载来九死生模仿三人说话的声音,三人回头一看,九死生坐在屋顶上,似乎在那待了很久了。
冯争问道:“前辈,你怎麽偷听我们说话?”
九死生如同一片树叶轻飘飘地从屋顶飘下来,落在三人面前,她露齿一笑:“我从未听过如此稀奇古怪的戏,前三折戏胜在猎奇,没什麽意思。第四折戏听起来倒是很有趣,可惜只有一个折名。”
“前辈想听完整的故事?”应无双眸光流转,看向九死生的眼里透着一丝算计。
九死生未曾察觉,直言道:“想听。你们三个,不,你们六个打算怎麽成为天下共主?”
三人:“……”
“简单,前辈将英雌帖给我,我就告诉您。”应无双向九死生索要英雌帖。
武林大会在即,届时北南武林的高手都会来到全州参加比试,正是扬名天下的最好时机。
然而她和冯争都没有英雌帖,做个凑热闹的看客只会泯然于众人。唯有登上比试台参与比武,战胜几位至少小有名气的武林高手,才会被众人记住。若是冯争争气,夺得比试魁首,她们就可以得到盟主令号令群英。
所以,这场武林大会她们必须参加。
上次听鹤掌柜提到只有收到英雌帖的门派才能参与比武,却不知道具体是谁手中有英雌帖。但九死生作为江湖十大高手之一,一定有英雌帖。
应无双朝九死生伸出手,九死生眨了下眼,摸向腰间的锦袋:“全州的武林大会不同以往,这次上台的人无论来自北武林还是南武林,都要签下生死状。明笑天早已选好了人,这次比试只为挫一挫南武林的锐气,向他们宣战。我不建议你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个上台去,若是你们输了比试,会给明笑天带来麻烦。”
应无双收回手,换了个问题:“敢问前辈今年的武林大会是什麽比法?前辈拿着英雌帖是要上台比试吗?”
九死生回道:“我们这些老家夥不会下场欺负人,今年的武林大会是年轻人的比试。收到英雌帖的各大门派在门中选出两名十二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门徒参与比武,胜者可以得到归藏真经。”
“我记得鹤掌柜说胜者可以得到盟主令号令天下群英,无双也听到了。”冯争说完看向应无双,应无双朝她点了点头。
“打赢同辈的胜者得归藏真经,若她想要得到盟主令就要放弃归藏真经,并先后挑战北南武林的两位高手,在两位高手的手下挺过三招。赢则号令群英,输则一败涂地,明白吗?”
九死生语气沉重,她希望三个少年明白规则后就别再惦记英雌帖了,这次的武林大会不是比武切磋的比武台,是明笑天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南武林明知这是鸿门宴也只得硬着头皮应邀参加,因为他们若是不来,就是在告诉全天下人如今的武林是明笑天做主,他们认可明笑天武林盟主的身份,全州也将归属北武林地界。
是以他们此次一定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比武台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应无双、冯争和燕淼还是不要掺和这些事好了。
“这样……”应无双故意把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她不动声色地给冯争和燕淼比了个手势,然后对九死生说,“前辈知道北武林有哪些人参与比武吗?”
九死生想了想,道:“齐山剑派的骆兰——”
话没说完,冯争伸手探向九死生腰间,九死生眼都不眨一下地挡住冯争的手,又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来,九死生忙伸手去挡偷袭的燕淼。
两只手都被缠住,应无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九死生腰间的锦袋。
“找到了。”应无双从锦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英雌帖,顾不上捋平,立即谨慎地收进里衣口袋。
见应无双得手,冯争和燕淼同时收手回到应无双身边,九死生皱起眉望着三个强盗少年,她问应无双:“你知道我可以一脚将你踹出院子。”
“我知道前辈不会对晚辈下如此狠手。”应无双胸有成竹地说道。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她知道九死生即便双手被困,她的脚上功夫也不容小觑,不过是怕踹伤应无双才不敢动脚。
“除非你把英雌帖藏进肚子里,否则我总能偷回来的。”九死生被誉为盗圣可不是浪得虚名。
“我怀中有螙,前辈偷东西中了螙还是会拿英雌帖来和我换解药的,何必多此一举?”应无双从容应对。
九死生嘴角抽搐,无可奈何地说了句:“罢了,你既然拿了我的英雌帖,就把戏给我讲完。”
这三人拿了英雌帖也要过了明笑天那关才行,没有明笑天的准许,她们就算有一万份英雌帖也上不了台。
应无双假装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明日再说,天色已晚,晚辈困了。”
现在戏刚开场,应无双需要时间思考接下来怎麽唱,最好能把盗圣前辈也拉进来一起唱。
“你们这些说书讲戏的就爱吊人胃口!”九死生转身回屋,砰的一声把门合上。
还在院里的三人相视一笑,应无双把英雌帖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抚平。
燕淼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份崭新的英雌帖,和应无双手中旧得好似前朝物件的英雌帖形成鲜明对比。
“师傅把她的英雌帖给了我,我会以阎婆徒儿的身份参加武林大会。”燕淼说道。
“如此正好,那这份英雌帖就是我的了。”冯争拿过应无双手中的英雌帖。
应无双手上一空,她心中有一丝失落,天下第一剑定坤干在自己手中,却只是个好看的摆设,她要何时才能使出软剑的威力?
三人聊天的这会儿功夫,阎婆和施若素终于散步回来了。
两位老者进入院子,燕淼瞅见胖阿婆灵活的步伐,想起一件事:“施前辈,您的玄武甲还要吗?”
燕淼不提,施若素都快忘了自己的玄武甲被人扒走了,她大手一挥:“你有本事拿去,那就是你的东西了。”
“多谢前辈!”燕淼听后跑回房间取出玄武甲,她回到院子里将玄武甲送给应无双。
“无双,冯争托我为你寻软甲,这件玄武甲是我师祖任不言前辈打造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你穿上试试。”
应无双接过玄武甲鼻头一酸,原来那日在全州城门前冯争和燕淼说的悄悄话是为了她。
她看向燕淼和冯争,柔声道:“谢谢。”
“聊完了就快去睡觉,明日一早出发返回全州,睡过头可没人管你们。”阎婆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施若素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阎婆毫不在意地推开施若素,对燕淼说:“燕淼,我带你去祭拜师祖。”
“是。”燕淼应道。
阎婆和施若素似乎是特地回来接燕淼的,三人离开院落,施若素边关院门边对冯争和应无双说:“赶紧睡吧,我们明日一早才回来。”
院门合上,两人进入屋中,冯争帮着应无双调整好玄武甲的尺寸,又拿刀试了试玄武甲的能耐,玩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沉沉睡去。
第109章 施若素,我不相信你
子夜,墨色浸透幽州十万大山,万籁俱寂。
三人行走在漆黑的山林里,靠着空中明月清辉看清前路,明亮的北斗七星为她们指明方向。
燕淼认出这是前往藏剑山庄的路,她跟在阎婆身后,心想自己已经拜过师祖了,只是师傅不知道这件事。
师傅会将她带去剑庐墓xue吗?
一路无言,三人进入藏剑山庄,躲过沿路巡逻的男侍卫。没过多久,她们来到一处废弃的宅院,院里的房屋早已坍塌,地下剑庐就埋在废墟之下。
“安之,你先带燕淼进去,我去寻些祭品。”阎婆指着废墟说道。
施若素应了声好,神色凝重地走到废墟前,以不丁不八的站姿立于地面,宛如扎根地底的苍松。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废墟挥动双臂,刹那间,一股丰沛的内力自丹田处汹涌而出,如澎湃的潮水般向四周席卷而去。
施若素的内力所经之处飞沙走石,残垣断壁微微颤动。她双手用力一挥,内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废墟,乱七八糟的石块柱子被内力裹挟着飞向一旁,乱七八糟的地面被清出一条通向地下剑庐的道路。
燕淼在其身后望着这一幕,心中惊骇万分,没想到和蔼的胖阿婆竟有移山倒海的本事,这需要多麽浑厚的内力才能做到?
施若素云淡风轻地收回手,感叹道:“不凡把这毁得真够彻底的,幸好我以前在这住了几十年,不然哪能找到地下剑庐的入口。”
先前施若素与阎婆出门散步时提到了她们母亲的埋骨之地,施若素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早就下葬了,而且就葬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剑庐里。
“与我进来。”施若素朝燕淼招手,等燕淼来到她身边,她将手搭在燕淼肩上。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燕淼有些不自在,施若素拉着她往里走:“十六年前不凡被人蒙骗,为了复仇不惜修炼邪功转日吟。歪门邪道得来的功力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刀,握着它杀人的同时也会将自己伤得鲜血淋漓。”
“前些年阎婆的身子还健壮,她可以控制体内功力,只有在盛怒时才会走火入魔。再过些年哪怕她彻底放下过去,在邪功的影响下她还是会变得越发偏执疯魔,那时的她已不是阎婆,也不是任不凡,而是被邪功转日吟操控的傀儡。傀儡能活几日?她的身体再经历一次走火入魔就会爆体而亡。”
两人已经来到剑庐墓xue中,燕淼环顾四周,她和冯争等人离开墓xue后炸了密道,现在从墓xue里看已经找不到密道的入口。
她静静地听施若素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施若素放低声音继续说:“好孩子,我听阿衡说不凡把救命用的九转回春丹给了你。眼下我有办法可以解决不凡体内随时会暴走的内功,但需要你的相助,你可愿帮你师傅?”
燕淼毫不犹豫地点头,施若素正要说出自己的办法,阎婆怒不可遏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施若素,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阎婆提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走进来,在两个棺材面前各摆了一颗人头,她对着棺材拜了拜,然后让燕淼到任不言的牌位前磕头。
燕淼看了眼噤若寒蝉的胖阿婆,随后跪在阎婆身边,和阎婆一起对着任不言的棺木恭敬跪拜。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幽州任氏的传人,为师会将任氏的铸剑技艺尽数教给你。你好好学,等学会了此技也能为自己谋条生路,别跟上官衡一样靠偷东西度日。”
阎婆这里不兴那些大门派拜师的繁文缛节,她也不会将振兴幽州任氏的重担压在燕淼身上。重振幽州任氏是她的责任,燕淼只需随她学艺就好。
“徒儿谨记于心。”
盗圣前辈也没有师傅说得这麽不堪,燕淼在心中小声反驳。
阎婆刚才杀了驻守藏剑山庄的两个男官,现在外面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不宜在此久留。
等到施若素对着棺材磕完头,阎婆说道:“我们该离开了。”
三人一同离开剑庐墓xue,彻底走出墓xue之前,只有燕淼回头看了眼密道所在的位置,阎婆和施若素对此毫无察觉。
出来后施若素依法炮制用内力控制废墟重新堵住地下剑庐的入口,离开时她们并未躲开巡逻的男侍卫,而是由阎婆带头一路杀出山庄。
染着一身血腥气的三人穿梭在林间,燕淼打破沉默问道:“施前辈,您说的办法是什麽?”
“别听她胡说!”阎婆警告性地瞪了眼施若素,催促两人尽快随她下山。
以前的施若素对任不凡言听计从,不凡姐姐说什麽,她就做什麽。但现在施若素不能听阎婆的话,她要救任不凡。
她怒目圆睁,连带着身上的一身膘都跟着愤怒地颤了颤:“我怎麽胡说了,我是要救你。你练邪功导致内力暴涨,真气紊乱,你现在的经脉承受不住这麽多内力,何不把它传给旁人?无需让别人全部代你受过,只需帮你分担部分内力。你不会功力尽失,燕淼也能功力大涨,两全其美的事情你为什麽不愿意?”
阎婆气极反笑:“你尽捡好听的说,怎麽不说说这两全其美背后的代价?你明知我练的是邪功,体内功力不同寻常,不像其她师徒进行的正常传功,这些内力传入燕淼体内,会让她痛苦不堪。”
“一时的痛苦算什麽?”施若素只恨自己年事已高,而且她体内深厚的内力会排斥阎婆的内力,否则她就自己上了。
“师傅,我愿意。我想这不会比真气紊乱更痛苦,我能忍受。”
在全州的时候,燕淼为了救阎婆甘愿让应无双拿她试手,真气紊乱走火入魔的滋味她已尝过。在她看来,接受阎婆的内力不会比走火入魔更痛苦。
阎婆认真地看着燕淼的眼睛,燕淼又道:“师傅,我想变强。”
少年眼底的渴望如熊熊烈焰,灼烧着阎婆的内心。
“师傅,我要夺得武林大会的魁首,要霸占边南福州府,要让完颜习知道我想杀谁就杀谁,我不欠她的,那笔债我不还。”
少年说话时掷地有声,她能忍受痛苦,她想变强,她要理直气壮地赖账。
“你有师傅,一切都可以慢慢来。”阎婆又一次在燕淼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十六年前的她就是这般,因为急于变强,从而修炼邪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但燕淼和她不一样,她当时孤苦无依无路可选,现在的燕淼有她,她可以陪着燕淼慢慢变强。
施若素插嘴道:“慢慢来?你要是一不小心走岔气死了,难道要让燕淼在你的坟前慢慢来吗?”
人人都说任不凡刀子嘴豆腐心,自幼跟在任不凡身边的施若素耳濡目染,一张嘴也是淬了螙。只是她心宽体胖,大多时候不会那样说话伤人。
阎婆朝施若素甩出一记眼刀,施若素视若无睹:“你徒儿怕你死了,愿意承受痛苦救你老命,你只要接受她的好意,以后当个老不死的陪在徒儿身边多好。”
“……”阎婆无言以对,上官衡、施若素和燕淼都怕她死了,她又何尝不怕。
可她一身功力皆来自邪功转日吟,见素医仙说过废除一身功力可以救她,可她不愿变成废人,那样做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
如今施若素有另一个办法可以帮她,只需要将部分内力传给别人,将她体内的邪功控制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她以后就不必提心吊胆地活着。
但邪功终究与其她正常功法不同,她不知道邪功修来的内力传到别人体内后会发生什麽,也许会和普通内力一样,让对方内力大增。也许会让对方痛苦不堪,产生无法预估的后果。
施若素信誓旦旦地保证燕淼只会在传功的过程中有些痛苦,待传功结束燕淼就会恢复正常。她不敢相信施若素的保证,施若素提出此计是为了救她,施若素根本不在乎燕淼的死活。
阎婆转身往山下走,说道:“施若素,我不相信你。”
施若素闻言怔在原地,泪水顷刻而出,她咬着牙擦干泪水追上阎婆。
她心有不甘:“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阎婆不搭话,施若素的心沉入谷底,她一声不吭地跟在阎婆身后,似乎已经放弃了。
燕淼不近不远地走在两人身后,师傅说她不相信胖阿婆,是不相信胖阿婆的哪一句话呢?
胖阿婆的办法对师傅来说没有坏处,唯一的坏处……落在她身上。
她恍然大悟,心中有了计划。
天色拂晓,三人回到任家小院,阎婆悄声回到自己房间,施若素魂不守舍地坐在院子里。
燕淼轻轻推开师傅安排给四位朋友住着的房间,房间被一扇屏风隔开。屏风左侧,石力和陈玄还在睡觉。
屏风右侧,冯争也在床上睡得正香,应无双穿戴整齐坐在桌边看书。
她朝应无双挥手,应无双放下手里的《八极经》走到门外,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以免吵醒冯争。
“无双,施前辈有办法解决我师傅的走火入魔之症,但我师傅不愿冒险。你是医仙之徒,我能否请你说服我师傅?”燕淼想让应无双去劝说阎婆,阎婆不相信施若素,总该相信救过她一命的小医仙应无双。
燕淼将她们三人下山时发生的事情告诉应无双,应无双听后答道:“我不是习武之人,不知道传功会有什麽后果,更何况还是极其危险的邪功。但依我学医的经验来看,要把别人体内的东西放到你的体内不是易事,而且你的身体未必会接受别人的东西。”
“我只问你,明前辈的真气变成你的了吗?”
“尚未,但我已经能控制它了。”
“住手!”
应无双忽然大喝一声,越过燕淼奔向院内坐着的施若素。
第110章 人命为引的药方
自废功力需要逆转自身内力,这个过程痛苦且漫长。施若素方才试着逆行内力就疼得无法言语,一张脸血色全无。
应无双快步跑到施若素身边,说道:“燕淼,封住她的天突xue和云门xue。”
燕淼立马按照应无双的吩咐先后封住施若素的天突xue和云门xue,两处xue位被封,内力无法正常运转,施若素也无法再继续逆行内力,她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施前辈这是在自废功力?”燕淼扶起施若素。
应无双道:“她应该是想废除自己的功力来接受阎婆前辈体内的功力。”
两人对视,燕淼忽然明白施若素这麽做的缘由,她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来让师傅相信她。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阎婆从屋中走出,看见吐血昏迷的施若素着急地问道:“这是怎麽了?”
“施前辈练功走岔气了。”燕淼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反正胖阿婆已经晕倒了,她说是什麽就是什麽。
若是让师傅知道胖阿婆为了让师傅相信她,选择自废功力来接受师傅的功力,以师傅的脾气绝不会答应胖阿婆的请求。到时候胖阿婆白白废了一身功力,师傅的走火入魔之症也没解决。
阎婆伸手拉住施若素的手轻轻一拽就把人扛在背上,她带着施若素回到房间把人放在床上躺好,然后为施若素把脉。
的确是真气逆行的脉象,好端端的为什麽会练功走岔气?
“燕淼,去将九死生叫过来。”阎婆解开施若素的xue位,对着门外的燕淼说道。
燕淼推了把应无双,看着应无双进入屋中,她才转身去叫九死生过来。
应无双来到床边,看着两位都已头发花白的老人,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就只剩下她们两人了,冠绝江湖的铸剑技艺若是就此消失岂不可惜。
她轻声说:“幸好我们发现得及时,施前辈的情况并不严重,醒后好好调养两天即可。”
闻言,阎婆看向应无双,问道:“能让她现在就醒吗?”
“可以,但这会让施前辈不太舒服。”应无双面露疑惑,不明白阎婆这麽问是要做什麽。
“不会死就行,劳烦应少侠弄醒她,我有话要和她说,很重要的话。”阎婆怕应无双不答应,又补上一句。
应无双没有拒绝的理由,说道:“前辈掐她人中试试。”
阎婆伸出手放在施若素的人中上,用力一掐,只见施若素的人中瞬间发红,她的手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不……不凡,我已自废功力,你可以传功给我。”施若素刚一睁眼,就感觉自己浑身疼痛,尤其是鼻子附近的xue位,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散去一身功力,所以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办法。
阎婆一巴掌拍在施若素脑门上,施若素惨白的额头恢复血色。
施若素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她张着嘴巴啊了半天才说道:“你打我做什麽?”
“我想把你的猪脑子打出来。”阎婆指着施若素怒骂,“我是老命一条,你难道不是吗!五十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年轻体壮的少年,这把年纪自废功力就等于找死,运气好后半辈子瘫痪在床,运气不好当场一命呜呼。怎麽有你这种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人?”
施若素被阎婆骂的狗血淋头,应无双尴尬地站在一旁,原来阎婆前辈叫醒施前辈要说的很重要的话就是这些。
“哈哈哈哈,任姐姐干脆再用点劲把她的猪脑子拍出来给我瞧瞧。”九死生大笑着从门外走进来,笑吟吟地望着床上虚弱不已的施若素。
床边位置不大,应无双给九死生让开位置,趁机离开了房间。
“上官衡,你给我滚出去。”施若素不悦地瞪了眼九死生。
她握住阎婆的手,解释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想让你相信我,你不愿让燕淼为你冒险,那就换我来。”
“怪道任姐姐骂你是猪脑子,任姐姐不舍得燕淼冒险,难道就舍得你为她冒险?”九死生姿势不羁地倚在床边,对着施若素直摇头。
施若素眼眶微红,嗓子喑哑:“我这麽做的目的和你前日毫不犹豫打晕不凡的目的一样,我只想让不凡活下去。”
自从藏剑山庄与幽州任氏被灭门的真相揭开之后,施若素就一直愧对阎婆,如果不是她母亲一时冲动,为了铸剑圣手之名请任姨上山比试,任姨不会死,不凡也不会修炼邪功命不久矣。
所以她想为阎婆做点什麽,好减轻她心底的愧疚。
九死生没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火上身,她急道:“这哪能一样,你用自己的性命换任姐姐的性命,可想过任姐姐要承受多少痛苦和压力?”
“够了阿衡,我已教训过她,这件事到此为止。”阎婆让九死生住口,“我叫你来是想让你为安之疗伤。”
施若素体内真气紊乱,需要旁人用内力引导,将这些紊乱的真气理顺。阎婆不便出手,只好让九死生来做。
九死生和施若素皆是一脸的不情愿,但在这里阎婆说了算。施若素盘腿坐好将后背留给九死生,九死生脱了鞋坐在施若素身后开始为她疗伤。
阎婆就在床边守着两人。
屋外,应无双和燕淼守在门口,听到里面没声了才走到院子里坐下。
“无双,施前辈的办法真的行不通吗?”燕淼尚未死心。
应无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燕淼,答道:“这件事无论是你来做还是施前辈来做都不安全,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原本只需死一人,做了这件事可能会死两人。燕淼,我有办法救阎婆,这个办法不会让你和施前辈受伤。”
“什麽办法?”燕淼问。
“夏池国别的不多,罪大恶极的可恨之人多如牛毛。我在京城时和你说过,要解开你与燕焱体内的蛊螙,就需要用药人试螙。你当初想用谁来做药人,就让那个人去承接阎婆前辈体内的邪功。”
应无双语气淡然,她是个半吊子医者,只负责为病人开药方。至于病人愿不愿意用这药方,这药方会害死谁,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药人?
燕淼曾想过抓武馆里的男教习来做药人,只要能让她和燕焱活下去,害死几个人对她而言算不了什麽,更何况还是助纣为虐的武馆男教习。
应无双说的话不无道理,只要师傅将体内多余的功力转移给别人,让身体中的功力保持稳定,师傅就会安然无恙。至于承受了邪功的人,可能会因此功力大涨,也可能会被邪功冲断经脉而死。
这个风险其实无需她和施前辈来承担,世上该死的人可多了去了。
她总是要在七月之前屠灭边南福州府的玄门,不如让这些将死之人在临死前再做一件好事。
燕淼向应无双道谢:“多谢提醒。”
“不用谢,我是怕你万一有什麽意外,边南数万大军可就落入旁人手中了。”应无双露出笑容,她告诉燕淼,“你昨夜才答应我和冯争的事情今早便忘了?”
“没有。”燕淼立即否认。
应无双正色道:“那就记住一件事,你的命很重要,不要拿你的性命冒险。”
燕淼沉默良久,才点头应道:“好。”
阳光洒进院落,九死生和阎婆先后走出屋子,燕淼上前将“药人”的办法告诉阎婆,阎婆听后连连点头:“应少侠真是妙手回春。”
“一些不入流的偏方而已,前辈谬赞了。”应无双和阎婆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应无双谦逊地低头。
阎婆收回视线,心道师从见素医仙姜愔的应无双不应该叫小医仙,她的做派与见素医仙完全不同,与那圣医谷的仁心医者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叫她鬼医还差不多。
她的药方拿人命做药引,倒是很合她这位病人的口味。
没一会儿,冯争、陈玄和石力也陆陆续续地醒了。
阎婆让五个少年和九死生收拾好行李先行出发返回全州,她在此处等到施若素醒来,到时候安顿好施若素,她再赶往全州与大家会合。
武林大会将在四月中旬举行,现在已是四月初四,时间紧迫,她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陈玄和石力早就收到了骆兰英发给她们的英雌帖,两人都要参加武林大会,很快收拾好行李等在院子门口。
“先上马车,等到了前面的城镇我们把马车卖了换马。”一行人一共两辆马车,九死生给阎婆留了一辆马车。
她催促大家上马车,马车的速度太慢,为了抓紧时间赶回全州,等在前面的城镇换了马匹,她们所有人都要骑马赶路。
应无双和陈玄、石力坐上马车,冯争骑着雷驹等在马车旁边,众人在门口看着院内师徒俩告别。
“你跟着大家先走,以免错过武林大会。”阎婆拍了拍燕淼的肩膀,“不必担心我。”
燕淼对着阎婆抱拳行礼:“师傅保重。”
燕淼辞别阎婆来到马车上,看着车内挤在一起的三人,她决定和九死生一起坐在外面。
“出发喽!”九死生挥动马鞭,侧头对阎婆说,“任姐姐可别耽误太久,我们在全州等你。”
“前辈告辞!”冯争和车内的三人同时向阎婆告别。
阎婆站在院门前目送众人远去,朝着她们挥了挥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玩虫子的魔头
刚下过一场急雨,城门前的官道上积着些许小水洼,倒映出过往赶路人的匆忙身影。街边树木枝叶繁茂,翠绿的叶子上挂着晶莹水珠。
树叶间蝉鸣不止,金光穿透乌云,炽热骄阳无情地炙烤大地,雨后带来的那丝凉爽逐渐消散,城外排队的人们热得汗流浃背,心情也越发焦躁起来。
九死生带着五个少年紧赶慢赶,总算在四月中旬赶到了全州城外。北南武林约定的武林大会将在全州城的衢清山庄举行,各大商行三年一度的商会也在全州举行。
因此全州城的四大城门前都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商人、武林人士以及过往百姓都挤在一条队伍里。
人们的脚步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艰难,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仿佛不曾变过,时间在这里都变得黏稠起来。那缓慢的速度让人几近绝望,却又怀揣着一丝不得不坚持的希望,只能无奈地随着这缓慢的节奏,一点一点地朝着城门口蹭去。
“好晒。”冯争骑在马上抬头看了眼天空,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双眼。
九死生看了眼前面:“再等等就能进城了。”
她们六个来得早,排在队伍的前面,最多再过一炷香就能进城。
应无双一手牵马一手撑伞,方才遮雨的伞正好可以用来遮阳,石力也躲在她的伞下。
燕淼弯着腰躲在马匹的阴影下乘凉,陈玄戴着斗笠东张西望。
只见身后的队伍开始躁动,人群吵闹得堪比官道两侧吱哇乱叫的夏蝉。
“后面好像吵 起来了。”陈玄提醒众人回头看戏。
五人纷纷回头,骑在马上的冯争眺望远方,说道:“好一群刺眼的秃驴,不出意外应该是少山寺的臭和尚们。”
一听是少山寺的臭和尚,大家都来了兴致。
上次在桐昌坨抓住陈玄、梁丘天谕和骆兰英,想要利用她们三人威胁明笑天的三个男人中就有少山寺的释行和尚。
梁丘天谕和陈玄还等着抓住释行和尚和虚道子一较高下,谁料释行和尚死在了阎婆手下。虽然释行和尚死了,但这仇不能算了。
释行和尚做的事就要算在少山寺的头上,此次武林大会势必要给少山寺、丐帮以及元真派一个教训。
应无双走到冯争身边,拽了下她的衣裳问道:“你能听清那边发生什麽了吗?”
她们六人好不容易排到队伍前面,在这灼人的烈日下所有人都想尽快进入城中找个地方歇息,喝上爽口的凉茶压下心中的燥火。因此没人想顶着大太阳跑到队伍后面去看热闹,应无双和石力询问冯争能否凭借她异于常人的耳力一探事情究竟。
“吵吵嚷嚷的,很难听清发生了什麽。”冯争摇头。
她举起斗笠遮住阳光,仔细观察排在队伍后面的人群,除却很好辨认的秃头和尚,其余人要麽撑伞戴斗笠,要麽低着头用手遮阳。
只能听见乱哄哄的吵闹声,无法辨别这些人究竟在说什麽,也无法看清这些人的脸。
没一会儿躁动的队伍安静下来,看来起冲突的双方暂时达成了和解,一切恢复正常,队伍继续以龟速前进。
陈玄撇撇嘴:“还以为会打起来,等进了城我定要少山寺的人好看。”
“武林大会上必取他们首级。”石力抱着从百宝阁内取出来的新刀,这柄重刀被她命名为百胜,意为百战百胜,方能不堕七杀之威名。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一行六人终于随着缓缓移动的人群踏入了城中,古老厚重的城门如同深渊巨口将来人吞噬。
她们离开全州城不到一月,城中的繁华一如往常,然而她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一种异样的氛围像蛛丝悄无声息地缠上众人。
城中车如流水马如龙,大街小巷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市井小贩卖力地吆喝自家的货物,带着当地口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在街巷间嬉笑追逐。酒馆茶铺里坐满了客人,谈天说地声不绝于耳。
好一派繁华景象。
可仔细一瞧,这看似平常的画面却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处处透着诡异。酒馆茶铺里的客人们紧盯着城门口,仔细观察进城的人们。街边随意站立的路人,看似轻松惬意,实则身体紧绷,双手紧贴腰间。这群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似乎一有什麽动静,就会拔刀而出。
“你们回来了!”
正在观察周围环境的冯争等人被一声呼唤吸引了注意力。
梁丘天谕从街道左侧的人群中跑出来,她刚来到城门附近迎接冯争等人,街道右侧的男人们瞬间紧张起来,他们握住腰间的武器,警惕着梁丘天谕的一举一动。
刚进城的六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们都清楚,沦为三不管地带的全州城已经成为漩涡中心。北南武林皆聚于全州,双方约定互不干涉已有十年之久,如今却在全州相聚,注定会爆发一场惨烈的厮杀。
街道左侧被北武林门派的众人占据,右侧被南武林门派占据,大家都守在城门口,只为迎接自己人进城,以免自己人刚到全州就惨遭对方螙手。
梁丘天谕对那些打探她的目光浑然不觉,她围着五人打转:“石力换了把刀,无双姐姐多了把剑,你们在百宝阁收获颇丰啊。”
燕淼和冯争拿着的依然是梁丘天谕曾经见过的武器,陈玄手中的宝剑倒是没见过,梁丘天谕疑惑道:“你不会用剑,拿把宝剑做什麽?不会是给骆兰英的吧?”
陈玄嗯了一声:“骆大师姐的剑丢了,我觉得这把剑很适合她。”
“你倒是惦记着她,那我呢?”梁丘天谕摊开手朝五人索要东西。
石力把马背上沉甸甸的包袱拿下来递给梁丘天谕:“都是你的。”
梁丘天谕掂了掂重量,满意地点头:“你们没忘了我就好,不枉我在衢清山庄给你们留了几处好院子。”
她挑出一把匕首,只是拔出来看了看,街道右侧的南武林众人都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在他们身后的酒楼茶铺也都在顷刻间安静下来。
九死生见状笑道:“你在全州城也没闲着,瞧把这群男人吓的,一点小动静就如临大敌。”
“那是,你们不在,我一个人无聊的紧,只能逗他们玩了。”梁丘天谕收起匕首转身正对街道右侧,她猛地伸出手做了一个扔东西的姿势。
那聚在一起的男人们顿时做鸟兽状散开,一边跑还一边检查身上有没有虫子。
梁丘天谕放声嘲笑,她手中空空如也,只是吓唬他们而已,没想到他们的反应这麽大。
“你欺人太甚!”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怒气冲冲地站出来,他的师兄弟想拦他却没拦住,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一起走上前。
“嗯?你说什麽?”梁丘天谕掏了下耳朵,表示自己没有听清。
话音一落,街道左侧的众侠士皆往前一步,她们身着相同形制的如意纹暗红劲装,腰间的佩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她们同时往前踏步威势逼人,街道上过路的行人纷纷加快速度离开此处,生怕卷入武林斗争中。
气氛剑拔弩张,双方目光交汇,犹如刀剑相交。街道两侧的商贩都躲在自己的摊位后面,激动地看着这一幕。
起初听闻武林大会要在全州举行时,商贩们很是担忧,财物损失事小,丢了命没法活过来事大。好在四月初的时候,京城派来了一位钦差大人,这位钦差大人和武林盟主定了下新的律法,这些新律法保证了城中普通百姓的安全。
这半月来北南武林在城中打了十几次架,双方都只能朝对方出手,绝不敢伤害城中百姓,每次打架给商贩造成的损失都由打输的那一方承担。
而且需要按照货物的原价进行十倍偿还,如果他们不愿意赔偿,官府和盟主大人就会派兵强行搜刮他们身上的财物赔给商贩,再将这些闹事者关入牢中。
所以商贩们不仅不害怕,还期待着自己的摊位被这些武林人士损坏,这样一来,出一次摊至少能休息一个月。
陈玄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面熟的朋友,她和身旁的冯争等人说道:“是齐山剑派的门徒,应该是明盟主安排她们守在城门附近的。”
“我先行一步。”九死生对这小场面不感兴趣,小辈打闹她才不掺和。
九死生牵着马径直从人群中穿过,石力戳了下梁丘天谕:“明天再出来玩,我要休息。”
“热得人心烦,先带我们去那个什麽山庄。”天气太热,雷驹焦躁地跺了跺马蹄,并用脑袋拱了下冯争。冯争心疼地摸了摸雷驹,催促梁丘天谕快带路。
梁丘天谕不屑地瞥了眼那群杂毛道士,然后拉着应无双走在前面:“你们随我来。”
梁丘天谕主动离开,守在街边右侧的元真派男徒们松了口气。
“师弟,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出门在外能忍则忍,我们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一个年长的男道士对着刚才冲动行事的师弟骂道。
师弟心有不甘:“明明是玩虫子的魔头先挑衅我们。”
“够了!少山寺的师兄弟们马上到了,接到他们后我们就回客栈。”年长男道士打断师弟。
“是。”师弟不情愿地闭上嘴,在心中不停咒骂怂包师兄。
第112章 焱,光华也
衢清山庄依山而建,面临太川江,拥有房屋三千余间,楼房五十幢,布局严谨规模宏大。为了召开武林大会,齐山剑派的骆兰英又专门聘人在山庄内扩建演武场。
演武场内共有五座比试台,比试台周围建有高台观看席位,以便不参与比试的侠士观看比试。
“以往的武林大会可没有今年这次气派,能够在寸土寸金的衢清山庄举办。我听姥姥说以前的武林大会都是站在台子下面看,脖子都要抻断了也只能看个热闹,稍微站远点都无法看清比试双方的动作。”
梁丘天谕领着众人进入衢清山庄,先带着众人去看了刚修建好的演武场,然后才带着众人前往居住的地方。
进入山庄后五人的马匹就交给了山庄里的仆役,仆役会将马匹带到马厩里悉心照顾。五人跟着梁丘天谕走过气势恢宏的演武场,穿过两道月洞门后进入一条抄手游廊。
灼人的阳光被挡住,仅有星星点点的斑驳碎金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迎面吹来一阵风,将众人身上的燥意吹散。
廊道宽阔,可供四人并行,梁丘天谕拉着应无双走在前面,燕淼、冯争和陈玄三人并行走在两人身后,石力慢腾腾地走在最后。
庭院中奇石林立,清澈见底的池沼与假山相映成趣,池中睡莲绽放,游鱼戏于水间。远处的亭台楼阁和厅堂轩廊错落有致,布局精妙,动静之间皆是美景。
游廊的左侧是可供行人休憩的栏杆和坐凳,右侧是一面粉墙,每隔十数步就开有一扇漏窗,一步一景移步换景。此时正值初夏,园内花草树木繁盛,美不胜收。
应无双许久没看见这样精致的山庄,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一棵柳树前停下,她说道:“我想在这待会儿。”
她坐下来倚在栏杆上,伸手去拂那随风摇曳的柳枝。
阴凉地里晒不着太阳,八爪虫和银环蛇都从梁丘天谕的竹篓里爬了出来,梁丘天谕把银环蛇递给应无双:“无双姐姐拿着它,它身上冰凉摸着很舒服。”
应无双笑着接过银环蛇,炎炎夏日里摸着冰凉的小蛇的确很舒服。
梁丘天谕一边坐下一边对身后的四人说道:“从这直走再右转就到了五螙门所在的栖子堂,陈玄的同门都在那里。骆兰英将阎婆、七杀刀石金戈、枪仙狂鹤等武林高手安排在了倾云轩,燕淼和石力跟着你们师傅住在一起,去倾云轩即可……等等,石力呢?”
梁丘天谕发现身后只有三人,少了个石力,陈玄回头:“她不是一直在我们身后吗?”
五人全部回头查找石力的身影,耳聪目明的冯争一眼便找到了石力,她对着众人嘘了一声,悄声道:“石力趴在那睡着了。”
原来石力在上一个转角处就没跟上来了,她正躺在栏杆坐凳上呼呼大睡。
“我去弄醒她。”冯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陈玄拽住她的胳膊,说道:“小心她拿刀砍你,让她睡吧。”
大家都日夜不休地赶了好几日的路,冯争此刻也没力气和石力对打,她干脆也在游廊边坐下。
陈玄劝住冯争后朝着众人一笑:“我先走一步。”
她要先去栖子堂拜见掌门,然后把宝剑给骆兰英送去,就不陪着大家在这里赏景了。
“梁丘天谕,那我和无双住在哪?”冯争和应无双既不是六大门派的门徒,也不是哪位武林高手的徒儿,骆兰英会给她们安排住处吗?还是说梁丘天谕真的好心地为她们留了院落?
“无双姐姐和我住,你就和石力一样睡在这。”梁丘天谕拍了拍硬邦邦的栏杆坐凳。
冯争白了梁丘天谕一眼:“骆兰英在哪,我去找她。”
“骗你玩的,你和无双都随我住在倾云轩。”梁丘天谕冲着冯争做了个鬼脸。
冯争拳头硬了,怒道:“你最好祈祷自己别在武林大会上碰见我,否则我会让你知道平沙枪的枪缨为什麽是红的。”
“没有收到英雌帖的人不能参加比试,你有英雌帖吗?”梁丘天谕道。
“当然。”冯争将盗圣九死生的英雌帖掏出来在梁丘天谕面前晃了晃。
“显摆什麽,我也有,而且有两张。”梁丘天谕拿出两张英雌帖向冯争炫耀。
冯争顿觉无趣,收起英雌帖不说话了。
梁丘天谕转而看向燕淼:“喂,你那个妹妹也住在倾云轩,叫什麽燕厌,后面那个厌是讨厌的厌吗?”
梁丘天谕第一次和燕淼燕焱见面时,并未将两人放在眼里,也没记住两人的名字。在燕淼证明了她不是庸人之后,梁丘天谕才注意到这姐妹俩。
燕淼瞬间明白梁丘天谕口中说的妹妹是谁:“焱,光华也。她是燕焱,和讨人厌的厌毫无关系。”
她盯着梁丘天谕认真解释燕焱名字的来源,心想真正招人厌的人根本没有自知之明,反而说别人讨人厌。
说完后燕淼快步离去,想立马去倾云轩见燕焱,刚跑出两步她就转了回来,冷声道:“倾云轩在哪里?”
“无双姐姐,她在和谁说话?”梁丘天谕故作疑惑地询问应无双。
燕淼重复一遍:“梁丘少侠,倾云轩在哪?”
“就在那啊。”梁丘天谕随手指了个方向。
燕淼道了声“算了”,决定去找旁人问路,冯争揽住燕淼的肩膀和她一起往前走,边走边说:“等到武林大会开始,咱俩谁在比试台上碰见她,谁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行。”燕淼和冯争大声密谋,并光明正大地从梁丘天谕和应无双的面前走过。
梁丘天谕哼了一声:“谁给谁颜色看还不一定呢?”
“嘶嘶。”银环蛇表示同意,八爪虫也认可地抖抖尾巴。
应无双倚在栏杆上,觉得体力稍稍恢复了些,她站起来揉了揉腿根:“叫醒石头,我们去倾云轩。”
梁丘天谕应了声好,两人回头,只看见一人抱起石力跳上屋顶,转瞬间没了踪影。
“那是石金戈前辈?”应无双问道。
“是她,除她以外,别人可抱不走那块大石头。”梁丘天谕伸手将银环蛇拿回来放在自己腰间,银环蛇主动钻入竹篓里。
北武林的江湖侠客齐聚全州,拥有英雌帖的各大门派以及侠士都住在衢清山庄内,吃住皆由山庄负责,骆兰英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住进山庄里的人无人不夸骆兰英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应无双从进入山庄后就暗自感叹骆兰英处事周全,她问梁丘天谕:“衢清山庄是夏池国第一富商姚清的宅子,姚清为什麽会把衢清山庄借给明盟主举办武林大会?”
姚清作为夏池国第一富商,垄断了夏池国的丹砂矿业,拥有上千仆人、数万护卫,她手下管理着夏池国三成百姓的衣食温饱。衢清山庄只是她名下的一处小庄园,对她来说是不算什麽,但她岂会平白无故地将山庄借给武林人士举办武林大会?
“骆兰英最会拍马屁,她哄得姚清找不着北,就把衢清山庄借来了。”梁丘天谕提到骆兰英就一副不服的模样。
应无双当下了然,原来是骆兰英出面说服了姚清借地。姚清富可敌国自是无比精明,骆兰英的本事定然不止是会拍马屁。
*
城门
太阳落山之前,与少山寺发生冲突的商队在那群和尚进城后也入了城。
这是一队有十二人护卫的小型商队,带队的正是京城客满楼的老板。听晚下了马车同马车前的方敏行道谢:“方姐姐,多谢你送我进来。”
“顺路而为,不必道谢。你接下来去哪里,我再送你一程。”方敏行看着前面守在路边对商队虎视眈眈的少山寺和尚,决定亲自护送听晚到安全的地方再离开。
“城西的长乐坊。”
听晚这次来全州是为了参加五月的商会,咸沭前辈给她写了封介绍信,让她去长乐坊找陆坊主。陆坊主拿到信后会看在咸沭前辈的面子上,给她安排住处,并且教她如何做赌坊生意。
她在来的路上听说武林大会改到了全州,将在衢清山庄举行,说不定姐姐也会在这里。等她安顿好了再派人去山庄里打听一二。
方敏行颔首:“走。”
听晚指挥商队跟着她和方敏行前行,两人在街道两侧众人的注视下慢慢离开城门口。街道右侧的少山寺和尚与元真派道士发现对面的齐山剑派门徒并未关注商队,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然后悄悄地跟在商队后面。
齐山剑派的门徒还等在城门前,一人说道:“这都傍晚了,也没瞧见大师姐说的山河武馆白鹤拳传人,那些人会不会是明天到?”
“不知道,大师姐只说山河武馆的白鹤拳传人名叫方敏行,也没说对方长什麽样子。今日入城的除了盗圣前辈领着的那群人是咱们北武林的,其余的都是普通百姓、商队和南武林和尚。”
她们一行人被骆兰英安排在城门口接应山河武馆的方敏行,她们心想武馆的白鹤拳传人少说也是六人以上的队伍,然而盯了一天并未发现有这样的武馆队伍入城。
“也许山河武馆的人从另外三个城门入了城,周师姐,要不我们回山庄看看?”
“你们三个回山庄,剩下的人跟我走。”周遂让师妹们兵分两路,一队回山庄确认山河武馆的白鹤拳传人是否已经入城,另一队则跟着她去瞧瞧少山寺和元真派的男徒们这麽鬼鬼祟祟的是要去做什麽坏事。
第113章 你们讹错人了,我的钱只给她花
商队行至一条稍微冷清些的街巷,方敏行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听晚也察觉不对劲,她正要说什麽,一群和尚道士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来者不善。
听晚见状退到马车旁朝里面伸手,里面有人递出一杆枪,她握住枪冲着面前的少山寺和尚问道:“进了城可以去茶摊化缘,难不成还想问我讨水喝?”
“阿弥陀佛,施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今日天气炎热,众生皆在骄阳下苦苦排队。我那可怜的师弟不过是因为难以忍受口渴之苦,方才鼓起勇气向施主讨口水喝。”
“我们出家人化缘即是以募化结佛缘,施主无佛缘不愿施舍茶水,我等绝无怨言。可您无故出手打伤我师弟,他到现在还需要旁人搀扶才能走路,时时刻刻忍受身体损伤之苦。施主总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一个麻子脸和尚双手合十,带着众多和尚道士挡在路中间,向听晚讨要说法。
“佛祖以慈悲为怀,我们本不愿与施主交恶,但您恶意伤人在先,我等必须为小师弟讨个说法,还望施主还我们一个公道。”
“你想要什麽说法?”听晚好奇道。
麻子脸和尚念了声佛号,答道:“师弟身受重伤,还望施主赔偿些钱财供我师弟寻医治病。”
听晚冷笑道:“你们讹错了人,我的钱只给一个人花。”
“如此的话,施主休怪我等无礼了。”麻子脸和尚大怒,命令师兄弟与他同时出手攻下商队夺取钱财,唯有那位需要旁人搀扶的瘸腿师弟站在路边一动不动。
少山寺的和尚皆是手无寸铁,元真派的道士们或是腰佩长剑,或是手持拂尘。方敏行扫视周围,双手握拳对听晚说:“我来对付这些和尚。”
听晚随即持枪拦住元真派的道士,守在商队旁边的十二名护卫立刻拔刀护在听晚身边,听晚带出来的这一队侍卫是她母亲从府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十二人。
这些侍卫个个训练有素,面对师出名门、身怀绝技的少山寺武僧和尚,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慌乱之色。她们配合默契,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有着明确的含义,牢牢地将听晚护在中间。
战斗伊始,双方瞬间交手。只见刀光枪影、拳风阵阵,那二十多个和尚道士本以为凭借人数优势和高强的武艺能够迅速占据上风,可没想到的是,这些侍卫组成的防线固若金汤,他们的攻击犹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却被侍卫们巧妙地化解,局势并未如武僧道士们所预期的那般发展。
赤手空拳的和尚不敢轻易靠近手持长枪的听晚,只有持刀的道士敢和听晚过上两招。麻子脸和尚没想到一群全是女人的商队竟然真有几分本事。
他想到不久前被砍掉脑袋送回寺庙里的释行师叔,释行师叔已是寺庙里武功最强的僧人,却都在全州城内死无全尸。莫非眼前的商队并非普通商人,而是北武林的人?
麻子脸和尚心生退意,他们一路化缘过来身上的银钱都还够用,是元真派的道士怂恿他们来向商队索要钱财。武林大会在即,师兄弟们若是受了伤,又该如何赢得比武?
“撤退!”
“杀!”
麻子脸和尚喊出那声的撤退被一句“杀”盖住,山羊胡道士挥手示意门下男徒不必留情,所有道士都开始动真格,他们的招式变得狠辣,招招刺向对方要害。
元真派的道士在全州待了小半月,身上的钱都赔了出去,甚至还有几个师兄弟被关在牢里,只有用银子才能将他们捞出来。
所以山羊胡道士在听了少山寺和尚与商队的冲突后就决定打劫商队,商队愿意乖乖赔钱最好,不愿的话,他们速战速决抢完钱便跑。
方敏行和听晚原是收着打的,听到这一声怒喝,两人也放开了打。
长枪破空,红缨沾血在空中舞出一条赤色长虹,负了伤的道士哀嚎一声就匆匆退至远处。麻子脸和尚挡住方敏行的拳头,转身欲走,枪尖横在他颈间,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住手!”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四五个齐山剑派的门徒朝这里奔来。
山羊胡道士当即脚底抹油从另一条小巷溜了出去,剩下的道士紧随其后。刚进入全州尚不明白情况的少山寺和尚不知所措,麻子脸师兄被抓,他们不敢草率行事,只好主动停手退至一旁。
听晚趁机一脚踹翻麻子脸和尚,问他:“你佛慈悲为怀,我怎麽见你没有一丝良心。在城外排队时,到底是你师弟口渴,还是你喝完了自己和师弟的水后还觉得口渴,于是逼迫你师弟去给你讨水喝?”
枪尖指着喉咙,麻子脸和尚还想嘴硬,冰冷的铁器触碰到皮肤,他立马回答:“是我。”
“是我无故出手,还是你的师弟恼羞成怒先对我的侍卫动手?”
“是我师弟先动的手,师弟不懂事,讨不到茶水,竟想强抢。”
瘸腿师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站在不远处眼神幽怨。
听晚收回长枪,麻子脸和尚迅速爬起来和自己的师弟们站在一起。他们想要离开,然而商队的侍卫和齐山剑派门徒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周遂上前询问道:“在下齐山剑派周遂,敢问两位少侠可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我叫听晚,来全州参加五月的商会。”听晚吩咐侍卫检查车队。
“在下山河武馆方敏行,方某收到了贵派骆少侠送来的英雌帖,故应邀前来参加武林大会。”方敏行取出英雌帖递给周遂。
周遂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后还给方敏行,惊喜道:“没想到方少侠就是山河武馆白鹤拳的传人,大师姐特意吩咐我们在城门口接应你。我们本以为你会带着武馆的师姐妹一同进城,没料到你是跟着商队进来的,那武馆的师姐妹们在哪里呢?”
方敏行解释道:“山河武馆就来了我一人。”
“原来如此,那些和尚道士没有伤到你们吧?如今的全州城乱得很,好在官府愿意管事,他们伤人在先,我们可以把他们送进官府。”周遂叹了口气,“那群杂毛道士跑得倒快,不然把他们也全部送进去。”
方敏行看向听晚,这些和尚道士是冲着听晚的商队来的,该由听晚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放他们走。”听晚的答案出乎众人意料。
周遂连忙补充道:“听晚姑娘放心,全州官府与其它地方的官府不同,此地的官府大人定会依法处置这些强盗和尚。”
听晚看了眼瘸腿师弟和麻子脸和尚,她勾起嘴角:“我的商队并无损失,放他们走。”
既然苦主都愿意放人,周遂也没理由扣住他们,她示意师妹们放人。
和尚们连滚带爬地离开,周遂带着师妹们与方敏行一起将听晚的商队护送至长乐坊,看着听晚被长乐坊的人请进坊中,她们才前往衢清山庄。
天色已黑,衢清山庄内烛火明亮,周遂将人引到倾云轩中。
“倾云轩有东西两处院落,两院里各有数十间房。原想着方少侠会带不少人来,大师姐将东侧的一整座院落都留给了山河武馆。没想到方少侠只身前来,东院便只有你一人住了,你挑一间喜欢的住进去即可。西院住着秘罗古寨的门徒,以及几位无门无派的前辈,有盗圣前辈、阎婆前辈、狂鹤前辈……”
两人踏入院中,和院中正在扎马步的应无双打了个照面,应无双身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
周遂向方敏行介绍道:“这位是秘罗古寨的金蝎前辈,另一位是……”
她看着应无双愣了愣,倾云轩是安排给江湖散客的居住之所,因为秘罗古寨和山河武馆相对其她门派而言人数较少,所以也安排在此处。
梁丘天谕还在这里给自己的两位好友留了房间,听大师姐说一位是小枪仙冯争,另一位是小医仙应无双,在扎马步的这位到底是梁丘天谕的哪个好友?
“方馆主。”没有金蝎老前辈的同意,应无双不能站起来,她就以扎马步的姿势和方敏行打了个招呼。
方敏行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说道:“应少侠,久仰大名。”
一月前应无双在河西客栈施针救下阎婆,其小医仙的名声已在江湖里传开,虽不及见素医仙,但也不再是籍籍无名之辈。
这消息传入京城时方敏行还在想应无双是谁,怎麽和平北将军府的无双小姐同名?现在见了面才知道,哪里是同名之人,这分明就是一个人。
周遂见两人认识,笑道:“那我就送到这里,方少侠自便。”
周遂前脚刚走,后脚冯争兴高采烈地从门外冲进来,她人未至声先到:“无双,你一定要和我去一趟留园,临清派有个用双斧的门徒,好生……”
勇猛二字卡在嘴边,冯争和方敏行四目相对。
——“今后再见,重论恩仇。”
那夜冯争将卖身契还给方敏行,方敏行临走前说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冯争没想到她们这麽快就再见面了,京城之外再见,方敏行要如何与她重论恩仇?
“方馆主,好久不见,武馆生意怎麽样?”冯争主动打破沉默。
方敏行充耳不闻转身离开。
趴在树上的梁丘天谕发现冯争和方敏行之间气氛不对,她欢喜地跳下树朝着方敏行的方向追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能给冯争找不痛快,她就痛快了。
冯争静静地看着方敏行离去的背影,一言不发地来到应无双身边,刚才的兴奋劲儿都被重重心事压得烟消云散。
金蝎伸手轻轻推了下应无双,应无双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今日就练到这,明日卯正起扎一个时辰马步,然后和冯争去一趟留园。临清派擅长各种武器,长剑、软剑、棍棒或是鞭子等等,可谓无所不包。你想学好软剑,可以向临清派的人讨教。”
应无双慢慢站起来呼出一口浊气,向金蝎道谢:“多谢前辈提点。”
“你悟性尚可,若能潜心修习,两年之内追月步可成。”
金蝎映射无双赞赏有加,这样懂事聪颖的孩子也难怪天谕喜欢她,还将姊妹箫也送了出去。
“然若朝三暮四、一曝十寒,即便修炼十载,亦无法习得此功。秘罗古寨不迎外宾,但你有天谕所赠的姊妹箫,天谕将你当阿姊,古寨也会将你当做家人。武林大会结束后,你可随老身前往秘罗古寨潜心修习追月步,还能试着炼蛊制螙。”
金蝎的意思很明显,她想让应无双拜入秘罗古寨。应无双没有一口答应,她还在犹豫,金蝎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院里逐渐安静下来,冯争问应无双:“你想去秘罗古寨吗?”
“不去。”应无双回答得相当果决。
“那你打算怎麽拒绝金蝎老前辈?”冯争眼含笑意,就算是八面玲珑的应无双也会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
应无双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准备吩咐倾云轩的仆役给她烧些热水,听到冯争幸灾乐祸的声音,她回道:“那你打算怎麽面对方馆主?”
冯争的笑容消失,她跟在应无双身后:“她说今后再见,与我重论恩仇。可我和她之间没有恩只有仇,如今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知道会发生什麽,我……”
“应师傅,你帮帮我。”
第114章 让她恨你
翌日卯正时分,天际只微微泛出一丝鱼肚白,明月还悬在西山没有彻底落下。
应无双早已起身,迎着冷冽的晨风开始了一日的练功。她双腿微分缓缓下蹲,扎马步的姿势堪比秘籍里画着的模版姿势。
清晨的风寒冷渗人,将她裸露在外的脸颊冻得通红。任凭寒风吹拂,她的双脚纹丝不动,宛如一棵青松。渐渐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开始发热,应无双呼出一口气站得更加稳当。
长枪如蛟龙出海,迅猛无比地刺破长空,发出阵阵破风之声。冯争在院中舞动平沙枪,她先是简单地挥舞几下热热身子,而后动作越发淩厉。
院中一静一动,一人在树下全神贯注地扎马步,一人舞着长枪身形不断变幻。
应无双一边扎马步一边在脑海里默背追月步的秘籍,秘籍中写的灵活步法在她脑海中逐渐演变成具体的动作。
冯争已练完妙真梨花枪的 前三式,余光中瞥见稳如泰山的应无双,她心生一计,挥着长枪向应无双刺去。
枪尖直抵眉心,应无双仍不动如山。
冯争收枪,凑到应无双面前问道:“你是真不怕还是吓傻了?”
应无双不理冯争,干脆闭上眼睛专心默背追月步的秘籍。
扎马步是基本功,各大门派的入门功夫一般都是练习扎马步。马步扎好了既可以练腿力,还能练内功。这门功夫虽说是入门功夫,却是最考验意志力的。
应无双先天不足,后天体弱,刚开始习武能坚持扎这麽久的马步着实不易。
冯争先用一成力气推应无双,应无双站的稳稳当当,她又用脚踢了下应无双的小腿,夸道:“不错,底盘很稳。”
两人就这麽在院子里各练各的功,一个时辰后,冯争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回头发现应无双的姿势已经变了形。
“你已练了一个时辰,该休息了。”冯争来到应无双身边拉住她的胳膊。
应无双的手脚已有些僵了,她缓慢地挪动手脚,让自己放松下来。
冯争扶着应无双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一股诱人的香气由远及近,两人同时转头去看。石力端着一个盛有茶壶和瓷碗的托盘快步朝两人走来。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拿起茶壶给应无双倒了杯热茶:“来,喝口热茶,这是刚出炉的马蹄饼,你吃饱了也好继续练功。”
应无双确实渴了,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温度正好的茶水从喉间一路暖到胃里。她刚咽下茶水,诱人的马蹄饼就递到了嘴边。
应无双:“……”
“无事献殷勤,小石头,你想求无双帮忙?”冯争伸手拿起热乎乎的马蹄饼塞进自己嘴里,酥脆的外皮在嘴里炸开,肉香填满口腔。
她感叹道:“刚出炉的马蹄饼比隔夜的还要好吃。”
冯争三口吃完一张饼,伸手去拿第二张马蹄饼,被石力一掌拍开。
“这是我师傅专门做给无双的,你已吃了一张,别太贪心。”
石力的师傅是十大高手之一的七杀刀石金戈,应无双实在想不到石金戈前辈为何会有求于她。她有点不敢接这块饼,刚想开口拒绝,石力就把马蹄饼喂进了她嘴里。
看着应无双吃下马蹄饼,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石力笑着说道:“无双,你能让明盟主亲自出面请金蝎老前辈教你习武,能否代我师傅出面请明盟主把连山步的秘籍借我一观?”
“石前辈为何不自己去要?”应无双不明白这种事为何需要她出面。明前辈待人宽和,石前辈为自己的徒儿求秘籍,以明前辈的为人绝不会拒绝。
难道石前辈和明盟主之间有什麽龃龉?
石力讪讪道:“我师傅不好意思开口。”
“啧啧啧,这你可就有眼不识泰山了。”冯争昂起头啧了一声,语气得意,“我也有连山步秘籍,我甚至可以手柄手教你。”
是啊,她怎麽忘了冯争也会连山步。
在桐昌坨比试轻功的时候,冯争使出的连山步和骆兰英使出的步法几乎一样。只是当时她和冯争不熟,心想与其问陌生人索要秘籍,还不如让师傅克服一下困难,去问明盟主要秘籍。
现在师傅还没克服困难,但她和冯争已是共同经历了迷魂阵的生死之交。问冯争要秘籍显然更简单些。
石力眨了眨眼,又拿起一张马蹄饼递给冯争:“冯争,请吃。”
冯争就着石力的手咬住马蹄饼,石力又问:“你可以教我连山步吗?”
“你不是让我别太贪心吗?”冯争一向记仇。
石力憨笑道:“你还想吃什麽?我师傅的手艺可好了。”
冯争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我不挑食。”
“那你今晚来我房中吃饭,我让师傅给你做一桌饕餮盛宴。”石力拍着胸脯说道。
“那我今晚就传你连山步。”冯争一口答应。
“好!”
一旁的应无双:“所以没我事了?”
冯争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你沾了我的光,今晚有口福了。”
“谢过冯少侠。”应无双朝冯争抱拳。
石力把最后一块马蹄饼递给冯争,然后抱着托盘飞快跑回西院。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傅,师傅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思考怎麽开口说话了。
石力走后,冯争和应无双吃饱喝足决定出去走走。
应无双还记着金蝎老前辈昨日说的话,她打算去留园结交几位临清派的少侠,好向她们讨教剑法。
冯争则打算去一趟城东的河西客栈,明日是四月十五,武林大会将于明日辰时正式开始。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她要去见鹤掌柜,完成她早已发出的挑战。
“我和你一起。”应无双一番衡量后决定和冯争一起去河西客栈。
两人各自回屋沐浴,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出门。冯争先换好衣服出了门,在院中等应无双。
她握着平沙枪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来到身边,她才抬起头:“走吧。”
然而眼前的人不是应无双,是冷漠的方敏行。
方敏行刚从东院出来,她扫了眼冯争,说道:“冯少侠改了名,不知人改了多少?”
冯争望着方敏行漆黑的眼珠,愧疚和歉意从心底生出,这种感觉好像被电击一般,很快传遍了全身。她不敢直视方敏行,亦或者说她不敢直视自己的过去。
离开京城后她见到的人都是她作为冯争结交到的新朋友,如今看到方敏行就会让她看到过去的自己,看到那个目中无人、恣行无忌的叶静兰。
昨晚在院中见到方敏行的那一刻,冯争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过去对方敏行所做的恶行,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割在她的心口。
变成“人”之后,她心中有了是非黑白,她知道方敏行是她曾经伤害过的最无辜的人。
她想起昨夜和应无双的交谈。
“应师傅,你帮帮我。”
“你想要我帮你什麽?”
“你觉得我应该如何面对方敏行,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让她恨你。”
让方敏行恨她。
冯争露出一抹苦笑,直起身子回答方敏行:“我变成什麽样都还是我,过去十年是我对不起你。”
方敏行比冯争年长几岁,她亲眼看着冯争从七岁的恶童变成十七岁的恶鬼,她照顾了冯争十年,也恨了冯争十年。
这十年间家主于她有恩,冯争于她有怨,二者相抵,所以她与冯争恩怨两清。她没有理由报复冯争,但她放不下恨意。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冯争口中听到满含愧疚的道歉,这声道歉并不能消解她的恨意,也不能让她原谅冯争对她的所作所为。
“我不会原谅你。”方敏行答道。
冯争点头:“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未来十年二十年,只要你要想打回来,我随时奉陪。”
“不还手?”方敏行问道。
“不还手,但是会防守。”冯争实话实说。
方敏行忽然笑了一声,冯争果然还是那个她认识的人:“我会打回来的,比武台上见。”
……
应无双出来后就看见冯争坐在门口,她拍了下冯争的肩膀:“我都听到了。”
应无双早就换好了衣服,只是不想打扰冯争和方敏行交谈,才在房中等到两人谈话结束才出来。
“她不原谅我,还要打我。”冯争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和应无双一同往外走。
“那就打。”应无双说。
一刻钟后,冯争和应无双到达了河西客栈,可是鹤掌柜并不在客栈里。
店小二说鹤掌柜一大早就去城门口接人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在城门口接人,也不知那人何时能到?
应无双提议两人傍晚时再来客栈找鹤掌柜,毕竟傍晚时分城门关闭,鹤掌柜无论有没有接到人都会返回客栈。
现在辰时刚过,距离傍晚还有将近大半天,不如返回衢清山庄四处走动走动,从而交几个新朋友。两人又动身返回衢清山庄,刚走出客栈没几步,就瞧见巷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冯争拉着应无双躲回客栈里,她对着应无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只见鹤掌柜唉声叹气地走进客栈。
冯争拄着枪躲在门后大喝一声,鹤掌柜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伸手夺过冯争的枪,提起枪就朝冯争的脑袋劈下去。
她道:“你这招,我在七岁的时候就已经玩腻了。”
鹤掌柜夺枪时的速度快力气猛,冯争侧过身险险避开这一枪,脚下运起连山步瞬移到鹤掌柜身边,一拳打在鹤掌柜肘部,趁机夺回平沙枪。
冯争目光炯炯,单手托枪对着鹤掌柜下战书:“晚辈冯争,请枪仙狂鹤指教。”
第115章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正好,让我看看小枪仙对妙真梨花枪领悟了几分?”狂鹤踩着大堂里的桌子跳上房梁,再落地时手上多了一杆素木枪。
客栈内有一宽敞院落,两人各占一方,东升旭日照亮半边院落,还有一半笼罩在阴影里。
冯争手持平沙枪神色凝重地盯着对面的狂鹤,年长她一辈的枪仙和姨母比起来,不知谁的枪法更好?
她手握枪杆,将枪杆横在腰侧,率先发动攻击,快步上前抬枪 | 刺向狂鹤。
狂鹤不慌不忙地横枪拦截,挡住冯争一击。
妙真梨花枪共有七个套路,二百二十三式,枪法谱上记三十六奇枪和六合杂枪组成,故妙真梨花枪还称作杨家妙真六合枪。
狂鹤五岁开始习武,六岁便拿着比自己还要高两倍的小木枪练习妙真梨花枪,枪法套路法谱皆烂熟于心。仅凭冯争握枪的姿势,狂鹤都能判断出冯争接下来要出什麽招。
一击不中,冯争立即换了套路,她身形如电,中平枪如蛟龙触动直刺狂鹤面门,速度之快,发出一阵破空之声。应无双在旁观战,银色枪尖已然化作一道抓不住的流光。
狂鹤稍一侧身躲过这淩厉一击,同时下划枪尖,以截拿冯争枪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后续可能发生变化的枪法。
她告诉冯争:“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防。妙真枪法讲究手要急,眼要快,你还远远不够。”
冯争并不气馁,再次转身,这次十字枪当先,枪尖闪烁如繁星眨眼,红缨已在空中绽放出朵朵艳丽花朵。应无双完全看不清枪尖在何处,只见狂鹤闲庭信步,似乎早已料到冯争的下一枪会刺向何处,她提前避开攻击并提枪挡住,两枪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几个回合下来,冯争已将妙真梨花枪中变化无穷的三十六奇枪皆使了一遍,枪花飞舞,整座小院都被枪影刺穿。然而狂鹤见招拆招,似猫逗老鼠一般引着冯争随她的脚步变化,她的枪法看似直接简单,却都恰好到处地接下了冯争狂风暴雨式的攻击。
此时冯争也已意识到她在被狂鹤牵着鼻子走。她想起姨母教她枪法时曾告诉过她,“比试之时,有一要义:战时不可使敌人遂其愿。”
她现在的情况就遂了狂鹤的愿,她没有自己的出招节奏,几乎是被狂鹤引着打,她在跟着狂鹤的节奏出招。这样的情况于她不利,她需要尽快打乱狂鹤的节奏,逼迫狂鹤按照她的攻击节奏走,避免自己再被狂鹤的节奏带着走。
冯争变换战术,使出六合杂枪,并上一记凤凰点头刺向狂鹤气门。狂鹤微微后仰,手中长枪从下往上一挑破了这招。
这一招虽未击中狂鹤,却让冯争成功打乱了狂鹤的节奏,她乘胜追击,四十二式枪法如行云流水般使出,一招白蛇吐信逼得狂鹤连连后退。
狂鹤这才正色,认真地看着冯争。妙真梨花枪套路招式奇多,一般人在冯争这个年纪能学会所有枪法已是不易,年纪轻轻的冯争不仅学会了二百二十三式枪法,连枪法谱中的六合枪法也掌握得不错。
这麽多式枪法有攻有防,冯争已经能够融会贯通,可将这数百式枪法随机结合变换,让妙真梨花枪的优势发挥到最大程度。
她接连挡住冯争的重重攻击,眼中满是欣慰:“有几分本事,但都是雕虫小技。”
说罢狂鹤用十七战枪中的十七式枪法攻向冯争,她转守为攻,一记下步角入水刺出,冯争连忙侧身躲避,又一招青龙落地攻向冯争下盘。
这些招式冯争都会,她在和姨母切磋的时候也见过,但狂鹤使出这些招式的感觉不一样。姨母的十七枪战以守为主,出招时总会留有余地。狂鹤的十七枪战则霸道狂放,毫不留情。
“下步角入水灵活多变,青龙落地快如闪电,黑虎卧身要稳如磐石……你方才用出的枪战十七式烂得简直没眼看。”
狂鹤一边出招一边指点冯争,冯争咬紧牙关紧盯着狂鹤手中只剩残影的素木枪,她再换套路,展开花战枪三十八式枪法。
冯争越打越勇,可狂鹤依旧稳如泰山,不断指出冯争枪法中的不足。
经过长时间的比拼,冯争渐渐体力不支,但她眼中的斗志丝毫不减。两人战至酣处,冯争忆起自己离京之前和姨母的最后一场比试。
妙真梨花枪共计二百二十三式,狂鹤皆能一一破解,看穿她的攻势。
倘若她使出那一招呢?狂鹤还能预料得到吗?
冯争长枪一挥,使出全力,以中平枪为主,每一次出枪都带着三尖照,上照鼻尖,中照枪尖,下照脚尖。一时间枪影交错,分不清谁是谁的枪。
枪影似十面埋伏从各个方向笼住狂鹤,叶底偷桃的招式刁钻无比,狂鹤已经看穿冯争的出枪套路,她枪尖轻点化去这一招,继而抬枪 | 刺向冯争。
狂鹤左手微抬,冯争已然认出这是蜻蜓点水的起势。她不敢放松警惕,脚下扎稳连山步,手上挑起平沙枪拦截素木枪,又以最快的速度翻枪下压。
蜻蜓点水被破,狂鹤有一瞬间的愣神,只是这走神的转瞬功夫,冯争已提枪三起三落,挑飞了狂鹤手中的素木枪。
“这一招叫平沙落雁!”冯争击飞狂鹤的枪,她右手收枪背在身后,意气高昂、挥袂生风。
狂鹤眼中倒映着冯争那张肖似其母的容颜,却又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
二十年前也曾有人用这招破了她的蜻蜓点水。
那是一个寻常午后,她和流筝切磋枪法,姐姐冯寻钰在亭中弹琴。她冯雁平的年纪虽是三人中最小的,但枪法却是三人中最好的。姐姐冯寻钰打不过她,流筝也打不过她。
眼看流筝就要败在她的手下,流筝忽然换了招她从未见过的套路,三起三落的枪法伴着三起三落的琴声将她的长枪击飞。
少年流筝大喝一声:“雁平,这一招叫平沙落雁!专克你的蜻蜓点水。”
琴声戛然而止,姐姐幸灾乐祸的声音传入耳中:“好妹妹,你也有输的一天。”
论枪法她只输过两次,第一次输给了流筝的平沙落雁,第二次输给了冯争的平沙落雁。
“狂鹤啊狂鹤,你竟然会输给一个小毛孩。”九死生站在应无双身边惊讶地直摇头。
应无双缓缓转过头:“前辈什麽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九死生把玩着手里的牛角扳指。
狂鹤从回忆里醒来,笑着捡起自己的素木枪,说出了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话:“好一招平沙落雁,把我克得死死的。”
忆起故人,她难免有些惆怅。
“小枪仙,你师从何人?”狂鹤明知故问。
冯争一字一句道:“家师流筝,家母冯寻钰。”
一旁的应无双在心中默默接了句,令姨母冯雁平,化名狂鹤,人称枪仙。
狂鹤点头:“自然是流筝传授你枪法,若是寻钰做你师傅,那可真是误人一生。”
冯争不悦道:“前辈有何资格评判我母亲?”
“我当然没资格。”狂鹤喃喃自语,冯争听的一清二楚。
狂鹤岔开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谁起的,为何取个争字?”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我为自己取字为争,只因世间好物断无平白予我之理。我必自往争之、夺之,方能使其为我所有。”
冯争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她就是要争,要抢,要赢。
“哈哈哈哈,这孩子比你当年还狂,你只是狂,人家是又狂又争又抢。”九死生抚掌大笑,走到狂鹤身边揽着她的肩膀。
“前辈,我师傅流筝亦是抚养我长大的姨母,她的名字前辈一定不陌生,您能否告诉我你们之间有何渊源?”
冯争初见狂鹤时就想问这个问题,只是当时阎婆走火入魔,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足足拖了快一月,她才有时间挑战狂鹤,向她问个明白。
狂鹤扫了眼应无双和九死生,两人识趣地离开院子,将这里留给大小枪仙。
两人来到河西客栈外面,应无双望着九死生手上的扳指问道:“敢问前辈是从哪得来的扳指?”
应无双觉得这枚扳指很眼熟,这枚牛角扳指上有萧氏皇族的标记,前世的她似乎在萧牧舟手上看见过这枚扳指。
九死生随手柄扳指丢给应无双:“我从陆坊主那偷来玩的,你喜欢的话借你玩两天。”
应无双握着尚温热的扳指,其表面打磨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硌手的锐利。握住扳指时,它紧密贴合手指,毫无违和之感,让人不舍得松开。应无双知道这是权力的象征,任谁握着权力都不会舍得松手。
她试探道:“能借我玩两年吗?”
“我还当你和冯争不一样,现在看来你俩就是一丘之貉,怎麽还专抢我这小贼的东西?”九死生不敢答应应无双。
这是陆怀的东西,陆怀把这扳指看得跟宝贝似的,要不是她偷术高超,可拿不来这扳指。
九死生轻咳一声,从应无双手中取回牛角扳指:“长乐坊的陆怀陆坊主是个商人,不做慈善只做买卖,你想要这枚扳指可以拿别的东西和她换。这扳指我先拿去还给她,若是让她发现自己的扳指在一个不认识的少年手上,她会派人剁了你的手,让你给她打一辈子黑工。”
“多谢前辈提醒。”应无双的目光不舍地从牛角扳指上收回来,她会让陆坊主和她做交易的,这枚扳指是她们的。
冯争和狂鹤从院内出来的时候,九死生已经离开,两人来到应无双身边。
“无双,你早就知道狂鹤前辈是我亲姨母对不对?”冯争伸手搭在应无双肩膀上。
“嗯。”应无双承认。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难不成你是神算子转世?”冯争不信邪地指着客栈门前的招幌,“你那麽神,说说看招幌上这麽丑的字是谁写的?”
冯争早已忘记应无双嘱咐过她不要当着狂鹤的面说招幌字丑,果不其然,她刚说完,狂鹤的教训就落在了冯争头上。
“鹤姨,你为什麽打我?”冯争不解道。
应无双为其解惑:“这招幌上的字是你表妹冯秦的墨宝。”
“我还有表妹?你怎麽认识她的字?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麽?”冯争不可置信地看向狂鹤,“鹤姨,她说对了?”
狂鹤应道:“不错,这招幌上的字是你表妹冯秦所写。”
冯争倒吸一口凉气,凑到应无双耳边问道:“你好可怕,你到底怎麽知道的?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个表妹。”
“我猜前辈的英雌帖也早就送给了冯秦,这两日前辈总去城门口等人,等的人也是她吧?”应无双没有回答冯争的问题,而是向狂鹤说出自己的猜测。
“应少侠哪里是小医仙,分明是小神算。”狂鹤开玩笑道。
冯争皱着眉一头雾水,冯秦表妹到底是谁啊?
第116章 不妨听晚弄,声与壮心来
“敢问少侠可是冯争冯少侠?”
冯争还在苦苦思索冯秦究竟是她哪位表妹,一位青年朝她走来。她回道:“是我。”
“在下长乐坊陆真,冯少侠的妹妹听晚姑娘于昨日傍晚入城,就住在长乐坊中。我受听晚姑娘所托前往衢清山庄打听冯少侠消息,然后一路寻到这来。”陆真取出一个绣着金元宝的钱袋交给冯争,“听晚姑娘在长乐坊等冯少侠。”
冯争摸着钱袋上的金色绣线露出笑容,也只有客满楼见钱眼开的大老板会在所有钱袋上都绣着金元宝,她看向应无双和狂鹤:“我妹妹来了全州,你们要和我一起去见她吗?”
应无双摇了摇头:“你们姐妹二人相聚,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鹤姨,听晚是流筝姨母的女儿,你想见她吗?”冯争问道。
听晚?
横笛人何在,山空花自开。不妨听晚弄,声与壮心来。
流筝给自己女儿起名听晚,她是否后悔了?
狂鹤不知道答案,十八年前她们三人闹得实在不愉快,这些年间她们都知道彼此身在何处,却都固执地不去见对方。
如今两个孩子都来了全州,流筝仍然守在京城不愿踏出一步,看来流筝不想见她。
“你在这等我片刻。”狂鹤返回客栈,从柜台里拿出两张银票,又去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个绣着福字的红色荷包,她将银票塞进荷包里。
“我就不去了,你转告她河西客栈的掌柜是她姨母,有事尽管来找我即可。”狂鹤把荷包交给冯争,托冯争把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送给听晚。
冯争将荷包收好,也不问狂鹤为何不愿去见听晚。如果不是她跟着燕淼找上河西客栈,直接遇见狂鹤,只怕狂鹤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在京城里的流筝姨母对狂鹤姨母三缄其口,在全州河西客栈里的狂鹤姨母也对过去的事情有所隐瞒。十八年前的母辈们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为何数年来她们三人不相问闻?
这些旧事两个姨母不说,她一个小辈夹在两人中间也改变不了什麽。
然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冯争对狂鹤说:“鹤姨,我今年十七,我娘死了有十六年了,你和流筝姨母也都三十多岁了。人和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世事无常,难道你们后半辈子也要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狂鹤垂下眼,低声道:“我不会让步,你倒是可以写信给她,让她先来找我。”
“为何?”冯争疑惑。
“因为错的是她……是她们。”狂鹤望着冯寻钰的女儿,除了那张脸,寻钰和她的女儿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流筝将冯争教养成如此模样就足以证明她知道当年错的是她,知道寻钰的选择是错的。
狂鹤的选择和当年一样,她绝不让步,绝不后悔。
狂鹤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离开,只留给众人一个孤独高傲的背影。
冯争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她叹了口气叮嘱应无双回去的路上小心,然后跟着陆真一起前往长乐坊。
时隔一月姐妹二人再次相见,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听晚拉着冯争细数自己这一月来做成了多少单大生意。
以免旁人打扰她们姐妹说话,听晚让坊中仆人把中午的饭菜直接送到房间里,两人边吃边说。
冯争离家多日,现在见到家人,听着妹妹滔滔不绝地讲述客满楼里发生的事情,她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觉得这些事情真有意思,她甚至能想象出来听晚当时遇到这些事情时会是什麽表情。
“姐姐,我怎麽觉得你又长高了?”听晚和冯争站起来比个子,她这个月长高了几厘,母亲还夸她长得快,她还以为再见面时自己能比姐姐长得更高。
一见面发现冯争长得比她还快还高,她心中不爽,嘴上却说:“我和娘给了你那麽多钱,你该不会全喂进嘴里了吧?还托人带话说你钱不够花,娘听到后恨不得让库房里的银子长出翅膀来,好跨越山海飞到你兜里去。”
冯争听到银子一词,连忙把兜里的荷包拿出来送给听晚,并把狂鹤的原话转告给听晚。
听晚似乎对狂鹤的事情不感兴趣,随手将荷包放进一只箱子里,她好奇地看着冯争:“快和我说说你这一月都发生了什麽?江湖是不是真的和话本里写的一样快意恩仇?”
冯争回忆起这一月的经历,答道:“是快意恩仇,一入江湖就结识了位仇人,也交了不少朋友。”
听晚满怀期待地望着冯争,冯争从桐昌坨遇见梁丘天谕打劫她们开始讲起。
“我差点被银环蛇咬到。”
“这蛇真坏,蛇主人也不是好东西。”
“我和石头合力假扮枪仙吓退一众丐帮男徒。”
“姐姐好厉害,就算不假扮枪仙也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
冯争每说完一小段故事,听晚就像捧哏似的发表自己的看法,将冯争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我已拿到盗圣九死生的英雌帖,此次武林大会的魁首必然是我。明日你来衢清山庄报我名字,到时候你就坐在看台上看我比武。”冯争已将武林大会魁首视若自己的囊中之物。
听晚重重点头:“好,妙真梨花枪天下无敌手,魁首自然是姐姐的!”
“对了,鹤姨将她的英雌帖给了我的表妹冯秦,我们家还有这麽一个人吗?”冯争对冯秦毫无印象。
“让我想想。”听晚一时间也没记起冯秦是谁,她想了好半天忽然拍了下手,“是有这麽一个表妹,她是户部侍郎的二女儿,名唤冯秦。”
当今户部侍郎是冯争母亲的三弟,这麽说来冯秦还真是冯争的表妹。
冯争仔细一想察觉不对:“她生在京城,为何会认识鹤姨,还给鹤姨的客栈写了招幌?”
“冯秦表妹虽生于京城,却在满月后就被送去了乡下庄子,那庄子好像就在全州城外的镇子里。”
听晚对此事有印象,是因为上个月老侯爷的尸体还在侯府停灵,户部的便宜亲戚上门吊唁老侯爷,冯秦和她母亲杨时祯也在其中。
杨时祯只是借着吊唁死人的名义带着冯秦进入侯府,母女俩见到流筝后表明来意,实际上是想问侯府借钱。冯秦的及笄礼将至,杨时祯想给冯秦找个好昏事,便想借钱为冯秦打一套华贵的首饰,让冯秦在及笄礼上被世家贵族的妇人记住。
那时的流筝已经计划着搬空侯府金蝉脱壳,没想到会有人求上门来,流筝便有些犹豫。杨时祯怕流筝不答应,就拉着流筝讲起冯秦可怜的身世。
原来冯秦出生的那一天,她的父亲刚好被贬官,从户部尚书贬为户部侍郎。侍郎回府后大怒,认为是冯秦克她,在冯秦满月后就将她送到全州的庄子里自生自灭。
冯秦在庄子里长大,直到两年前才被接回京城,这两年间侍郎催着杨时祯为冯秦相看昏事。杨时祯知道侍郎官场不顺,想借着女儿的昏事攀高枝。但她和女儿被迫分离十多年,母女俩好不容易相聚,她不愿将女儿随随便便许出去,就想尽办法拖了两年。
冯秦的及笄礼就快到了,杨时祯再也没借口继续拖下去,她只能想尽办法为女儿谋求一个好昏事。
“杨时祯哭得可怜,娘不好推辞就答应了借钱。那晚娘将此事告知于我,她说冯秦表妹是个乖顺懂事的孩子,一直跟着杨时祯身边,母亲说什麽她就应什麽。算算时间,冯秦表妹的及笄礼应该就在这两日。”
听晚说完冯秦的身世,不由得轻叹:“那男人自己没本事被贬了官,竟然能赖到刚出生的孩子身上。送去乡下庄子里十多年不管不问,现在又把人接回来,想要卖子求荣。”
冯争说道:“我觉得鹤姨不会将英雌帖送给一个没主见的人,冯秦在姨母面前的乖顺模样应该是装的。”
“冯秦在庄子里长大,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性子。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家和母亲相聚,也许她会为了母亲做出让步。”听晚和冯争考虑的角度不一样。
冯争认为冯秦会为了自己做出选择,而听晚则觉得冯秦会为了母亲做出选择。母亲为她四处奔波,盼着女儿能过上好日子,大多数女儿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便主动为母亲分忧,很有可能会顺应母亲过此一生。
听晚在京城里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子,七八年前,她还会参加世家大族的宴会,同各家女子吟诗作对。慢慢的,宴会上出现的姐妹渐渐变少,一打听才知道她们都被家族安排结了亲,她觉得没意思就再也不去了。
经听晚这麽一说,冯争也拿不准了,她心中莫名有些气愤和遗憾,她想要英雌帖还要费劲去抢。
冯秦那麽轻易地得到了英雌帖却不打算来吗?她要因为母亲、家族等等辜负鹤姨对她的期望吗?
算了,冯秦来不来和她并无关系。
她继续问道:“姨母为什麽不和我说这些事情,她偏心你?”
听晚闻言笑道:“以前的你愿意听娘讲这些事情吗?”
只怕流筝刚说个开头,冯争就慊无聊走开了。
“……不说这个,我问你,你映射无双了解多少?她怎麽连我们家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冯争以前是个混世魔王,懒得操心自家事,应无双一个外人为何比她还关心冯家的事情。
听晚毫不意外,她解释道:“你不喜欢参加世家大族的宴会,应无双却是极爱参加的。她通过参加宴会结交朋友打通人脉关系,京城各大世家的小姐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前两年杨时祯带着冯秦四处走动,应无双知道她们很正常。”
冯争恍然大悟,这麽说应无双就是京城百事通。她早就将官宦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理得清清楚楚,而且在宴会上与世家女子吟诗作对,借此见过很多人的墨宝,所以她能一眼认出河西客栈招幌上的字是冯秦写的,也能通过冯家离奇早逝的二女儿雁平推测出狂鹤的真实 身份。
应无双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却一直瞒着她。
“得想个办法让应无双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行,我连价值千金的天机都泄露给她,她竟对我如此吝啬,实在过分!”冯争自言自语道。
已经来到驿站门前的应无双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抬脚走进驿站。
全州知府府衙被震天雷炸毁还没修缮好,新上任的钦差大人只能暂住在驿站里,应无双正是冲着这位钦差大人来的。
第117章 青云之志,无须旁人相扶
【元兴七年,三月十五日
当朝男帝于三月望日举童子科之试。有童子名曰柳青云者,年十三岁,往赴其试,获国子监挑试之资。柳青云者,乃本朝以来第二位应童子科之女子,前有女子江稚鱼,亦已通过童子科之试,为男帝下诏封孺人,然未授实职。今柳青云通过童子科,彼可直赴国子监挑试,若过之,则可得官职。
然有男臣谏曰:“今青云乃以女子应此科,纵使尽合程度,不知来日将安所用?况艳妆怪服,遍见朝士,所至聚观,无不骇愕。尝考《礼记》,女子之职,执麻枲,治丝茧,织纴组紃,学女事。又曰:‘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
青云既号习读,而昧此理,奔走纳谒,略无愧怍。其执以为词者,不过永宁年间有江稚鱼一人,以八岁中选。今青云但知选就,傍附十三岁申乞,不思身已长大。十目所视,其可欺乎。倘若放行覆试,必须引至都堂,观听非便。乞收还指挥,庶几崇礼化,厚风俗。若以其经国子监挑试,则量赐束帛,以示优异。”
于男臣之反对下,男帝遂罢柳青云国子监挑试之资格。】
全州驿站,仆役知晓应无双的来意,将她引到茶室稍候片刻,随后去寻钦差大人了。
应无双坐在茶室中翻看手中的信件,这封信是银竹从京城寄来的。应无双离京前要求银竹每月给她写信,将京中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皆记在信中寄送给她。
手上的这封信记着的是京城上个月发生的事情,老男帝于三月十五日举办童子科,只要是十五岁以下能通经作诗赋者,皆可应试,及第后予以出身并授以官职。
童子科并未有明文规定不许女子应试,捣衣局年方十三岁的柳青云便参与了此次考试。她不仅通过了童子科,且成绩优异获得了国子监挑试的资格。正常情况下只要能够通过这次挑试,她就能获得官职。
然而朝中男臣认为柳青云身为女子,若是让她通过了挑试,她作为女子出现在朝堂上有伤风化。便极力劝阻男帝取消柳青云的考试资格,然后随便给点赏赐补偿她即可。
应无双已经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里面的内容都能背下来了。她收起信件,心中感慨万千。
当初在京城捣衣巷里她和冯争口口声声说要开女科,至今没有半分进展。柳青云却直接以女子之身参加童子科,还获得了国子监挑试的资格。
青云之志,无须旁人相扶,彼自可成。
奈何朝堂偏见深重,不予其官职,亦罢免其挑试之资。
“姑娘求见本官有何要事?”一道若山间之泉的清冽声音从门口传来。
听见来人自称本官,应无双连忙起身行礼:“草民拜见钦差大人,大人万安。”
这位钦差大人年近四十,身姿挺拔,八尺有余的身躯自带一种威严之气。双眸深邃似渊,黑瞳里仿若藏着洞察世事的睿达,只需轻轻一眼,便似能看穿人心。举手投足之间,官袍随风而动,腰间所佩之玉饰轻轻摇曳,发出清脆之音。
钦差大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少年,那两人瞧见应无双,其中一人眼睛一亮就要冲出来和应无双打招呼,幸好被另一人及时拉住。
应无双原先只有三成把握,在瞧见两个少年后便有了十成把握。她落落大方地说道:“草民应无双,来此求见江大人。”
众所周知,京城派往全州的钦差大人姓禹,名仲光。应无双偏偏称呼钦差大人为江大人。
钦差大人笑而不语,命身后的两人关上茶室大门,对着应无双道:“应姑娘,请坐。”
两人在同一张桌子的两侧坐下,应无双主动说道:“永宁年间,八岁女童江稚鱼求试童子科,通过后被封为孺人,当时人称神童。这位神童有如此才智却只能被封为没有实权的孺人,那年之后江稚鱼似乎泯然众人矣,民间再也寻不到她的消息。”
“倘若草民是江稚鱼,因为身份被拒不能进入朝堂施展抱负,定然心有不甘。不甘心的人总想向世人证明什麽,江稚鱼消失后不久,进士禹仲光出现了。禹大人,草民说的可对?”
应无双此时又改口称钦差大人为禹大人,禹仲光看着应无双暗自心惊,此人不过是位十六岁的少年,也不知从何得知了她的身份。
她试探道:“应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如今的全州民康物阜,皆是禹大人之功也。大人修订新律法,如春风化雨,润泽万民。草民久闻大人之贤名,唯愿能够一睹大人之尊容,便心满意足矣。”
禹仲光在官场上早就听腻了这样的话术,她意识到应无双话里有话,示意两个小少年到茶室外面守着,她要和应无双单独说话。
被赶出茶室的两个小少年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高山虎靠在墙上和柳青云说道:“屋里的应无双就是之前救过我们的将军府小姐,她明明说过自己不会武功,现在腰间却配着一柄剑,好想摸一摸那柄剑。”
高山虎映射无双的软剑很是眼馋,她一眼就能看出那是把绝世好剑。
“她对我们了如指掌,但我们对她一无所知。”柳青云进入茶室后就在观察应无双,一月前的应无双还是将军府小姐,她多谋善虑,巧用计谋救捣衣巷众人于水火之中。
现在的应无双较之当初,身上多了几分从容之态,宛如那算无遗策之智者,万事皆在其掌控之内。
高山虎挠了挠头:“她都没和我们说话,你怎麽知道的?”
“高山虎,眼睛是会说话的。”柳青云有些无奈。
柳青云和高山虎都认出了应无双,然而两个人在应无双身上看到的东西却不一样。
茶室里的交谈声音传不出大门,两人站在门口无法听清应无双和禹仲光的对话内容。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禹仲光先打开大门走出来,她对守门的两人说道:“送应姑娘离开。”
“是。”
走出驿站的时候,应无双身后多了一文一武两侍卫。
应无双取钱给两人买了些果子,三人就在驿站附近的街边闲逛。
“姐姐,我做不了夏池国的第一个柳状元。”柳青云看着手里的果子并无胃口。
应无双弯下腰平视柳青云,她语气温柔:“你已是本朝第一位获得国子监挑试资格的神童,是有史以来第一人。虽然无法继续参加考试,但你也通过这次考试遇到了禹大人不是吗?”
柳青云点头:“那次死里逃生后我和捣衣巷的姨姨婆婆们说了我想读书入仕的事情,她们一起凑钱,想办法送我去更好的私塾读书。方太婆是捣衣巷里最长寿的阿婆,她什麽都知道,她告诉我夏池国曾经有位女子通过了童子科,被誉为当朝神童。我才知道原来在我之前还有别人,江稚鱼能过童子科,那我是不是能更进一步通过科举?”
提起捣衣巷的家人,柳青云眼里都是笑意,眼睛里闪烁着世俗难以磨灭的光。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闷:“我获得了国子监挑试的资格,却被罢免资格。科举的路就在我面前,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横在我与科举之间。那些赏赐对我而言不是奖赏,它是羞辱。”
得知被罢免挑试资格的柳青云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直到禹仲光敲开了捣衣巷的大门,她站在天堑的另一边向柳青云伸出了手。
“青云,这道天堑不会永远横在那里,我们会把它填平,让你们顺利地跨过去。”应无双轻抚柳青云的脑袋,向她许下承诺。
柳青云天资聪颖,她知道禹仲光在做什麽,也知道应无双的这句话是什麽意思。然而要填平这道天堑谈何容易,它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
即便是北延国也要历经两朝皇帝的努力才有如今满是女子的朝堂。
她朝着应无双笑了笑:“路漫漫其修远兮,我会和姐姐一起填平这道天堑。”
应无双说了声“好”,两人拉鈎盖章。
一旁的高山虎吃着果子,咬得嘎嘣响,虽然不知道应无双和柳青云说的天堑是什麽,但她很真诚地说道:“我也一起。”
应无双请两人吃了晚饭才返回衢清山庄,倾云轩内热闹无比,冯争在明笑天手下过了十招才被允许参加武林大会。
应无双进入倾云轩的时候,两人已经比试结束,院子里多出了几张生面孔。
燕淼燕焱和阎婆坐在一处,燕焱正滔滔不绝地和两人说着什麽,阎婆冷着脸边听边点头。
石力站在冯争身边,看口型应该是在报菜名。
梁丘天谕和一个抱着七弦琴的少年在吵架,抱着七弦琴的少年身后是位长着丹凤眼的蓝衣女子,她慵懒地倚在墙边,偶尔给那少年帮两句腔。
江湖上用琴的高手不多,此处又是倾云轩,那蓝衣女子自然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琴魔参商,抱琴少年便是她的徒儿百花谢。
狂鹤与明盟主待在石桌旁,骆兰英手里拿着纸笔,两个前辈每说几句话,她就在纸上记下两笔。
盗圣九死生注意到她的视线,向她挥了挥手,露出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看来九死生已经将扳指送还给陆坊主了。
“无双,你回来了!”冯争大喊一声,院内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朝应无双投去目光。
顶着众多目光,应无双神色自若地穿过人群来到冯争面前。
第118章 我怕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
*
冯争和应无双还没见过七杀刀石金戈的刀法,却先见识了石金戈前辈的厨艺和刀功。
石金戈前辈按照约定为冯争和应无双准备了一桌佳肴美馔,四个人风卷残云般扫干净了桌上所有饭菜。应无双这两日勤练追月步,消耗多胃口也大了起来,连吃了三碗饭。
吃饭过程无人说话,石金戈、石力师徒俩抱着碗闷头吃饭,冯争和应无双的筷子也没停下来过。饭后,冯争和石力稍作休息,等到肚子没那麽胀了,冯争便将连山步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石力。
石力习武多年根基稳固,只需冯争为她演示一遍,便能依葫芦画瓢地走上一遍。冯争又将连山步的秘法和口诀教给石力,大约半个时辰过后石力就已完全领悟连山步。
石金戈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紧地锁在冯争和石力身上。只见冯争一招一式地为石力拆解着复杂的连山步法,每一个动作、细节都详细地讲解,没有丝毫不耐烦,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得的真诚和专注,那是对武学纯粹的热爱。
“你已经成功学会了连山步,日后需要勤加练习,使之成为习惯。连山步与七杀刀法相互配合,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就像我的妙真梨花枪配上连山步可谓是如虎添翼。”
冯争第一次给人当师傅,就收到了一位相当聪明有悟性的徒儿,教起来十分省心。
石力向冯争道了声谢,她看向屋檐下并肩站在一起的应无双和石金戈。
石金戈道:“我欠冯少侠一个人情。”
冯争对石力倾囊相授,这等情分不是几顿好吃的饭就能偿还的。
冯争示意石力退到旁边去练,她直言道:“前辈只需与我切磋一番就能抵了这份人情。”
早在桐昌坨的时候,冯争就亲眼见到石力的七杀刀法,她一直想和石力切磋武艺,见识天下第一刀的七杀刀法。
眼下有机会能和七杀刀的创始者过招,她岂会放过。
“好。”石金戈果断答应,她不喜欢与太多人产生关联,尤其讨厌欠人情这种事。
一旦欠下人情,就可能陷入无尽的麻烦,不仅难以偿还,还可能被对方无休止地纠缠。也正因如此,她对人际往来总是兴致缺缺,秉持着关系越简单越好的原则,极力避免和旁人有过多的接触。
于她而言,人情债仿若那棘手的荆棘,错综复杂且难以摆脱。明笑天身为武林盟主,欠她的人情不知要拿什麽东西来还。冯争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小辈,总比明笑天好应付些。
冯争传授石力连山步法,那她就指点冯争两招,两人就此两清。
石金戈的重刀似是由玄铁打造而成,黑色刀身将月光吞噬,折射不出一丝光亮。冯争手持平沙枪,目光紧盯对面的石金戈。
石金戈身形如山岳沉稳高大,厚重的大刀在她手上仿佛轻如鸿毛。她率先动作,重刀伴着呼啸的风声迎面劈下,这一招是冯争见过的七杀刀第三式——破山河。
不论是挑战狂鹤,还是在明笑天盟主手下过招,两位前辈都未使出全力,她们收起自己深厚的内力,只与冯争比拼武功招式。然而石金戈所用的七杀刀法讲究的便是“杀”,是斩尽杀绝、残酷无情的“杀”。
重刀之下不留余力,这一式破山河气势磅礴,冯争被其震慑,一时间竟挪不开脚步。这就是真正的七杀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足以压垮一个人,令人心生恐惧从而失去还手之力。
重刀即将劈下,冯争仍一动不动,旁观的应无双和石力屏住呼吸,若是冯争再不躲,就会被这刀劈成两半。
刀枪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冯争提枪抵挡,重压之下她只得侧身闪避,看着平沙枪被重刀压在地面上,青石板砖被枪尖划出亮眼的火星。
她手臂酸麻,持枪的手微微发抖。
“一寸长一寸强,百兵之王的长枪不是你这麽用的。你拿着长兵器就该抢占先机,绝不能让敌人绕过你的枪头,进入你的枪身范围内。”石金戈收刀而立。
“多谢前辈提点。”已不止一人和冯争说过她的枪不够快,既然选择了长枪,就要时刻快人一步。
她的平沙枪只有枪头是由精铁打造,枪身则是木质,木质枪身可让枪法更加灵活柔软。但缺点也很明显,若是对方突破了枪头的威胁,就能近距离接触她。冯争在近距离范围内使用枪杆击打对方的力量有限,难以击退对方,等待她的就是刀刃的招呼。
木质枪身还很容易被对方砍断,长枪一断便没了优势。
冯争调整呼吸,提枪再次冲上前去:“前辈,再来!”
两人再次交手,冯争将速度发挥到极致,尖利的枪头刺向石金戈。石金戈手中重刀极宽,不仅能当攻击利器,还能当防守盾牌,宽大的刀身挡住冯争的攻击。
石金戈看着冯争不断调整自己的招式,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两人的身影在院中交错,石金戈的七杀刀逼得冯争使出十成力气,她的连山步已经快到石力分不清这是走的哪一招了。
经过一番苦战,冯争气喘吁吁,好在她的招式越发迅猛,与刚开始时判若两人。人的极限都是绝境逼出来的,她知道石金戈前辈是在以独特的方式指点她,虽然凶狠,但相当有效。
她挨了打,也成长得异常迅速。
返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冯争还在回味刚才的切磋,她不断地回忆两人比试的场景,思考着自己该用妙真梨花枪的哪一招才能顺利破局。
“你觉得谁会是你夺魁路上最大的阻碍?”应无双问道。
自从抵达衢清山庄之后,冯争就将山庄逛了个遍,每个院落里住着的门派她都进去看过。可惜时间太短,她对这些门派只有个大概认知,并未深入了解她的对手们。
她和应无双说笑:“当然是你。”
“我?”应无双语气上扬。
冯争点头:“神机妙算、无所不知的应无双什麽都不肯告诉我,我怕自己哪天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我成日里因你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哪来的力气夺魁。”
“你刚才吃了那麽多碗饭,空碗叠起来有这麽高。”应无双用手比了个夸张的高度,“这还能叫吃不好?”
“好了,咱俩都别贫嘴了,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冯争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应无双笑着答应:“今后我绝不瞒你,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柳青云和高山虎来了全州。”
应无双将今日驿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冯争,冯争听后既为柳青云能够通过童子科获得国子监挑试资格高兴,又为柳青云被取消资格而感到愤怒。
说到钦差大人禹仲光就是江稚鱼的时候,冯争面露疑惑:“你怎麽可以肯定禹仲光就是江稚鱼?”
万一钦差大人不是禹仲光,而是朝廷随意派遣来的一个男官,应无双贸然求见很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三月二十一日晚,梁丘天谕和燕淼两败俱伤,燕焱被明盟主派去拦截信件的事情你可还记得?”应无双道。
“记得,然后呢?”那天夜里冯争还托燕焱给听晚传话了。
应无双笑而不语,冯争眉心一跳:“你就凭这个便能确定新来的钦差大人是江稚鱼,你这赌的成分也太大了点。”
当夜明盟主派燕焱拦截八百里加急信件的同时还让燕焱送去了一个假消息,现在想来那个假消息也许就与禹仲光有关。冯争哪怕知道了这些信息,也不敢大胆猜测钦差大人就是当年首个考过童子科的女子江稚鱼。
“我赌的不是钦差大人的身份,我赌的是明盟主不会任用朝廷男官。明盟主要一统武林,首先要占领全州。新来的钦差大人必须是明盟主的人,如此才会配合明盟主占领全州,并修订新的律法。那人要麽是个任谁都能捏一把的窝囊男官,要麽就是能与明盟主统一战线的女人。”
应无双在进入驿站之前就已有了万全之策,若是前者,软柿子谁都能捏,她也可以捏一把。若是后者,她、明盟主和钦差大人就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谈合作自然容易。
“无双算无遗策,在下佩服。敢问无双大人可能算出此次武林大会的魁首是谁?”冯争装模作样地向应无双拱手行礼。
两人回到最初的话题,谁会是冯争夺魁路上最大的阻碍?
应无双无奈地摊手:“真把我当神算子了,我又不是大相师姒命,哪能预知未来?”
“《江湖大小事纪》都在你的脑子里,以你的才智不难分析出谁对我的威胁最大,你心中肯定有数。”冯争挡在应无双门前,应无双不说个一二三出来,她是不会放应无双回去睡觉的。
“齐山剑派骆兰英,七杀刀石力,峨眉派华修竹,神拳派沐川,临清派灼光,琴魔之徒百花谢,五螙门陈玄,秘罗古寨梁丘天谕,还有燕淼。”
应无双一下报出一堆人名,其中大部分都是冯争认识的熟人,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她嘶了一声:“燕淼也要和我争啊?”
“谁不想争第一。”应无双摸向腰间软剑,她同样想争魁首,奈何本事不济。
她看向冯争,说道:“武林大会的魁首只能是你和燕淼,别忘了我们要做的事情。”
冯争明白应无双的意思,必要情况下她和燕淼要帮助对方扫清障碍,让最容易获胜的那个人顺利夺得魁首。
第119章 埋伏
四月十五,艳阳高照
北南武林的门派大大小小加起来至少有数百个,但收到英雌帖有资格进入衢清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的总计不过五十多个门派。剩下未能收到英雌帖的门派可以交钱进入山庄,在演武场的看台观看比试。
辰时刚过,演武场的看台就已坐满了人,居住在倾云轩的众人都被安排在同一处看台上。
九死生从齐山剑派的地盘走过来,她来到冯争面前嘱咐道:“你拿着我的英雌帖,今日的比试一场都不能输。”
“前辈放心,我会从头赢到尾。”冯争剑眉一扬,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自信的弧度。
九死生在冯争身边坐下,小枪仙和枪仙是一脉相传的骄狂,她们也确实有自大的资本。但冯争的对手无一不是门派中的佼佼者,她们的武功不比冯争差。
冯争想要从头赢到尾可不是嘴唇上下一碰这麽简单的。
应无双看了眼狂鹤身边的空位,狂鹤将英雌帖送给了冯秦,然而冯秦并未应邀前来。
咚咚咚!咚咚咚!
如雷鸣般的鼓声乍然响起,瞬间震彻整个天地。嘈杂的演武场安静下来,众人皆望向演武场中最高大的一处看台。
武林盟主明笑天立于高台上,她声如洪钟:“诸位武林同道应英雌帖邀约共聚衢清山庄,十年间,北南武林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特在全州举办武林大会,此乃我等切磋武艺、交流心得之契机。还请诸位放下门派纷争和江湖恩怨,暂抛杂念,于比武台上切磋武艺。”
“此次大会的比试双方需签下生死状,比武台上生死有命,胜者生,败者亡。赢得此次武林大会魁首的人可以得到归藏真经,或是放弃归藏真经,先后挑战北南武林两位高手,在两位高手手下挺过三招,便能得到盟主令号令天下群英。”
签了生死状的比武台上没有规矩约束,大家各凭本事,也就意味着双方都能使用暗器和脏招。
此话一出,台下哗然。令众人哗然的不是生死状,而是明笑天说的“放下门派纷争和江湖恩怨”。众人齐聚于此,不就是因为门派纷争,试问谁会在台上放下恩怨?
南武林各大门派正是冲着归藏真经和盟主令而来,元真派的男掌门虚道子和少山寺的方丈了尘大师对视一眼。现场的情况果然如他们所料,北武林各大门派只是派出了少部分要参加比试的人来,并未倾巢而出。
南武林三大门派在收到英雌帖之后就已做好万全准备,万一赢不了比试,他们可以血洗衢清山庄强夺盟主令和归藏真经。
他们的人手都埋伏在山庄外,时机一到,虚道子一声令下,他们里应外合必能屠灭北武林六大门派。
“接下来请各派持有英雌帖的少侠上台抽签。”说话的是齐山剑派门徒周遂,她带着两个仆从站在一个比试台上,两个仆从手中各抱着一个木箱。
每个门派各收到两份英雌帖,还有些在江湖上富有盛名的江湖散客也收到了英雌帖,这些散客可以将英雌帖卖给大门派,也可以给自己适龄的徒儿,让其参加比武。
骆兰英一共发出去一百余份英雌帖,故箱子里有一百多支木签。这一百余人抽签后将会被分为五组,五组分别映射金木水火土五个比试台,抽到金字台的将在金台上与同组的人比试。
以此类推,最终五组将决出五个胜者,这五人再抽签进行最后的比试。
一炷香后,抽签结束,周遂身边的仆从已将抽签结果记录下来,张贴在了演武场门口的布告牌上。
周遂道:“诸位稍等片刻,待盟主定下第一场的比试双方,比试便可正式开始。”
冯争看了眼手中的金字一号签,梁丘天谕的脑袋从后面伸过来,她遗憾地伸出手:“我是水字六号签,看来今日你我碰不上了。”
“就算你我同台,明盟主也不会让我们交手的。”冯争转头看向梁丘天谕。
梁丘天谕坐回位置上,笑道:“我知道,要比一比今日谁赢得多吗?”
“自然是我。”燕淼忽然开口。
梁丘天谕闻言哼了一声:“杀人技,我不比你差。”
石力听着三人的对话默不作声地擦刀,她已经连着磨了好几天的刀,现在的百胜刀锋利无比,可吹毛断发。
手持英雌帖可以参加比试的北武林侠士都知道今日会发生什麽,应无双虽无英雌帖,但大家都不瞒她,明盟主更是直言让她今日不必来看比试,手起刀落的杀戮没什麽好看的。
可应无双还是来了,她来这里不是看杀戮,而是观赏权力之争。
十年前,明笑天杀死齐山剑派男掌门,铲除异己,争夺齐山剑派的掌门之权。之后的一年又带着一众侠士占领北武林,成为北武林盟主的明笑天得到了更大的权力。
时至今日,明笑天占据全州,她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召开武林大会,南武林各大门派纵有不满,暂时也不得不认可明笑天身为盟主的权力,前来赴这场鸿门宴。
南武林门派想要通过武林大会抢夺归藏真经和盟主令,争夺号令武林的权力。北武林各大门派也想要通过武林大会进一步打压南武林,逐步扩大自己的领土,让整个武林都成为她们的地盘。
往小了说,这似乎仅仅是一群武林人士围绕秘籍和盟主令展开的疯狂争抢,众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拼杀。
然而往大了说,这实则是北南武林两派之间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是一场有关权力的残酷角逐。这场角逐如同汹涌澎湃的洪流,将整个武林都卷入其中,掀起惊涛骇浪,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这样的权力角逐时刻都在发生,朝堂之上男官互相算计,后宫里皇男们勾心斗角,战场上两国兵士刀剑相向……
应无双莫名想起前世穿越者曾经说过一段话,她说这里愚昧、封建,人命轻贱如草芥,上位者可以随意决定下位者的生死。一场战争、一次刑罚都会让无数鲜活的生命悄然逝去,这是一个血腥而残酷的世界,所有人都要在残酷的级别制度下艰难求生,毫无翻身之日。这不公平,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没有谁可以随意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
她说错了,这里的人兴许封建,但绝不愚昧。
那些高高在上、手握权力的人,将世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犹如划分物品般随意。这残酷的制度并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权力之争,以此来巩固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让自己能长久地淩驾于众生之上,享受着荣华富贵和无尽的尊崇。
应无双不知道穿越者所处的世界在达到人人平等之后还会不会争夺权力,但她生在此处,身处穿越者口中封建残酷的地方,她不想沦为掌权者的玩物,就必须争夺权力,而权力的争夺就是简单粗暴的杀戮。
武林大会的杀戮已经开始,周遂报出第一局上场比试的人:“第一局,一号对十一号。”
冯争拿着平沙枪走到金台上,其余九人也陆陆续续来到各自的比武台上。
“我来的正好,比试刚开始。”听晚吩咐山庄里的仆从将她带到冯争所在的看台,她来到应无双身边坐下。
应无双提醒她:“待会儿的场面会很血腥。”
“我知道。”听晚看向齐山剑派所在的看台,与人群中的周遂相视一笑。
她今日来此不是为了看冯争比试,木台上被刻意安排在一起的两个少山寺和尚才是她花钱点的一出好戏。
麻子脸和尚是木台一号,当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窝囊废师弟后立马松了口气。
他冲着师弟抱拳,说道:“师弟前几日受了伤,不如直接投降,也省得再受重创。”
站在麻子脸对面的秃头和尚正是前几日去向听晚讨水喝的少山寺小师弟,此人面相老实,总是低着头缩着脖子,看着就是个好欺负的窝囊废。但他的天赋悟性却是一众师兄弟中最好的,因此招来了不少人的忮恨。
麻子脸和尚就是其中之一,平日里他就喜欢仗着自己大师兄的身份欺负其他人,是个欺软怕硬的恶和尚。窝囊废师弟经常被他当条狗似的使唤来使唤去,那日在城外排队,麻子脸和尚口渴喝完了自己的水,还抢走窝囊废师弟的水喝。
但窝囊废师弟剩的水也不多,并不解渴。城外的人都顶着烈日排队,不少人的水壶里都已空空如也。麻子脸和尚看听晚的商队人多,就逼迫窝囊废师弟去向商队讨水喝。
窝囊废师弟怕被麻子脸和尚打,只好不情不愿地去讨水。他在寺内受麻子脸和尚欺负,在外就将窝囊气撒在别人身上,见听晚不愿施舍,他以为行商的女子不会武功,就想仗着武功强抢,结果被一脚踹伤了腿。
他的师兄们并未第一时间关心他,而是想借此讹诈商队,最后被一武馆之人制止。
后来入了城,他的麻子脸师兄在元真派道士的撺掇下准备去打劫商队,打劫失败,麻子脸师兄还想拿他当替死鬼。
“多谢师兄关心,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窝囊废师弟依然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眼底的怨恨和狠螙。
麻子脸和尚拿着木棍若有所思地盯着窝囊废师弟,比武台上生死有命,窝囊废师弟本就负伤,若是一不小心把师弟打死在台上,方丈他们也没有理由责怪他,只能怪师弟没有自知之明,非要逞强找死。
窝囊废师弟一死,少山寺中就没有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同门了。
鼓声响起,五个比武台上的人同时出手。
麻子脸和尚面目狰狞,举起木棍朝着窝囊废师弟的伤腿上打去。窝囊废师弟似乎早有预料,他抖了抖袖子,一把短剑落在手中,短剑出鞘刺向麻子脸和尚的心脏。
五个比武台,只有木台上的两个和尚是来自同一个门派的,其余四个台上皆是一北一南的比试。
冯争对面是个丐帮的男徒,丐帮男徒的长棍不比长枪,银光一闪,枪尖刺穿丐帮男 徒心脏。裁判宣布金台冯争胜出,丐帮男徒的尸体被自己的同门师兄弟搬了回去。
水台上是齐山剑派骆兰英和元真派男道士,两人的比试和金台一样迅速,骆兰英的剑招迅疾如电,眨眼间就将男道士送到了阎王殿。
火台和土台分别是七杀刀石力与神拳派沐川,两人紧随其后,在裁判宣布水台齐山剑派骆兰英胜出后结束了比试。
五个比试台,四个比试台都已比试结束,北武林的四人使出的第一招便是夺人性命的杀招。四个南武林男徒无一幸免,皆死在了台上。
周围看台上不明所以的看客再迟钝也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寻常比武切磋,即便签了生死状也没有人一上场就出杀招的。总要过上四五招确定双方仅凭武艺切磋无法分出胜负之后,才会考虑动用杀招。
北武林的四人太果断了,就像是有人提前告诉她们一上台直接杀了对方,不必在乎后果一样。
虚道子和了尘方丈站在一处,虚道子说道:“我们已经损失四人,让你的两个徒儿别打了,武功差点的那个自己认输下台。”
了尘方丈朝身边的几个和尚使了个眼色,立马有和尚冲着木台喊道:“师弟,你受伤了,下来吧。”
被窝囊废和尚逼得节节后退的麻子脸和尚趁机说道:“你听到了,这是方丈的意思,乖乖地认输下去休息吧。”
窝囊废和尚充耳不闻,他愤怒地执剑砍向麻子脸和尚的手,麻子脸和尚为躲避这一招,只得松手弃了木棍。窝囊废和尚一脚把木棍踢下台,继续攻向麻子脸和尚。
他怒道:“凭什麽是我下去?你的武功不及我,为什麽方丈和师兄们都偏向你?”
麻子脸和尚面露惊讶,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窝囊老实的师弟,他从未想过窝囊废也有脾气。
“别这样看着我!”窝囊废和尚大吼一声,他厌恶别人这麽看着他,好像他就该是个被人使唤的狗。但凡他有任何不情愿的表现就会被人猛踹两脚,然后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继续当狗。
他可以忍受师兄们的欺辱,可以忍受一路上的冷嘲热讽。他心想自己是少山寺中唯二拿到英雌帖的人,等他在武林大会上赢得比试,师兄们就不敢再那麽对他了。
但当他被商队的人踹伤腿后,师兄们轮番上场对他施压,想让他把英雌帖让给他们。他的腿伤并不严重,稍微养几天就会痊愈,然而师兄们为了得到英雌帖不惜对他出手,更有甚者想直接杀了他。
若不是他机灵,估计早就死在山庄外的客栈里了。
他既拿着英雌帖上了比武台,就绝不能认输下台,没有机会得到英雌帖的师兄们会借此把他生吞活剥了。所以这场比试他必须赢,而师兄也必须死。
“师兄,你去死吧。”窝囊废和尚用只有麻子脸和尚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随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疯狂地朝麻子脸和尚攻去。
麻子脸和尚的武功天赋不及窝囊废师弟,也只有仗着师兄的身份才能欺负师弟,现在真动起手来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师弟手持利刃,他却赤手空拳,而且师弟已经疯了,再打下去他必死无疑。
“我认输!我认输!” 麻子脸和尚大喊。
裁判问道:“你确定要认输吗?”
麻子脸和尚怒火中烧:“你耳朵聋了,我说我认……啊!”
输字尚未说出口,短剑插入喉间,麻子脸和尚不受控制地张大嘴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少山寺的了尘方丈没想到素日里最乖巧的小师弟竟会对他的师兄痛下杀手,他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窝囊废师弟拔出短剑,登时血流如注,鲜血染红比武台。
“少山寺子觉胜。”裁判冷冷道。
窝囊废师弟握着满是鲜血的短剑呆愣地坐在麻子脸和尚的旁边,他成功杀了师兄,那浓重的恨意随着师兄的鲜血喷涌而出,没了恨意支撑的他不知所措。
少山寺师兄弟自相残杀,这种事情放在寺庙里都是丑闻,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整个武林的人亲眼看见。
了尘方丈拄着禅杖飞身上台,他俯身查看麻子脸和尚,已经断气了。
“子觉,你这是何苦?”了尘方丈发出叹息。
“何苦?”子觉僵硬地转过头,散去的怨恨卷土重来,他对着了尘方丈破口大骂,“你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师兄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了尘方丈眉头紧皱,想要呵斥子觉让他闭嘴。
子觉好似没有看见了尘方丈愠怒的面容,他继续说:“你什麽都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把大师兄当男儿养,大师兄只要喊你几声爹,你就能放纵他在寺庙里为所欲为。方丈,你喜欢养男儿的话也可以养我啊,我比大师兄聪明,比大师兄听话,我有哪里比不上他?爹,爹,爹……”
“爹,师兄能做的我也能做,爹,我也想做大师兄,爹……”
木台上满脸沾血的小和尚冲着白发白须的老和尚不停地喊爹,两人身边还有一个不断冒血的尸体,这画面看着诡异极了。
了尘方丈在江湖人眼中一直是德高望重的大师,他在南武林拥有一呼百应的地位,然而窝囊废和尚的几句话将他不染尘埃的高僧形象直接摧毁。
“胡说八道!”了尘方丈盯着子觉光秃秃的脑袋,他抬起手一掌拍下。
“爹——”子觉的声音戛然而止,抱着了尘方丈大腿的手渐渐松开,瞪着眼睛倒在地上。
窝囊废和尚死不瞑目,了尘方丈站在比武台上,周围嘈杂的议论声钻入耳中,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子觉走火入魔已失了心智,与其疯疯癫癫地活着,不如早登极乐世界。”
麻子脸和尚私下管了尘方丈喊爹的事情不是秘密,寺内师兄弟都知道隐情,只是他们不敢和大师兄以及方丈作对,他们偶尔也会像大师兄讨好方丈一样讨好大师兄。
少山寺内师兄弟众多,但香火钱就那麽些,谁不想过得舒服点。子觉真是太不懂事了,他毁了方丈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少山寺的香火可怎麽办?
一群和尚走上台搬走麻子脸和尚与窝囊废和尚的尸体,他们搬尸体的时候才发现子觉的头颅被拍碎了,脑浆黏答答地流下来。
“精彩。”听晚对自己点的这出戏很满意,她只算准了这对师兄弟积怨已久,两人同台比试必会杀个你死我活,没想到还能挖出少山寺了尘方丈的丑闻。
北南武林早知武林大会不会太平,却也没人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对他人的不幸和丑态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趣。大街上,只要有一个人出了点差错,哪怕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周围的目光便会如利箭般射来。那些目光中没有同情,有的只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瞬间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仿佛这小小的插曲能为这些人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一抹别样的色彩。
而当了尘方丈的丑闻出现时,就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看台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尘方丈身上,那些目光里满是贪惏和好奇。众人的话语像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剖析着丑闻的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挖掘的信息。
“斩断三千情丝的和尚为什麽要养男儿,了尘方丈也想找个男儿给他养老送终?”
“他们喊爹是真想养个义男,认个义父,还是有别的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好多男人都好那一口吗?”
“啧,不会吧,了尘方丈那麽大年纪了还有那种欲望?”
“他是出家了不是被阉了,宫里的太监才……”
“怎麽偏偏在武林大会出这种事,让北武林的人看了笑话。”
“了尘方丈可真狠心,一掌拍死了子觉,亏得子觉还喊了他那麽多声爹。”
方才精彩的比试被人忘在脑后,子觉临死前说的话深深地刻在了众人的脑海里。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少山寺的和尚和众人辩驳起来。
了尘方丈慢慢攥紧拳头,他缓缓看向台下元真派所在的方位。虚道子倒是没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只是他身后那群年轻的男道士们正是碎嘴子的年纪,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悄悄话,时不时看两眼了尘方丈,然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虚道子冲了尘方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尽快下来。现在时机正好,北武林的人都被了尘方丈的丑闻吸引了注意力,他现在一声令下,就能让外面的人冲进来打她们个措手不及。
第120章 坑杀
杀人灭口。
了尘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想,他的丑闻绝不能传出去,有损他的名声不说,还会连累少山寺的香火。
他缓缓走下比武台,对着虚道子点了点头。
虚道子见状从袖中掏出旗花点燃,三道绚丽的烟火在空中绽放,给山庄外埋伏着的人送去消息。
演武场中听到烟花爆炸声的南武林门派皆收起笑容,暂时将少山寺方丈的丑闻放在脑后,他们取出武器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攻向北武林门派。
演武场瞬间被一片肃杀之气笼罩,喊杀声震天,南武林各个门派冲向与自己距离最近的北武林门派。
少山寺方丈了尘,元真派男掌门虚道子,丐帮新任男帮主王义作为南武林三大男高手,三人直奔明笑天而去。
冯争回到看台守在应无双和听晚身边,面对喊打喊杀的南武林门派,北武林门派从容不迫地坐在看台上。
南武林各大门派见北武林众人如此淡定,还以为她们被自己吓傻了,一时间士气大涨,气势汹涌地杀向北武林众人。
“三。”
“二。”
骆兰英站在角落里,手中握着一根木杆,眼看南武林众人已经全部离开看台,她拉动木杆。
“一。”
机关开启,演武场上地面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在地面上狂奔的南武林众人毫无准备地落入坑中,被坑底的尖刺扎穿了身体。
偌大的演武场只有处在边缘位置的看台和位于中心的五个比武台矗立在地面上,剩下的地面全部塌陷。
南武林门派的数百位男徒落入坑中,机灵点的男人在落地之前找了替死鬼,踩在同伴的尸体上以免自己被尖刺扎穿。
“明笑天,你召开武林大会,美其名曰让我们放下门派纷争、江湖恩怨,心无旁骛地切磋武艺。然而你却提前在演武场布下机关想置我们于死地,你好狠螙的心肠。”虚道子指着明笑天的鼻子骂道。
明笑天看着眼前的三个男人,不屑与将死之人解释,她拔出破星剑与三人交起手来。
演武场中的深坑只有两丈深,不少掉入坑中的男人可以踩在同门的身体上使用轻功飞上来。梁丘天谕掷出一根螙针扎在第一个跳出来的男人身上,螙性发作极快,那人还未爬上看台就又掉了下去。
银光一闪,数十枚暗器从陈玄手中飞出,又有十几人掉回坑里。眼看十几个男人飞上去又掉下来,剩下的男人不得不另想办法上去。
应无双站起来抬起手臂,正好用这些活靶子来练练梅花袖箭。
深坑内人人自危,南武林男徒们明知他们只需团结起来,搭起一座人桥就能让其余人上到看台或是比武台上去,但是谁愿意去做那个被尖刺扎穿的人桥?
下有尖刺,上有暗器,他们无路可逃,只能夹在中间艰难地抵挡北武林众人射来的暗器。
有一个功夫不错的男徒凭借轻功躲开了暗器攻击,成功落在比武台上。他刚在台上站稳,忽然脖子一凉,冰凉的蛇信子似乎就在耳边,嘶嘶声吓得他浑身发麻。
魔头的笑声伴着动人的琴音传遍演武场,梁丘天谕打开竹篓,密密麻麻的红色飞虫飞出来,她语气欢快:“孩子们,玩去吧。”
红色飞虫聚在一起时还能用肉眼看见,一旦散开,众人难以观察虫子的踪迹,都疑神疑鬼地看着周围,生怕自己被梁丘天谕的螙虫咬到。
“捂住耳朵,别听。”看台上百花谢提醒同台的冯争、应无双等人封闭听觉。
琴魔参商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琴音起初如潺潺流水,柔和轻缓的琴音起初并未引起众人注意。北武林众人瞧见弹琴之人是参商,当即捂住耳朵不敢细听琴音。
冯争从未见过用琴杀人的招数,她没有捂住耳朵,而是细听这琴音有何特殊之处。琴音动听悦耳,令人心生愉悦,冯争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慢了下来,心底是难以言喻的平静。
参商拨动琴弦的速度加快,琴音陡然一转,和缓的音调变得尖锐猛烈。这突然的转变让冯争的心脏猛地一跳,尖锐的琴音化作无形的利刃刺入她的体内,好像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搅个粉碎。
“收起内力,慢慢呼气。”一双温热的手覆在自己的耳朵上,百花谢教她如何抵御琴音的影响。
冯争按照百花谢说的做,渐渐地,她听不到琴音了,体内暴动的内力也逐渐平息下来。
处在深坑里的南武林众人可没有冯争这麽好的待遇,没来得及捂住耳朵的人都痛苦地捂住脑袋,额头青筋暴起,他们体内顺畅流转的内力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琴音搅起的风暴冲击得粉碎。有的甚至口吐鲜血,开始不受控制地伤害自己。
螙虫漫天飞舞,梁丘天谕嬉笑着在五个比武台上来回穿梭,杀人于无形的琴声不绝于耳……
演武场已然变成残酷的生死战场。
丐帮的新任男帮主王义武功一般,他手中象征丐帮帮主的铜棍是从死人手里抢来的。因此在和虚道子、了尘方丈围攻明笑天的时候,他一直偷偷摸摸地躲在后面,不敢正面应对明笑天。
虚道子注意到身后深坑里的惨状,心想埋伏在外面的人怎麽还不进来?该不会是出了什麽事吧?
他瞥了眼只会鬼鬼祟祟躲着偷袭的王义,随即和了尘方丈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后退并将王义推向明笑天。趁着明笑天被王义缠住的功夫,两人想要离开演武场去外面一探究竟。
“两位这麽急是要去哪?”
长鞭从脸前划过,两人连忙停下脚步,紫衣客手持九节鞭挡在他们面前。
五螙门掌门颜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幽幽道:“数日前你们在桐昌坨伤我门徒,今日我便在全州活埋了你们的门徒。”
“你敢!”虚道子双目一瞪,怒喝道。
回答虚道子的是一声惨叫,丐帮男帮主王义胸口中剑,明笑天将尸体还给虚道子和了尘方丈。虚道子厌恶地侧身躲避,尸体直接摔进坑中。
明笑天、紫衣客以及颜尔三人围住虚道子和了尘方丈,明笑天冷声道:“忘了告诉你们,孟婆也来了武林大会,她是来送你们下地府的。”
虚道子恍然大悟,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惊惶,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向四周扫视而去。只见那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数十道黑影,如同暗夜中的鬼魅一般。
那些黑影正是无常会的杀手,她们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此刻,虚道子心中一凉,他清楚地意识到,埋伏在山庄外面的己方之人,已然被这些杀手屠戮殆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虚道子在心中暗自思忖。
只要能活着回到元真派,凭借门派的力量,他就还有机会,还能带着南武林的势力卷土重来,一雪今日之耻。他深知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是万万敌不过眼前这如狼似虎的三人的,退意在他心中滋生。
而另一边的了尘方丈,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看来,如今这看似绝境的情况,实则正合他意。
南武林中那些知晓他丑闻的人都在此处,只要他们都死在这里,那麽他的秘密就将永远被掩埋。至于北武林的人,即便她们说出自己的丑闻,又有谁会相信呢?世人只会觉得她们是在恶意污蔑少山寺的高僧。
只要他能平安回到少山寺,他依旧会是那个受人敬仰、德高望重的高僧,依旧能享受众人的尊崇。
就这样,两人心思各异。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却像是有了某种默契一般,竟不约而同地朝着彼此出手。他们都意图让对方去拖住敌人,从而为自己创造出一线生机,好趁机逃离这必死之局。
虚道子和了尘方丈自相残杀,紫衣客顺势挥动九节鞭将两人送入深坑。
两人习武数十年,武功内力皆属上乘,在触碰到尖刺之前拽住身边男门徒的身子当落脚地。他们抬起头正欲飞身上去,脚下的土地开始震颤,耀眼的日光被黑暗遮盖,泥土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她们竟真的要将他们活埋!
惨叫声震天动地,又在顷刻间被大地吞噬。
演武场恢复平静,空了大半的看台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我还没玩够呢。”梁丘天谕跳下比武台,在地面上踩了两脚将泥土压实。
她招了招手,在空中飞舞的螙虫乖乖回到竹篓里。
应无双望着平静的地面,北武林这一战赢得毫不费力。
明笑天精心策划,广发英雌帖,于全州大张旗鼓地召开武林大会。她以武林中人人觊觎的归藏真经和象征至高权力的盟主令为诱饵,光明正大地设下圈套,等着南武林各门派自投罗网。
南武林各门派既想夺回全州,也惦记着归藏真经和盟主令。所以,即便他们知道这场盛大的武林大会是一个凶险万分的陷阱,却依然如飞蛾扑火般,甘愿冒险闯入。
自以为是“不入虎xue,焉得虎子”的英勇之举,却不知是一盲引众盲,相将入火坑。
戴着恶鬼面具的青年大摇大摆地来到明笑天身边,朝明笑天伸出手。不等明笑天说话,骆兰英取来一块玉牌交给恶鬼青年。
“前辈可凭此玉牌前往长乐坊取钱。”
咸沭收起玉牌转身离开,屋顶上极具压迫力的重重黑影也跟着消失不见。
演武场下埋着数百具尸体,山庄外的尸体也被无常会的杀手清理干净。
明笑天心中畅快不已,她原本盘算着此次召开武林大会,能解决几个南武林小门派便算是有所收获了,没想到虚道子和了尘方丈竟敢带着三大门派亲赴武林大会。
南武林经此一役,必定元气大伤。剩下的那些不入流的门派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宛如风中残烛,不足为惧。
明笑天站在高台上负手而立,一统江湖的宏伟夙愿,似乎已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仿佛只需她轻轻一伸手,便能将整个江湖纳入囊中。
她对着众人朗声道:“四海之内皆姊妹,今日你我齐聚衢清山庄,共襄武林大会之盛举。此番大会只为让年轻一辈切磋武艺、交流心得。望各位年轻豪杰能在此大展身手,尽显英雌本色。”
“比武台上点到即止,不可伤人性命。赢得此次大会魁首之人,可有两种选择。其一,可得归藏真经;其二,放弃归藏真经,接连挑战六大掌门,若能战而胜之,便可得到盟主令号令天下群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梁丘天谕VS骆兰英
归藏真经,堪称江湖中最厉害的内功心法,此乃无数武林人士梦寐以求之物。若能得之,武功修为必将突飞猛进,成为一代武学大家。
而盟主令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得此令者可号令天下群英,初出茅庐的小辈要是能拿到盟主令,哪怕是江湖十大高手也要听从小辈的号令。
这二者一为武功秘籍,一为权力象征,要在这二者中选一个可真是令人为难。
“要是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就好了。”盟主令和归藏真经,这两个东西冯争都想要。
兼得?
应无双沉吟不语,目光落在冯争和燕淼身上,没一会儿,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也许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只是这步棋不太好走,变量颇多。
冯争看应无双笑了,立马问道:“你有办法?”
“天机不可泄露。”应无双笑吟吟道。
“你昨夜才说以后都不瞒我的!”冯争最讨厌别人对她卖关子。
应无双无辜地眨眨眼:“我不瞒你,只是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告诉你。”
冯争一愣,还能这样?
“各位少侠,且稍安勿躁!”
明笑天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看着台下跃跃欲试的少侠们,接着说:“尔等需知,唯有战胜六位掌门,方能得到盟主令。得此令者可号令天下群英,但不可肆意妄为、强人所难。切莫以为手持此令,便能在江湖中为所欲为,若是借着盟主令胡作非为,我随时可以收回盟主令。”
看台上嘈杂的讨论声小了些,贴在演武场门口布告牌上的抽签结果已被周遂更改,纸上有一半名字都被朱笔勾去,好像判官在生死簿上勾人性命。
北武林养精蓄锐十年,以六大门派为首,还有十几个规模甚小的门派。故而接下来参加比试之人,不过区区半百之数。这些人皆是各大门派里年轻一辈门徒中的翘楚,每一个对手都不容小觑。
只闻鼓声如雷,滚滚而来,震得人心潮澎湃。五个比试台旁边各放了一个签筒,由裁判抽签,抽中的两人上台比试。胜者的签子会放入另一个签筒里,直到第一个签筒里的人比试完,第二个签筒里的人才会继续参与比试。
如此安排可让参与比武的少侠休息片刻,不至于疲于应付,接连作战。
每个比武台总计十来人左右,比上五六场就能决出五位胜者,这五位胜者再进行比试决出最终的武林大会魁首。
五位裁判已经上台,开始摇晃签筒抽签。
冯争激动地站起来,希望裁判可以第一个就抽到她。刚才和南武林男徒的比试并不过瘾,她想和势均力敌的对手比试。
“金台,神拳派闻人云对神拳派童佩。”
话音刚落,神拳派所在的看台发出一阵哀嚎。
“怎麽是二师姐和六师姐对打?”
“时运不济,白费一个英雌帖名额。”
“还好大师姐在土台,暂时不会和自己人对上。”
她们神拳派除去门派内的两个名额,还有掌门莫子书的一份英雌帖,掌门选出了三人参加武林大会。结果第一场比试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白白浪费一个名额。
被抽中的闻人云和童佩也没料到第一场比试就是和同门对打,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交流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们一起走上比武台。
“木台,峨眉派华修竹对……临清派杜轩。”木台的裁判看清手里的签子刻字顿了一下,她念完名字后将两支签子握在手中,趁着水台抽签的时候悄悄换掉了一支签。
“水台,秘罗古寨梁丘天谕对齐山剑派骆兰英。”
听到自己名字的梁丘天谕直接从看台上跳起来,她飞身上台指着齐山剑派的看台说道:“骆大师姐,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不然待会儿被我的蛊虫们咬伤了,我可不医你。”
周围人似是早就习惯了梁丘天谕的这副德行,齐山剑派的门徒更是毫不在意梁丘天谕的挑衅,一群人目送骆兰英上台。
骆兰英持剑走上比武台,心平气和道:“我受伤有人医,你的蛊受了伤大约只能去投胎了。”
水台的两人一走上比武台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两人身上。她们两个都是此次武林大会夺冠的大热门,大会第一场两人便狭路相逢,还没开始比试就互怼了一番,众人心道这场比试肯定非常精彩。
随后火台和土台接连喊了四个人名,这四人陆续上台。
第一轮比试的人选都已上台,冯争没能如愿上台,但看到梁丘天谕和骆兰英要同台比试,她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没被选中。
骆兰英和梁丘天谕是她夺魁路上的两大障碍,这两人碰在一起既能为她解决一个对手,还能让她提前了解另一人的武功路数。
冯争离开看台跑到水台附近,想近距离观摩梁丘天谕和骆兰英的比试。应无双则盯着剩下四个看台。
敲鼓为信,四个比武台上的人都开始出招,只有水台上的两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金台上的两个神拳派门徒假模假样地过了两招,年纪略小的童佩主动认输下台,裁判宣布神拳派闻人云胜出。
出自同一门派的两个对手没有认真切磋,师姐妹两人速战速决,不给别人研究她们武功路数的机会。
应无双无声地叹了口气,若是这同门师姐妹认真比试,她们作为最了解彼此招式套路的人,必能招招打到对方的要害。应无双在旁观看可以记下神拳派的弱点,好让冯争在遇到神拳派时更有胜算。
可惜这师姐妹俩不按套路出牌,就这麽草率地结束了比试。
“她们什麽时候开打?”燕焱问道。
应无双回过头发现燕淼和阎婆还没回来,这师徒俩在南武林放旗花的时候就已不见人影,她猜两人应该是去外面找合适的药人去了。
所幸火台并未抽到燕淼,否则燕淼就要因为错过第一场比试而被淘汰了。
百花谢闻言答道:“早打晚打的结果都一样,梁丘天谕输定了。”
燕焱和应无双同时看向百花谢,她们对百花谢有印象,这人昨日傍晚抵达衢清山庄,一进倾云轩就和梁丘天谕拌嘴。这麽看,梁丘天谕在武林中给自己树了不少敌。
“不许我用螙蛊,也不许我用螙蛇,你说这可怎麽打?”梁丘天谕从腰间取出一条红色长鞭,摇头晃脑地说道。
点到即止的比试不可伤人,这条规则极大程度上限制了秘罗古寨和五螙门的发挥。
螙术和暗器被禁用,即便可以使用,五螙门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出自家的独门暗器。她们的招数主打出其不意,倘若被人看穿,以后还怎麽杀人于无形?
因此在之前的十年里,小辈们在一处切磋比武的时候,梁丘天谕和陈玄轮流垫底,从没拿过魁首。
骆兰英拔出长剑,大公无私地说道:“我不愿在比试中占你便宜,只要你的蛊虫碰到我就算你赢。”
比武规则禁止梁丘天谕使用螙物,但无螙的虫蛇是可以使用的。骆兰英知道梁丘天谕的蛊螙厉害,一旦被这些螙蛊咬到,三息之内就会失去反抗能力。
她不需要梁丘天谕“让”她,就当那些普通蛊虫是螙蛊,她要和梁丘天谕光明正大地比一场。
“好啊。”梁丘天谕打开腰间竹篓,无数蛊虫从中蜂拥而出,迅速向骆兰英笼罩而去。
骆兰英从容不迫地挥动长剑,凛冽的剑气将扑面而来的蛊虫纷纷斩落。她手中长剑是陈玄从百宝阁中带出来的,正如陈玄和石力所说,这把宝剑很适合骆兰英。
骆兰英施展剑招时,整个人仿若与剑融为一体。她运起连山步在虫群中穿梭自如,剑光所到之处,如秋风扫落叶般击落一堆蛊虫。
擒贼先擒王,漫天的蛊虫是杀不尽的,骆兰英需尽快击败梁丘天谕。她劈下长剑,斩开一条道路,提剑刺向梁丘天谕。
梁丘天谕挺身上前甩出手中长鞭,长鞭缠住骆兰英的剑身,骆兰英正要抽回长剑,却见红色长鞭突然活了过来。
长鞭上红色花纹扭动,飞起来的部分“长鞭”冲向骆兰英,一张血盆大口在眼前张开,尖利的蛇牙暴露在眼前。
骆兰英当即弃剑,左手化掌击落活起来的“长鞭”。她定睛一瞧,那可不是什麽长鞭,而是一条细小的赤蛇。赤蛇与红色长鞭的花色一致,赤蛇缠在鞭子上几乎与鞭子融为一体,不易被人发现。
梁丘天谕用长鞭绞住骆兰英的长剑,然后将鞭子和长剑都丢下比武台。她自知不用螙蛊敌不过骆兰英的齐山剑法,所以她必须想个办法让骆兰英使不出齐山剑法。
“没了长剑,骆大师姐还有招吗?你敢碰我吗?”梁丘天谕得意道。
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的骆兰英必须用拳脚和她比试,然而这样比试骆兰英难免会触碰到她。她身上的虫蛇可比空中飞的多得多。
骆兰英捡起比武台边缘的剑鞘,剑鞘也是剑,只是稍微钝了些,不过拿来收拾梁丘天谕绰绰有余。
“你可以故技重施,把我的剑鞘也丢下台。”骆兰英瞥了眼比武台下的长剑和长鞭,梁丘天谕已无长鞭,拿什麽故技重施?
梁丘天谕:“……”
失策了,骆兰英拿根棍子都能当剑使,更何况一把制作精良的剑鞘。
梁丘天谕招了招手,蛊虫攻向骆兰英,她使出断魂掌想要把骆兰英打下台。
骆兰英挥剑抵挡蛊虫,侧身避开梁丘天谕的攻击。两人你来我往,战斗愈发激烈,比武台上虫鸣剑啸之声交织在一起,周围人皆被这紧张而激烈的战况吸引,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仿佛自己也置身于比武台上。
第122章 方敏行VS冯争
比武台上战况胶着,梁丘天谕的断魂掌没学到家,破绽频现,她的追月步却发挥到了极致,身形如电,在骆兰英淩厉的齐山剑法攻击下左闪右避。
骆兰英一边以剑御敌,一边警惕着周围若隐若现的蛊虫。眼神犀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这些蛊虫在周围盘旋,虎视眈眈,骆兰英不得不分心留意。
梁丘天谕在骆兰英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渐落下风。两人转眼间已至比武台边缘,梁丘天谕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猛地停了下来。此时,她仅有半只脚掌踩在台上,身体摇摇欲坠,仿 佛一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下一秒就会从台上摔下来。
掉下台的人可就输了,周围看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骆兰英看准时机,提剑直刺,剑风呼啸,要将梁丘天谕逼下比武台。
就在剑鞘距离梁丘天谕一寸之遥时,梁丘天谕如鬼魅般,以那半只脚掌为支点,猛地发力,整个人向后仰倒,身体与地面几乎平行。骆兰英的剑刺了个空,惯性让她向前冲了一步。
梁丘天谕顺势双手撑在台边,双腿如灵蛇般向上一甩,在空中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翻转。在落地的瞬间,她使出断魂掌拍向骆兰英后背。
骆兰英只觉后背一阵剧痛,向前踉跄几步,脚下已经踩空,整个人向台下坠去。
刹那间,整个比武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得屏住呼吸。谁能想到,梁丘天谕竟能凭借灵活到极致的身法,在比武台边缘如履平地,还能瞬间扭转局势。
梁丘天谕看着下坠的骆兰英缓缓扬起嘴角,即将绽放的得意笑容僵在了脸上。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梁丘天谕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水台,齐山剑派骆兰英胜。”裁判大声宣布。
梁丘天谕抬起头,咬牙切齿地望着立于台上的骆兰英。太阳在骆兰英身后,为她镀上一层金光看着极其刺眼。
骆兰英拿着剑鞘朝她抱拳:“承让。”
“让个屁,你下来我们再真刀真枪地打一架。”梁丘天谕恨得牙痒痒,她讨厌骆兰英这副故作高深的模样。
明明年纪差不多大,骆兰英总是沉稳得像个老气横秋的大人。赢了就赢了,还说什麽承让,故意戳她肺管子吗?
银环蛇和八爪虫分别待在梁丘天谕的左右肩上,和梁丘天谕一起挑衅骆兰英。
“胜负已分。”骆兰英跳下台,她的师妹们纷纷围过来,把掉下来的长剑还到骆兰英手上。
一群人庆祝着胜利的喜悦,热热闹闹地返回齐山剑派的看台。
陈玄跑过来迎接梁丘天谕,她伸手搭在梁丘天谕的肩上安慰道:“如果你不轻敌的话,赢的就是你了。方才她拽你下台,从而借力让自己翻上台的动作很快,这个身法都快赶上我了,你输得也不冤。”
年轻一辈中就属五螙门的陈玄身法最好,她的抟扶摇是其余人望尘莫及的迅疾。陈玄都这麽说了,梁丘天谕也只能认栽。
梁丘天谕很快调整好心态:“你什麽时候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齐山剑派的院子里玩玩?”
陈玄想了想答道:“我和沐川同在土台,等我和她打完就随你一起去。”
看完整场比试的冯争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回到看台,骆兰英的身法好快,她的齐山剑法也不可轻视。比试的最后关头梁丘天谕以灵巧的身法转危为安,骆兰英又能用诡谲的身法反败为胜。
若是她遇上骆兰英该如何应对?
“骆大师姐为求公正,专门让着你,你居然还能输。这几年怕是光忙着摆弄你那些虫子,把武功都荒废了吧?”琴魔参商的徒儿百花谢幸灾乐祸地开口。
梁丘天谕哼哧一声笑了:“你这几年又有多少长进?别一上台就把所有人难听死了。”
两人一言不合就开始吵架,陈玄挡在两人中间充当起和事佬。百花谢和梁丘天谕从小就不对付,起因是梁丘天谕故意用蛇虫吓唬百花谢,百花谢便从那时候开始记恨上了梁丘天谕。
只要见面,两人定是要打上一架的。好在如今两人长大了,能动口就不动手,直到说不过对方了才会动手。
五个比武台的第一轮比试已经结束,但是燕淼和阎婆还没回来,就连极爱凑热闹的盗圣九死生也不见了踪影。
应无双心中疑惑,询问狂鹤可否知道这三人的去处。
狂鹤摇了摇头,她看了眼演武场上的日晷,还有一刻钟就到午时。
五个比武台共计不过半百人数,今日傍晚之前就能决出五个胜者,她能做的就是改变抽签顺序,给那孩子拖延时间。
半日已过,她真不打算来了吗?
“前辈还在想冯秦少侠?”应无双问道。
狂鹤答非所问:“冯秦不会来,但我的尽欢一定会来。”
还在思索应对策略的冯争略显苦恼地说:“怎麽又蹦出来一个尽欢?鹤姨,你有个亲侄女就在你面前,快帮我想想怎麽破解齐山剑法?”
“顺手凤点头,进势用骑龙。齐山剑法重在快,但你的枪又长又快,别让她攻进你的枪头范围内。”狂鹤指点道。
冯争一点就透,她握着平沙枪,脑海里是骆兰英出剑的身影,她可以先用凤点头打乱骆兰英的剑法,然后在骆兰英找出她的破绽之前,用骑龙之势出枪将骆兰英逼至比武台边缘。
她手持长枪与骆兰英之间有很长的距离,骆兰英身法再快,快不过她的枪尖。骆兰英无法像对梁丘天谕那样对她,面对长枪的攻势,骆兰英没有翻身的机会。
应无双拍了下冯争的肩膀,让冯争听她说话:“齐山剑派的周遂和你都在金台,我打听过了,周遂的齐山剑法仅次于骆兰英。你遇上周遂不可轻敌,尽量与她多周旋一会儿。”
“我可以利用她找出齐山剑法的破绽!”无需应无双明说,冯争已经明白应无双的意思。
午初时分,太阳尚未爬到最高处,还不算炽热难耐。明盟主的意思是可以接着进行第二场比试,待这场比试结束后,众人都返回院子里休息。
等到了未时,日头没有那麽烈了,大家再回到演武场继续比试。倘若在天黑之前,比试仍未完成,那麽便暂停下来,等到明日清晨再继续进行。
众人没有异议,梁丘天谕和骆兰英精彩的开场比试让所有人都期待着接下来的切磋。六大门派和几位高手的徒儿都还没有上场,她们已经开始猜测哪五位少侠能够胜出。
“金台,盗圣英雌帖持有者冯争对山河武馆方敏行。”裁判看着手中的两支签子念道。
冯争脑子里嗡鸣不止,真是冤家路窄,第一场比试就遇上了方敏行。
冯争从江湖散客所在的看台走上比武台,方敏行则是从神拳派的看台走了出来。两人上台后朝对方抱拳行礼,等待鼓声响起。
“方敏行是谁?冯争的状态好像不太对?”狂鹤看出冯争的异常。
石金戈戴着遮阳的草帽,懒洋洋道:“她是白鹤拳方七娘的传人。”
“方馆主与冯争有些旧怨,鹤前辈不必担心,冯争会赢的。”应无双解释。
忽然听到白鹤拳,狂鹤觉得有些陌生。自从方仪死后,江湖上就鲜少见到使用白鹤拳的人,倒是有些学的不伦不类的“白鹤拳”在江湖中利用方仪和方七娘的名声招摇撞骗。
能在武林大会见到方仪的后人,狂鹤有些惊喜。然而应无双的话又让她一头雾水,冯争为何会与方敏行结怨?
第二轮比试的十个人都已上台,这一次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金台的冯争和方敏行。一个是初入江湖就杀了北疆三龟公和白雪剑的小枪仙,一个是扶风白鹤拳的传人。
这两人都是新鲜面孔,比起另外四个台上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她们更好奇冯争和方敏行的武功路数。
“妙真梨花枪和白鹤拳,肯定是妙真梨花枪赢,赤手空拳怎麽打得过长枪?”
比试尚未开始,就有人开始预测谁会赢了。
“那也未必,俗话说二谱功夫二步七,扶风处处学鹤拳。白鹤拳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不一定会输给妙真梨花枪。”神拳派门徒反驳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金台上的两人谁更厉害,石力举着一个托盘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吆喝道:
“各位江湖豪杰,小枪仙和白鹤拳传人的比武可是难得一见。妙真梨花枪号称天下第一枪,百年来从无敌手;白鹤拳也曾威震四海,啸傲苍穹。谁也说不准两人之中谁更厉害,不如我们赌上一局,小赌怡情,热闹热闹。”
“怎麽下注?”有人问道。
石力盯着台上的冯争和方敏行:“都是一赔一,我刚都说了咱们小赌怡情。”
说话间鼓声响起,比试开始,众人看向金台,只见冯争毫无征兆地将平沙枪丢下台。
“赌小枪仙赢,一赔三。赌白鹤拳传人赢,一赔二,买定离手啦!”石力立马改口。
“我赌白鹤拳!”
“我也是。”
“富贵险中求,我赌小枪仙。”
无数只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白花花的碎银堆满了托盘,石力抱着一盘银子喜滋滋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燕焱看到这一盘碎银眼睛都直了,早知道她也应该开个赌局。这麽多人下注,庄家的抽成不少呢。
“燕焱少侠,下注吗?冯争一赔三哦。”石力将托盘递到燕焱面前。
燕焱犹豫不决,冯争若是用妙真梨花枪对付方敏行,她肯定毫不犹豫地赌冯争赢。可是冯争把平沙枪丢了,之前在京城里冯争和方敏行比试拳法,赢的人是方敏行。
她该赌谁赢?
第123章 白鹤拳VS白鹤拳
身旁有风拂过,燕淼来到燕焱身边,她压着燕焱的手将银子放在了冯争的名字上。
“押冯争赢。”
燕焱侧过头看向燕淼,欢喜道:“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燕淼在燕焱身边落座,阎婆也在此时回到看台,她待在两人身后。
燕焱闻到燕淼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注意到她略显淩乱的发丝和衣衫,还有她不太自然的神情。
然而燕淼没有主动提起自己和阎婆消失的那段时间去做了什麽,燕焱也不问,静静地陪在燕淼身边。
金台上,方敏行见冯争丢了平沙枪,语气淡淡:“我不需要你的愧疚。”
“我这种人哪懂得愧疚,你想太多了,我不用平沙枪是因为打败你不需要用枪。”
那夜应无双的话点醒了冯争,她曾经对方敏行犯下的过错已然铸就,如同刻在石碑上的铭文无法抹去。
既如此,她何必惺惺作态地去恶心方敏行,试图祈求对方的原谅来让自己好受一点。倒不如坦荡地直面自己曾经的丑恶,承认自己以前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肆意践踏过方敏行的尊严,方敏行恨她怨她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她应得的。
冯争对方敏行有愧,却不会因此改变自我,她骨子里的霸道与嚣张从未消散,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冯争。
她的愧疚不会出现在比武台上。这场比试她必须赢,还要赢到底。
方敏行抿唇一笑,这才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冯争。
“出招吧。”
比武场中央,两人相对而立,她们目光如炬。方敏行率先出手,她轻喝一声,双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整个人宛若一只白鹤,带着呼呼风声攻向冯争。
冯争不慌不忙地深吸一口气,她摆起架势,气沉丹田。在方敏行的拳头来到面前时,她同样打出一拳。
旁观的众人看出端倪,这两人的招式怎麽一模一样?
妙真梨花枪的传人小枪仙怎麽也会白鹤拳?
方敏行皱起眉头,冯争竟敢用白鹤拳来和她比试!冯争的白鹤拳法是从她手中强抢得来的,当初在侯府里她用白鹤拳打败了冯争,拿回了自己的卖身契。
现在冯争又在比武台上使出白鹤拳和她比武,难道是想借此羞辱她吗?
她紧急后撤两步,按照母亲对她的教导开始凝神调息。待冯争靠近,她动如雷霆震怒,身形猛地拔高,迅速出拳,拳风所到之处空气都被搅得嗡嗡作响。
冯争侧身避开这连环拳,她朝着方敏行踢出数脚,腿影如白鹤啄食,快速而准确地攻向方敏行下盘。
方敏行早已料到冯争要用白鹤拳的哪一招,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向后跃出数尺,如同白鹤高飞,避开了这一轮攻势。
紧接着,冯争主动出击,她施展出白鹤拳中的“鹤翔天际”,身体如风中白鹤盘旋而起,双掌自上而下,带着千钧之力拍向方敏行。
看台上的众人总感觉是谁在比武台上偷偷放了一面镜子,其实不是小枪仙和白鹤拳传人比武,而是白鹤拳传人在对镜练武。
两人的白鹤拳法毫无二致,她们化身两只展翅高飞的白鹤在台上切磋,曾经威震武林的白鹤拳就在众人面前一一展现。
山河武馆的馆主方敏行和小枪仙冯争使出的白鹤拳都极其精妙,方七娘的白鹤拳在两人手中再度绽放光彩。时间一久,众人便发现冯争的招式虽然和方敏行一样,但她并不会白鹤拳独特的调息固气和吐纳之法。
忽然间,方敏行一跃而起,双掌自上而下攻向冯争,掌风呼啸犹如白鹤长鸣,这是将内气催动到极致的表现。冯争不敢怠慢,立马以鹤舞清风应对,身体左右摇摆,或挡或躲。
双鹤于台上飞舞盘旋,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的动作,无不惊叹扶风白鹤拳的精妙神奇。
在激烈的攻防转换中,方敏行突然意识到冯争用白鹤拳与她比试的目的。她的动作一滞,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破绽,冯争却没有趁机将她打下台。
“白鹤拳我学得也不差吧,师姐。”冯争等到方敏行回过神来才打出一拳,她笑着喊方敏行师姐。
方敏行看着嬉皮笑脸的冯争,双手发痒,莫名地想甩冯争一巴掌。
她瞅准时机施展出“鹤鸣九臯”,双拳用力向前推出,拳头带起的劲气如汹涌澎湃的巨浪,直逼对手面门。这一招式是白鹤拳的精髓所在,冯争这个只看秘籍的外门“师妹”可学不到这一招。
二十余年的内力从丹田汹涌而出,全部聚在拳头上,这一拳让冯争收起笑容,她知道这就是秘籍里记载的“鹤鸣九臯”。没有师长的教导,她只能看着秘籍上的文本和图画学习白鹤拳,纵然照着秘籍练了无数遍,她也学不明白“鹤鸣九臯”。
她脚上运起连山步,再配上白鹤翻身,巧妙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千门一路,万法归宗。白鹤拳也好,妙真梨花枪也罢,这些招式都有共通之处,冯争可以集两家之长,让自己的武艺更进一层楼。
她照猫画虎地使出一招“鹤鸣九臯”,打得方敏行措手不及,再反手使出一记锐不可当的白鹤拳打中方敏行的肩部。
两人的身影在比武台上交错纵横,一拳接一拳,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方七娘白鹤拳的深厚底蕴。这场对决不仅是两人武艺的较量,更是让众人见识了白鹤拳的威力。
冯争已将白鹤拳所有招式用完,她朝方敏行挑了下眉。方敏行已被冯争逼至比武台边缘,不等她做出反抗,冯争毫不留情地将她打下了台。
“金台,冯争胜。”
方敏行站在台下听着裁判宣布冯争胜利,她刚抬起头去仰望冯争,冯争从比武台上跳下来落在她面前。
“小枪仙用白鹤拳赢了白鹤拳?”
“我的十二两银子!亏大了亏大了,冯争可是一赔三啊。”
“冯争为何要叫山河武馆的白鹤拳传人为师姐?冯争也是白鹤拳的传人吗?”
“不愧是扶风处处学鹤拳的白鹤拳,方仪死后山河武馆也销声匿迹,还以为白鹤拳会就此失传。没想到在武林大会又看见了白鹤拳,还是两个白鹤拳传人,这门功夫总是传下去了。”
“听说山河武馆在京城里重新开起来了,白鹤拳既能练武健身,攻击防守的威力也大。而且学打拳不怕迟,只要肯下功夫就好。我练了好些年的剑法一直没什麽进益,也许是时候换条道试试了。”
“好威风的拳法,可称得上是寸劲节力冠武林。”
比试已经结束,众人还在不断回味白鹤拳的比试。有人疑惑小枪仙和白鹤拳传人的关系,有人后悔自己下错了注,还有人经过这场比武见识了白鹤拳的威名,想要进入武馆学习白鹤拳……
方敏行站在比武台边,众人的交谈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冯争。
武林大会向来是江湖侠士得以扬名立万的绝佳契机,冯争本可轻而易举地凭借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让自己名声大噪。
可她没用妙真梨花枪,而是使出了被众人遗忘多年的白鹤拳。比试结束后,或许仍会有少数人在茶余饭后提及小枪仙与方敏行的名字,但被人们口口相传、铭记于心的,必将是那刚劲飘逸的白鹤拳以及两个师出同门的白鹤拳传人。
“你为什麽这麽做?这是赎罪?”方敏行直言道。
冯争答道:“你早说了不会原谅我,我何必浪费时间赎罪。我学了白鹤拳,就是白鹤拳的传人,作为传人理应将白鹤拳发扬光大。你的师傅是方仪馆主,我的师傅是方七娘写下的秘籍,这麽算我应该是你的师长。我刚才不该叫你师姐的,失策失策。”
“胡言乱语。”方敏行心中的那一丝感动瞬间消失,她不想再听冯争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身离开。
冯争低声道:“方馆主,我会赢得魁首,届时全武林都会记住武林大会的魁首冯争是白鹤拳传人。”
“我欠你的总是还不清了,我知道你看在姨母的面子上不会报复我,而你也有比恨我、报复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重振山河武馆,将白鹤拳发扬光大,开设山河书院教导女子读书识字,让她们守住自己的财物……我当日问你为何要开书院,你说我什麽都不懂。我现在懂了,你又反过来问我为什麽。”
冯争和过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理解方敏行的坚持,并因为自己的愧疚想尽力弥补些什麽。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方敏行道歉。
方敏行停住脚步,转过头说道:“我的确有很多事要做,没什麽时间恨你。不过我最近好不容易挤出了点时间,打算好好地报复你,你就等着挨打吧。”
“好,我等着。”冯争还挺好奇方敏行会找谁来打她,想让她挨打可没那麽容易。
午时的日头正烈,比试暂停,等到申时再继续比试。众人依次离开演武场返回各自门派的院落里吃饭休息。
倾云轩里群英荟萃,琴魔房中传来呕哑嘲哳的琴声,院内冯争拿棉花捂住耳朵心无旁骛地练习枪法,燕淼和阎婆盘腿坐在树下运功调息,应无双和石力待在一起研究剩下未参与比试的人中谁的胜率更大,石金戈前辈吃完饭就睡下了。
只有早早输了比试的梁丘天谕拉着不务正业的陈玄在外面到处捉弄人。
第124章 下注
两人偷偷摸摸地从齐山剑派的院子里溜出来,迎面碰上神拳派的门徒。
神拳派居住的院落就在齐山剑派的后面,打道回府的一行人正好撞见鬼鬼祟祟的梁丘天谕和陈玄。神拳派的大师姐沐川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她拦在两人面前,高大的身躯直接将两人笼在她的阴影里。
“你们从哪出来的?”沐川道。
梁丘天谕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些害怕神拳派的大师姐沐川。旁人都会碍于她身上的螙物不敢碰她,而沐川就是头莽撞的熊,她不相信梁丘天谕敢对她下螙手,还经常以姐姐的身份自居,教导梁丘天谕捉弄别人是不对的。
梁丘天谕是不敢对沐川下螙手,但用些不伤及性命的小螙,让沐川稍微吃点苦头还是敢的。
按道理说沐川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也该学会躲着她走了,可她偏不,认为自己可以让梁丘天谕迷途知返。一有机会就逮着梁丘天谕一通管教,要知道梁丘天谕的姥姥和娘都没这麽管过她。
所以这下换成梁丘天谕躲着沐川了,她实在是害怕沐川那唠唠叨叨劝她学好的话。
“我们就是路过。”梁丘天谕说完就想跑。
沐川力气极大,用两根指头揪住梁丘天谕的衣领就把她定在了原地:“我听说你和陈玄、石力在桐昌坨捉弄人,扮鬼吓唬峨眉派门徒,坑骗我师妹请你们吃饭,把齐山剑派门徒的剑藏在临清派门徒的房间里……”
“这都是陈玄和石头干的,没有我。”梁丘天谕一边否认一边不自觉地摩挲手指,要怎麽才能堵住沐师姐的嘴?
陈玄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梁丘天谕把锅扣在她和石力身上,就梁丘天谕那信誉,她的否认在旁人眼里跟承认没啥两样。
沐川显然不相信梁丘天谕的辩解,她语重心长道:“梁丘师妹,将错误推给旁人是在逃避本属于你的责任,你要敢作敢当才是。你天赋异禀是秘罗古寨最年轻的蛊师,若是能将心思放在正途上,日后必成大器,何苦整日在这些捉弄人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沐川的眼神中满是诚恳与关切,她是真心为梁丘天谕好,然而梁丘天谕只觉得头皮发麻。沐川每次和她见面都要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诫她,沐川倒是不慊累,她反正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陈师妹,你比梁丘师妹年长几岁,自当立楷模之范。你看你,平日里跟着梁丘师妹到处惹是生非,这岂是一个名门正派的门徒该有的行径?你应当引导她走向正道,而不是与她一同胡闹。”沐川又开始说起陈玄。
陈玄装作羞愧地低下头,实则在和梁丘天谕挤眉弄眼。两人心中暗暗叫苦,不想听这长篇大论的教诲。
要不是沐川力大无穷,她们早就挣脱沐川的束缚跑掉了。为今之计只有使些小花招才能从沐川手里溜走。
“哎呦。”梁丘天谕痛呼一声,悄悄打量沐川的神色,“沐师姐,我今早和骆大师姐比试时受了些轻伤,我和陈玄路过这里是,是……”
“我们从这走是想去碧霄院找丹兮谷主为天谕疗伤,对,疗伤。”陈玄灵机一动,配合梁丘天谕编了个借口。
沐川微微一怔,随即关心道:“伤势严重吗,要不我抱你过去?”
梁丘天谕忙说:“不用,有陈玄陪着我就够了。沐师姐,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放心,我以后绝不再犯。”
沐川终于松开了手指,梁丘天谕如蒙大赦,跟着陈玄逃离此处,身后沐川的声音传入耳中:“慢点走,别摔着。”
话音未落,两人的速度更快了。
接连拐了三个弯,确认身后没有追来的脚步声,两人靠在墙边歇息。
“你们这是怎麽了?”骆兰英出现在两人面前。
梁丘天谕摇摇头,陈玄开口:“没什麽。”
骆兰英哦了一声,她只是看两人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照常关心两句罢了。既然两人没什麽事,她也不必多管闲事,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梁丘天谕看着骆兰英的背影,感慨道:“同为大师姐,骆大师姐和沐大师姐都很招人烦,而且她们招人烦的地方还不一样。”
“为什麽?”陈玄疑惑。
“两个大师姐都喜欢用看小孩的眼神看我,骆大师姐把我当别人家的小孩,只要我不去招惹她,她才懒得管我。沐大师姐把我当自己家小孩,倘若我行事无状,她会想方设法管教我。一个看不上我,一个想看着我。”
梁丘天谕这麽一说陈玄就懂了,她笑道:“骆兰英是齐山剑派的大师姐,她只管门派内的事务。若是有一日她成了武林盟主,身为盟主要管理全武林的事务,到那时她自然就会来管你了。”
沐川和骆兰英都是门派中的大师姐,这两人很像,但又有些微的不同。
她们作为大师姐,与大家是年龄相近的同辈,却早早地肩负起“大师姐”的责任。她们更加稳重、成熟,仿若已超脱同辈,跻身于长辈之列。
骆兰英是在其位,谋其政。她是齐山剑派中最可靠的大师姐,是明盟主的徒儿,她恪守其责,管理门派,照顾门中的师妹,完成明盟主吩咐下来的任务。与之无关的,则秉持着不多加干涉的态度。
沐川不仅尽心尽责地做着大师姐,照顾管教本门的门徒,还有一副热心肠。明盟主说四海之内皆姊妹,沐川是真把所有人当自己的亲姊妹,以一片赤诚之心关怀着每一个人。无论是不是同门,她都会伸出援手。
“一个两个的怎麽都想管我?”梁丘天谕知道沐川是为她好,可她生性如此,要她改邪归正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师姐和大人一样,爱操心。”陈玄道。
两人相互搭着肩头,迈着散漫的步伐往倾云轩走去。
一路上,彼此嬉笑调侃,陈玄学着沐川的口吻说道:“梁丘师妹,这不是去碧霄院的路,你怎麽能说谎骗人?处世为人,信义为本,你这般谎话连篇,日后还有何人会信你所言?”
梁丘天谕被逗得咯咯笑:“若是人人都说实话,世道早就乱啦。”
刚到倾云轩门前就听到里面热闹的谈话声,应无双与石力二人已然将赌局筹备妥当,石力花费了些银子,请燕焱前往各大门派的院落之中邀请众人前来倾云轩参与下注。
前来下注的人非常多,倾云轩内人头攒动,和石力待在一起的应无双不知被人群挤到何处去了,幸好还有收了她银子的燕焱在一旁帮她。
燕焱紧盯着每一个前来下注的人,把她们的名字和下注数额记在册子里。
此时,梁丘天谕与陈玄奋力挤入喧闹的人群中,两人好似灵活的游鱼三两下就挤到了最前面。
石力瞧见两人,说道:“现在赌的是五大比武台的胜者,你们要不下个注?”
两人闻言,顺势将目光投向石桌上引人瞩目的赌局。金台之上,押注最多的是冯争,紧随其后的是齐山剑派的周遂。
木台押注最多的是临清派灼光,其次是琴魔参商的徒儿百花谢,有趣的是,与百花谢押注数额不相上下的竟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陈玄问:“尽欢是谁?押她的人怎麽这麽多?”
“尽欢是枪仙狂鹤英雌帖的持有者,大家猜测她是狂鹤前辈的徒儿。”石力解释道。
陈玄微微点头,继续朝下看去。水台押注最多的齐山剑派骆兰英,剩下的人只有零星的几两碎银,也许是本人来下的注。
火台押注最多的自然是七杀刀石金戈的徒儿石力,毕竟其师威名赫赫,众人对她的实力亦是颇为认可。而位居其次的则是阎婆的徒儿燕淼,大家并不了解燕淼,但她们知道阎婆的厉害,严师出高徒,燕淼岂会是等闲之辈。
土台押注最多的是神拳派沐川,其次是峨眉派任叶。
“陈玄,你的赔率是一赔十,可惜这麽高的赔率都没有人为你下注。”石力指向土台后面的一串名字,陈玄的名字上可怜得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五螙门擅长机关暗器,在比武台上完全施展不开,更何况她的对手还是神拳派力大无比的沐川,根本没人相信陈玄能赢。
陈玄不以为意,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两银子放在自己的名字后面,道:“现在有一个了。”
梁丘天谕和陈玄同病相怜,她跟着下注:“区区一两银子,我陪你。”
“一赔十,我会让你净赚十两。”陈玄笃定道。
陈玄的声音很小,只有石力和梁丘天谕能够听清。石力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除了她们三个再无旁人听见这句话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陈玄一赔十的赔率,要是被旁人听见陈玄这自信满满的话语,肯定会有不少人想押注陈玄豪赌一把,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倘若陈玄当真赢了,自己岂不是要赔个倾家荡产?
她朝陈玄眨眨眼,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悄声道:“你要是能赢,土台的押注金分你两成。”
土台剩下八人,大部分赌徒都将大笔银子押在沐川和任叶身上。若陈玄能够胜出,这些人押注的钱财便会尽数落入她的钱袋之中。石力身为庄家,当然更希望陈玄胜出。
“五成。”陈玄加价。
石力直接点头答应:“好。”
她开设这赌局,本就只为图个乐子,顺带赚些银子花花。她和师傅石金戈一样视金钱如粪土,有钱好,没钱也无所谓。
半个时辰后,前来下注的人渐渐离开,石力正要收起赌局,一锭银元宝从天而降压在陈玄的名字上。
她抬头望着银元宝的主人,燕焱笑容单纯:“十两银子,押陈玄赢。”
第125章 石力VS燕淼
申时的阳光已渐趋柔和,正向西山滑落。
天边云霞被点燃,红色火焰愈燃愈烈,比演武场中各大门派的旗帜还要鲜艳。
演武场四周种着一排翠柏,夕阳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众位侠士身上,她们的目光则落在被金辉笼罩的五座比武台上。
柏树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与随风飘扬的旗帜呼啸声相互应和。沉闷悠扬的鼓声越发急促,仿若千军万马在旷野中疾驰,震得人心澎湃。
兴许是大家都参与了赌局的缘故,比试一开场气氛就变得格外紧张。
五个比武台的第三场比试属火台最惹人注目,比试双方分别是七杀刀石金戈的徒儿石力,以及阎婆任不凡的徒儿燕淼。
七杀刀石金戈位于江湖十大高手之列,因此下注石力是火台胜出者的人非常多。
阎婆在江湖凶名远扬,可这徒儿是不久前刚收的,虽也有不少人下注燕淼,但是不及下注石力的人多。
冯争已经赢了一局,接下来的三场比试抽不到她,她只需要坐在看台上专心观看旁人比试即可。
看到火台上的燕淼和石力,她问身边的燕焱:“火燕,你下注了吗?赌的谁赢?”
“当然是燕淼。”燕焱不需要考虑谁的武功高低来下注,有燕淼在的地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燕淼。
“燕淼东拼西凑的招式自成一派,毫无章法的 乱刀能赢得了七杀刀?”冯争和石金戈前辈交过手,见识过七杀刀的威力,若是燕淼还是之前应对梁丘天谕的水准,怕是打不过石力。
应无双同样关注着火台上的两人,她回头看了眼阎婆,阎婆朝她点头示意。应无双见状心下了然,燕淼已经适应了阎婆的内力,接下来的所有比试她都没有问题。
“你与其关心燕淼,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琴魔前辈的琴音你已见识过,想好如何应对百花谢了吗?下注临清派灼光的人不比下注百花谢的人少,说明此人的武功不在百花谢之下。木台上的这两人不论谁胜出都将是你的劲敌,你需提前想好两个应对之法。”
“水台上的骆兰英不必多说,火台有燕淼在,暂且不必担心她。土台的沐川是神拳派大师姐,传闻她力大无穷,万一她拽住你的长枪,你未必能夺回来,就要另想办法打败她。”
应无双在冯争耳边念了一长串,冯争非但没有紧张起来,反而浑不在意地一一回应道:“等木台的灼光和百花谢打出结果了再想办法也不迟,水台骆兰英的剑法我已有应对之策,至于土台的沐川……呃,万一是陈玄赢了呢?”
应无双目光一冷,冯争当即改口,正色道:“应师傅莫急,我这就开始想应对之法。”
见冯争正经起来,应无双满意地收回自己刀子般的视线。
火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燕淼身形灵活已然拔刀冲向了石力,冯争盯着燕淼的步伐,问应无双:“我可以理解火燕对水燕的盲目信任,可你为什麽会觉得燕淼能赢过石力?”
“数时未见,当刮目相看。” 应无双答道。
冯争只听过三日未见当刮目相看的话,没听说过几个时辰不见就要刮目相看的。她与燕淼也就半天没见,难不成燕淼还能用这半天的功夫脱胎换骨?
比武台上两刀相交,燕淼的鸿鸣是窄身直刃的长刀,轻巧锋利适合暗杀偷袭,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狡诈阴招。石力的百胜则是宽背厚刃的重刀,刀法大开大合,重如泰山压顶。
双刀相撞的铮铮声响彻演武场,众人都为燕淼捏了把冷汗,生怕那狭窄的长刀会被重刀直接劈断。
仅过了一招,两人相互试探了一番就迅速分开,只见燕淼手中的长刀完好无损,刀身泛着寒光。
这把由幽州任氏任不凡亲手打造的鸿鸣刀并非凡铁,其韧性、刚度极佳,没那麽容易被砍断。
燕淼深知自己毫无章法的杀人刀技难以和石力的七杀刀正面对抗,杀手出身的她站在光明正大的比武台上也有些施展不开。她和梁丘天谕、陈玄一样,不能使出自己擅长的狠螙利落的手段。
“明盟主既道点到即止,意在止戈保身,不伤敌体,却未禁威慑之术。你不必留情,就当对方是你此次暗杀的目标,用你的腾腾杀意把她逼下台。”
“这样可行吗?我怕收不住刀,会伤了对方。”
“与你同台较技者,唯石力可称敌手。然而石力身为七杀刀传人,却并不噬杀,她不会和你拼命。你以杀念相迫,令其怯退便罢,内力切勿轻泄,留待后用。”
应无双的话回荡在耳边,燕淼握紧鸿鸣,身上的气势陡然转变。她身形一转如鬼魅般绕到石力身侧,鸿鸣长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刺石力腋下,这一招是要砍断石力手臂。
周围看台上的看客除了一些初出江湖的小辈,其余人都是混迹江湖多年,手上沾过不少血的狠角色,她们看得出燕淼身上散发的是杀意。
这可是武林大会,比武台上重在切磋,燕淼竟然对石力起了杀心。
该说她不愧是阎婆的徒儿吗?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师徒俩走到哪就杀到哪。
石力学的是七杀刀,但她并未将燕淼当做敌人,故而并未使出七杀刀的“杀”。她太熟悉何为杀意,在燕淼动身的那一刻,她便抬起重刀,以刀身挡住这一击,同时借着长刀与重刀碰撞的反弹之力,用力一推将燕淼推开,自己也接连后退数步。
她刻意地与燕淼拉开距离,满眼不解地望着对方。在此之前她没和燕淼交过手,只从梁丘天谕口中听说此人极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那时的石力还不以为然,毕竟燕淼只捅了梁丘天谕一刀,梁丘天谕可是差点把燕淼直接螙死。
后来在百宝阁再次遇见燕淼,她与燕淼有了进一步接触。那一次见面燕淼刚出场便带着满身鲜血,燕淼淡定地说那不是她的血。
迷魂阵中石力和陈玄都靠着应无双的指引破阵,燕淼却是用自己为饵,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强行打开了机关门,然后满身伤痕地倒在百宝阁内。若不是有应无双同行,燕淼身上便要再添上数十道新伤疤,最后还是石力照顾了身受重伤的燕淼。
返回全州的途中,她们同行半月,她发现燕淼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两人就没说过几句话。
在石力眼中,燕淼就是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哪有梁丘天谕说的那麽可怕。燕淼之所以会在迷魂阵中伤成那样,应该是因为她比较倒楣,不幸走上了一条惊险的路才不得已让自己伤成这样。
现在正面对上杀气腾腾的燕淼,石力心道是自己错了,梁丘天谕看人的眼光比她准多了。这不过是一场比武,燕淼何至于对她起杀心?
她们一同闯过迷魂阵,解开铸剑双姝的秘密,返程路上同吃同住,石力已经将燕淼当做朋友。她对朋友生不出丝毫杀心。
石力双手抡起重刀,使出七杀刀第一式“断五岳”,刀风呼啸,朝着燕淼当头劈下。燕淼没有从她的招式中察觉到杀意,她有些错愕,侧身避开这一招。
只听石力的声音在耳边一闪而过,她只模糊地听到几个字,就和石力再次拉开距离。
燕淼迅速将这句没能听清的话放在脑后,她杀招不断,手中鸿鸣长刀快速抖动,数道刀影接连刺向石力。石力运起连山步轻易地躲开这密集如雨的杀招,双刀再次相交,清脆的碰撞声震得人耳朵嗡鸣。
“石力的七杀刀重在杀,她怎麽毫无杀意,这样一来她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冯争恨铁不成钢,石力在桐昌坨杀丐帮男徒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梁丘天谕耸耸肩:“这就是石头啊,她向来没什麽胜负欲。去年大家相约一较高下,岂料她竟睡过了头,干脆爽约不来。也亏得她没来,我和陈玄难得没有垫底。”
冯争无法理解石力,睡觉怎麽能比输赢还重要?她转头看向石力的师傅七杀刀石金戈,道:“前辈为何会收石力为徒?”
其实冯争想问的是石金戈为何不找一个与七杀刀相合的徒儿。就像杀人不眨眼的阎婆收了杀手出身的燕淼为徒一样,找个脾性相合的人收为徒儿才能更好地传承自己的衣钵。
石力没有胜负心,面对燕淼的杀招也不愿用杀招还击,还会因为睡大觉错过比武。她也许不适合用七杀刀。
“前辈?前辈!”
“……”
冯争轻轻推了下盖着斗笠睡觉的石金戈,石金戈挥手晃了晃,像是驱赶蚊虫一般想让打扰她的人快些走开。
“你吵到石前辈睡觉了,能不能安静些。”梁丘天谕示意冯争继续看石力和燕淼比试。
冯争叹了口气,石金戈前辈以前是个厨子,现在是个爱睡觉且不愿与人交流的厨子,拥有绝世厨艺的石金戈前辈是怎麽自创出令人闻风丧胆的七杀刀的?
这俩石头师徒真让人难以理解。
比武台上,学会连山步的石力在身法上并不逊于燕淼,她继续使出七杀刀的后六式,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地攻向燕淼。燕淼逐一拆招,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对,石力好像在给她喂招。
七杀刀的七式全部使出,石力全心全意地和燕淼切磋,比试两人的刀法。两人在台上过了数十招,不能再耗下去了,燕淼挥刀,霎时间锋芒毕露。
比武台上的燕淼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铮——
铮——
铮——
双刀碰撞声不绝于耳,石力感觉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回。
刀刃相接,石力和燕淼四目相对,那是一双不带丝毫温度的双眼,淩冽的杀意令人胆寒。那一刻石力甚至在想,燕淼更适合血染天地的七杀刀。
鸿鸣刀刃从耳根划过,削断了石力几根发丝。石力果断转身跳下台主动认输,她跟着老石头学七杀刀是为了强身健体,参加武林大会是为了和人切磋武艺,可不是来和人拼命的。
“火台,燕淼胜!”
紧绷着神经的燕淼终于放松下来,她身上的杀意收放自如,又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的锯嘴葫芦燕淼。
她走下比武台,问石力:“你刚才想对我说什麽?”
在比武台上两人擦肩而过时,石力对燕淼说了句话,可惜燕淼没能听清。
石力闻言重新说了一遍:“等下了比武台,我们再切磋一局。”
燕淼怔住,石力反问道:“你真的对我起了杀心吗?”
燕淼摇头,她不想杀石力,只是想用杀意吓退石力而已。过去十多年玄门杀手的身份让她能够随意释放杀意,她对石力从无杀心。
“嗯,我知道你只是太想赢了,梁丘天谕以前为了赢也这样过。我并不在乎输赢,但你的刀法很有意思,我想和你再切磋切磋。”石力解释道。
“好。”燕淼应道,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两人返回看台,石力就知道石金戈没看她的比试,她坐在石金戈身边晃动石金戈的身体:“老石头,醒醒,我打完了,咱们今晚吃什麽?”
石金戈掀开脸上的斗笠,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赢了还是输了?”
“输了。”石力答道。
“输了,那今晚给你做一道红豆薏仁羹,甜羹会让人心情好些。”石金戈捏了捏石力的脸。
石力舔了下嘴角,双眼发光:“我还想吃叫花鸡。”
石金戈答应下来,两人站起来准备离开看台,冯争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比试还没结束,你们不看了吗?”
“再不去买菜就只能捡烂菜叶子吃了。”石金戈默默道,带着石力离开了演武场。
第126章 沐川VS陈玄
在第三轮比试结束后,五大比试台不再同时进行比试,先结束的可以立马开始进行下一场的比试。
其中金台、水台和火台的速度最快,水台已经决出最终的胜者为骆兰英,火台上正在进行最终决胜局,比试双方是阎婆之徒燕淼和临清派门徒。
金台也已只剩下最后三人,这三人分别是神拳派闻人云、齐山剑派周遂和小枪仙冯争。
冯争运气不错,裁判抽签的结果是神拳派闻人云和齐山剑派周遂先进行比试,她等到两人比试结束后再与胜者进行比试即可。
一炷香后,火台宣布燕淼胜出,金台的最终局也被裁判宣布开始,由齐山剑派周遂和小枪仙冯争进行比试。
趁着午休的时间,冯争让狂鹤前辈模仿齐山剑法和她比过一局。眼下与周遂的比试她游刃有余,始终将对方抵在枪尖之外。
反观周遂,因为平日里甚少与持枪高手过招切磋,面对冯争这般淩厉多变、快如闪电的枪法,一时之间左支右绌,破绽频出,难以招架抵挡。
冯争心中牢记狂鹤对她的提点告诫:在这比武台上,万不可肆意展露自身的全部底牌,以免其余四座比武台上的胜者借机窥探,洞悉自己的路数与破绽。
于是,她快速舞动长枪,恰似疾风卷叶,使出一记巧妙的假动作,枪锋直刺周遂的右手手腕。周遂大惊失色,本能之下,弃剑自保。却不想刹那间,寒光一闪,冯争的枪尖稳稳停在她的脖颈之前,距咽喉不过一寸之地。
“金台,冯争胜。”
周遂输得心服口服,俯身拾起地上长剑,朝冯争抱拳一揖。二人并肩下台,不失武者风度。
在冯争下台的时候,土台也终于开始了最后一局比试。
“神拳派沐川对五螙门陈玄。”
唱名声起,引得四下注目。只见赔率最低、被众人视作夺冠大热门的神拳派沐川,与赔率最高、起初并不被看好的五螙门陈玄先后登台亮相。
冯争刚回到看台上就听见梁丘天谕不可置信道:“陈玄竟然比到了最后一局!”
言罢,梁丘天谕眸光低垂,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心潮涌动。陈玄无法倚仗机关暗器之便,竟能一路凯歌高奏,杀至此刻。
再思及自身,一旦离了螙物相助,即便骆兰英有意放水,仍不免败北。看来是时候沉心闭关,精研苦练断魂掌了。
仍记得姥姥曾对她说过,她的母亲梁丘太初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一招断魂掌祭出,便能震碎敌人的三魂七魄。相较之下,自己如今这功夫,着实差之甚远,亟待磨砺精进呐。
此刻,三座比武台已然尘埃落定,胜负已分。那土台之上,亦激战至最后一局,剑拔弩张之势达至顶峰。
唯有木台进展最慢,全因木台有个琴魔之徒百花谢,百花谢所使七弦琴,奏出的琴音暗藏杀伐之力,弦动音起之时,恰似魔音贯耳,能伤人于无形,容易殃及其余四座比武台上的人。
是以,木台只要抽到了百花谢就会暂停比试,等到其余四个比武台比试结束后再让百花谢上场比试。
狂鹤心中暗自庆幸,对百花谢满是感激之意。幸而尽欢与百花谢同属木台,多亏了百花谢耽误木台比试进程,正好为尚未到场的尽欢争取了时间。
然而百花谢能拖延的时间也不多了,土台的比试一旦结束,木台的比试很快就会轮到尽欢。倘若尽欢不能及时出现,她就会被判为认输,也便错过了今年的武林大会。
狂鹤焦虑地看着演武场的入口,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踏入场内。冯争和应无双知道狂鹤在担心什麽,冯争出言安慰狂鹤:“鹤姨,表妹会及时赶到的。”
狂鹤点点头,她指向土台嘱咐冯争:“神拳派的沐川天生巨力,若是她赢了陈玄,在接下来的五人比试中,她将会是你最大的对手。你的枪再快,只要没能一招制敌,她可轻而易举地抢走你的武器,甚至能将你直接丢下台。”
“她这麽厉害?”应无双和狂鹤先后提醒冯争,都是要她小心沐川。
冯争眸光聚焦于土台之上正对峙的两人,陈玄身姿笔挺,身长八尺的她在平辈里已算得上身形高大。然而与对面神拳派的沐川相较起来,她就像一棵细柳置身于苍松旁,显得颇为纤弱矮小。
沐川壮硕得犹如山野巨熊,她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座巍峨小山,自带磅礴威压,旁人瞧上一眼,都会心生怯意。这种惧意源自本能,是世人面对远超自身的巍峨高大之物时,产生的天然的恐惧。
冯争心下暗忖,遇上沐川这样如巨熊般的敌手,真是棘手万分,寻常打法怕是难以奏效。毕竟沐川的体魄强悍,己方攻击于她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这等局势下,除非能够瞅准时机一击毙命,否则后续缠斗起来,胜负之数难以预料。
“梁丘天谕,你和沐川交过手吗?”冯争问道。
“比武功内力的话,你肯定没戏。沐大师姐力能扛鼎,收拾你跟收拾小鸡崽一样简单。所以我劝你对上沐大师姐的时候直接认输,免得挨打。”梁丘天谕不喜欢冯争,她可不想让冯争夺魁。
冯争呵呵冷笑,心想自己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向梁丘天谕打探消息。
裁判宣布比试正式开始,沐川见陈玄没有拿武器,又考虑到陈玄在比武台上受限颇多,便主动提议:“陈师妹,我让你三招,你先出手吧。”
陈玄闻言笑了笑:“多谢沐师姐体谅。”
神拳派的位置就在五螙门的左边,两个门派都盯着比武台上的动静。听到沐川要让陈玄三招,神拳派众人毫无反应,在她们看来即便大师姐再让陈玄十招,陈玄也打不过大师姐。
五螙门的门徒却都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二师姐闭关两年的成果专克力大无穷的人。
台上,陈玄拍了拍手,十个人影从五螙门的看台上飞出来,落在陈玄身边。众人定睛一瞧,那根本不是“人”,而是十个木头人。
那东西瞧着和八岁孩童差不多大小,有完整的四肢身躯和头颅。只可惜脸上并未画上五官,而是用朱笔写着“一、二、三、四……”,十个木头人脸上是十个不同的数字。
除却脸上的数字不同,它们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什麽东西?”沐川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陈玄解释道:“这是我用机关术制造的傀儡。武林大会不许五螙门门徒使用暗器类的机关,但并未禁止使用傀儡。我已提前告知明盟主,这十个傀儡皆由我亲手打造,它们不会用螙也不会用暗器,我将操控它们和沐师姐比试。”
“正是如此。”明笑天出面为陈玄证明。
沐川道了声好,其余人听后也无异议。各大门派派出去比武的门徒都有自己的底牌,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使出。这十个傀儡应该就是陈玄和五螙门的底牌。
神拳派的门徒还以为陈玄要拿出什麽了不得的厉害东西,不过就是几个木头人,要知道她们神拳派练拳的时候打烂了成千上百个木桩。区区十个木头做的傀儡,大师姐几拳头下去就能将它们打成碎片。
神拳派的左侧是齐山剑派,齐山剑派里有一人的说话声传入神拳派耳中:“一打十一,会不会有点欺负人?”
神拳派的童佩转过头反驳道:“那十个傀儡若是真有十个人的本事,那才叫欺负人,可那只不过是十个会动的木桩子罢了。”
说罢,童佩发现那人很是面生,似乎不是齐山剑派的门徒。
“骆大师姐,这位是?”童佩问道。
骆兰英向童佩介绍听晚:“这位是万盛万老板,从京城来的商人。万老板,这位是神拳派门徒童佩。”
听晚向童佩点头示意,她在看过冯争与方敏行的比试之后就离开了散客所在的看台。一番打听后找到了齐山剑派骆兰英,她想借助骆兰英的身份和人脉,与衢清山庄的主人姚清搭上话。
出门行商为求行事顺遂,出入便利,听晚化名万盛。这 “万盛” 二字既是她今后行走江湖、周旋商界的新身份,更寓意着万事皆盛、财源广进。
童佩回以微笑,转头继续看自家师姐与陈玄的比试。
陈玄掷出十枚圆珠打在傀儡身上,傀儡的脑袋僵硬地扭了扭,然后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走向沐川。傀儡的速度慢如蜗牛,众人皆被傀儡笨拙的动作逗笑。
“这麽蠢笨的木头人连路都走不利索,就算再来一百个也打不过沐川。”有人嘲笑道。
“还好还好,我还怕这傀儡有什麽玄妙之处,陈玄要是赢了的话,我可就输惨了。”下注赌沐川胜出的人松了口气。
神拳派的门徒夸道:“沐师姐人真好,说了让陈玄三招,就那麽耐心地等着傀儡走到她面前。”
有人性子急:“它们能不能走快点,慢得我都想上去扶它一把。”
奈何傀儡的速度越来越慢,走了好半天都没走到沐川面前,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了。可惜沐川已经答应让陈玄三招,在陈玄和她的傀儡出完三招之前,她坚决不会动手。
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十个傀儡距离沐川越来越近,还剩下三步距离。铛的一声,傀儡身形一闪,速度快得堪称诡异,居然直接来到了沐川身后。
脸上写着“三”的傀儡一掌拍在沐川身后,沐川和周围的看客一样被傀儡缓慢的速度欺骗,一时大意没能及时避开。
她身中一掌,好在皮糙肉厚,这一掌对她来说就像挠痒痒。
“沐师姐,你要小心了。”陈玄好心提醒。
沐川被十个傀儡团团围住,十个木头傀儡好像活了过来,变成了十个八岁孩童,这个年纪的孩童个子不高,两条短腿倒腾得倒是极快。
还剩两招,沐川只守不攻,接连避开五号和二号的攻击后,三号从天而降伸出木腿踢向沐川胸口。
沐川不躲不闪,在傀儡双脚触及胸口时用力拽住傀儡并将其重重摔在地上。众人只闻一声巨响,待灰尘散去,三号傀儡四分五裂,沐川徒手捏碎傀儡的脑袋,随即将手中木屑扬在空中。
“跑得快的木桩子而已,陈师妹还有别的招吗?”沐川拍了拍手上残余的木屑,根本不把剩下的九个傀儡放在眼中。
陈玄望着已经阵亡的三号傀儡,意味深长地回道:“它们可不止跑得快。”
第127章 不论谁赢,都是输
沐川身陷重围,九个木头傀儡将她困在中间。这些人形傀儡,面庞平平整整没有五官,也没有画上眼睛。可沐川却寒毛直竖,她总觉得这些傀儡在“看”她,叫她浑身不自在,心底直发怵。
她决意先下手为强,把目标锁定在距离最近的一号傀儡身。只闻一声怒喝,沐川双拳带风直击傀儡头部而去。
那傀儡身法灵活,脚下轻点,侧身一闪,不仅避开了沐川的攻击,还能反手使出同样的一拳攻向沐川。与此同时,其余八个傀儡仿若心有灵犀,齐刷刷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九只拳头仿若九条出洞的蟒蛇,带着凶悍之势朝着沐川攻来。
沐川毫无惧色,抢先一步发力,砂锅大的拳头裹挟千钧之力,“砰”的一声闷响,重重砸在一号傀儡肩膀上。陈玄制作的傀儡虽是木质,却也结实,但在沐川饱含劲道的一击下,终究扛不住,肩膀处瞬间木屑纷飞,出现一道道裂痕,紧接着“咔嚓”一声,整个肩膀破碎开来。
沐川顺势一拽,傀儡的木胳膊硬生生被扯下,她手持这根还带着木刺的木手臂,当作棍棒横在身前,“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借着木棍挡住其余八个傀儡的淩厉攻势。趁这间隙她俯下身,双腿紧绷,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脚掌猛地一蹬地,冲向前突破了傀儡的包围圈。
在傀儡身后是从容淡定,悠闲地哼小曲儿的陈玄。沐川紧盯陈玄,与其浪费时间和那群木桩子周旋,不如一举拿下陈玄。
沐川握着木棍奔向陈玄,陈玄运起轻功抟扶摇,直接从沐川面前躲到了傀儡身后。她再次丢出圆珠击打傀儡,九个傀儡再次围向沐川。失了一只手臂的一号傀儡并未受到影响,它冲在最前面,目标是沐川的左腿。
在一号傀儡攻向沐川的时候,剩下八个傀儡与一号傀儡配合默契,九个傀儡似乎形成了阵法,要将沐川困死在里面。
沐川紧咬下唇,手中紧握着木手臂,目光在这些傀儡身上快速扫过,试图寻出破绽。她看得出这群傀儡形成了阵法,但她看不出这是什麽阵法。
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应对之策,沐川余光中瞥见面带笑容的陈玄,五螙门擅长机关阵法,而她不擅长这些奇门八卦的东西。
她擅长拳法,优势是力气,这些傀儡组成的阵法再精妙,一旦化成了碎片也难成气候。她何必钻入陈玄的圈套,去绞尽脑汁地思考破阵之法?
一力降十会,她有的是力气,也有的是时间,大不了挨个打碎这些木桩子。
沐川不再纠结,提棍砸下,木桩子不是人,不必顾忌点到为止的规矩。断了一臂的一号傀儡被沐川打得四分五裂,一号阵亡,二号傀儡迅速补上它的位置。
八个傀儡从四面八方朝沐川发出攻击,这些攻击对沐川来说不痛不痒。然而傀儡的攻击并不是为了给她挠痒痒,这些傀儡目标明确,每一招都打在她脆弱的关节上。
沐川一个扫堂腿逼得八个傀儡纷纷后退,给她留出了一定空间,她趁此机会抓住六号傀儡,用力将傀儡扔到台下。傀儡在比武台上也要遵守比试规则,下了台就不能再上来。
剩下七个傀儡,沐川捏了捏拳头,她向前冲击,七个傀儡也直面而上。在傀儡一拳又一拳无力的攻击下,沐川又徒手打碎了两个傀儡,在她紧盯四号傀儡的时候,膝盖中了一拳,她表情痛苦直接半跪在地上。
沐川突然受伤跪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向比武台。没等大家问出心中的疑惑,沐川顺势倒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了十号傀儡的猛烈一击。
也正因为她这一躲,十号傀儡的攻击落在了地上,这一拳下去,比武台上当即被砸出一个小坑。
“这不是木头!”沐川右腿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待缓过神来,她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自己平日里练武,对着木桩子不知练过多少回,那实打实的触感再熟悉不过。可方才膝盖所受的这一拳,劲道刚硬且带着寒意,绝不是寻常木头所能击打出的效果。
这般力道与痛感,唯有铁器全力挥砸才会造成。十号傀儡木头的表面下是混铁精钢。
“沐大师姐,我可没说这十个傀儡是木头人,你们先入为主了不是?”陈玄的语气略带遗憾,她的底牌就这麽暴露了。
沐川心中警铃大作,目光警惕地在周围剩下的五个傀儡身上来回扫视。这些傀儡从外观瞧去,模样毫无二致,皆是那副木讷呆板的造型,可谁又能知晓,它们之中究竟有几个是实打实的木头质地,又有几个像十号傀儡那般暗藏混铁精钢,在朴实外表下潜藏着致命威胁。
她力气虽大,但还是普通的肉体凡胎,对着木桩子操练武艺算是驾轻就熟,可面对钢铁铸就的傀儡,硬拼绝非上策。思忖至此,沐川打定主意,暂且将十号傀儡搁置一旁,决意先集中精力应对剩下那四个傀儡,待分辨出木傀儡和铁傀儡后再做打算。
沐川深吸一口气,调整身姿,摆开了咏春拳的架势。咏春拳刚柔并济,最适合用在此处。
身形一闪,沐川朝着四号傀儡欺身而去,左手以掌为盾,巧妙地拨开傀儡挥来的手臂,右手则化拳为锋,自一个刁钻角度直击傀儡的脖颈关节处。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四号傀儡是木头,她当即用力砸下,将四号傀儡一拳打到台下。
又是同样的招式,继续试探了七号傀儡和九号傀儡,这两个傀儡也是木头所制。她正欲将这两个傀儡踢到台下,十号傀儡一跃而起,木头下的铁拳直冲沐川面门。沐川见状只能先放弃手中的两个傀儡,闪身避开这一击。
四个傀儡各占一方向沐川包抄过来,傀儡不知疲倦也没有痛觉,它们使出全力攻击沐川。沐川已有了应对之策,不慌不忙地在包围圈里辗转腾挪,使用咏春拳的“黏手”之法,双手灵活拨弄,将傀儡的攻击一一化解,借力打击,引得傀儡互相碰撞。
趁此时机,她猛地一个侧身,跃至包围圈外,目光再次扫向那几个傀儡,心中已然有了几分判断——这四个里头,只有十号傀儡是钢铁所制,剩下三个都是木头。
略作喘息,沐川改变策略主动出击。她朝着三个木傀儡猛进,一边躲避十号傀儡的攻击,一边逐一击破三个木傀儡,她不留余力用出全身力气将三个木傀儡直接拍碎在比武台上。
眼看着十个傀儡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陈玄早已预料到现在的场面。除却真正的底牌十号傀儡,剩下的九个木傀儡都是障眼法,还能借这九个傀儡消耗沐川的精力。
直到现在,她和沐川的比试才刚刚开始。
陈玄快速移动脚步来到十号傀儡身后,她操控着十号傀儡的四肢攻向沐川。沐川整个人急速向后滑退数尺,陈玄带着傀儡紧追不舍,两人拳脚相交缠斗在一起。
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比武台上的两人,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傀儡。陈玄的傀儡身姿灵活,进可攻退可守,傀儡与傀儡之间还能协同作战。
“陈玄藏着这麽厉害的宝贝,难怪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赢。”梁丘天谕想起下注时陈玄说过的话,她的一两银子还真能净赚十两回来。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冯争叹道:“我还是希望沐川能赢。”
陈玄的铁傀儡刀枪不入,而她又没有沐川的神力。若是遇上铁傀儡,她只能想办法绕过铁傀儡直接攻击陈玄,在自己被铁傀儡打得想喊疼之前,先把陈玄打下台。
“肯定是陈玄胜出。”燕焱是全场最希望陈玄打赢沐川的人,只要陈玄能赢,她就能净赚一百两。一百两能做好多事情呢。
若是陈玄输了,她一月的月钱就打水漂了。
“她们俩不论谁赢,都是输。”应无双说道。
冯争愣了一下:“此话怎讲?”
燕淼、燕焱、百花谢和冯争都看向应无双,应无双神态自若:“陈玄用九个木傀儡为铁傀儡打掩护,不出意外她只有一个铁傀儡,这一局遇上的若是别人,她的铁傀儡应该还能坚持到下一场比试。但她遇见的是神拳派沐川,沐川力大如牛,面对铁傀儡是有些费劲,但依然有余力损坏这具傀儡。”
“而沐川最大的优势就是力气和拳法,和一般对手比试耗费不了她多少精力。可跟铁傀儡过招,她招招都要拼尽全力,铁拳之下,她必会受伤。所以这一局不论是谁胜出,在明日的比试中她们都输定了。”
众人听后恍然大悟,这场比试耗尽了两人所有的力气,而她们的对手都还精力充沛。因此不论她们之间是谁胜出,都难以战胜其余四个台的胜出者。
“万一陈玄有 第二个铁傀儡呢?”冯争追问。
应无双道:“我打听过了,陈玄离开门派之前闭关了两年。锻铁炼器是个极其耗费时间的过程,两年时间能制造出一具完美的铁傀儡已然不易,更何况她还要在这段时间内再制作九个木傀儡,时间不允许她制作第二具铁傀儡。除非五螙门的人说谎骗我,陈玄要是闭关个三年五载应该能多做一两个铁傀儡出来。”
梁丘天谕语气肯定:“她们没骗你,陈玄只闭关了两年。”
“原来是这样,你好厉害!不仅知道的多,还很聪明。”百花谢道。
冯争闻言扬起眉毛,就要为应无双捧场,应无双按住她的肩膀:“继续看比试。”
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比武台上,沐川手中凝聚着咏春拳“寸劲”的精髓,看似短小的发力距离,却能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力量。她已看出铁傀儡的破绽,每一拳都在傀儡的关节处,一声声巨响后,傀儡身上的木质外壳凹陷、破碎,露出里面闪烁着寒光的混铁精钢。
沐川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双拳如雨点般落在傀儡最脆弱的关节处,拳头和钢铁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陈玄和傀儡被连环攻击震得连连后退,陈玄看向傀儡裸露出来的钢铁,傀儡内部的机件已经松动脱落,傀儡的动作也越发迟缓,她知道这具傀儡要报废了。
沐川看到了击败铁傀儡的希望,陈玄也看到了打败沐川的机会。沐川皱起眉头,双拳攻向铁傀儡胸部,陈玄抛下傀儡在空中翻了个身。
伴随着“轰隆”一声,铁傀儡轰然倒地,周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神拳派的门徒不停地为沐川喝彩,沐川可是亲手打败了一个铁疙瘩!
待到比武台上尘埃落定,沐川满头大汗地站在原地,陈玄的匕首指在沐川心口。
“陈师妹,你赢了。”沐川伸手移开指在自己胸前的匕首,满眼兴奋,“这一架可真是畅快!多谢陈师妹,我许久没这麽爽快过了。”
陈玄嘴角一抽:“不,不用谢。”
“五螙门的机关术神乎其技,这些会动的木桩子和铁疙瘩比起我们门派里那些死木桩子更适合练拳。不知陈师妹能否多做一些傀儡送到神拳派里,让这些傀儡帮助我的师妹们习武。”沐川已经惦记上了陈玄的傀儡。
此话一出,神拳派的欢呼声安静了下来。
“不要啊,陈师姐千万不要答应大师姐的无理请求啊!”
“我才拜入师门不久,连旋转的木桩子都打不过,这些和人一样的傀儡还不得先一步把我打死?”
“要不是我了解大师姐的为人,我都怀疑她是想让我们也尝尝她受过的苦了。”
“师傅,你快劝劝师姐。”闻人云觉得用木桩子练拳已经足够,她可不想被这些傀儡追着满门派跑。到时候被师妹们看见了,自己的脸往哪里搁啊。
神拳派的掌门莫子书挥手让大家安静,她走到五螙门的看台上,拉着五螙门的掌门颜尔问道:“沐川说的有道理,你们门派能多做些傀儡送到神拳派吗?价钱不是问题。”
神拳派众人:“……”
师傅你和大师姐一样,铁石心肠。
颜尔微微挑眉,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莫掌门说笑了,钱的事儿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是制作木傀儡与铁傀儡的过程着实是费工费料。且不说别的,单是制作傀儡的原料就需要大量的铜和铁,若有金矿助力,更是锦上添花。你得先备好这些矿料,只要料子足,要多少傀儡,我们便能造多少。”
说着,她稍作停顿,环顾四周,见众人皆屏气凝神,听得专注,便接着道:“再者说,这木傀儡制作工艺虽说相对简便些,可前前后后也得耗费两个月光景。铁傀儡更是复杂,从开炉到完工,没个一年时间,根本拿不下来。再算上我们歇息调整的时日,这工期可不算短,不知贵派等得起否?”
颜尔侃侃而谈之际,演武场内静谧得落针可闻。众人皆被那神秘莫测、刀枪不入的傀儡勾去了魂魄,想知道制作一个傀儡究竟要花费几何。故而当颜尔开口说话时,众人默契地闭上嘴巴,竖起耳朵,生怕错过半个字。
莫子书尴尬一笑,干巴巴地吐出四个字:“回头再议。”
她心里清楚,工期长不是问题,这一代门徒若无缘用上傀儡,下一代门徒就能用上了。可棘手的是,夏池国的矿业大多把控在朝廷手中,仅有寥寥几处允许私人涉足开采,神拳派手头压根儿没有铁矿,拿什麽去换这傀儡呢?
颜尔的言语,恰似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炽热的期许。细想之下,那不知疲倦、无需饮食的傀儡,用途堪称广泛至极。若是派上战场,就是一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用于农田,便能不分昼夜、日夜不休地辛勤耕耘,岁岁年年,保准能有个好收成。
原以为用傀儡替代人力、畜力,能省下好大一笔开销。可没料到制作傀儡耗费的金钱之巨、耗时之长,远超想象。如此算来,有这些钱和时间,还不如多招募些兵勇,秣马厉兵,上阵厮杀;或是购置几头壮实的老黄牛,悠悠耕田,踏实过日子。
“不仅如此,目前制作出的傀儡存在很多问题,它们并不灵活,只有在我的操控下才能做出反应。若无人操控,它们就是一堆普通的木头。”陈玄猜得出这些人在想什麽,她一句话打消了所有人的痴想。
冯争凑到燕淼身边,说道:“你的数理化学得咋样?”
“你……要不我给你造个大炮出来?”燕淼犹豫片刻,冷不丁开了个玩笑。
“能吗?”冯争眼睛一亮。
燕淼有些无语,满脸写着 “你还真信了” 的无奈。
冯争仍自顾自地滔滔不绝起来:“我们都有穿越前的记忆,你想想,生物学可以改良农作物品种,粮食产量一上去,百姓吃饱穿暖,根基就稳了。数理化知识,往低了说,可以捣鼓出精盐、肥皂还有水泥等物,改善百姓生活条件;往高了讲,改造冷兵器,让将士们在沙场上更有胜算,甚至制造热武器都不在话下。要是我们真能把这些东西全部制作出来,就可以直接推动历史发展,让这片大陆从铁器时代进入蒸汽时代,再到电气时代,甚至是自动化时代。”
燕淼双手抱胸,听完冯争慷慨激昂的畅想,回道:“政史知识告诉我,你要先成功推翻封建王朝的统治,打破旧枷锁、创建新秩序,之后才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朝着那些宏伟目标徐徐图之。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来日方长。”冯争对未来充满期待。
应无双听着两人说了一堆自己听不懂的话,大炮坦克、水泥玻璃,这些古怪的名字她听都没听过。冷兵器和热武器又分别是什麽东西?
她揣着一肚子疑问,当听到燕淼说打破旧枷锁,创建新秩序时,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穿越者常挂在嘴边的“人人平等”。
燕淼和冯争来自的那个神秘远方,当真实现了这般令人心驰神往的平等之景麽?那到底会是怎样一番模样呢?是街巷闾阎间,无论贫富贵贱,皆能笑语晏晏、携手同行?还是朝堂庙宇中,再无级别森严、尊卑有别的严苛桎梏,人人皆可畅抒己见、各展其能?
她低声道:“你们那个时代有皇帝和虏隶吗?”
冯争想了想答道:“没有。”
燕淼的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略带讥讽的冷笑,声音冷冽得如同寒夜霜风:“有很多。”
这简短的三个字,恰似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涟漪。话中的深意与无奈,在空气中悠悠回荡。也许在那个看似美好的、人人平等的时代里,依旧存在着隐匿于暗处的不平等现象,束缚着人们的权力枷锁也尚未被彻底打破。
冯争和燕淼的答案截然相反,应无双看了眼两人,想到两人的身份也就不难理解她们的答案为何不一样了。穿越前她们都是在人人平等的地方生活,然而穿越后她们生活在封建旧制森然、级别壁垒高耸的夏池国。
冯争出身世家养尊处优,世间的腌臜与底层的困苦,她只旁观过,并未亲身经历过。
然而燕淼幼时便被卖入玄门为四皇男卖命,血溅衣衫是日常,性命如风中烛火,在权贵们的一念之间摇曳。她曾是最底层的蝼蚁,遭受的打骂、鄙夷不计其数。燕淼比冯争看到的更多,她能看到冯争看不到的“皇帝”和“虏隶”。
冯争只看到朝堂之上掌握天下苍生生死的人是皇帝,签了卖身契的人是虏隶。实际上在府宅之中一呼百应的老爷也是皇帝,市井里自称一家之主的男人也是皇帝。没签卖身契进入夫家的女人是虏隶,无路可选只能等待着及笄后成昏的女儿也是虏隶。
就连她们三个不也是戏折子里奖赏给男主的虏隶吗?
应无双将心头所思一一道出,燕淼在侧凝神倾听,待应无双说完后她点头表示认可。冯争听后半晌无言,往昔的骄矜与懵懂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凝重与沉思。
良久,她抬起头来,恳切而言:“是我寡见少闻了,竟不知这世上有这麽多皇帝和虏隶。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我们先推翻萧氏王朝的统治,然后再徐徐图之,把所有的皇帝都杀死如何?”
燕淼和应无双异口同声道:“来日方长。”
三人说话并未躲着旁人,燕焱试探道:“我也可以帮忙。”
梁丘天谕也凑过来:“你们三个要推翻萧氏王朝,那推翻之后谁当皇帝呢?”
三人还没商议过这件事,冯争最先开口:“当然是我!”
应无双看了眼腰间的软剑定坤干,朗声道:“舍我其谁。”
燕淼言简意赅:“我的。”
第128章 百花谢VS华修竹
天下还没打下来,三人就争起了战利品。
将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几位前辈只当她们在说玩笑话,毕竟只是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连一支军队都凑不出来,她们有何本事去逐鹿天下?
应无双一手一个,按住两人的肩膀:“先把盟主令和归藏真经拿到手再说。”
争夺帝位对她们来说还很遥远,眼下最重要的是夺得武林大会的魁首,拿到归藏真经和盟主令。
燕淼和冯争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两人安静下来,此时耳边传来一阵怪声。
众人循声望去,木台上百花谢拨动手中琴弦,那诡异的怪声就是从她手下发出来的。在她对面的是峨眉派门徒华修竹,华修竹早知自己会遇见百花谢,提前封住了听xue。
“不对,琴魔前辈弹琴那麽好听,百花谢弹琴怎麽是这种死动静?”冯争捂住耳朵。
周围人都捂住了耳朵,狂鹤在她身后说道:“百花谢道行浅,她的功夫是通过内力和琴音相融,将内力注入琴弦,可以产生破坏力极强的攻击。这种攻击肉眼不可见,却可以直接攻击对方的身体。琴音攻击不仅能对人造成外伤,还能伤害人体内的经络、xue位和脏腑,让人气血逆乱甚至走火入魔。因此封住听觉只是权宜之计,时间一久,还是会被琴音打伤。”
“琴音的威力大小要看百花谢的内力深浅,只要她的内力比对手的内力深厚,对手就一定会被她的琴音影响。百花谢虽然不如她师傅,不能像琴魔一样寥寥几声就影响数百人的内力,但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她的内力是你们这一辈里最深厚的,若是对上她,一定要在她弹琴之前就砍断她的琴。”
“那我们现在捂住耳朵有用吗?”燕焱好奇道。
狂鹤轻笑一声,解释道:“有用,百花谢将自己的攻击范围控制在了比武台周围十丈之内。我们离她很远,所受影响不大,只是她的琴技着实有些差,聒噪之音亦能伤人。”
燕淼、燕焱、冯争和应无双都认同地点了点头,早晨听过琴魔的仙乐后,百花谢的琴音简直太折磨人了。
比武台上距离百花谢最近的华修竹面色痛苦,手里的拂尘都拿不稳了,她封闭的听xue已被百花谢的琴音强行打开。
坐在看台上的众人与百花谢相距甚远,只知琴音难听,不知这一声声琴音发出的攻击也极其骇人。华修竹挥动拂尘刚化去一招攻击,百花谢快速拨动琴弦,又有数十招攻击冲她而来。
华修竹的内息已经乱了,她狼狈地躲避着这些密集的攻击。百花谢跟随琴魔参商习武多年,内功乃是她们这一辈中最深厚的,若在比试开始后没有占据先机,她们想要战胜百花谢的可能性非常小。
百花谢时刻记着琴魔叮嘱她的“点到为止”,这首曲子她只用了四成功力。华修竹脚步混乱,双手颤抖,已是强弩之末,她只需再弹两下就能击败对方。
没等百花谢拨动琴弦,华修竹利落地跳下比武台主动认输,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在同门师姐妹的搀扶下回到看台。
“木台,百花谢胜。”
百花谢胜出,她收起七弦琴抱在怀里,周围大部分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可一想到百花谢赢了比试,接下来还会听到她的琴音就不免再次难过起来。
琴魔参商亲自走到木台边迎接百花谢,师徒俩一同返回看台。
梁丘天谕揉着耳朵嘲笑百花谢:“这麽多年过去,怎麽还是一首曲子都弹不好?”
“我学的是杀人技,不是供人取乐的乐曲。”百花谢才不在乎自己弹得好不好听,师傅说过能杀人的琴音就是好琴音。
参商为百花谢帮腔:“这麽多年过去,天谕的断魂掌还是毫无进益。你要是沉下心来练武,也不至于第一局就输给骆兰英。”
“说得好像百花谢碰上骆兰英就能赢一样,我和你徒儿半斤对八两,谁又比谁强多少呢?”梁丘天谕一对二也毫不示弱。
冯争在一旁叹为观止,梁丘天谕这招拖人下水厉害啊。
“谁和你半斤对八两,你就只会玩个破虫子。”百花谢怒道。
梁丘天谕拍了下竹篓,八爪虫和银环蛇爬上她的肩头,她挑衅道:“是不是半斤对八两,比一局不就知道了?”
别人害怕百花谢的琴音,梁丘天谕可不怕,她可是为了应对百花谢专门炼了一堆没有听觉的蛊虫。
参商揽住百花谢的肩膀,淡淡道:“激将法而已,别搭理她,你还要准备下一场比试,不要在输家身上浪费时间。”
百花谢抱着七弦琴骄傲地昂起头,师傅说的对,她可是要继续参与比试的胜者,岂能在梁丘天谕身上浪费精力。
师徒俩趾高气扬地从梁丘天谕身边走过,梁丘天谕哼了一声,冲着两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她气呼呼地回到金蝎身边坐下,身子一歪靠在金蝎身上:“姥姥,我要重学断魂掌。”
金蝎伸手理了理梁丘天谕的发丝,柔声道:“好。”
姥姥布满皱纹和斑纹的手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抚在脸上的触感很粗糙。梁丘天谕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她主动将脸埋在姥姥的手心蹭了蹭,喃喃道:“我想阿姆了。”
“等武林大会结束姥姥就带你回家找阿姆。”金蝎将梁丘天谕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脸颊。
应无双听见身后祖孙俩的对话,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将头微微侧向一旁,眼角的余光悄然探去。
傍晚的余晖下,梁丘天谕安静地躺在金蝎怀中,她的面庞透着几分惬意,仿若躲在这世间最安稳的避风港里。金蝎搂着梁丘天谕,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祖孙间流淌着的脉脉温情好像冬日里的炉火,散发着吸引人的暖意。
瞧见这般情景,应无双的心上泛起一丝苦意。她不动声色地垂下头,以免被人瞧见她眼里的羡慕和向往。
自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母亲早亡,只有吴婆婆会给她几分母亲般的温情。那时的她也会羡慕其她女孩有母亲教养陪伴,但这种感觉并不长久,毕竟她再渴望拥有母亲,也不能让死人复生。
然而当她知道母亲还活着的消息后,她又不可避免地开始想象自己的母亲是什麽模样。她出生之后母亲有没有像金蝎前辈抱着梁丘天谕这样抱着她,母亲会不会用她持枪杀敌的手抚摸她的额发,母亲会不会……
应无双咬了下唇,疼痛让她从幻想里醒来。十六年过去,死里逃生的母亲并未来找过她,找到她的只有一封言辞刻薄的飞镖传书。
炸毁慕容氏祖坟的五个鬼影,突如其来的飞镖传书,北延国太子完颜习和她的四个贴身侍卫,完颜习又恰好给她送来母亲的线索。
这难道会是巧合吗?
东饶关——平北将军应玉树班师回京前的驻地。完颜习让她去东饶关,她倒要去看看那里有什麽。
应无双再抬起头时面容冷静,众人都看着场内的比武台,唯有她看向南方,隔着锦袋的一层布料抚摸袋里的牛角扳指。
心道:“完颜习,威胁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木台的又一场比试结束,裁判看着签筒里仅剩的两支签子,她拿起签子一边念名字,一边望向狂鹤:“峨眉派葛曦对狂鹤英雌帖持有者尽欢。”
峨眉派共有三张英雌帖,任叶和华修竹都已输了比试,仅剩下葛曦一人,她带着全门派的期盼走上比武台。
过了好半天也不见拿着狂鹤英雌帖的持有者上台,众人皆看向散客看台上的狂鹤,狂鹤站起来朝明笑天点了下头。
“一炷香内,尽欢还不上台,就视为认输。” 明笑天目光冷峻,命人燃起一炷香。那香被稳稳插于香炉之中,袅袅青烟旋即升腾而起,时间化作青烟逐渐消散。
一身月白峨眉劲装的葛曦孤身立在台上,等待着对手上台。台下,峨眉派的其她门徒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愤懑,七言八语地为葛曦鸣起不平来。
“这个尽欢真是无礼至极,这可是武林大会,四方英雌齐聚于此,她怎敢迟到?这般轻慢,全然不把我峨眉放在眼里!” 一位峨眉门徒紧紧攥着剑柄,恨不得立刻找到尽欢向她问个究竟。
“就是,武林大会早晨开始,这都傍晚了,总不能还在床上睡觉吧?要是怕输,大可以早早认输了事,何苦这般藏头露尾,让师妹一人在台上苦等。”
“来与不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她倒好,要师妹和所有人都巴巴地等着她,简直是目中无人!”
香已燃了一半,尽欢还未出现,峨眉派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峨眉派掌门是江湖人称三只手的单娥,她面带怒意,手执拂尘直接从自家门派的看台上飞到了狂鹤面前。
“狂鹤,我峨眉派门徒对对手从来是敬重有加,不论胜负皆以礼相待。今日拿了你英雌帖的尽欢与我徒儿同台比武却迟迟不肯现身,真是好大的架子,难不成要单某亲自去请她?”
单娥身上杀意渐浓,她的徒儿被晾在台上许久,狂鹤竟也不出来给个说法。真当她单娥金盆洗手,从此一心向善了吗?
狂鹤没工夫搭理单娥,她紧盯着演武场大门:“急什麽,时间还没到。”
梁丘天谕见状噌的一下从金蝎的怀里跳起来,尽欢和葛曦的比试哪有枪仙狂鹤与三只手单娥打架有意思。
冯争戳了下应无双的胳膊,应无双低声道:“单娥是峨眉派掌门人,江湖十大高手之一,人称三只手,她的第三只手就是那个拂尘。单娥在成为峨眉派掌门之前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杀人如芥,有人道‘宁可见阎婆,不肯遇单娥’,死在她手里的冤魂不知几何。江湖传言单娥为了峨眉派掌门之位金盆洗手,立誓自己今后绝不会再滥杀无辜,不知是真是假。”
“单某有三只手,洗了两只也还剩一只。”单娥声如寒霜,周遭空气似乎都被其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冻凝。
话音一落,她手中那柄拂尘上柔顺垂落、随风轻舞的白毛,仿若被一股无形且淩厉的劲道贯注,刹那间,根根直立宛如尖刺。
即便金盆洗手、洗去染血的“两只手”,可她还剩下“一只手”——那藏于拂尘中的淩厉杀招,依旧能在谈笑间取人性命。
单娥的威慑之意尽显,让在场小辈脊背发凉、噤若寒蝉。
第129章 尽欢,尽欢
比武台旁点燃的香即将燃尽,狂鹤失落地收回目光,拿走了冯争的平沙枪:“借你的平沙枪一用。”
狂鹤与单娥之间免不了一战,但她们不能在演武场里打,这场武林大会是小辈们崭露头角的地方,不能叫她们抢了风头。
敲鼓的人敲下最后一声,喊道:“请狂鹤英雌帖持有者尽欢上台。”
仍旧没人应答,燃尽的香只剩下一点带着火星的灰烬。葛曦拂袖离去,明笑天正欲宣布尽欢认输,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抱歉,我来迟了!”
人未至,声先到。少年仿若利剑的声音穿透喧嚣,率先传入众人耳中。
与此同时空中划过一道银光,一杆红色长枪破空而来,在最后的火星熄灭之前从天而降稳稳插在比武台上,枪身震颤,红缨烈烈如火,似在宣泄着主人一路奔袭的焦急。
身着鹅黄色翻领窄袖袍,头戴金色抹额的少年犹如一条金龙飞身过来。只见她额头上挂着细密汗珠,衣衫上满是褶皱,应是一路风尘仆仆狂奔而来。她来不及喘息片刻,一个箭步跃上比武台,正好挡在即将下台的葛曦面前。
她气喘吁吁地朝着葛曦拱手致歉:“在下是狂鹤英雌帖持有者杨尽欢,劳烦少侠等我许久,实在对不住。”
葛曦微微皱眉,看着杨尽欢充满歉意的双眸,手中长剑一横,沉声道:“我等了你一炷香,便不会再给你留歇息的时间了。”
“多谢。”杨尽欢松了口气,她没能及时赶到,已经让对方等了她这麽久,岂能让对方再给她留时间休息。
她拔出红枪,走到比武台的另一侧,和葛曦互相抱拳行礼。
明笑天看两人已做好准备,说道:“既然都已到场,比试开始。”
铮!
利器相撞,散客看台上的小辈们耳朵嗡鸣,她们捂住耳朵看向已经过了两三招的单娥和狂鹤。
“我们出去打。”狂鹤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当下手中平沙枪一横,挡住单娥的攻击。
枪身受力弯曲,恰似蓄力的长弓,旋即借力转身,脚步生风,如离弦之箭奔出演武场。
单娥拂尘一甩,追了上去。
冯争有点担心自己刚相认不久的姨母:“三只手和枪仙谁更厉害?”
“单娥在武林中乱杀的时候,狂鹤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金蝎辈分极高,演武场中没有一个人活得比她长,她说的这句话已经回答了冯争的问题。
“别担心,单娥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会出事的。”紫衣客走过来。
九死生也凑过来看热闹,她和紫衣客四目相对,两人无需言语,心有灵犀地一起追着单娥离开了。
梁丘天谕嬉笑一声,也跟着她们离开了演武场,那模样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百花谢对着冯争说:“梁丘天谕就爱挑事,没事找事,小事化大。有她在,肯定会火上浇油,到那时会不会出事就说不清了。”
冯争略一思忖,心中虽不担忧梁丘天谕惹出大祸,毕竟有紫衣客和九死生两位前辈镇场。可想着观摩高手对决,定能学到些东西,况且金台比试已然落幕,接下来没她什麽事。
当下说道:“我跟过去看看。”
说罢,身形一闪,没入人群。
安排给江湖散客的看台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应无双和燕淼继续观看木台上的比试。
迟来的杨尽欢,显然一路奔波、疲惫不堪,体力几近枯竭。此刻出枪,手腕轻颤,枪尖晃动,失了几分准头与劲道。葛曦手持峨眉剑,不愿趁人之危,而是等杨尽欢的状态稍微好了点之后才正式动手。
峨眉剑出剑时行似燕飞,剑落如风停,有四两拨千斤之势。杨尽欢见招拆招,将梨花枪使到了极致。
比试渐入佳境,杨尽欢沉浸其中,周遭喧嚣好似隔世之音,渐不可闻。视线所及,唯余手中红枪与对面敌手,仿若天地间唯此一战,心无旁骛。
枪上红缨从眼前闪过,这红缨是母亲用马鬃毛亲手做的,她的思绪不禁飘回前日。
前日是她的及笄礼,母亲为了给她准备及笄礼四处求亲访友,低声下气借钱,只为能给女儿置办一身体面穿戴。
及笄礼的前夜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手中紧握着鹤掌柜托人送来的英雌帖,她已将帖子看了几千遍,每看一次都忍不住幻想武林大会有多精彩热闹,令她心潮澎湃。
正出神间,房门忽被叩响,她连忙坐起身,母亲推开门说道:“我见你屋内烛火未灭,就知道你还没睡。”
母亲手上还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她轻轻地合上门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娘。”杨尽欢把英雌帖藏在被子里,低声唤道。
杨时祯刚从屋外过来,身上还裹挟着深夜的凉意,她搓了搓手,待掌心温热,才握住女儿双手。
目光温柔似水,轻声道:“一眨眼,你都这般大了。娘还记得你刚出生时,浑身皱巴巴,瘦小得像只猫崽,眼睛都还没睁开,丑丑的,却惹人疼惜。”
杨尽欢有些疑惑,两年前她刚被接回府的时候,母亲也曾这般言语,一字不差。好像岁月倒流,重演往事。
“你在乡下庄子里待了十三年,定是吃了不少苦。都怪娘没本事,不能将你留在身边。你回府后的这两年,娘总想多补偿你些,教你琴棋书画,盼着你能习得大家闺秀的风范,莫要被人嘲笑是乡下来的野孩子,不懂规矩。”
杨时祯说着,目光落在女儿的双手上,那双手,掌心有茧,手背粗糙,布满劳作痕迹,还不如她这个当娘的手看着白皙柔嫩。
在世家贵族眼中,这便是出身卑贱、整日做粗活的仆役之手,初时,她亦这般认为,因此满心怜惜与愧疚。
两年前她见到杨尽欢的第一面,就心痛得无法呼吸。她的女儿本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穿金戴银的世家子,而不是穿着粗布麻衣,还要自己洗衣做饭的乡下孩子。
她只需看一眼女儿的手,就知道这些年她过的是什麽日子。
那一面,她印象最深的除了这双手,便是女儿的眼睛。女儿的眼睛很亮,和刚出生时婴孩的眼睛一样透亮。这双眼睛未被世俗的污垢沾染,干净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就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身为母亲却没能亲自抚养女儿长大。时隔十三年再见,女儿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叫她一声娘。
还是身旁的仆役提醒女儿,女儿才反应过来。当时女儿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问她:“母亲叫什麽名字?”
哪有女儿询问母亲名讳的,一旁的仆役就要制止女儿,她却答道:“我叫杨时祯。”
自从成昏之后,就没人再唤过杨时祯的名字,她大多时候是“夫人”“杨氏”。这麽多年来她也习惯了,直到那一日女儿出现后问她的名字,她恍然想起陌生人初次见面时就是要交换姓名的。
于是她又问女儿:“你叫什麽名字?”
这话在别人听来太荒谬了,母亲怎麽会不知道女儿的名字,阖府上下都知道这位乡下来的小姐名叫冯秦。
“我叫尽欢,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尽欢。”
原来女儿叫尽欢。
十三年前杨时祯九死一生诞下女儿,十三年后杨时祯才初次认识自己的女儿尽欢。
此后的几个月里,杨时祯悉心陪伴女儿,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传授管家用人之道。
可尽欢对此兴致缺缺,甚至当着她面将纸笔丢在地上,认真道:“学这些东西有什麽用,既不能填饱肚子又不能御寒保暖,我不学。”
杨时祯劝她:“你不学便什麽都不会,出了门会被别人笑话,以后去了夫家也会遭人议论。”
“我管别人做什麽,又为什麽要去夫家,我没有自己的家吗?再说了,我不是什麽都不会。我会洗衣做饭,会舞刀弄枪,会种田喂鸡,还会盖房子……”尽欢掰着指头,兴致勃勃数着自己会的事儿,许久都数不完。
光说不过瘾,尽欢还从她的床下掏出一杆红枪,就在院子里舞了起来,吓得仆役们退避三舍。
也把杨时祯吓得不轻,吓人的不是危险的长枪,而是尽欢刚才说的话。
“为什麽要去夫家,我没有自己的家吗?”
是的,她们没有自己的家,幼时的家是娘家,成昏后的家是夫家,她们这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家。杨时祯看着院子里舞枪的少年,不忍心将这些话说出来。
初回府的尽欢野性难驯,请来的教养嬷嬷皆被气走,旁人听闻,也不愿接手这 “烫手山芋”。杨时祯无奈,只能亲自教导,却也被气得不轻。还是奶娘出主意,劝她先与女儿培养感情,情分深厚了,管教自会水到渠成。
杨时祯依言而行,由着尽欢在府里 “撒欢”,不再逼她学礼数,闲暇便陪她喝茶聊天、看她练武舞枪。因为尽欢不习惯被下人伺候,喜欢自己洗衣做饭,自己照顾自己,她也陪着尽欢下厨,和尽欢一起打水洗衣。
后来尽欢果真开始亲近她了,主动把自己在乡下庄子里的事情当做趣事讲给她听,把自己遇见好心邻居的事情告诉她,还说有一个武林高手教她武功……
尽欢 说,乡下虽苦,却自在,能踩着湿漉漉的泥巴地追云逐月,能肆意哭笑,能光明正大在外行走。然而在府宅里,她虽然不愁吃穿,却哪也去不了,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就连吃饭都要按照规矩吃。
她感觉自己从人变成了被围在篱笆里的家禽,只能待在篱笆里,会有人按时给吃给喝。然而时间一到这些家禽或卖或杀,一辈子都走不出篱笆。
久而久之,杨时祯忘了教导礼数之事,若不是需要管理府宅,她恨不得能时刻陪在尽欢身边。甚至荒谬地觉得,不是自己养育女儿,而是女儿让自己死水般的生活泛起涟漪,重焕生机,好像女儿才是自己的 “母亲”。
杨时祯想永远和尽欢这麽活下去,可尽欢一日日长大,及笄礼越来越近,老爷频频催促为其寻个夫家。身为母亲,却做不了女儿亲事的主。
她怕老爷为财随意将女儿许配出去,所以只能亲自为女儿相看亲事,为此愁白了头发,还大病一场。
病愈后,尽欢却似变了个人,主动学起礼数,愿意参加宴会、四处走动。
这本是她所求,可真到此时,却满心失落。她看着尽欢逼迫自己小口吃饭,以前走路虎虎生风的她开始迈起莲步,她也不再大笑。
她眼睁睁地看着尽欢变成另一个她,那股野性的活力渐渐死去。
“尽欢,尽欢。” 杨时祯回忆至此,眼眶泛红,雾气氤氲,连着呼喊女儿名字。
“娘,怎麽了?” 杨尽欢不明所以,见母亲落泪,满脸担忧,忙伸手轻轻拭去母亲眼角泪花。
杨时祯吸了吸鼻子,打开包袱,强颜欢笑:“你明日及笄,娘想送你一份及笄礼。”
杨尽欢低下头,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三个装满金瓜子的钱袋,一沓竹筒里的银票,一把小巧便携的匕首,四瓶金疮药,一套鹅黄色新衣裳,一块擦枪的绸布,绸布上绣着福字,过路用的路引……
等她把所有东西拿出来,杨时祯又仔细地将这些东西放回去,她说:“尽欢,你不是养在篱笆里的家禽,你是野性难驯的苍鹰,飞出去吧。”
泪花砸在绸被上,杨尽欢这才明白母亲这几月来四处借钱原来是要送她离开,她咬着牙:“我走了你怎麽办?”
杨尽欢只在府中待了一年就知道自己的母亲表面上是光鲜亮丽的大宅夫人,实际上也是要仰人鼻息的仆役,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爷可以任意处置母亲。
她不想让母亲因她为难,所以她才故作乖巧懂事,想为母亲分忧。
若是她走了,母亲会如何?
这次换杨时祯为杨尽欢拭泪,她露出苦笑:“我生下你,却不曾抚养你,你我只有两年的母女情分,我还不曾为你付出什麽,你就迫不及待地为我分忧,主动替我承担一部分痛苦……女儿是母亲的孩子,不是母亲的母亲。尽欢,让我做母亲,你只要做个任性的女儿就好了。”
“那我们一起走?”杨尽欢拉着杨时祯的衣袖祈求道。
杨时祯扯回自己的衣袖,再次握住女儿的手:“哪有小鹰出去飞的时候还拖着老鹰的,拖着我,你就飞不远了。”
杨时祯的指尖,带着母亲独有的温柔与疼惜,轻轻摩挲着杨尽欢手上那层层叠叠的茧子。这茧子,绝非是世俗偏见中所谓 “出身卑贱、整日困于粗活的仆役” 的无奈印记,而是她女儿自力更生、在生活中磨砺出的盔甲。
往昔十三载,田间逐云,汗浸黄土,茧渐厚;庖厨弄釜,烟熏火燎,痕愈深;演武习枪,日夜不辍,皮益糙。其间艰辛,凝于此茧,恰似寒梅经霜,方绽冷香。
“此手可启樊篱、破宅门。望日后,以己双手,筑庐于山水,自在逍遥,快意余生。”
“尽欢,尽欢。”
此刻,比武台上,杨尽欢思绪回笼,望着手中红枪,她仿佛又听到母亲在不停地唤她。
她深吸一口气,抖动枪尖,攻势猛然一变,先前的几分疲态全然褪去,化作滔滔猛浪奔涌向前,势要冲破眼前一切阻碍。
杨尽欢与葛曦的比试愈发激烈,剑影枪芒交织闪烁。台下众人皆屏住呼吸,紧盯战局,不知这场比试会是哪位胜出。
第130章 杨尽欢VS葛曦
自武林大会开始,众人就期待着见识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原以为自称小枪仙的冯争能在比武台上使出这套枪法,却不曾想这位小枪仙丢了枪,成了白鹤拳的传人。
如今手持枪仙狂鹤英雌帖的杨尽欢,带着一路风尘,姗姗步入这方刀光剑影汇聚的比武台。瞧她脸上满是疲惫,身形亦有些许踉跄,那本该如臂使指的长枪,于她手中竟似有千钧重,不停地发颤。
杨尽欢的对手葛曦是峨眉派这一辈门徒中的佼佼者,一手峨眉剑法刚柔有度,身法也非常灵活。面对杨尽欢的攻击,她尽显高手风范,应对得游刃有余。
数十招转瞬即逝,局势悄然生变。杨尽欢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褪去初时疲态,周身战意熊熊燃烧,丝毫不见颓唐之色,反倒越战越勇。
原本颤抖的双手在此刻稳如磐石,那杆夺目的红色长枪,在她手中快到只见残影,在比武台上布下一张密织的红网,铺天盖地罩向葛曦。
葛曦持剑抵挡,时刻盯着杨尽欢的手。
江湖人言:“单刀进枪,九死一生。”
她手中仅一剑,要想突破这枪影重围、寻隙破招,无异于火中取栗,凶险万分。贸然突进,稍有差池,便会输了比试。
正当葛曦思考破局之法时,杨尽欢持枪猛地朝前一刺,锋利的枪尖戳向葛曦左肩,葛曦运剑后退,剑身与枪尖相撞。
两人又快速过了数招,葛曦忽然连退数十步站在比武台边缘,杨尽欢正欲追击又怕有诈,她稍愣片刻,一柄长剑破空而来。
葛曦人在原地,峨眉剑被她掷出刺向杨尽欢,杨尽欢下意识提枪去挡。就在此时,葛曦动了,她身法极快冲向杨尽欢,手中寒光微闪,峨眉刺被她握在手心。
锵!锵!
接连两道利刃碰撞声响起,葛曦的峨眉剑掉了下台,杨尽欢的红枪横在胸前挡住葛曦右手刺来的峨眉刺。杨尽欢不敢动,只因有一尖刺正抵在她左耳下的脖颈处。
峨眉刺又称分水峨眉刺,长约一尺半,是一对短双奇兵器。杨尽欢只挡住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已抵在了她的致命处。
“木台,峨眉派葛曦胜。”
胜负已定,葛曦收回峨眉刺,向杨尽欢弯腰抱拳:“承让。”
杨尽欢好奇地看向葛曦手中的峨眉刺,回道:“葛少侠剑法卓绝,又擅使峨眉刺,在下甘拜下风。不知葛少侠能否将峨眉刺借我一观?”
两人下台后走在一处,葛曦把峨眉刺递给杨尽欢:“冒昧地问一句,杨少侠为何来迟了?”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不如我们坐在一起,我慢慢讲给你听。”杨尽欢环顾四周发现狂鹤并不在场,没有狂鹤,这演武场中就没有她认识的人了。
倒不如直接跟着葛少侠待在一起,两个人有话说也不至于无聊。
葛曦一口应下,将她带到峨眉派的看台上。狂鹤与单娥还在外面决战,葛曦与杨尽欢倒是和和美美地坐下来相谈甚欢了。
一局结束,下一局紧接着开始。
杨尽欢在百花谢刺耳的琴声中讲完了自己来迟的原因,听完她的故事,葛曦什麽都没说,伸手将杨尽欢拉到自己身边,让杨尽欢可以靠在自己身上。
“赶了这麽久的路,休息会儿吧。”
“师妹,你待会儿还有比试,让尽欢靠在我身上,省得你一会儿离开时尽欢还要挪位置。”任叶代替葛曦的位置,贴心地搂住杨尽欢。
杨尽欢有些不好意思,任叶摆摆手说道:“都是姐妹,别不好意思。”
“就是,四海之内皆姊妹,尽欢妹妹连夜赶路肯定没好好吃饭。我这还有半只烧鸡,你吃点,别饿着自己。”
热情的峨眉派师姐把一个装着烧鸡的油纸包塞到杨尽欢手里,杨尽欢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没事。”峨眉派师姐摸了下鼻子,心道这半只烧鸡就当是她刚才骂过杨尽欢的赔礼了。
杨尽欢打开油纸包,烧鸡的香味钻进鼻腔,饿了一天的肚子发出疯狂的咆哮,她掰下鸡腿一口塞进嘴里。
“吃慢点别噎着,你尝尝我的卤梅水,是在城东的渴水铺买的。”
“我这还有果子,光吃烧鸡腻得慌,吃些果子解腻。”
“你们不要给尽欢乱喂吃的,万一吃坏了怎麽办!”
“谢谢姐姐们,我拿不下了。”
峨眉派众门徒因为杨尽欢迟到,先入为主地判定杨尽欢是故意晾着葛曦,不把她们峨眉派放在眼里。一群人多多少少都抱怨过杨尽欢几句,知道杨尽欢事出有因后顿时心生愧疚,一个个又是送水又是送吃的。
杨尽欢很快就融入了峨眉派里,台上的比试还没结束,她就把峨眉派的师姐妹们都认全了,也在同时把肚子填饱了,吃饱喝足后舒舒服服地靠在任叶怀里闭眼休息。
她眯了许久,直到那难听的琴声被一声巨响打断,她才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木台上,百花谢的七弦琴碎成两半,裁判宣布临清派灼光胜出。杨尽欢的目光上移,手持双斧的少年和百花谢说了什麽,随后哭丧着脸的百花谢露出笑容,抱着断开的破琴跳下了台。
“木台,临清派灼光对峨眉派葛曦。”
百花谢惜败于灼光之手,接下来是木台的最后一场比试,临清派灼光拿着双斧留在台上等待葛曦上台。
杨尽欢看着比武台上的葛曦与灼光,峨眉双刺和临清派双斧谁更胜一筹?
“尽欢,你用的枪法是妙真梨花枪,拿的又是枪仙狂鹤的英雌帖,你与狂鹤前辈是师徒吗?”任叶问道。
杨尽欢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鹤掌柜只传授我枪法,并未收我为徒。”
“那你认识小枪仙冯争吗?”任叶指向江湖散客所在的看台,这一指才发现那看台上就只剩下四五个人了,冯争已不见踪影。
“不曾听说过。”杨尽欢顺势望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平北将军府的慕容无双,她怎麽在这?
这两年来杨尽欢随着母亲参加世家贵族的宴会,在宴会上认识了许多同龄女子,其中八面玲珑、善解人意的慕容无双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上个月慕容无双的父亲离世,听说她在父亲下葬后就带着仆从前往城外的永济寺,决心吃斋诵经三载为父亲祈愿超生,以尽孝心。
杨尽欢可以肯定自己没认错人,她问任叶:“任师姐,你知道她是谁吗?”
任叶顺着杨尽欢的目光望去:“她啊,当然知道,大名鼎鼎的小医仙应无双。”
杨尽欢听闻,心下更是疑虑重重。
将门之子慕容无双摇身一变成了小医仙应无双,看来她早就离开了京城,那她为何还要谎称自己在永济寺里吃斋念佛?
也许她只是改了名字,并不想舍弃将军之子的身份,如此安排她还能随时返回京城做回慕容无双。
杨尽欢一直盯着应无双,应无双似有所感,侧头与她对视。应无双显然也已认出了杨尽欢的身份,朝着杨尽欢轻点下颌致以问候。杨尽欢见状先是一怔,随后抬手挥了挥回应。
……
冯争看完两位前辈的决斗回到演武场的时候,比试已经结束。看台上各大门派的门徒都已离去,她来到演武场门前看到了纸张上写着的五大台胜者。
金台——冯争
木台——灼光
水台——骆兰英
火台——燕淼
土台——陈玄
冯争的视线落在木台灼光的名字上,与灼光同台比试的有峨眉派葛曦、狂鹤英雌帖持有者尽欢以及琴魔之徒百花谢,鹤姨说百花谢的内力是她们这一辈中最深厚的,可她败给了灼光。
临清派手持双斧的灼光,不知她的功夫究竟如何?可惜她当时追出去看鹤姨与单掌门的比试了,没能看见灼光出手。
冯争步履匆匆,折返至倾云轩。踏入阎婆的院子,抬眸便瞧见燕淼与应无双正立在一隅,似乎正在等她。
见她归来,应无双开口讲起明日的比试规则来:“明日的比试以打擂的方式进行,金木水火土五大比武台的胜者一起站在擂台下,谁先上台谁就是擂主,余下四人轮番攻擂。”
抢擂主!
冯争第一反应就是抢先上台当擂主守擂,接连挫败其余四人,威风凛凛地捍卫擂主尊荣,这多风光啊,光是想想就热血沸腾。
可转念一想,其余四人能从数十人中脱颖而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身怀绝技的硬茬?
率先登台守擂的人要连续赢过四人才能成功守住擂台夺魁。
连续比四场,纵使那人武艺卓绝,有本事胜过其她四人,可历经前三轮鏖战,气力渐衰之下,保不齐会阴沟里翻船,与魁首之位失之交臂。
思及此处,冯争觉得自己没必要逞英雌守擂。为了夺得魁首,不要脸地苟到最后一刻,待机而动才是上策。
应无双见冯争神色变幻,知晓她已权衡利弊,旋即添了一句:“待擂主登台,若短时间内无人上台打擂,擂主有权指定对手上台。按照常理,在这种情况下,擂主更倾向于选择自己认识的人。你和燕淼初入江湖,与她们三人并不算熟识,只要不贸然争抢擂主之位,应该可以留到最后。”
冯争想了想,问道:“你先前提及的双全之法,此刻总该是合适的时机能够和盘托出了吧?”
应无双闻言神色一肃,双手探出,分别搭在燕淼与冯争肩头,她掷地有声:“此次比试,于我们三人而言,唯有你们赢至最后并且打成平手才能达成两全之法。届时产生两个魁首,一个要归藏真经,另一个要盟主令,这样便能兼得鱼和熊掌了。”
冯争和燕淼异口同声:“平手?!”
“对,平手。”应无双的声音大了几分,“切记比武之时,你俩必须倾力一战,却又要拿捏分寸,战至难解难分、旗鼓相当之境,务必让所有人都由衷地认定你们两个势均力敌,胜负难判。”
冯争面露难色,小声嘀咕:“比武又不是登台唱戏,哪能准确把控。这分寸不好拿捏,稍有差池,可就露馅了。”
“是有些难。”燕淼也附和道。
应无双双手抱胸,嘴角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的语气不容推脱:“所幸眼下天色尚早,你们还有很长的时间磨合、演练。好好把握,莫要辜负了这大好时机。”
冯争和燕淼不敢不从,两人对视一眼,拿上自己的武器来到院子里慢慢磨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0-140
第131章 打擂
辰时,朝霞满天。
演武场四周各大门派的看台座无虚席,石力和石金戈师徒俩难得没有睡懒觉,早早地来到了演武场。
昨日开设的赌局有赚有赔,好在赔率为一赔十的陈玄胜出,让押注沐川的人输了个精光。石力将钱分给陈玄、梁丘天谕和燕焱之后,自己还剩下不少银子。
于是石力一合计又拿着剩下的银子开了一场新赌局,就赌今日谁能守住擂台成为最后的武林大会魁首。
小枪仙冯争、临清派灼光、齐山剑派骆兰英、乱刀法燕淼以及五螙门陈玄,这五人已是五大台的胜者,因此石力设置的赔率不大,免得把自己的本钱都赔光了。
十个傀儡都被沐川打坏了的陈玄又是下注人数最少的,剩下四人的押注人数相差不大。
五大台的胜者已经来到演武场中心,她们围着擂台站成一圈,只等明笑天一声令下就可以抢夺擂主。
石力把手中下注的册子递到后排,问道:“杨少侠要下注吗?小赌怡情。”
昨日石力跟着石金戈买完菜回到倾云轩时就发现院子里来了一张新面孔,石金戈提着菜篮直奔小厨房,石力则凑上去认识了杨尽欢。
杨尽欢捂住钱袋,花钱容易挣钱难,赌钱不就相当于拿钱打水漂,她摇头拒绝:“不赌。”
石力遗憾地收回册子,又听杨尽欢问她:“你觉得她们五个谁会赢?”
“不知道,反正陈玄输定了。”石力回过身子,看向擂台旁漫不经心的陈玄。
五螙门在这种光明正大的比武台上不占优势,鲜少拿到这麽好的成绩,陈玄能打进前五已经出乎了所有人预料。如果她的傀儡还能一战,今日战局必会更加精彩。
可惜傀儡损坏,陈玄的外功不及擂台旁的其余四人,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能混到最后再上场,但结局还是输。
“冯争、燕淼、骆大师姐和灼光,没一个我喜欢的,要是陈玄能赢就好了。”
梁丘天谕啧了一声,冯争和她合不来,燕淼和她有恩怨,骆大师姐招人烦,灼光是最可恨的别人家孩子,只有陈玄是和她一条心的好姐妹。
“听说灼光这两日连吃饭的时候都在练功,依我看,此次大会的魁首是灼光的。”没了七弦琴的百花谢一身轻松,悠哉地靠在看台上。
梁丘天谕瞪着百花谢,这话她还真没办法反驳,灼光是她们这一辈里出了名的勤奋用功。
往年各大门派有机会聚在一起的时候,一众小辈恰似脱缰野马,嬉笑玩闹声能掀翻了天。偏生灼光一个人正儿八经地找个清幽地就开始心无旁骛地练功,衬得她们这群人无所事事,不知上进。
应无双没参与她们的对话,她蹙起眉,目光紧盯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临清派看台上的人。
山河武馆的方敏行为何会坐在临清派的看台上?
方敏行、冯争、临清派灼光,这三个人名同时出现在应无双脑海,她呼吸一滞。
糟了。
应无双转而看向擂台旁的五人,此时明盟主宣布比武开始,急促的鼓声传遍演武场。
冯争和燕淼不会去抢擂主,两人按兵不动,两道身影同时冲上擂台。
“擂主五螙门陈玄。”
陈玄先一步在擂台上站定,她朝着骆兰英抱拳:“骆大师姐,你慢了一步。”
骆兰英回礼:“无碍。齐山剑派骆兰英上台打擂,请指教。”
“也请骆大师姐指点我两招。”陈玄第一个上台抢擂主,为的就是尽快结束比试。若是能在比试中学到一两招,也算有所收获。
两人在擂台上过招,剩下三人位于台下观战。冯争目不转睛地看着骆兰英出招,骆兰英每刺出一剑,她就想出映射的破解之法。
燕淼和冯争都在认真观战,她们的目光始终停在骆兰英的剑上,根本不会转头看向应无双所在的看台。
应无双心中焦急,却不能直接冲进场内告诉冯争小心灼光。昨夜她和冯争、燕淼提前约定过,今日比试开始后,若是情况顺利,两人成功留到了最后,届时她们见机行事,谁的胜算更大谁就上场。
可现在情况变了,方敏行坐在了临清派的位置上,灼光很有可能通过方敏行了解了冯争的出招习惯,冯争不能对上灼光!
燕淼的刀法自成一派,而且在之前的比试中她并未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假如最后的擂主是灼光,由燕淼上台打擂会更有胜算。
“齐山剑派骆兰英胜!”
裁判宣布骆兰英成为新的擂主,陈玄一边下台一边说:“终于结束喽!”
说罢她下意识往梁丘天谕和石力的位置看去,打算去找两人说说话。
看台上不停挥手的应无双吸引了她的目光,应无双伸手指了指燕淼又指了指冯争,然后冲她抱了下拳。
陈玄大概明白应无双的意思,她对燕淼和冯争说:“你俩看后面,应无双好像有话要和你们说。”
燕淼和冯争一同回头,应无双见两人终于看向她,她松了一口气,朝两人打了一个手势,然后拍了下身旁一头雾水的燕焱。
在三人打手语的时候,临清派灼光已经走上擂台,和骆兰英互相行过礼准备开始比试了。
“她的意思是第二场结束后我先上。”燕淼说道。
冯争点头:“我知道。”
应无双先比了个上的手势,然后拍了下燕焱,燕焱指代的自然是燕淼。
两人挥了下手回应应无双,应无双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第一场比试结束后的擂主是骆兰英,第二场比试的擂主要麽是骆兰英,要麽是灼光。若是前者胜出,冯争和燕淼不论谁先上都可以,可若是后者,必须由燕淼主动上台打擂,不能让灼光有机会选人。
擂台上,气氛凝重得仿若实质化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众人的心间。
一方是齐山剑派大师姐骆兰英,其所承的齐山剑法在武林中威名赫赫,素有 “剑出破千军” 之盛誉。且她身为明盟主的亲传高徒,自幼得盟主悉心点拨,她的剑法造诣堪称同辈翘楚。
另一方是临清派擅使双斧的灼光。临清派被江湖人称为“武库” ,此门派十八般兵器技艺皆有涉猎,繁杂精深。
正因如此,此次武林大会上登台比试的临清派众门徒施展的功法各异,旁人想探寻其门派弱点,好似雾里看花,寻不到头绪。灼光更是神秘莫测,此前几场比试,她应付自如,斧下留有余力。无人知道她的真正实力。
灼光穿着粗布短衣,上身套着皮质革带,两把斧头背在身后。精铁铸就的斧柄上雕刻着狰狞的兽纹,斧刃宽阔,闪着寒光。
两人站在原地对峙片刻,骆兰英持剑率先出招,飘逸灵动的齐山剑法在空中挽出剑花,招招刺向灼光的致命处。她意图以快抢夺先机,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啸。
灼光不避不让,取下一把斧头稍稍抬手就挡住了骆兰英的攻击。她手中的斧头长三尺,刀阔五寸,重八斤,挥舞起来豪迈勇猛。
斧为“百兵之武”,重斧对轻剑,力量上便相差悬殊。灼光接连挡了三四招,大喝一声后转守为攻,她舞动斧头,斧刃与宝剑相接,每一记碰撞都迸溅出刺目火星。
骆兰英见攻势受阻,她运起连山步躲避攻击,身法灵活地贴着斧影游走,试图找出灼光的破绽。陈玄从百宝阁内带出来的宝剑削铁如泥,灼光也不敢小瞧骆兰英的剑法,她撤了斧头与骆兰英拉开距离。
齐山剑法招式清奇诡谲,骆兰英手中长剑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探出,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全是招招毙命的刁钻狠辣,直逼灼光的咽喉、胸腹等要害处。
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周围人时而为骆兰英喝彩,时而为灼光欢呼,又忍不住为两人捏一把冷汗。
眼下灼光只出了一斧,还有一斧仍在背上未曾拔出来。她拿着笨重的斧头却不显疲惫,连一滴汗都没流。骆兰英的手被斧头震得发麻,握着剑柄的右手微微颤抖。
“齐山剑法名不虚传,真是棘手。”灼光取出了第二把斧头。
骆兰英根本不知道灼光的斧头功法是什麽,这重斧比起石力的七杀刀还要凶狠。她咬紧牙关,提起长剑再度飞身出去,齐山九式接连使出。
灼光抡起双斧,斧风呼啸,一招横江飞渡破了骆兰英的剑招,擂台上的空气都被斧头劈得“呜呜”作响,仿若鬼哭狼嚎。
骆兰英只能挺剑硬接,“咔嚓”一声,削铁如泥的宝剑不堪重负从中折断,半截剑身飞射而出,落在冯争脚边,骆兰英手中仅剩的半个剑身兀自颤抖。
长剑已折,骆兰英收起断剑,落落大方:“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灼光收斧而立,回道:“承让。”
“临清派灼光胜!”
冯争若有所思地望着脚边的断剑,那把宝剑乃是藏剑山庄前任庄主亲手打造,灼光就这麽一斧头劈断了百炼之钢的宝剑。
脚步声逐渐靠近,冯争捡起断剑递给来人,骆兰英道:“多谢。”
冯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和燕淼的身上,该她们两个中的一个上去挑战灼光了。
燕淼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台,灼光见状,却抬手一拦:“燕少侠且慢,再等一局可好?在下久闻小枪仙盛名,尤其是那号称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一直盼着能亲睹其神威。此刻我自觉精力还算充沛,想先与冯少侠切磋一番,还望燕少侠和冯少侠成全。”
言罢,灼光望向冯争,眼中满是挑战之意。擂台四周气氛紧绷,隐隐有硝烟弥漫。
第132章 “灼光”VS冯争
“若我不成全呢?”燕淼语气冷漠,右手顺势一抽,鸿鸣刀脱鞘而出,毫无下台之意。
按这武林大会的比试规矩,既已登台,便是宣战,哪有随意让人 “且慢”、再候一局的道理?
灼光适才那番话,即便言辞客气,但她终究是在破坏规矩。而且燕淼已经上台,她却想先和冯争比试,实在是有些失礼。
灼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抿了抿唇,斟酌着用词解释道:“我看得出燕少侠此前的比试都未用尽全力,而且燕少侠的功法自成一派,难寻破绽。若是先和你比试,我的胜算不大,就算侥幸赢了你,我也再无力气和冯少侠比试。或者直接输给了你,也没机会再和冯少侠比试。”
灼光语气诚恳,说明自己并无瞧不起燕淼的意思,反而是忌惮燕淼的实力才想先与冯争比试。
“你们可以私下切磋。”
燕淼不吃灼光这套,她今日的目的是和冯争一起夺得双魁。应无双适才的暗示,犹如重锤敲在心头,这一局,无论如何不能让冯争登台。
灼光面露为难,目光投向临清派看台,寻得方敏行身影。方敏行端坐在台上,见灼光望来,微微颔首。
得了方敏行的无声应允,灼光长舒一口气,再次向燕淼抱拳,道:“燕少侠,我有不得不和冯少侠比试的理由,其中内情不方便为外人道也,还望燕少侠成全。”
灼光态度坚决,字字句句已然挑明,此番 “发难”,矛头直指冯争,与旁人无关。
燕淼看见了和灼光眼神交流的方敏行,她已经猜到这不可外道的内情大概是什麽,于是转过身和冯争对视。
事关冯争,燕淼想询问她本人的意见。
冯争抬眸,顺着灼光的视线望去,坐在临清派看台上的方敏行闯入眼帘,心下瞬间明了。
昨日与方敏行比武结束后,方敏行对她说的话还言犹在耳。她既然应了方敏行,说自己会等着她的报复,如今 “战书” 递到跟前,又岂能回避不见?
此时,灼光与燕淼僵于台上,冯争站在台下,方敏行静坐看台。四下寂静,唯闻众人轻微的呼吸声,她们目光聚焦于冯争,好像都在等她打破僵局。
看客们的视线在僵持的几人身上不断来回,从起初的一头雾水,渐渐咂摸出几分意味。
别看灼光和燕淼都站在台上,然而她们两个代表都不是自己。灼光在迟疑的时候寻求的是旁观者方敏行的意见,燕淼的成不成全也在等待冯争的回答。
昨日,方敏行与冯争比斗白鹤拳,火药味甚浓。二人虽同使白鹤拳,却毫无同门师姐妹的友好之态,反倒剑拔弩张,似藏旧怨,拳招间满是较劲意味。
狂鹤问应无双:“冯争和方敏行到底有什麽旧怨?昨日你说不用担心她们两人的比试,那今日的比试呢?”
梁丘天谕抢话道:“冯争那个臭脾气比我得罪的人都多。前日方敏行刚到倾云轩的时候,我一眼就发现她和冯争不合,本想和她交个朋友,结果她压根儿不搭理我。我还向她表露过态度,表示可以和她一起教训冯争,她为什麽选灼光不选我呢?”
梁丘天谕百思不得其解,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方敏行为何不和她合作,反而舍近求远去找灼光?
陈玄毫不留情地说:“因为你第一局就输了。”
“噗哈哈哈哈哈!”百花谢闻言放声大笑。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梁丘天谕默默地拿胳膊肘怼了一下陈玄,又警告百花谢,“还有你,别笑了!”
“你们别打岔。”石力赶忙抬手制止两人打闹,目光殷切望向应无双,“无双,冯争和方敏行因何结怨?”
“等冯争下来,你们问她吧。”灼光都说了不可为外人道也,应无双便不会多嘴,她担忧地望着冯争。
燕焱倒是知道些内情,她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方敏行现在是山河武馆的馆主,是大名鼎鼎的白鹤拳传人,她已经不是那个卑躬屈膝的仆人红袖。
那段过去于对方敏行而言是耻辱,她不能随意将别人的不堪过往当做可供人消遣的谈资说出来。
与此同时,冯争心有灵犀地望向应无双,四目相对,冯争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应无双一心筹谋助她与燕淼夺魁,如今怕是要因自己的旧日恩怨,打乱全盘计划,鱼与熊掌,兴许无法兼得了。
应无双心领神会,微微摇头,随后小声说了句:“让她打。”
冯争的听觉灵敏,说不定可以听到这麽远距离的声音。应无双这麽说只是想告诉冯争,无需抱歉。
冯争飞身上台,和燕淼说了声抱歉。燕淼闻言默不作声地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走下了擂台。
“小枪仙冯争,应战。”冯争手中平沙枪一抖,摆出妙真梨花枪的架势。
灼光见冯争登台,将其中一柄斧头收起来背在身后,她双手握住斧头的长柄用力一拽,一把仅有三尺长的斧头瞬间伸长数尺。
短兵重斧变成长兵器开山斧,长达十余尺的开山斧不比冯争的平沙枪短多少,如此便弥补了短斧在长枪面前的劣势。
斧刃在地上轻轻一磕,“当” 的一声,恰似洪钟鸣响,震散周遭凝滞 空气。
灼光笑道:“冯少侠,望不吝赐教!”
声落之时,灼光的身形如蛮牛暴起,开山斧横劈而出,径直破了冯争的起手式,以刚猛之势夺下先机。
冯争的起手式被打断,只得迅速换了枪法,改用大花枪四十二式,一招“燕子夺窝”顺着斧刃外侧轻轻一绕,枪尖顺势上挑,直刺灼光右臂要害。
裁判尚未宣布比试开始,两人就已拆了三四招。看来她们登上这擂台不是为了比武切磋,而是为了那个不能直说的内情。
冯争与灼光都使的是长兵器,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消失。两人仍在互相试探的阶段,只有武器相撞的声音不断响起,两人还未发动真正的攻击。你来我往之间,开山斧与平沙枪各显神通,招招致命,引得台下众人呼声阵阵,她们的心绪被这场比试牵动。
目前看来两人针尖对麦芒,胜负悬念叠起,同辈侠士难以分辨谁的武功更高。
“师傅,她们两个谁会更胜一筹?”骆兰英已将断剑收入剑鞘中,她握着剑鞘,目光紧锁灼光的长斧。
明笑天并未直截了当地回应,她目光深邃,缓缓道:“你仔细看,灼光用的也是妙真梨花枪。”
“这怎麽可能?”骆兰英不可置信地看向擂台,临清派有“武库”之称不假,但她们门中从未出过妙真梨花枪的传人。更何况,仅靠一把开山斧,灼光真能将枪法的精妙施展出来?
骆兰英对妙真梨花枪了解有限,此时看着台上,只觉眼花缭乱,实难瞧出其中门道。
身为妙真梨花枪传人的狂鹤与杨尽欢却是看出了端倪,灼光手执长斧使出的每一招都是妙真梨花枪里的套路。那斧影翻飞间,分明透着枪法的神韵。
冯争与灼光正面交锋,恰似照镜子般,所用招式如出一辙。正如昨日冯争与方敏行以白鹤拳过招,彼时的 “似曾相识”,重现于今日这场长枪与斧头的较量之中。
冯争用燕子夺窝攻破灼光的跨虎开山,灼光就用燕子夺窝破解冯争的白蛇吐信。这场比试,已然演变成一场妙真梨花枪的同门对决,只不过兵器迥异,更添几分怪异。
数十回合过去,冯争额头沁出细密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滑落,那并非鏖战所致的疲惫,而是心底涌起的寒意——恐惧。
她恍惚间觉得,此刻与她对阵之人,不是灼光,而是另一个自己。她的每一招一式皆被对方洞悉,仿若陷入了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牢笼。
过去冯争与流筝姨母和狂鹤姨母切磋的时候,两个姨母都能凭借对妙真梨花枪的深谙精通,提前看穿她的套路,轻巧破解招式,甚至步步引导,牵着她的鼻子走。
灼光身为临清派门徒,竟也有这般能耐,可对方靠的不是对枪法的熟知。灼光靠的是对冯争的了解,冯争的出招习惯被她拿捏得准确无误。
冯争之所以笃定如此,只因她在灼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出枪的动作、节奏、习惯,无不相似。
流筝姨母的妙真梨花枪,重在一个 “守” 字,沉稳防御,滴水不漏;狂鹤姨母重在 “狂”,攻势淩厉,仿若狂风骤雨。虽招式套路一致,风格却大相径庭。
冯争自身的枪法,则重一个 “急” 字,求胜心切,为抢占先机,总会刻意省去部分招式的起手式,直捣黄龙。现在灼光手执开山斧,所用的招式与她相同便罢,竟连这 “急” 的习惯都如出一辙,着实可怖。
她要怎麽做才能打赢另一个自己?冯争呼吸渐趋急促,思绪如麻。
灼光化被动为主动,犹如蛰伏已久的猛狮,骤然发难,主动出击。每一招皆挑冯争最拿手的施展,开山斧与长枪不同,它不仅具有长武器寸长寸强的优势,还兼备重武器的无穷威力。
同样的招式,开山斧用出的妙真梨花枪更显凶狠暴戾。每一次抡劈,都带着万钧之力,冯争抵挡起来,愈发吃力,步步后退,险象环生。
紧接着灼光奋力抡起开山斧,浑身劲道凝聚于双臂,一记“夜叉探海”自上而下劈来,欲将冯争的攻势彻底碾碎。
冯争见状眼眸骤缩,撤枪疾退,惊险地躲开这一击。
她胸脯剧烈起伏,正焦急间,眸光忽闪,心下念头一闪而过:“斧有斧的重,枪有枪的软。” 开山斧质地厚重刚硬,无论如何也抖不出长枪那般灵动之势。
俗话说“枪怕摇头,棍怕点”,长枪一旦抖动,红缨飘舞如迷障,让人难辨枪尖虚实,柔软枪身又如灵动之蛇,趁敌不备,直刺要害。
妙真梨花枪二百二十三式,其间数十式皆需借助长枪的特性方能施展,灼光那沉重刚硬的开山斧,断难复刻。
冯争运起连山步移至灼光身侧,快速抖动手中平沙枪,一招狂风摆柳急促地刺向灼光。
灼光从容不迫地抬起开山斧——
“冯争破不了自己的招,就会利用武器的优势,待她开始抖枪,你只管一斧劈下斩断她的平沙枪。”
方敏行料准了冯争的一举一动,灼光按照方敏行的指令手起斧落。
啪!
一声脆响,平沙枪应声断裂,半截枪身飞落一旁,冯争手中仅余半截残枪。
第133章 冯争VS灼光
平沙枪,杆长七尺二寸,粗约三寸余,内木外竹制成。枪头八寸,炼铁所制。
冯争习得妙真梨花枪前两个套路后,流筝姨母将平沙枪赠与她,这杆枪伴了她数年。
而方敏行于十年前入府照顾她,伴了她十年之久。冯争曾用平沙枪无数次将方敏行打得遍体鳞伤,方敏行今日折了冯争的平沙枪,用的还是冯争最擅长的招数。
真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冯争紧攥着半截断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被断口硌得生疼,可手上的疼痛压不住心底的惊涛骇浪。
眼眶中雾气氤氲而起,模糊了视线,发出一声叹息,她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方敏行。
平沙枪已断,擂台上的两人好像被人点了xue,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周遭空气仿若凝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众人肩头。
台下观者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交头接耳探寻着究竟。裁判亦面露踌躇,只是断了把武器,冯争仍在台上,灼光也并未用开山斧抵住冯争的致命处。按照规矩这场比试尚未结束,冯争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因此她没有宣判比试结果,而是继续耐心地等待。
整个演武场,恰似紧绷之弦骤断,原有的紧张氛围碎成齑粉,众人皆如坠云雾,摸不着头脑。
“冯争怎麽了,莫不是被打懵了?灼光也傻了,不赶紧趁她病要她命,搁那儿杵着发啥愣呐!”梁丘天谕急得直跺脚,恨不能一个箭步冲上擂台,摇醒两人,催她们继续酣斗。
应无双眉头紧蹙,愁绪凝于眉间,双眼一眨不眨,凝视着台上的冯争,满是揪心担忧。
自离京启程,冯争就枪不离手,这杆平沙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如今一朝断裂,等同于折损她半条臂膀,个中滋味,定是苦涩难言。
她忙转向狂鹤,急切道:“前辈,冯争往日在武场上向来是果敢无畏、游刃有余,如今却束手束脚,畏缩不前,全然没了往日的飒爽淩厉,这实在反常。晚辈猜测,这是否与灼光用来对付冯争的功法有关?”
狂鹤略带欣赏地点头:“你猜的不错,临清派里有一门功法名为《魍魉宝鉴》。此功法可以模仿对手的功法招式,然而模仿来的招式形似而神非,只能用来唬人,在‘武库’中算不得上等功法。”
“灼光手持开山斧用出的妙真梨花枪并未发挥出枪法的真正威力,只是她的出招习惯和冯争一模一样,恰似冯争分身,外加重斧凶猛,冯争一时之间被她唬住了而已。”
狂鹤和冯争比过一局,已经摸透了冯争的出招习惯,自然也看得出灼光所用的招式和冯争使出来的几乎一样。
“世人多能洞察秋毫,观她人破绽于百步之外,却难回视自身,这便是目不见睫。若是冯争能借此机会认识自己的缺陷,也算因祸得福。”
“魍魉宝鉴。” 应无双若有所思地喃喃低语,心中反复琢磨这四字深意。
魍魉,影外微阴也,有影子之意。宝鉴,既是照人的宝镜,又有借鉴之能。
灼光用功法《魍魉宝鉴》模仿借鉴冯争的招式,变成了冯争的影子,如此便能达到形似。除此之外,方敏行曾是冯争的贴身仆役,她是最了解冯争的人之一,有她指点灼光,灼光便能进一步达到神似。
所以刚才的比试里,冯争怕的不是灼光,而是在怕她自己。
“冯争会输吗?”燕焱知道冯争、燕淼和应无双的计划,她可是同时押了冯争和燕淼赢,能不能一本万利就看她们了!
狂鹤笑了笑:“她说自己有血气,有争心。因此她只要不辜负自己的名字,至少不会输得这麽难看。”
应无双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她不会输。”
演武场上,方敏行是最了解叶静兰的人,但应无双是最了解冯争的人。她都能看得出灼光的功法有蹊跷,冯争只会比她更快一步找出对方的破绽。
微风悄然而至,灼光声音极低,随风传入冯争耳中:“砍断平沙枪,此乃方敏行筹谋;用你熟稔枪法将你逼至这般境地,亦是她暗中布局。方敏行有言,平沙枪断则旧怨销,你二人自此再无瓜葛,我与她的交易也到此为止。”
“这场比试牵扯颇多,失了磊落,我不过是受人操控的提线木偶,根本没有赢家和输家之分。这一局,你未曾落败,我亦不算得胜。但说到底是我破坏规矩在先,这场比试我认输。”
冯争闻言,扬起手臂往外一抛,断枪带着几分不甘与决绝,“哐当” 一声坠落台下,扬起细微尘土。眼中那层朦胧雾气已被心中灼热的战意烧干。
她道:“既然恩怨已清,你我也该尊重这座擂台,继续比下去。”
输给方敏行和自己,她认。但输给灼光,她不认。比试还没结束,胜负未定,她还要继续打下去。
在台下勉强听清灼光说话的燕淼愣了一下,灼光要是主动认输,那她们三个的计划就能继续施行。紧接着又听到冯争的回答,她毫不意外,就知道冯争不会接受这种结局。
“可你如今手无兵器,更何况我有方敏行相助,事先洞悉你所有弱点。这场比试,对你而言有失公允。”灼光答应方敏行的事情已经做到,她不愿再将这失之偏颇的比试延续。
这场比试掺杂了私仇,在擂台上,她是方敏行复仇计划里的其中一环,这并非她所愿的切磋比武。在她心中,擂台应是纯粹切磋武艺之地,凭真本事、真能耐论胜负,而不是凭借外力的胜之不武。
冯争身姿笔挺,神色从容,回道:“方敏行洞悉的不过是往昔旧我的周身弱点罢了,自与她分别那日起已过数十日,今日之我已非过去之我。她与我的旧账随着平沙枪断,一笔勾销,可你我的这场切磋,才刚开始。”
说到此处,冯争眉梢轻挑,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些许傲气:“灼光少侠大可宽心,我冯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能瞧破我妙真梨花枪的路数,难道还能将我余下十七般武艺也洞悉透彻不成?若你实在不好意思,可以把你的开山斧借我一用。”
话音一落,冯争大大方方地朝灼光摊开手,灼光见状也不含糊,爽利地应了声“好”,便将开山斧递向冯争。
“你也会用斧?”灼光好奇道,她取下背在身后的斧头,留作自己使用。
冯争嘴角上扬,噙着一抹笃定笑意:“刀枪剑戟,斧钺鈎叉,无一不精。”
好大的口气,灼光身在无所不包的临清派中都不曾见谁敢声称自己无所不精。她和冯争抱拳行礼,各自退到擂台两侧,准备重新开始比试。
演武场内除了刻意凑近偷听到两人对话的燕淼,旁人都不知道两人在擂台上说了什麽。直到冯争大声说自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她们就看见灼光将自己的开山斧给了她,两人便要继续比试。
“冯争可真狂啊,她连十八岁都没有,就敢说自己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她们俩刚才到底在叽叽咕咕些什麽,冯争怎麽突然开始说大话了?”梁丘天谕后悔不已,早知道就该直接冲下去,也不至于现在一头雾水了。
应无双见冯争重振旗鼓,悬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她转眼看向临清派的看台,方敏行起身和临清派的掌门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开临清派返回了神拳派的看台。
她犹豫片刻后也站了起来,朝着临清派的方向走去。
擂台上,气氛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冯争与灼光皆手持开山斧,两人对峙而立。
冯争双手握斧柄,手上青筋暴起,她轻点脚尖运起连山步如苍鹰掠空,快步冲向灼光。开山斧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斧刃未至,其带起的狂风已经吹得灼光衣袂翻飞。
灼光抬斧接下这一招,重器相接,“当” 的一声巨响,金属撞击之声响彻云霄,震得围观者耳中嗡嗡作响,两人的手也都被震得发麻。
过了一招后,灼光饶有兴味地看向冯争,冯争的确擅使开山斧。
开山斧乃重器,由月斧、曲刃、凤头、护手盘、斧柄、尖镦等部分组成,主要技法有抡、劈、剁、搂、云、片、砍、撞等。冯争只抡了一斧头,仅凭这一招就足以让灼光判断出她的技法是否纯熟。
同辈之中,唯有石力惯用的重刀算得上是重武器。除她之外,灼光极少碰上使重武器的对手,更别说是同样手持重斧、与她 “棋逢对手” 的人了。
对武者而言,遇上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比试起来才有意思。双方能在过招切磋间一较高下,更能以对手为镜,察觉自身疏漏,补齐短板、精进武艺。
灼光的战意被冯争激起,她扎稳马步,手中开山斧一横,斧头顺势扫向冯争腰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不给冯争丝毫喘息之机,若是被这一斧击中,冯争怕是要断两根肋骨。
冯争腰身一拧借着那刁钻的角度,巧妙至极地避开了灼光的攻击。身形未稳,她便顺势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攥住斧头,手臂肌肉紧绷,恰似隆起的山峦,青筋暴跳有劲力游走其中。
下一刻,她双臂抡圆,斧头以泰山压顶之势,势不可挡地朝着灼光的斧柄狠狠撞去,那气势,好像要开天辟地一般。
灼光面色凝重,察觉到这一击的致命威胁。她脚掌在地面上急速碾转,鞋底与地面摩擦出一溜烟尘,急速向后撤步。手臂亦是用力回抽,斧柄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擦过冯争斧头的锋芒,那尖锐的碰撞声 “锵” 地响起,好歹是挽救了那差点被砍断的斧柄。
“这是——七杀刀第三式破山河!”石力惊呼,冯争怎麽偷学她家的绝学。
“精彩!”梁丘天谕大喝一声,为擂台上的两人欢呼。那股子热忱劲儿,仿若自己也置身台上,与之一同拼杀。
双斧相碰激起的火花,犹如燎原星火,瞬间点燃了看台上众人的激情。周围的侠士们本就被这紧张刺激、旗鼓相当的比试勾得目不转睛,心弦紧绷,此刻更是彻底炸开了锅。
年轻侠士激动不已,身子前倾,不断地切换立场,一会儿为冯争呐喊,一会儿为灼光喝彩;经验老到的前辈,虽表面沉稳,却还是忍不住赞叹两人于斧法上的精妙造诣。
齐山剑派的看台一隅,骆兰英的目光在冯争与灼光之间来回穿梭。近日来她忙于武林大会的繁杂事务,于武艺上稍有松懈,虽输了这一次的比试,可还有下一次呢。她认真地观看两人的比试,默默地在心中拆解两人的招式。
灼光可用魍魉宝鉴拙劣地模仿妙真梨花枪,冯争并不会此法,却也能用开山斧使出七杀刀的招式。这麽快就能举一反三,她的悟性简直是远超常人。
“枪仙狂鹤当年闯荡江湖,仅凭一手妙真梨花枪就能威震武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小枪仙青出于蓝,也绝非池中之物。”
明笑天暗自考量着这场比试的走向,她立于高台之上,将整个演武场都尽收眼底,包括四处走动的应无双和在擂台下观赛的燕淼。
擂台上,灼光的开山斧在她手中如同一面黑色铁盾,将冯争的攻击一一拦下。每一次双斧碰撞都发出沉闷巨响,台面上的尘土都被掀起。两人身影在灰尘中若隐若现,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战况愈发激烈,胜负悬于一线。
俄顷,灼光瞅准冯争换气间隙,大喝一声,浑身劲道凝聚于双臂。她纵身一跃,整个人如展翅大鹏,使出一记 “劈山断岳”,斧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直直劈向冯争。这一斧,凝聚着她全身的内力,威力之大,足以劈开整座擂台。
围观者见状,皆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声惊呼。
“灼光竟然毫不留情,她就不怕冯争躲不过去,坏了点到为止的规矩?”百花谢可是亲身体会过灼光内力之强的人,她不禁为冯争捏了把冷汗。
陈玄的视线在演武场周围扫了一圈,道:“有前辈们看着,不会见血。”
数十高手守在擂台附近,若是情况不对,她们会及时出手制止。
冯争毫无惧色,双脚扎根大地,斧柄与手臂连成一线,双眸紧紧盯着灼光即将劈下来的斧头。
“来得好!” 她轻喝一声,迎向那劈来的巨斧。
众人都以为冯争要硬接下灼光这一招,就连灼光也是这麽认为的。两斧相接的瞬间,灼光并未感觉到与她相冲的撞击,反而像是一斧子砍到了水里,原本汹涌磅礴的力道,似泥牛入海,被冯争巧妙化解,涓滴不剩。
冯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双手一转,用半月形的斧头勾住灼光的斧柄,以柔克刚,收了灼光的力道再借她的力道打出去。灼光用来击打冯争的十成内力皆被冯争借走,用来击飞她的开山斧。她四肢百骸一片绵软,力气早已被抽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斧头脱手飞出去。
“以柔克刚,借力打力,这是太极拳的技法。冯争学过太极拳吗?”神拳派的闻人云惊讶道。
沐川研习拳法多年,自是瞧出了一些门道,她缓缓开口为师妹解惑:“看她的招式动作略显生涩,不似久练太极拳之人。依我看,她应当是没学过的。这次比武,只有我在应对铁傀儡时用到过以柔克刚的技法,她似乎化用了我的招式。”
“这麽厉害,拳法之技也能融会贯通用到开山斧上。”闻人云发出一声感叹。
沐川点头:“诸般武艺,形异质同。”
方敏行眼神复杂地看着擂台上的冯争,语气平淡:“冯争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天才。”
“此局小枪仙冯争胜。”
灼光的开山斧被冯争打到台下,另一把斧头也横在了自己颈部。她刚刚全力一击,导致现在身子有些疲软。
然而她体内激动的情绪尚未平歇,对冯争说道:“痛快!改日你我再比一局。”
“好。”冯争应下。
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结束,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擂台边的五人历经三场比试终于只剩下了两人,武林大会也来到了最后一局。
燕淼飞身上台,想起两人昨夜的演练,道:“歇一会儿再比?”
冯争忙不叠点头,灼光的内力太过强劲,她想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可惜技法并不熟练,并未完全化去灼光的内劲,她的身体依然被震得难以忍受。
万众期待下,冯争一屁股坐在擂台上休息了起来,燕淼还贴心地给她递了水。
“打擂打的就是耐力,她们怎麽还歇上了,明盟主,快叫她们起来继续比。”九死生来到明笑天身边,催促道。
冯争、燕淼和应无双这“六个人”要成为天下共主,她们敲定大计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抢她的英雌帖。她们想要英雌帖参加武林大会,自然是冲着能够号令群英的盟主令去的。
可是魁首只能有一个,不知她们三个决定派谁去夺魁,现在冯争和燕淼同在台上,她们两个谁有本事去挑战六大掌门呢?
是自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冯争,还是自成一派得到阎婆传功的燕淼?
“让她们歇上一会儿无伤大雅。”明笑天拍开九死生不规矩的手,“依你看,她们两个谁能夺魁?”
九死生讪讪一笑,差点就把盟主令摸来了。
“如果她们都赢了,你打算怎麽办?”九死生料到了那三人肚子里揣的什麽坏水。三人敢合力抢她的英雌帖,再想办法合夥骗来明笑天的归藏真经和盟主令也未为不可。
明笑天:“你是说平局?”
“嗯。”
“那就要看她们有何本事让我再添一位魁首了。”明笑天挥了挥手,擂台上的裁判提醒两人可以开始比试了。
稍作歇息后,冯争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接着!”破空之声传来,狂鹤的素木枪从天而降。
冯争伸手接住素木枪,和燕淼对视一眼,两人按照昨夜商议的那般,前半局真刀真枪拼尽全力,后半局开始唱戏。
素木枪在手,冯争顿觉一股熟悉的劲道自枪杆涌来,还是长枪用着最顺手。她抬枪使出一招白蛇吐信攻向燕淼,招式迅猛,裹挟着浓重的杀意。
燕淼也毫不遮掩身上的杀意,鸿鸣刀出鞘,发出悦耳的刀鸣,刀尖抵住枪尖。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恰似急雨敲阶,“叮叮当当”,清脆且急促,转瞬便碰撞数十余次。
二人功法皆以 “快” 字立身,此刻施展起来,更是登峰造极。燕淼手中的鸿鸣刀刀刃翻飞,快成只余一抹森寒刀光,纵横捭阖间撕裂长风,发出 “呜呜” 锐响。
冯争亦不甘示弱,素木枪若蛟龙出海,每一次刺、挑、扫皆带着千钧之力与决绝杀意,所经之处,劲风呼啸,卷起周遭尘土碎屑,呈一片杀伐之景。
相较前局,此番比试的激烈程度更甚,犹如汹涌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二人的杀意在这你来我往间愈发浓烈,那招招致命的架势全然不似寻常切磋,倒似生死宿敌,各怀必杀之心,恨不得能置对方于死地。
周围看台上的众人无不悚然动容,心悬嗓子眼,沉浸在两人拼杀的紧张氛围之中。
“她们两个作为朋友,怎麽打得这麽凶?”梁丘天谕还记得这两人勾肩搭背地从她面前走过,说着要教训她的话。
这麽好的姐妹俩,打起来怎麽是剑拔弩张、生死相向的架势,跟有血海深仇似的。
石力也附和道:“燕淼身上的杀意比昨日与我切磋的时候还要重。”
陈玄猫着腰凑到应无双身边问道:“她们两个该不会为了争夺魁首翻脸吧?”
昨夜她和梁丘天谕、石力聚在一处玩闹,梁丘天谕不经意间提起冯争、燕淼和应无双因为抢着当皇帝吵了一架,谁也不让谁。
她们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她们几个也偶尔幻想着自己未来能当上武林盟主,最后因为新上任的“盟主”端水不平大吵一架。
现在冯争和燕淼打得如此凶狠,好像要置对方于死地。陈玄不由得担心这三人上次吵架的气还没消,所以带着气的冯争和燕淼才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应无双无声摇头,专注地观看两人的比试,这场比试打好了就是一箭双雕,打差了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们必须按照昨夜的演练,一个动作都不能演错。
要让别人相信她们的戏是真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假戏真做。
擂台上两人杀得难解难分,应无双悄悄打量周围人的神色,她们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被两人激烈的战局吸引。她攥紧拳头,默默盼着这场戏能顺利落幕。
第134章 燕淼VS冯争
两人的身影在演武场中交错腾挪,耳边不断传来兵刃碰撞之声。
历经两日比试磨砺,冯争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揉入妙真梨花枪的枪术体系中。妙真梨花枪本就是变化莫测、足有二百余式的枪法,如今更是让人难以捉摸其踪迹。
饶是枪仙狂鹤也难以预判冯争手里的素木枪下一刻将落于何处,只觉枪影漫天,虚实难辨。
燕淼自成一派的乱刀之法,每一刀挥出皆裹挟着浓烈杀意。在这场关键比试中,她锋芒尽绽,再无半分藏掖。
历经千锤百炼、锋利得可削铁如泥的鸿鸣刀,在她手中仿若活物,与她心神相通,刀光闪烁间,似能劈开天地,令人胆寒。
二人皆毫无保留,施展浑身解数切磋较技。数十回合转瞬即逝,两人身上虽未挂彩,可身上的衣裳却是满身“伤痕”,显得两人有几分狼狈。
比试越发激烈,燕淼暴喝一声,催动体内那道属于明笑天的真气,强悍的真气贯穿经脉最终凝聚于掌心,鸿鸣刀随之震颤。
她闪身来到冯争面前,右手挥动鸿鸣刀,刀身上反射出刺眼的金芒,空中烈日仿佛都被这一刀劈成了两半。
劈开烈日的长刀斩向冯争,冯争亦倾尽所能,将全身内力聚于素木枪,侧身闪躲的同时抡起长枪。枪尖抵住长刀,这一次撞击让冯争明白高手与普通人的区别。
燕淼仅凭明笑天盟主的一缕真气就能使出如此凶猛的一招,这一刀比灼光用尽内力的一斧还要强劲。
冯争被这一刀压得不断后退,地面被她的双脚磨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她咬紧牙关,再度使出了借力打力的招式,将这一击挡了回去。
燕淼攻势不停,趁势追击,不给冯争丝毫喘息之机,毫不犹豫地挥出第二刀。刀光霍霍,带着凛冽劲风,直逼冯争要害。
冯争见状,不躲反进,素木枪陡然下压,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暗藏博弈。枪杆在下压瞬间,弱点全然暴露在鸿鸣刀锋芒之下。
若是燕淼更快,素木枪将会一分为二,若是冯争更快,燕淼的右手就会被枪尖刺穿。局势瞬间剑拔弩张,生死一线。
陈玄见状骤然色变,心脏仿若漏跳一拍,慌乱间,她双手下意识探出,死死掐住石力的手臂:“要麽枪断,要麽手残,她们下手可真狠。”
石力也紧张地盯着战局,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尽管手臂被陈玄捏得生疼,她都没时间去搭理陈玄。
擂台周围的两位高手不约而同地向前迈步,欲要上台拦住这凶险的攻击。
两人刚靠近冯争和燕淼还没出手,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起,冯争这一枪并未刺中燕淼的手,而是击打在刀柄上。
只差那麽一厘,便会让燕淼的右手鲜血淋漓。
鸿鸣刀受此一击,脱手而出,直直地坠下台。两位高手见无人受伤,松了口气,身形一转,迅速退回台下。
她们的动作快如闪电,若是有人稍一疏忽眨了下眼,怕是难以察觉她们曾上台干预,整个过程宛如一阵清风拂过,不着痕迹。
燕淼在鸿鸣刀脱手的那一刻,几乎是同一时间迈步向前直接伸手握住枪身,凭借自身浑厚的内力夺过了冯争手里的素木枪。
燕淼不会用枪,怕冯争再度将素木枪抢回去,便随手将枪丢到了台下。
“呼~” 陈玄紧绷的心弦这才松懈,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可吓死我了。”
“嘶,痛!”石力回过神来,终于察觉到了手臂上的痛感,她一巴掌拍在陈玄的手上,陈玄的手红了一大片。
“你打我干嘛?”陈玄委屈。
“你还恶人先告状,我的胳膊都叫你掐红了。”石力揉着手臂,没好气回道。
两人一个吹手背,一个揉胳膊,嘴上还不忘抱怨对方。
坐在两人面前的燕焱展开手掌,手心赫然留下了几个鲜红的指甲印。
她来到应无双身边,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道:“不是说好了假打吗,冯争差点刺穿燕淼的手。”
“她们有分寸,你别担心。”应无双也被刚才那一击吓得不轻,昨夜的演练并非如此,她是说过可以随机应变,但绝不是让她们这麽变的。
“我要下去盯着点。”燕焱起身离开。
那可是用来拿刀杀人、拿筷子吃饭的右手,更何况燕淼还拜了铸剑大师阎婆为师,她以后还要用右手铸剑,冯争的准头但凡差一点,就会毁了燕淼的未来。
燕焱怎能不担心?
等到了擂台附近,燕焱发现阎婆就在她对面守着。她疑惑地回头看向看台,心中暗忖,阎婆前辈什麽时候下来的?
擂台上,局势发生变化,没了趁手兵器的冯争与燕淼开始近身肉搏,两人缠斗在一起,视线相交后又迅速错开。
燕淼的拳法不敌冯争,她闪身后退两步,右掌缓缓自腰间抬起,动作看似不疾不徐,实则暗藏杀机。
“她这是在做什麽?”梁丘天谕看不懂燕淼的招式。
金蝎脸上细纹抽动,眯眼笑道:“她想一掌将冯争打下去。”
“她能有这麽深厚的内力?”梁丘天谕满脸质疑,撇了撇嘴。
在她看来,只有习武多年的长辈可以凭借自身数十年的深厚内力一招制敌,但像燕淼这个年纪,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习武,至今也只有十几年的内功,一掌出去,顶多让冯争后退半步。
只见台上的燕淼伸展手臂,衣袖无风自动,右掌携着排山倒海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前推出。
“她竟敢——”九死生话没说完立马飞身出去。
燕淼体内有阎婆近十年 的内功,这一掌把握不好分寸的话,冯争和燕淼都要废在这擂台上!
发觉不对劲的不止九死生一人,燕淼这一掌掀起的狂风甚至吹动了周围看台上众人的衣衫。擂台边的数码高手纷纷上台,准备阻止燕淼。
燕淼来势汹汹,冯争不躲不避,右掌同样疾速挥出,掌心迎向燕淼。刹那间,双掌轰然相对。
“轰” 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向四周扩散,脚下擂台不堪重负,竟开始缓缓下陷,木质结构发出 “咔咔” 悲鸣。
狂风席卷擂台,尘土弥漫屏蔽视线,擂台外的人看不清台上的情况。应无双站起身来,耳边嗡鸣不止,只看见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跑过冲上了擂台。
待尘埃落地,擂台上出现一个巨坑,冯争和燕淼分别倒在巨坑的两侧。冯争嘴角溢血,脸色苍白,坚持着站起来,双腿还在打颤。燕淼也好不到哪里去,呕出一口淤血,站立不稳。
被波及到的裁判,灰头土脸地从擂台下走回台上,此时台上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冯争和燕淼身边分别围了一堆人,圣医谷的医师在为两人检查身体。
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盟主,依规矩,此局应是平局。”
声音虽不大,却清晰传遍全场。
冯争捂着胸口,一边喘气一边说:“谁要和她平局,我还能继续打,武林大会的魁首非我不可。”
说罢,她甩开丹兮谷主的手,准备继续和燕淼比试。
丹兮谷主白了冯争一眼,看在她是个小孩的份上不和她计较,于是转身去看燕淼的情况。
“那就再来一局。”燕淼强撑着推开身边照看她的燕焱,绕过巨坑,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冯争。那架势,即便身受重伤,也要和冯争拼个胜负。
丹兮谷主的怒火 “噌” 地燃起,快步追上燕淼,伸手一把扣住燕淼手腕,凝神把脉。燕淼的脉象紊乱、内息暴走,别说继续比试,让她绕着擂台走上两三圈都够呛。
她宕机立断,从袖中取出银针,快准狠地刺向燕淼睡xue。燕淼还没察觉到自己被针扎了,眼前陡然一黑,便晕了过去。
冯争下意识伸手去接,燕淼已然被丹兮谷主稳稳捞入怀中。
“我们还没比完,你这是做什麽?”冯争故作生气地质问丹兮谷主。
“你也睡。”丹兮谷主头也不回,闻声手一扬,又是一针准确刺出。
九死生接住昏过去的冯争,不合时宜地夸了一句:“神医啊,这针扎得真准。”
“这两都是谁家的孩子?”丹兮谷主目光如电,在周遭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与无奈。
阎婆和狂鹤主动站出来,丹兮谷主冷笑一声:“你们可真行,平日里怎麽教导孩子的?在她们眼里,赢难道比命还重要?”
狂鹤嘟囔一句:“能赢的话为什麽要输。”
阎婆不吱声,默默走到丹兮谷主身边把燕淼抱起来。
“你再说一遍?”丹兮谷主眉毛一竖,怒道。
狂鹤露出笑容:“这孩子就是莽撞,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她。”
丹兮谷主盯着狂鹤看了好几眼:“是你啊,十五年前就是你和上官衡不知天高地厚,单枪匹马地去固山剿匪,要不是我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照顾了你俩三天两夜,你俩早去见阎王了。你也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了,还不长记性,等冯争醒来记得教导她好好惜命,别跟你一样狂得连命都不要了。”
九死生在旁,啧了一声:“骂她就骂她,怎麽还捎上我了?”
“行了,把这两孩子带回碧霄院,让瑞松和瑞柏给她们针灸调理。” 丹兮谷主一声令下,不容置疑。
狂鹤与阎婆赶忙点头,带着冯争和燕淼快步朝着圣医谷所在的碧霄院而去。
“还好只是受了点内伤,没什麽大碍。”九死生长舒一口气。
打擂的两人都被抬走了,裁判再次问道:“明盟主,这场比试的结果该如何算?”
话音刚落,梁丘天谕嬉笑着凑上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们两败俱伤,要不算我赢?”
第135章 荡平南武林,一统江湖!
耗费半月精心搭建而成的擂台,被燕淼与冯争的激斗轰出一个醒目大坑,木屑与尘土散落四周,一片狼藉。
众人围聚在擂台边缘,除却插科打诨的梁丘天谕,其余人皆在静静等候明笑天的回答。
“你想得还挺美,回去和你姥姥再练上两三年断魂掌吧。”九死生让梁丘天谕一边玩去,别在这里添乱。
“盗圣前辈,这第四折戏看得可精彩?”应无双悄然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九死生身畔,压低声音,仅让九死生一人可闻。
九死生闻言看向应无双,经她这麽一提,想起了半月前在任家小院里发生的事情,这三个野心勃勃的少年谋划至此着实不易。
世上没有白看的好戏,九死生心领神会,随即望向明笑天,朗声道:“明盟主,此二人昨日于五大台比试中脱颖而出,力压众多少年英雌,她们的武功造诣自是有目共睹、没得挑剔。今日擂台一战,更是打得旗鼓相当、不分伯仲,擂台都险些被她们轰塌,她俩也还能站得住。既是平局,不如再添一位魁首”
“诸位觉得如何?”
武林大会的魁首有机会挑战六大门派的掌门夺得盟主令,因此明笑天需询问其余五大门派掌门人的意见。
“武林双魁,传扬出去也是美谈一桩,我觉得是个好主意。” 神拳派掌门莫子书率先点头赞同。
剩下四大门派的掌门分别是峨眉派单娥、临清派王裕之、五螙门颜尔和秘罗古寨金蝎,金蝎第二个点头,剩下三人也都同意再添一位魁首。
王裕之见状,适时开口道:“既然有两位魁首,那奖赏自当也有两份,方显公平公正。”
明笑天微微颌首,道:“自然,若她们选择归藏真经,我便亲自将此功法传授给她们,倾囊相授,绝不藏私。倘若她们志在盟主令,那便看她们两个谁有本事从我们六位掌门手中拿到它了,一切皆凭实力说话。”
“如此安排倒也周全。” 单娥轻声附和,其余掌门亦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明笑天见众人皆无异议,神色一凛,她的声音传遍演武场:“此局打平,冯争、燕淼二人并列为此次武林大会双魁!”
至此,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试彻底结束。各大门派门徒听闻结果,纷纷为燕淼与冯争欢呼喝彩,声浪如潮,震耳欲聋。只可惜赢得比试的双魁却并不在现场,无法亲耳聆听这如雷欢呼。
听到明笑天宣布双魁后,应无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快步跑出这热闹非凡的演武场,她要去碧霄院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两人。
演武场内,众人并未散去。明笑天回到高台之上,五大掌门分别站在她的左右两侧,她们面色凝重,台上一片肃穆。
明笑天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以内力灌注声音之中:“诸位,武林大会乃是江湖一大盛会。此次盛会,各大门派之少年英豪尽展其能,风采傲人。其间,更是涌现出两位摘得魁首桂冠的翘楚,实乃我北武林之荣光,亦是我北武林后继有人、人才济济的证明。尔等少年英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令我等欣慰不已。”
众人安静下来,皆仰首注目,凝神倾听明笑天说话。少年们听到自己被明盟主夸赞,不禁面露喜色,眼中满是自豪。
明笑天话锋一转,语调变得沉重:“但是,诸位可曾记得?往昔十载,我北武林秉持大义,与南武林定下盟约,以招摇山为界两方互不干扰。”
“十年来,北武林恪守约定从未越界,然而就在上月,南武林元真派虚道子、丐帮周散以及少山寺释行和尚,此三人罔顾信义、公然越界,肆意践踏我北武林尊严,破坏十年前双方立下的约定。”
“这些无耻之徒越过招摇山,在桐昌坨追杀我徒兰英,抓走五螙门陈玄和秘罗古寨梁丘天谕,意图用兰英等人性命要挟我,逼迫我交出盟主令,想要趁机将北地重新据为己有。此等行径,真可谓是其心可诛,其行可鄙,令人发指!”
此话一出,仿若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全场一片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骆兰英、陈玄与梁丘天谕被抓之事,此前仅有各大门派的掌权者知晓,各大门派的门徒现在才知道上月发生了这种事情。
“南武林实在欺人太甚,当我北武林无人吗!”
“明盟主当年在齐山以一敌众,力挫南武林众人,凭真本事夺得归藏真经与盟主令。他们若想抢夺这些,理应光明正大地向明盟主发起挑战,在背后使脏招算什麽本事,简直是无耻之尤!”
“一群道貌岸然之辈,还自诩名门正派,所作所为全是小人行径,真是不要脸!”
明笑天揭露此事之后,梁丘天谕立刻钻入人群之中,眉飞色舞地与众人说道:“可不是嘛!他们这些老东西,不仅以大欺小,还仗着丐帮人多,以多欺少。”
“好在本大侠神功盖世、蛊术高明,带着骆大师姐与陈玄大杀四方,逃出了他们的魔掌。之后还在桐昌坨外的山上,斩杀了一群丐帮的乌合之众……”
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将那日之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
陈玄已被五螙门的师姐妹们团团围住,面对众姐妹关切的目光与询问,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道来。骆兰英则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地走上高台,条理清晰地叙述那日被抓以及逃脱的详细过程。
“我们三人逃出去后,又遭遇丐帮众多男徒的围追堵截,形势危急万分。幸得紫衣前辈出手相助,我等方能在重重困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骆兰英将那日的惊险遭遇,一五一十地向众人道出。
虽语调平缓,但是众人仍能从中感受到当时的惊心动魄与九死一生。
眼见众人皆义愤填膺地为骆兰英等人打抱不平,明笑天轻轻挥了挥手,待众人稍静,继而说道:“南武林如此行径,实乃欺人太甚,正所谓‘一日纵敌,数世之患’,若此时我等选择退缩忍让,日后必将后患无穷!”
“我将武林大会移至全州,便是想借此机会昭告天下,江湖辽阔无垠,我等侠义之士,自当纵横驰骋,何来北南之限,地域之分?昨日之战,我北武林众豪杰齐心协力,已然将南武林各大门派踩在脚下,此乃我北武林崛起之先声!”
“十年前,我明笑天承蒙诸位豪杰相助,得以率领众人浴血奋战,成功打下北武林,方有今日武林盛会。如今,十年时光已逝,我等可再度携手并肩,以雷霆之势荡平南武林,一统江湖!不知诸位可愿与我一同南下?”
明笑天的话语在演武场上空回荡,恰似暗夜里撕开乌云的一道惊雷,振聋发聩、光耀夺目。众人先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叫喊声震天。
“荡平南武林,一统江湖!”
数百道声音汇聚成汹涌澎湃的声浪,直冲云霄。
一时间,整个演武场群情激昂,众人的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能够荡平前方的一切障碍。
苍穹上骄阳高悬,倾洒下的万丈金辉无情地炙烤大地。然而这般炽热相较于众人胸膛里激荡的熊熊烈火,也显得逊色几分。
待到众人逐渐散去,九死生打算去碧霄院看看燕淼和冯争,明笑天走在她身侧和她一同前往碧霄院。
“燕淼的内力是怎麽一回事?”
明笑天曾亲授燕淼内功心法,堪称其半个师傅,对燕淼的内力根基颇为了解。方才的比试之中,燕淼使出的那一掌内力浑厚强劲,远超同辈水平,不过短短半月,燕淼为何会进益得如此之快?
说罢,明笑天面露忧色,她深知内力提升过快恐有隐患,担心燕淼重蹈阎婆的覆辙,陷入修习邪功的危险境地。
当时擂台上突发状况,九死生反应最为迅捷,率先冲至近前,所以明笑天猜测九死生必定知晓其中隐情。
九死生抬手轻拍脑袋,自嘲道:“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把这事告诉你了。你可知道边南有个金乌教?”
明笑天皱了下眉,摇头道:“未曾听过。”
“这个金乌教藏得极深,莫说北武林,就是南武林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个门派。臭名昭著的邪功转日吟就是从这个门派里传出来的,你听我给你细说……”
昨日清晨,九死生陪同阎婆、燕淼前往山庄外面寻觅药人。此前接受阎婆内力的两名男子,皆于短时间内爆体而亡,状况惨烈。第三名男子却全然不同,非但未现异常,反而功力大增。还好九死生在场,否则阎婆和燕淼都要遭其暗算。
经三人一番仔细盘问,得知此男子来自边南一个名为金乌教的门派。阎婆所练的邪功转日吟竟与金乌教教众修习的功法极为相似,故而该男子能够顺利接纳阎婆的内力,且未受反噬。
随后,她们又在山庄外擒获四名金乌教男教众,分别审讯后才知道金乌教的功法内容其实与转日吟毫无二致,只是金乌教内称此功法之为 “血灵功”。
此功法之所以得名 “血灵功”,是因为修炼这功法虽然能使功力飞速提升,但体内会逐渐积聚热螙,致使修习者神志不清,最终走火入魔。
而创功之人为了避免遭遇此劫,便在练功前服用一种仅产于边南的独特草药 ——“血灵芝”。
以 “血灵功” 为名,意在提醒修习者按时服用血灵芝,如此方可护住自身,使热螙无从积聚,进而避免走火入魔。
阎婆特意留下一名活口,将这个男教众带到了碧霄院中。丹兮谷主也是第一次听闻有需按时服药才能顺利修炼的功法,她仔细查验了从男教众身上搜出的药丸,的确是由血灵芝炼制而成的丹药。
据医书典籍记载,血灵芝具解螙、清心安神之效。然而这味血灵芝仅生长于边南,生长周期漫长,而且采摘条件极为严苛,稍有不慎触及灵芝表面,便会致其污染腐烂。
因此市面上血灵芝极为稀少,价值千金也难觅一颗。
丹兮谷主几经验证后确定男教众所言属实。只是金乌教于边南避世多年,鲜为人知,几乎没人知道在中原臭名昭著的邪功转日吟就是血灵功。
仅差一味血灵芝,神功变邪功,邪功害人走火入魔,神功则可安然修炼。
阎婆修炼转日吟已久,体内热螙积攒多年,现在服用血灵芝只能起到压制热螙,从而避免走火入魔的作用。然而体内真气紊乱,仍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丹兮谷主为此给出两种应对之策,一为废功重修,另一种则与应无双的想法不谋而合,即寻觅药人,将多余内力转至药人体内。
离开碧霄院后,一向沉默寡言的燕淼主动请缨担当药人。她说自己可以修炼血灵功,只要按时服用血灵芝,就能顺利接纳阎婆的内力。这样一来,燕淼既能获取深厚内力,阎婆也能保住性命。
她们三人在山庄外共擒获五名金乌教男教众,搜出十颗血灵芝丹药,足够燕淼修炼一年的血灵功。至于一年以后,阎婆和燕淼早就决定了要前往边南,到时候只需顺道去一趟金乌教,取够今后数十年练功所需的血灵芝即可。
燕淼与阎婆趁午休之时完成首次传功,阎婆将足足十年的内力全部传给了燕淼。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九死生还叫来了应无双在旁照看。
所幸整个过程顺遂无虞,传功结束后燕淼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金乌教的血灵功就是邪功转日吟,这种功法威力巨大,十年内力所铸就的内功,相较寻常功法,威力不可同日而语。我没想到燕淼会在擂台上催动内力攻击冯争,我怕她们两个都会被这内力轰死在台上,所以立马冲上去阻拦她。”九死生解释道。
明笑天听后冷笑一声:“金乌教的神功传到中原竟成了致人走火入魔的邪功,那编造出转日吟的人把邪功传入中原,却对修炼此功法最为关键的血灵芝只字不提,总不能是忘了吧?这其中定有蹊跷。”
“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十六年前进入藏剑山庄的两个男门客里,有一个就是边南人士。虽说邪功转日吟在中原是臭名远扬,可修炼这个功法的人寥寥无几,任姐姐一家出事之后,复仇无门的她怎麽就那麽巧地得到了这门邪功?”
九死生目光深邃,语气笃定:“金乌教,一定有问题。”
第136章 六大援兵
嘶嘶~嘶嘶~
好像有一条冰冷的溪流在脸上流动,这条溪水不断地在脸上移动,带来细密的麻痒感。
“金乌教血灵功,简直闻所未闻。少吃一颗灵芝就能让人走火入魔,创出这门功法的人也真是够厉害的。”
“原来燕淼把那一掌打在台上了,我说呢,冯争要是硬接这一掌肯定会被打得摔下台,至少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休养好。”
“你们两个可把陈玄吓得不轻,她还以为你们反目成仇了。”
“咳,谁让她们演得这麽逼真。我说你们唱这麽大一出戏打平,就是想同时得到归藏真经和盟主令?”
“嗯。”
夕阳透过木窗的缝隙轻柔地洒落在屋内,于床榻之上交织出一片朦胧而迷离的光影。
冯争在睡梦中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人声,骆兰英似在念叨着金乌教之事,可恶的梁丘天谕又在编排她的不是,石力与陈玄的交谈声,仿若就在耳畔呢喃,应无双与燕淼的话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嘘,她要醒了。”梁丘天谕朝着众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命令银环蛇爬上冯争的额头。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闭着眼的冯争意识到脸上冰冷的触感不是溪流,这又硬又凉的东西刮过她的脸,她慢慢睁开眼睛,伸手抓住脸上那恼人的东西。
刹那间,光芒如潮水般涌入眼眸,与此同时,鲜红的蛇信子在眼前肆意舞动。
“梁!丘!天!谕!”冯争怒喝一声,使劲挥手想将银环蛇甩落,谁料银环蛇牢牢地缠在她手臂上,任凭她怎麽摇晃,也不愿意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梁丘天谕坐在冯争床边,笑得前俯后仰,一边笑,一边拍着冯争的大腿。
冯争猛地踹出一脚,梁丘天谕迅速起身并顺手捞走了自己的银环蛇。
“你可算醒了,丹兮谷主说你早该在半个时辰前醒来的,只是你太累了就真的睡了过去。”
冯争怒气冲冲地坐起来,应无双的声音从左侧悠悠传来。她循声望去,应无双与燕淼坐在木桌旁,再往前看,石力与陈玄静立窗边,骆兰英双臂环胸,悠然倚于门边。
傍晚的余晖,昏黄而暖意融融,轻柔地笼罩于众人身上,仿若为众人披上了一层薄纱,模糊了众人清晰的面庞,眼前这一幕好像还在梦境之中,虚幻而迷离。
“我睡了多久?”冯争的怒火瞬间消散,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梁丘天谕斜靠在她的床边,浅笑道:“从午时到酉时,整整三个时辰。在你睡觉期间,所有人都来探望过你和燕淼,你们如今可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双魁。”
“双魁?” 冯争微微一怔,旋即喜形于色,“我们赢了!”
“嗯,明盟主又添了一位魁首,你和燕淼是此次武林大会的双魁。”应无双回道。
冯争满心欢喜,翻身下床,疾奔至燕淼与应无双身前,激动地和两人击了个掌。
“鱼与熊掌都被我们收入囊中咯!”
“等等,六大掌门的那一关还没过,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冯争摸着下巴思考,“明盟主说的挑战该不会是让我挨个打赢前辈们吧?如果是这样的话,燕淼拿到盟主令的胜算更大。”
燕淼修习金乌教血灵功的事情冯争昨晚就知道了,她也已体会过燕淼的内功之强。在她看来,燕淼内功强劲,比她挑战六大掌门的胜算更大。
应无双示意冯争看门口,只见神拳派沐川、临清派灼光、峨眉派葛曦以及杨尽欢一起走进院子。这四人一到,碧霄院里就凑齐了六大门派的精英门徒。
“燕淼选归藏真经,你选盟主令。我请了援兵,挑战六大掌门的事情不足为虑。”
冯争睡大觉的时候,应无双就已筹划好了一切。
倚在门边的骆兰英转身走到院子里,陈玄、石力和燕淼等人也跟着依次走出房间,应无双和梁丘天谕同时跨过门槛。
众人站在门外,她们的目光都落在屋内的冯争身上。
陈玄冲她挥手:“出来呀!你放心,我家颜掌门不与你比武,她准备了一个机关,只要你能解开机关,便算赢了她。我现在教你一个破解机关阵法的万能妙招,保管你能顺利过关。”
“我是看在无双姐姐的面上才愿意帮你,吃了我的蛊,明日你就不用害怕我姥姥的断魂掌了。”梁丘天谕不是很乐意地望着冯争。
两人一开口便为冯争解决了五螙门和秘罗古寨的两大难关,瞧这情形,想来剩余四人也是来此为冯争出谋划策的。有六大门派的精英门徒相助,何愁过不了六大掌门设下的重重关卡?
应无双请来的援兵可真是帮了大忙,冯争眼含笑意地看向应无双,两人四目相对,应无双朝她缓缓点了下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冯争踏出房门,天边灿烂的晚霞倒映在她眼中。
忽然眼前一花,沐川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道:“你的白鹤拳使得不错,我再指点你两招。如此一来,我师傅那一关便不成问题。”
峨眉派的葛曦拽住冯争的右手:“我峨眉派的掌门单娥姓‘善’却名‘恶’,她可不会看在冯争是个小辈的份上就让她。沐大师姐,让冯争先与我练几招,我好教教她该如何躲避我师傅那神出鬼没的第三只手。”
“也好。”沐川闻言立马松了手。
临清派的灼光背着双斧,提醒冯争:“冯争,我师傅有事已经先行离开了全州,明日由我师姨代替她应对你的挑战。”
“你师姨是谁?”冯争问道。
灼光答:“紫衣客,她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随机应变吧。”
“多谢提醒。”冯争心中有了几分盘算,继而将目光投向齐山剑派的骆兰英。
骆兰英笑了笑,只说:“我师傅不会为难你,明日你就知道了。”
冯争总觉得骆兰英的笑容怪怪的,她正想问个清楚,此时有两个齐山剑派的门徒跑进院子里,说是明盟主那边有许多事务需要骆兰英处理,两人拉着骆兰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碧霄院。
“冯争,拿枪去吧。”葛曦催促道。
其话音方落,燕淼已将狂鹤的素木枪递至冯争手中。同时,向冯争投来了一道饱含同情的目光。
彼时的冯争还不理解燕淼为何要那样看她,直至其后的两个时辰内,她马不停蹄、片刻未歇地与葛曦、沐川和灼光轮番切磋,累得四肢瘫软,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时,才恍然领悟燕淼目光中的深意。
已是子半时分,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中,如水的月色照亮冯争生无可恋的脸。
陈玄费力地将冯争从地上拉起,仿佛拖拽着一根绵软的面条,将已然化为 “软骨头” 的冯争挪至屋内坐下。
她拍了拍冯争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你必须全部记在心里。要知道破解机关的过程中但凡错了一步就要重头再来,明日你可没那麽多时间浪费。”
“……歇会儿。”冯争有气无力地说道。
“来尝尝老石头做的定胜糕。”石力端着一个食盒来到两人身边,她取出盘子放在桌上。
冯争闻到糕点的香味眼睛一亮,拿起一块糕点还没放进嘴里,梁丘天谕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糕点,并将一只米粒大小的蛊虫放在她手心。
小蛊虫趴在冯争手心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冯争咽了下口水问道:“我要是用蛊虫来应对金蝎前辈,岂不是等同于弄虚作假,这蛊虫我就不吃了。”
言罢,冯争欲将蛊虫归还给梁丘天谕。梁丘天谕正咬着定胜糕,口齿不清地说道:“你爱次不次,等一哈……”
待将最后一口点心咽下,她清了清嗓子,才又道:“咳咳,吃下这蛊虫,不仅能够抵御近百种螙素,还能让你精力充沛,即便连续奋战三天三夜,也丝毫不会觉得疲惫。”
“我身上拢共也只有两只,愿意分你一只,你就偷着乐吧。”
“那害处呢?”冯争才不相信梁丘天谕能有那麽好心,让人不知疲倦的蛊虫难道会对人体没有半分害处?
冯争的食欲已被手心的蛊虫破坏殆尽,她瞥了眼桌上的定胜糕,全然没了动口的兴致。生怕自己一张嘴,这小蛊虫便会 “死而复生”,嗖地一下飞入口中。
梁丘天谕略作思索,答道:“害处便是会折损三年寿命。”
“还你。”冯争心里一惊,坚持要把蛊虫还给梁丘天谕,她说什麽也不会吃这种让人折寿的蛊虫。
“骗你的,怎麽可能让你少三年寿命,用完它之后顶多会昏睡两天罢了。”梁丘天谕玩性大发,就爱捉弄冯争。
冯争咬紧后槽牙,向梁丘天谕索要瓶子:“我先把它装起来,等到明日再吃,免得我今晚亢奋得睡不着觉。”
“给你。”梁丘天谕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冯争。
冯争小心翼翼地将蛊虫装进瓷瓶里收好,她伸手去拿定胜糕,摸了个空。
只见陈玄嘴里咬着一块,手中还攥着一块,对冯争那如饥似渴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将八卦锁推至冯争面前。
“试着解开它。”
冯争有气无力地拿起八卦锁,仅摆弄了两下,便觉精疲力竭,无奈放弃。
她自言自语道:“我真的需要盟主令吗?”
燕淼和应无双同时走进屋内,异口同声道:“需要。”
“你们要是有良心的话,应该不是空着手回来的。”冯争懒得回头,她肚子饿得咕咕叫。
第137章 嚯,这麽沉的铁枪
“的确不是空手,只是这东西你应该也啃不动。”
应无双和燕淼带来的东西不是能够慰藉冯争碌碌饥肠的美味珍馐,而是一杆铁铸长枪。
没等冯争回头,陈玄、石力与梁丘天谕都已满怀好奇地凑到了两人身边。
燕淼肩头所扛长枪,枪杆修长,几近一丈,通体以混铁精心锻造,凤形枪头是三寸白金铸就,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凛冽寒芒。
这杆铁制长枪,相较冯争往昔所用的平沙枪和素木枪,少了几分灵动轻盈,但胜在坚硬无比,于战场之上破甲杀敌,最是相宜。
“嚯,这麽沉的铁枪。” 陈玄伸手接过铁枪,稍一掂量,不禁咋舌,“打造这杆枪要耗费不少功夫和铁料,寻常工匠断难铸就如此神兵,你们从哪里搞来的?”
陈玄将铁枪递与石力,石力一手擎铁枪,一手执重刀,臂膀之上肌肉贲张,脸上却毫无异色。她略一比划二者重量,心道还是她精心挑选的重刀更重几分。
冯争趴在桌面上微微侧身,眼角余光瞥见铁枪。刹那间,周身疲惫一扫而空,她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跳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声快步上前,从石力手中拿过铁枪。
她双手轻抚枪身,目光中满是激动与喜爱,一寸一寸细细摩挲,爱不释手不过如此。她的目光逐渐下移,于枪杆尾端瞥见 “玉树” 二字。
这杆铁枪的上一任主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冯争心跳如鼓,震惊地望向应无双。
“这杆枪是我母亲留下的,名叫神凤枪。”应无双唇角上扬,露出笑容,“此枪于库房封尘一十六载,如今,是时候令其重见天日。冯争,这杆枪交予你手,切莫辱没神凤枪和我母亲的威名。”
上个月,一行人赶到幽州,前往藏剑山庄百宝阁遴选兵器之时,应无双就想起了在将军府库房里蒙尘已久的神凤枪。
神凤枪困于幽暗中十数载,偏生被她这个不通武艺之人寻得。与其任此神兵继续于库房积尘,不如取出来赠予能者。冯争身为“天下第一枪”妙真梨花枪的传人,神凤枪入其手,亦算得其所哉。
于是,在离开全州的那天,应无双便修书一封寄往京城,嘱托吴婆婆与银竹取出神凤枪,然后将神凤枪交给天机部的人,再由天机部快马加鞭送至她手中。
虽紧赶慢赶,终未能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送达,但能在今夜送到也算得上是雪中送炭。明日冯争便要挑战六大掌门,有神凤枪助力,胜算自是大增。
“你要将神凤枪赠予我?”冯争紧紧握着神凤枪,那神情分明已对这件神兵倾心不已。只是她心里清楚,神凤枪原属平北将军应玉树,应前辈尚在人世,她岂能将其据为己有?
应无双缓步走向门口,回首对冯争道:“你无需心存顾虑,不出意外的话,我母亲现在应该有更多更好的枪可用。这杆枪是我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我便是它的主人,如今我将它赠给你,它便归你所有。”
除却知情的燕淼和冯争,其余三人皆听得一头雾水。她们年纪与应无双相仿,对平北将军应玉树的事情知之甚少,再加上萧氏王朝刻意抹去应玉树的功绩,她们根本无从了解这位应将军。
江湖之中,只剩下少数年长者,仍记得那位曾征战沙场、戍守北疆的大将军应玉树。
“出来试试此枪是否称手?” 应无双 已然步出房门。
冯争得了神凤枪,仿若重获新生,精神百倍地冲进院落里,当即在院子里舞了一套枪法。
铁枪的手感与木枪不同,这杆神凤枪是为战场而生的,可在沙场上横扫千军,于马背上直击敌将,破甲碎盔,斩去敌将的头颅。
冯争手里的神凤枪舞得越发凶猛迅疾,虎虎生风,似乎已经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此刻的她不是在院子里舞枪的小枪仙,而是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梁丘天谕见此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她没兴趣看冯争舞枪,随即轻点脚尖,纵身一跃翻过院墙,飘然而去。
石力原是来给冯争送定胜糕的,预祝她明日顺利,虽然糕点未能进到冯争的肚子里,但她也已把心意送到了。
天色已晚,她也觉得困意袭来:“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众人与石力挥手告别,陈玄唤住冯争:“别舞枪了,过来研习机关术。”
冯争使出最后一招蜻蜓点水,顺势将神凤枪收在身后,毫无怨言地跟着陈玄步入屋内,潜心钻研机关术。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燕淼和应无双并肩坐于屋檐下,一枚牛角扳指悄然落在燕淼掌心。
燕淼一眼便认出了这枚牛角扳指是萧牧舟的东西,在边南,这枚扳指就是邕亲王萧牧舟身份的象征。
她摸着这枚做工精细的扳指,心领神会道:“有了这枚扳指,应该没人敢质疑我假冒的身份。”
“明日冯争挑战完六大掌门后,武林大会便将彻底结束。明盟主要带领各大门派荡平南武林,一统江湖,你可以跟着她们一路南下,待你解决完边南福州府的玄门后,便可成为新的邕亲王。”
“我明白,待时机成熟,我会以萧牧舟的身份举兵谋反。彼时天下大乱,揭竿起义者不计其数,我们也可趁机招兵买马,自立为王。”
“正是此意。”
“我与她们南下,你和冯争打算去往何处?”
“先去北疆云昆城找个人,然后前往东饶关查找我母亲的线索。”
提起云昆城和东饶关,应无双有些心烦意乱。她索性起身,于庭院之中练习追月步,暂将诸般烦恼抛却脑后。
北疆云昆城,这个地名听来颇为耳熟。燕淼蹙眉凝思良久,终于忆起自己曾经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了。
昔日应无双托她与燕焱探寻平北将军应玉树的消息,意外查到慕容老爷曾派遣玄门杀手追杀一位名为霍刀的江湖侠士。
活着回来的玄门杀手声称,这位霍大侠跳崖身亡,而她跳崖的地方,正是北疆云昆城外的襄江长棱峡。
应无双要去云昆城找人,莫非是怀疑霍刀没死
燕淼抬眼望向院中,应无双正心无旁骛地于月下练习追月步,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被她咽了回去,她默默无言地陪着应无双在月下练武。
一夜转瞬即逝,演武场上人头攒动,观者如潮。
今日的两位魁首要是都选择归藏真经,明盟主便会亲授两人功法,如此一来,武林大会便彻底地结束了。
然而,众所周知,冯争欲挑战六大掌门以夺盟主令。正因如此,大家才没睡懒觉,专门起了个大早来到演武场,等着观看冯争挑战六大掌门的精彩对决。
挑战六大掌门绝非易事,六位掌门之中,但凡有一人存心刁难,冯争便难有胜算。听说六大门派的骆兰英、沐川、陈玄、灼光还有梁丘天谕和葛曦都在昨日去了碧霄院,不知她们给冯争出了什麽主意?
鼓声阵阵,如雷轰鸣,燕淼、应无双与冯争并肩步入演武场。
燕淼轻碰冯争手肘,冯争对着应无双道:“无双,我和燕淼都不需要归藏真经。我们方才商议过了,这归藏真经给你最合适不过,待会儿燕淼会要求明盟主将归藏真经传给你。”
“你们都不要?”在应无双看来,上乘的武功心法自当由根骨极佳的习武奇才修炼,如此方能物尽其用。
归藏真经独步天下,乃是内功之最,冯争和燕淼先前学过的内功心法自然无法和归藏真经相提并论。如今有更好的选择,能助两人精进武艺,她们为何不要?
冯争语气淡然:“习武之道,并非一味追求极致,而在契合自身。我的内功心法虽然比不了归藏真经,却与妙真梨花枪相辅相成。所以,我不需要这门极负盛名的绝世功法。”
“我和燕焱已有八极经。”燕淼言简意赅。
被尊为天下内功翘楚、冠绝武林的归藏真经,自其横空出世的那日起,就在江湖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血雨腥风呼啸而至。无数武林人士趋之若鹜,为争抢归藏真经杀得头破血流。
冯争和燕淼却不要这归藏真经。
“无双,等你学会了归藏真经和追月步,说不定还能后来者居上,赶超我和燕淼呢。”冯争笑道。
应无双皱着眉,语气低沉:“若我学不会呢?”
归藏真经独步武林,令无数江湖侠士心驰神往、竞相争夺,似乎谁得了归藏真经,便能借此成为天下第一。
应无双怕自己资质愚钝,哪怕得了归藏真经,最终依旧是一介武功平平的无名之辈。如此一来,岂不是暴殄天物,还辜负了冯争和燕淼的一番心意?
“你仅学了两日追月步便已初显成效,金蝎前辈都夸你悟性极佳。只是因为幼年体弱耽误了几年而已,不要看轻自己。” 燕淼的眼里透着满满的真诚。
冯争一巴掌拍在应无双肩上,半开玩笑道:“就是,要不了几年你就会成为既能文又能武,还精通医理和螙术的应大侠。到时候,整个天下都在你应大侠的掌控之中了!”
应无双眨了下眼,深吸一口气止住泪意,感动地望着二人。
鼓声戛然而止,冯争与燕淼并肩登上高台,傲然屹立于明笑天身侧。
散客看台上,梁丘天谕嘁了一声:“真会出风头。姥姥,你可千万别对冯争手下留情。”
金蝎轻轻点了下梁丘天谕的额头:“姥姥心中自有分寸。”
第138章 关关难过
高台之上,明笑天向两人兑现承诺,问道:“燕少侠和冯少侠同为武林大会魁首,本盟主言出九鼎,不知你们是想要归藏真经,还是盟主令?”
“明盟主,晚辈欲求归藏真经,且恳请明盟主将此真经传授给应无双。”燕淼抱拳躬身,神色恭敬地说道。
“燕少侠竟要将归藏真经让给应少侠?”明笑天面露诧然之色,从认识燕淼以来,这孩子便一直放不下变强的执念,如今却要将归藏真经让与旁人。
燕淼郑重地点头,再次确认道:“是,明盟主先前将八极经赠给晚辈与燕焱,这门心法很好,于晚辈而言,足矣。不如将归藏真经让给更需要的人,所以还请明盟主将归藏真经传给应无双。”
“燕少侠真是个重情重义、为友舍利的侠者,本盟主自当应许。”明笑天欣然答应,语气中满是对燕淼的赞许。
燕淼见目的达到,随即转身下台,明笑天看向冯争:“冯少侠意下如何?”
冯争轻轻舞了下手中的神凤枪,神采飞扬道:“明盟主,晚辈决意挑战六大掌门,誓取盟主令。”
其言方落,周围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同辈少年皆激情澎湃,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她们都在为冯争呐喊助威。
明笑天闻言毫不意外,冯争要夺取盟主令的消息在衢清山庄里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她今日的选择是夺取盟主令。
她抚掌一笑,脸上带着赞赏之色:“冯少侠好气魄!既然你已下定决心要挑战六大掌门,本盟主自当成全。”
“多谢明盟主,晚辈定当全力以赴。”
位于演武场中央的比武台上敲响战鼓,冯争持枪飞身上前落在台上。
旭阳豪迈地洒下万丈金辉,映照着少年挺拔的身姿,仿若为其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战甲。
明笑天挥了挥袖袍,将右手背在身后,朗声道:“五大掌门之中,若有准备好的,可直接上台考校冯少侠。”
“我先来!”五螙门的掌门颜尔走上比武台,手里拿着一座玲珑小巧、精妙绝伦的木塔。
只见那木塔在阳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纹理细腻、结构精巧,然而这木塔却没有门窗,乍一看只觉得是个精致的木雕。
“晚辈冯争拜见颜掌门。”冯争恭敬地向对方行礼。
颜尔朝她挥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转身面向明笑天所在的看台,她将手中的木塔举起来,以便众人都能清晰地目睹木塔的模样。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便不考校冯少侠的武功高低了。这座玲珑塔实际上是个机关盒,若是强行打破盒子会触动盒内的机关,装在里面的密信会在眨眼间化为灰烬,只有从外往内依次打开机关才能将密信完好无损地取出来。”
“只要冯少侠能在一炷香内打开这座玲珑塔,并取出其中的密信就算你过了我这关。”
冯争果断应下,等到裁判点燃一炷香宣布开始之后,颜尔才将玲珑塔递给冯争。
玲珑塔到手的那一刻,冯争将塔身仔仔细细地瞧了个遍,又将其放在耳边,一边用手指敲击塔身,一边认真聆听木塔里传来的声响。
昨夜陈玄教给她的破解之法可以解开大部分机关,但是颜尔身为五螙门掌门,她拿出来的玲珑塔自然没有那麽简单。
冯争按照陈玄教导的技巧先解开外层的机关,同时记下木塔里传来的异动声响。
破解机关和开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寻常人开锁之际,一旦锁芯与钥匙契合,锁内便会传出一声清脆的 “咔哒” 声,这声脆响就代表着开锁成功;机关被成功破解之时,亦会有类似的微妙声响,宛如机关之物在被征服之际发出的一声轻叹。
她昨晚临阵磨枪,短短一个时辰内不可能参透神机莫测的机关术,凭着陈玄传授给她的技法和自己超于常人的听觉,不紧不慢地解开了前三层机关。
这速度称不上快,但作为一个不懂机关的外行人来说也不算慢。
站在一旁的颜尔很快意识到冯争的听觉不凡,只因寻常人破解机关,多仰仗双目,凭借眼力去探寻机关的蛛丝马迹与破绽所在;
而冯争却独辟蹊径,以耳代目,借由聆听之声响来破解机关。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去大半,冯争仍从容不迫地拆解木塔。
“她该不会第一场就败下阵来吧?”梁丘天谕来到五螙门的看台上,和陈玄说道。
陈玄抬手搭在梁丘天谕的肩膀上,比她小几岁的梁丘天谕个子稍微矮了点,这个身高正适合当个舒适的木桩子靠着。
她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都压在梁丘天谕身上,姿态悠然自得,淡定自若道:“玲珑塔是我五螙门中最简单的机关锁,昨夜在碧霄院中,我可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破解机关术的独家诀窍传授给了冯争,她只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就能在半炷香内顺利打开玲珑塔。”
梁丘天谕抖了抖肩膀,八爪虫从她的右肩爬到左肩,陈玄见状立马收回手,端正地站好。
“一炷香都快结束了,冯争还没打开玲珑塔,难不成睡了一夜把你说的话都忘光了?”梁丘天谕道。
“你不懂,这叫人情世故。”陈玄语气笃定。
在五螙门中,所有门徒想要接触机关术,必须依次通过九场考验,每解开一道考验才能进一步学习更高深的机关术。玲珑塔便是第一场考验中用到的机关,对于五螙门门徒而言这非常简单。
可对于从未接触过机关阵法的人来说,玲珑塔并不是街头小儿手中随随便便就能解开的玩具九连环,还是要费上许多功夫的。
冯争若是在比试初始之际,便快速地破解机关打开玲珑塔,这岂不是明晃晃地昭示出颜掌门在暗中为其放水,再不然就会令人怀疑到陈玄身上。
因此还是低调行事,在规定时间内慢慢解锁,方为稳妥之策。
比武台上,冯争时刻盯着裁判身边的香,赶在一炷香燃尽之前她顺利打开玲珑塔,拿出了里面的密信。
说是密信,其实就是一张被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
颜尔对冯争说:“打开它。”
冯争展开纸张,看见里面的内容,笑着念出来:“过关。”
巴掌大的纸上只写了两个字——过关。
颜尔点了点头,道:“恭贺冯少侠过关,这座玲珑塔送你了。”
冯争连忙起身,朝颜尔躬身谢道:“多谢颜掌门。”
趁着颜掌门下台的时候,冯争将玲珑塔复归原位,冲着看台上的应无双使眼色,应无双急忙跑过去接过玲珑塔。
“下一场,谁来?”明笑天问道。
金蝎飞身上台:“老身来试试冯少侠的身手。”
梁丘天谕立马大喊道:“姥姥威武!”
“晚辈冯争见过金蝎前辈,还请前辈赐教。”冯争捡起放在地上的神凤枪,铁枪挥动起来带起一阵风声。
金蝎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这杆锋芒毕露的铁枪上,这杆枪她曾在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手上见过,只可惜将军卸甲隐入后宅,从此再没了音频。
直到毫无武功的小医仙应无双闯入江湖,她才知道那位大将军的结局并不如人意。
“老身一把年纪了,和你比试倒像是在欺负小孩。这样吧,都说年轻人的腿脚利索,你要是能碰到老身就算你赢,也是以一炷香为限。”
在十年前的武林中,金蝎就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十年之后金蝎依然宝刀未老,稳居十大高手之列。不论是外功身法还是内功心法,冯争都无法和金蝎相提并论。
金蝎知道自己的孙儿给冯争送了蛊虫,有蛊虫相助,冯争内力大增不惧百螙,倒是能和她过上几招。但今日上台近距离一接触,她看出冯争并未吃下蛊虫。既如此,冯争断然受不住自己的断魂掌,不如换个比法。
“仅需触碰到前辈,便算我赢?”冯争闻得此言,眉梢上扬,难掩心中惊喜之色。
除了时间限制,金蝎老前辈可没设下别的条件。只要碰到金蝎老前辈就能赢,那她可有不少空子可以钻。
金蝎一眼看穿冯争心里想的那些弯弯绕,她浑不在意地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
待到裁判一声令下,冯争果断丢了神凤枪,身形仿若鬼魅,化作一道模糊残影,如离弦之箭疾冲向金蝎。
眼瞅着即将触碰到金蝎的衣角,金蝎脚步轻移,刹那间已至冯争身后。待冯争惊觉转身,金蝎又仿若瞬移,已然飘至数十步之外。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金蝎就从比武台的一头到了另一头,冯争眨了眨眼睛,她都没看清金蝎的动作,金蝎就不见了。
这就是三大轻功中以“快”著称的追月步,月亮挂在天上,即便追不上也能看见月亮在哪。然而金蝎追月的步法简直快到让人难以看清,要追上追月的人简直比直接追月还难。
冯争不再冲动地扑过去,而是静立在原地思考破解之法。
“天谕,这麽看你的追月步也没学到家啊。”陈玄有感而发。
梁丘天谕哼了一声,解释道:“那可是我姥姥,是我阿姆的阿姆!她学追月步的时候我都没出生,现在的我当然比不过姥姥。等我到了姥姥这个年纪,我一定比她更快。”
另一边,燕淼亦被金蝎的惊人速度所震慑,她担心道:“冯争根本追不上金蝎前辈。”
应无双把玩着手里的玲珑塔,木塔在指尖灵活翻转,抬眸瞥了一眼冯争,漫不经心地说:“她可以使诈。你放心,冯争一肚子坏水,她此刻发愣不是因为无可奈何,而是在思索哪个鬼点子更好用。”
“……”燕淼闻言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第139章 很明显,她在拆台
此时,倾云轩内
石力醒来的时候太阳都晒屁股了,她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往演武场赶去。
一打开房门,迎面撞上同样行色匆匆的燕焱。
两人对视,石力憨笑道:“我睡过头了,你怎麽也才起来?”
“我也睡过头了,昨晚和峨眉派的姐妹们玩行酒令,我输得多喝得也多。玩了大半宿,直接醉倒在人家院里了,还是华师姐送我回来的。”
燕焱摸了下鼻子,她这一月来读了不少书,原以为玩个行酒令肯定是信手拈来,谁知行酒令有专门的规矩,必须要引经据典吟诗作对。她脑子里哪有那麽典故,就算有也反应不过来,被峨眉派的师姐妹们灌了好多杯酒。
“仙醪酒的味道,峨眉派真有钱。”石力凑到燕焱身边闻了闻。
“那酒一点也不辣,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燕焱咂巴着嘴,回味美酒的滋味。
两人一路边聊边走,径直朝着演武场快步赶去。
砰!
轰隆!
还未走进演武场,燕焱和石力就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她们连忙迈开脚步跑进场中。
巨响尚未结束,一声接着一声,两人一进演武场就望向巨响声的来源。
只见演武场正中央的比武台上,尘土飞扬,其间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伫立。
其中一人,手中紧握十余尺长的铁枪,身形在比武台上疾速穿梭,每停顿一步,便高高举起铁枪,如泰山压顶般狠狠砸向脚下的台面。
整个演武场都是一月前骆兰英命人临时搭建而成的,每一座比武台也都是简易的木制构造。在那铁枪的猛烈轰击之下,台面迅速塌陷,大半已摇摇欲坠。
台上另一人只能不断在仅存的完好台面上不断挪步,以免掉到坑里去。
“那是……冯争,她这是在做什麽?”
恰好有风拂过,吹散了比武台上的灰尘和木屑,燕焱终于得以看清台上两人的面容。
石力沉吟片刻,望着台上正不断举枪破坏比武台的冯争,缓缓说道:“很明显,她在拆台。”
“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燕焱是想问冯争在比武台上为什麽不和金蝎前辈比试,反而在那耗费力气拆台。
她迅速锁定看台上燕淼的位置,快步朝着燕淼身边跑去。
石力也正想跟过去,就听见右侧有人喊她。
“石头,上来。”陈玄在五螙门的看台上对她挥手,她当即转身来到陈玄和梁丘天谕身边。
刚到梁丘天谕身边,就听梁丘天谕咬牙切齿道:“冯争这麽喜欢拆台,拿铁枪都委屈她了,她应该拿铁锤。”
陈玄和石力闻言都没说话,毕竟在台上被冯争拆台逼得无路可走的人是梁丘天谕的姥姥,她们两个既希望冯争赢得六大掌门,又是梁丘天谕的朋友,还是不说话的好。
“她力气可真大,跟我们回去打铁制作暗器多好?”五螙门一个门徒感叹道。
她身边的师妹点点头:“她一锤能抵我三四锤呢。”
隔壁神拳派的童佩与自己的师姐闻人云说:“冯少侠的这身力气拿来练拳也是极好的。”
闻人云嗯了一声,她和冯争同在金台比武,只可惜她败给了齐山剑派的周遂,没能和冯争切磋一番。
比武台上,裁判早早地端着香炉跳下了台。
冯争已经将整个比武台砸塌了一大半,圆形的台面只剩下可怜的一块小月牙,金蝎就站在那块小月牙的尖端,冯争则在月牙的另一端。
冯争拆台许久,手臂微微发酸,索性放下铁枪稍作休憩。望着周边自己亲手造就的塌陷 “杰作”,她的嘴角疯狂上扬,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仅凭自身实力,想要追上金蝎前辈实乃天方夜谭。但为了赢得比试,冯争可以另辟蹊径。只要触碰到金蝎前辈就算赢,没有别的要求,这种情况下她的脑子里有不少点子可以用。
只是金蝎前辈作为梁丘天谕的长辈,她能想出来的那些小把戏,恐怕梁丘天谕早已玩过无数遍,极易被金蝎前辈识破,所以坑蒙拐骗之类的手段自然不可行。
她绝不能将选择权交到金蝎前辈手上,她要金蝎前辈无处可逃,站在原地任她触碰。
金蝎前辈并未设下其它规则,然而在比武台上,却有一条约定俗成的默认规则:率先掉下台者即为输家。
金蝎前辈既不与她比武,便不会主动发起攻击,如此一来,她在比武台上可谓安然无恙。只要她逐步缩小比武台的范围,直至小到她伸手便可触及金蝎前辈的程度,那便大功告成。
当然,金蝎前辈也可以直接跳下台,这样她虽然摸不到金蝎前辈,可这场比试的胜者还是留在台上的她。
“阴谋诡计还需金蝎前辈甘愿主动中计,胜算太低,但这直接拆台的法子已经定了胜负。所有人都看得出冯争的计策,金蝎前辈亦然,但她已经中了冯争的阳谋,避无可避,根本无解。”
燕淼道:“幸好我们昨夜给她送去了神凤枪,否则拿着一杆木枪拆台,至少要拆到天黑。”
“不愧是冯争。” 燕焱已然从燕淼与应无双口中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不禁满含敬佩地望向冯争,“只是砸坏了比武台,怕是要赔不少钱财吧?”
“这是明笑天召开的武林大会,比武台上无论发生何事,皆由她承担后果,冯争无需赔偿分文。”
狂鹤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持续拆台的冯争,这麽多年来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金蝎前辈吃瘪呢。
已经被逼至比武台边缘的金蝎无处可去,偌大的比武台上只有脚下的三尺地没有塌陷,冯争举着神凤枪就站在她面前,两人仅有一步之遥。
她跳下台便是认输,留在台上也免不了被冯争碰到,这一局是她输了。
冯争强行压下嘴角,故作严肃地说道:“多谢金蝎前辈手下留情。”
说罢,她朝着金蝎伸出手掌,金蝎叹了口气,抬手与冯争击掌,道:“年轻人腿脚不利索,倒是有一身的虎劲,好端端的比武台让你拆成这样,老身认输。”
胜负已分,冯争成功过了秘罗古寨金蝎这一关,她和金蝎先后跳下岌岌可危的比武台。
“这就是小枪仙呐,真有魄力。”九死生站在明笑天身边,“别说是年轻人,哪怕是混了好多年江湖的老油条,也不一定有勇气拆了比武台。拆台看似简单,然而要控制好范围不让两人都掉进坑里,做起来也不简单。冯争有勇有谋,实乃不世之材。”
明笑天不置可否,对着众人说道:“冯少侠已然通过两关,这第三关可移至另一座比武台上进行。不知哪位掌门有意上台赐教?”
神拳派掌门莫子书飞身上台,示意冯争把铁枪放下:“昨日的比试中冯少侠化用太极拳中的以柔克刚之技,以此借力打力,从而获胜。我想问冯少侠,你此前可学过太极拳?”
“不曾,晚辈只是看过沐师姐的比试后,依葫芦画瓢,粗略模仿了几招而已。”冯争解释道。
“如此可见冯少侠悟性极佳,于拳法一途颇具天赋。这样,我现在就将太极拳的以柔克刚之技演示一遍,若是你能领悟,并以此技法接下我的全力一击,我这关便让你过去。”
莫子书对冯争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冯争只是观摩了沐川的比试,便能领悟以柔克刚的拳技。这等天赋的冯争自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何不让她再通一样拳法。
冯争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犹豫地问道:“要是我学不会呢?”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身后看台上的应无双和燕淼,在此刻忽然明白了应无双早上为何会说出那句话。
纵使她天赋异禀,是个习武奇才,可她在此之前并未接触过太极拳,只看莫掌门演示一遍,怕是无法领悟这精妙的拳法。
倘若她学不会,便辜负了莫掌门的期望,也辜负了对她寄予厚望的燕淼和应无双。
莫子书轻笑:“那冯少侠只能止步于此了。”
止步?冯争攥紧拳头,她绝不会止步于此。
从她抢到盗圣前辈英雌帖的那一刻起,她就说过自己会赢,而且会从头赢到尾。
现在还没到结尾,她不会输在这里。
冯争深吸一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前辈开始吧。”
莫子书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臂缓缓前举。仅是一个起势,冯争便能察觉到莫掌门周身气息渐趋沉稳舒缓,她全神贯注,紧紧盯着莫掌门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拳的名字便来源于此。
冯争的书架上有一本太极拳秘籍,她曾随意翻阅过几页,只是这以静制动的拳法于她而言太过枯燥无味,故而未曾深入研习。
时至今日,她脑海中有关太极拳的口诀残缺不全,记得上句背不出下句。
“此拳以柔克刚,以静待动,以圆化直,以小胜大,以弱胜强。” 莫子书一边施展拳术,一边向冯争讲解道。
太极拳动作虽缓却连贯流畅,其间绝无滞涩停顿之处,要做到“运动如抽丝,迈步如猫行”。
这套拳法并不难,相反,这其实是神拳派中最容易入门的拳法。然而入门容易,想要精通此拳需得十年如一日地重复练习这套拳法。
冯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莫掌门的动作,将其一招一式铭记于心。她发觉,同样是拳法,白鹤拳与太极拳所展现出的风格截然不同。
白鹤拳的拳法恰似白鹤翩翩起舞,灵动飘逸且威力惊人;太极拳则舒缓柔和,刚柔并济,可巧妙借力打力。
渐渐地,莫子书的动作逐渐变快,冯争看着她的动作也逐渐记起了太极拳的招式。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莫子书就打完了一套太极拳,她收势而立。
“可学会了?”
第140章 讲什麽武德,这叫兵不厌诈
冯争垂下眼,于脑海之中将太极拳的诸般招式细细回想了一遍,随后自信地抬起头,气定神闲道:“还请前辈赐教。”
莫子书看冯争身姿沉稳,下身已扎好马步,她轻轻颔首,转瞬间来到冯争面前挥出一拳。
这一拳来势迅猛,冯争不曾闪避,使出一招云手,双手裹住莫子书的拳头向后移步,将这一拳的力道化去。
“不错。”莫子书抽回手,口中夸赞道。
方才那一拳不过是略作试探,意在瞧瞧冯争对以柔克刚之技究竟领悟了几分。如今看来,冯争已初窥以柔克刚的门径,只是出招之际尚有些许生涩与不熟练之处。
“再来。”莫子书又添了两分力道,右拳带着呼呼风声,向冯争的胸口袭去。其拳风之强劲,仿佛能将天地撕裂开来。
冯争面色平静,一边挪步左移,一边抬起双手,太极拳的起势宛如行云流水般展开,两只手似乎在抚摸着无形的气流。
拳头即将触及身体,冯争侧身避开这一拳,同时伸出手搭在莫子书的小臂上,似有若无地轻轻一带,将这一拳的劲道稳稳收住。随后,快速下压手腕,反手将这一拳的力道反击回去。
莫子书稍稍后退两步,眼中满是对冯争的赞赏之意。
周围看台上的众人只觉这场比试全然不似之前充满杀伐之气的比试,反而因为柔和缓慢的招式,让整个演武场都静了下来。
莫掌门哪里是在考校冯争,分明是在教导冯争拳术,顺便给她喂招。
随着比试的推进,莫掌门的拳法愈发刚猛凶狠,一拳更胜一拳。
冯争的招式也愈发娴熟流畅,从起初的犹豫不决,逐渐变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莫掌门的凶猛攻势,要麽被她举重若轻地化于无形,要麽被她巧妙地借力打力,如数返还。
直至最后,只见莫掌门施展出全力一击,此拳中蕴含着莫子书的十成内力,仿若汹涌澎湃的怒涛,势不可挡。
冯争奋力接住这一拳,虽艰难地化去了部分劲道,然而整个人却因残余的力道,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倒退,在距离比武台边缘仅有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下。
冯争心中明白,有时候实力的差距,并非依靠技法便能轻易弥补,自己的内功修为相较于莫子书而言,委实相差甚远。
她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前辈,我这算接住了吗?”
莫子书放开嗓门,大声道:“过关。”
“多谢前辈。” 冯争顿时喜形于色,心怀感恩地朝着莫子书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那弯腰的姿态中满是对莫子书的敬重与感激。
冯争一路过关斩将,已然连过三关,剩下峨眉派掌门单娥,临清派紫衣客以及齐山剑派的明笑天盟主。
在这三人之中,紫衣客和明盟主与她之前有过或多或少的交集,冯争心底对这两位前辈并无过多忧虑。唯独那在江湖上素有 “三只手” 之称的峨眉派掌门单娥,令她满心忌惮,生怕这位前辈会为难她。
单娥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其威名赫赫,位列江湖十大高手之席。
可在数十年前,彼时武林尚未一分为二,年纪轻轻的单娥便已与秘罗古寨的金蝎前辈一同跻身江湖七大高手之列。其余五位纵横江湖多年的男高手,若不是倚仗着年长所积累的深厚内力,其排名未必能居于单娥之前。
葛曦作为单娥的徒儿,都直言自家师傅的性情变幻无常、阴晴不定,对待晚辈不会有半分留情。
冯争只盼今日单掌门心情尚佳,能如同前几位掌门那般,定下一个规则来与她比试,可千万别认真地与她一较高下。
怕什麽来什麽。明笑天话音一落,手持拂尘的单娥就纵身飞上了比武台。
“接单某三招。” 单娥人至台上,未作丝毫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
可还未等裁判宣布比试开始,亦不等冯争有所应答,单娥便已甩动手中拂尘,率先朝着冯争发起了攻击。
“冯争还没答应,裁判也没说话,单 掌门怎麽抢先出招?真是不讲武德。”燕焱见状,不禁为冯争打抱不平,义愤填膺地说道。
狂鹤却在一旁笑嘻嘻地望着比武台,满不在乎地说:“讲什麽武德啊,这叫兵不厌诈。”
“狂鹤前辈,被诈的可是你侄女。”应无双幽幽道。
“咳,吃一堑长一智,下一局冯争可以现学现卖,去诈紫衣客。”狂鹤被一群小辈盯着,干巴巴地咳嗽一声假装正经。
比武台上,三只手单娥穿着一身素白长袍,手中的拂尘根根分明洁白如雪,她动起来时犹如一团白色的云,然而这团云却蕴含杀机,随时会劈出一道闪电要了对手性命。
柔软的拂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尘丝扑面而来,裹着极大的劲力。冯争从未想过单掌门会直接出招,她闪躲不及,只能抬起神凤枪格挡。
昨夜里葛曦用拂尘与她过了两招,冯争至今还记得被拂尘扫脸的感觉有多痛,看似柔软的丝毛如锐利的针尖从脸上刮过,让人疼痛难忍。
好在她反应迅速,枪尖及时将拂尘挡在半空中。
单娥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中拂尘轻轻一挥,拂尘顺势缠住枪尖。紧接着,她猛地用力一拉,一股巧劲传来,冯争只觉长枪险些脱手而出,心中不禁暗惊,连忙运力想要夺回长枪的控制权。
就在冯争刚用力握紧长枪之时,单娥却趁机松开手弃了拂尘。冯争猛地向后一仰,只见单娥的腿已如闪电般踢至腰间。
冯争迫于无奈,不得不弃了神凤枪,腰身灵活一转,接连翻了两个跟斗,方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淩厉一腿。
“丢了武器连滚带爬,你没接住单某的第一招。”单娥抬脚点了下地上的拂尘,拂尘腾空而起准确无误地落在她手心。
她见冯争站了起来,又踢出一脚,神凤枪化作一道利箭刺向冯争。
冯争眼疾手快,伸手稳稳接住神凤枪,心里怒火中烧。
“铮!”
一声清越的枪鸣,冯争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长枪如蛟龙出海,携着破风之声,直刺峨眉掌门咽喉。
接单娥三招而已,与其站在原地等对方出招,不如主动出击与她交手三招。
枪尖刺向咽喉,单娥从容不迫地挥动拂尘,将自身内力灌入拂尘,那轻柔的丝毛瞬间变得和钢针一般坚硬。两器相撞,枪尖被打的一歪,刺了个空。
在此之前,冯争曾与狂鹤、石金戈两位前辈交过手,两人对她的提点她至今未忘。她的妙真梨花枪还不够快,只有足够快,才能将此枪法发挥到极致。
她一击落空,紧接着立马横扫长枪,从侧面攻击单娥。
单娥脚步轻盈,身形飘逸地向后退去。拂尘一抖,犹如灵动的白蛇意欲缠上长枪。冯争见状收枪后退,绝不能再让单娥绞了她的兵器。
“一招。”单娥收回拂尘搭在手肘处,眼中满是兴味。
冯争不敢松懈,一招乌龙摆尾攻向单娥。单娥看着这一枪,说道:“前日才在枪仙手里领教这一招。”
说罢,她脚尖轻点一跃而起,竟直接踩在了冯争的枪尖上。冯争手上一沉,沉重的铁枪瞬间砸落在地,被单娥死死地踩在脚下。
冯争想要抽枪后撤,可此时枪尖上的单娥却已然有所动作。
她踩着枪身向前,手中拂尘轻轻一绽,仿若一朵盛开的白色花朵,花瓣飞速旋转,迷人视线,而那花芯之处,竟有一根闪着寒光的尖刺。
这一击如同闪电直冲冯争眉心,冯争咬紧牙关,只得再次弃了神凤枪,转身避开这一击。
她以退为进,运起连山步来到单娥背后,果断挥出一拳。
单娥仿若脑后生眼,稍一侧身,便轻而易举地一掌握住了冯争的拳头,冷冷说道:“这一掌你接不住。”
一股排山倒海之力从掌心传来,冯争被其一掌打得连退好几步,却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揉了揉右手,单娥方才若是再用几分力道,便能将她的指头捏断。
“还差两招。”单娥面无表情地说道。
冯争捡起神凤枪,目光紧盯单娥的拂尘,对方三只手,她只有两只手,必须让单娥失了这第三只手,她才有胜算。
神凤枪握在手中,冯争心生一计。
她舞动长枪,呜呜的风声伴着长枪攻向单娥,狂风摆柳直逼单娥面门。已经被单娥绞过一次长枪的冯争还敢直击单娥,将枪尖再度暴露在单娥面前。
单娥挑了下眉尾,心想冯争应该不是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的蠢货,这麽出招是有什麽新招数吗?
她心中好奇,乐得配合冯争,照旧甩出拂尘缠住神凤枪。
果不其然,拂尘缠住枪尖后,冯争并未出力拽住长枪,反而向前一送,借着单娥的力道顺手往前刺。
以柔克刚,借力打力。
单娥立马想起前一场莫子书教给冯争的招数,她望着那即将刺向自己手腕的枪尖,宕机立断,松手放开了拂尘。
冯争几乎毫不犹豫地补上一脚,将自己的长枪和缠在长枪上的拂尘一并踹下了比武台。
“两招。” 冯争呼吸急促,目光坚定地望着单娥,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
单娥瞥了眼台下的拂尘,说道:“最后一招,试试单某的峨眉针。”
峨眉派素以其四样武器闻名江湖,分别是飘逸出尘的拂尘、刚柔并济、剑走偏锋的峨眉剑,还有暗器峨眉刺与峨眉针。
前三样兵器冯争都已在葛曦的手中见识过了,唯独这第四样峨眉针,冯争尚未见过。
话音未落,单娥大手一挥,动作潇洒而淩厉。然而,冯争瞪大了双眼,却是什麽都没看见。细如牛毛的峨眉针仿若隐匿于虚空之中,不见丝毫踪迹。
冯争顿觉后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一时间她无计可施,慌乱之中,只能凭借着本能,身形闪动,朝着单娥身边疾奔而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0-150
第141章 速战速决,我要去抓贼
笃笃笃——
峨眉针插入台面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在冯争身后追着她跑,在她脚后连连乍响。
直至众人瞧见冯争身后木板逐渐呈现出的碎裂痕迹,这才惊觉单掌门方才那淩厉一手,竟已悄无声息地掷出了无数暗器。
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峨眉针简直是暗器之最。
冯争沿着比武台疾奔一圈,身后恼人的声响戛然而止,想必单掌门甩出的峨眉针已然尽数落地。
“冯少侠,接招接招,若不接,可过不了单某这一关。” 单娥轻移脚步,仿若清风拂过,眨眼间便已立在冯争对角之处。
冯争望着单娥一言不发,她倒是想接招,可也要她能看见单娥的招在哪才能接啊!
那来去无踪的峨眉针让人防不胜防,只怕接住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突破了她的防御,并将她刺伤。
单娥抬起手,冯争目不转睛地盯着单娥的手,当她手指弯曲又伸直时,冯争虽未看见峨眉针的踪迹,却敏锐地听到一阵几不可闻的破风锐响。
歘欻欻——
冯争耳廓轻颤,当即抽出比武台旁插着的旗杆,扯下旗布当木枪使,她拿起木杆于身前飞速旋转,枪影重重,犹如长龙护体,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刺来的峨眉针尽数挡于外侧。
只闻数声清脆鸣响,几根峨眉针坠落在地,其落地之处,恰似石沉大海,一旦挪开视线就再难找到峨眉针落在了何处。
歘欻欻——
单娥身形闪动,已然变换方位,又是一波峨眉针刺出,这一波的峨眉针破风之声远比之前那一波大得多。
木枪终究只是一根棍子,转动起来仍有缝隙,无法将峨眉针全部击落。定会有漏网之鱼从缝隙中刺入,扎在她的身上。
冯争侧身避开两针,看着手里的木杆,被扯掉旗布的木杆光秃秃的,还剩点残余的布料上扎着几根峨眉针,见此她的眼睛陡然一亮,当即丢了木杆,拔出一根新的旗杆,裹着内力的旗子在空中飞速转动,将刺来的峨眉针包在其中。
风声不止,密集如雨的峨眉针统统刺向冯争,冯争将旗子舞得哗啦响,好不容易将所有峨眉针接住。她双手发酸,以极小的幅度的颤抖着。
“勉勉强强。”单娥转身离去。
冯争见她下台,卸了一身的力道,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旗帜。她展开卷在一起的旗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里面的“峨眉针”。
“蚕丝!”冯争拈起一根峨眉针,方才坚硬如铁、能够刺穿木板的峨眉针,此刻已变成软塌塌、毫无杀伤力的蚕丝。
难怪她看不见峨眉针在哪,这谁能瞧得见?
鼓声咚咚,仿若轰雷乍响,似在庆祝冯争连过四关。
明笑天冲着临清派的紫衣客点了点头,紫衣客慢慢走到台上,其身姿刚定,便 “唰” 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潇洒利落、风度翩翩。
冯争望着紫衣客手里的折扇,心想上次看见这扇子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扇面。紫衣前辈就算换了折扇,以她的不俗品味也不该换上这麽一把扇子。
“紫衣前辈,你该不会是在借扇子骂我吧?”
紫衣客闻言很是疑惑,她转动手腕将扇面正对自己,只见那雪白扇面上,竟绘着一只大王八,墨痕尚新,还未干透。
这不是她的碧月秋光扇,谁把她的折扇掉包了?
她下意识望向梁丘天谕所在的位置,梁丘天谕立马丢掉手里的毛笔,眼神无辜地看着紫衣客,然后伸手指向左侧。
紫衣客顺势望去,只见盗圣九死生正怡然自得地把玩着她的碧月秋光扇。九死生察觉到她的视线,还故意冲她展颜一笑,持扇轻摇,似在享受碧月秋光扇带来的丝丝凉意。
“这王八是梁丘天谕画的,是她在骂你。”
紫衣客合拢手中绘着王八的折扇,眼角余光始终未离九死生。碧月秋光扇乃她心爱之物,平日朝夕相伴,唯恐被九死生窃取,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纵她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让九死生把她的折扇暗中掉包了。
冯争哦了一声,是梁丘天谕的话就不奇怪了。
紫衣客不舍地将目光从九死生身上挪开,她对冯争说:“速战速决,我要去抓贼。”
紫衣客话音刚落,“速战速决” 四字传入耳中,冯争便想起刚才单掌门率先攻她之事。当下不再迟疑,手中长枪一抖,一式 “夜叉探海”,闪着寒光的枪尖直逼紫衣客而去。
看台上应无双、燕淼和燕焱同时望向狂鹤,狂鹤一拍大腿:“瞧,我就说冯争聪明,学得快。”
紫衣客一袭墨袍随风而动,她姿态悠闲地轻摇折扇,可当看见扇面上丑陋单调的王八后,面色一黑。
她阴沉着脸避开冯争的攻击,嗓音压得极低:“接我十招,尽管出枪!”
冯争知道紫衣客着急,她的枪法大开大合,再刺出一枪,此枪快若奔雷、势大力沉。紫衣客站在原地,抬起手中折扇迎向来势汹汹的铁枪,她轻轻一偏折扇,神凤枪的枪尖便擦着扇柄划过。
紧接着,紫衣客手腕一抖,折扇猛地张开,压下铁枪的同时迅速上移,朝着冯争的手腕打去。冯争果断收回铁枪,枪杆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如飞燕掠空,自紫衣客头顶翩然翻过。
她前脚落地,后脚就使出一招回马枪,枪尖扎向紫衣客腰腹。紫衣客合起折扇,挡住冯争的枪尖。
妙真梨花枪数百个招式快得眼花缭乱,紫衣客手中折扇也转出花来,或点或挑或拍,与那漫天枪影相抗衡。
画着大王八的扇面在枪影中穿梭自如,时而与枪杆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当”声,恰似金铁交鸣;时而巧妙地避开枪尖,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宛如春风拂过竹叶。
转瞬之间,两人已过十余招。紫衣客本欲开口让冯争过关,然而她察觉冯争战意正浓,历经四场比试,非但不见疲态,反倒精神愈发抖擞。
习武如逆水行舟,朝暮苦练,一招一式皆需千磨万砺,不敢有丝毫怠惰。然而想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勤奋、天赋和悟性缺一不可。
历代武学大家或由飞鸟悟身法,或因烛火通内力,这悟道之境仿若天堑,诸多习武之人终其一生难越,能破障者寥寥无几。
眼下冯争越战越勇,好像不知疲倦,手下招式愈发迅猛,隐隐有顿悟之相。
紫衣客用余光瞟了眼九死生和梁丘天谕,决定继续陪冯争打下去。
冯争大喝一声,神凤枪忽然挺起,以刁钻的角度刺向紫衣客肋下。这一枪角度诡异,绝不是妙真梨花枪里的枪法,紫衣客展开扇面去挡,冯争又立马撤枪,转而刺破扇面,手腕翻转,枪尖绞烂扇面,将大王八戳穿。
紫衣客看着手里破了大洞的王八扇,笑道:“还好不是我的碧月秋光扇。”
说完随手将王八扇丢了出去,坐在看台上看戏的梁丘天谕惊呼一声转身便逃,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王八扇破空而来,扎中她的衣袖将她钉在了看台上。
待在梁丘天谕身旁的石力与陈玄,早已如惊弓之鸟,逃至三步之外。五螙门的其余门徒亦纷纷向外躲避,为梁丘天谕空出一片极为宽敞的地方。
梁丘天谕忿忿不平道:“是我画的王八扇,可将两个扇子掉包的是盗圣前辈,为什麽先打我?”
“你们躲那麽远做什麽?石头,你力气大,来帮我一把。”梁丘天谕左手不便,仅能用右手奋力拽动折扇,可惜拽扯许久,折扇依旧纹丝不动。
“和你待在一起好危险。”石力走到梁丘天谕面前,握住扇柄,运力一扯。
梁丘天谕抬起左手,袖子上破了个大洞,她透过破洞望向石力和陈玄,嬉皮笑脸道:“凉快喽。”
陈玄和石力相视一笑,重新回到梁丘天谕身边坐下。
“啊切!”被梁丘天谕念叨的九死生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收起折扇,“别把我扇着凉了。”
九死生拍了下明笑天的胳膊,问道:“你打算怎麽考校冯争?”
此时比武台上,冯争手中的妙真梨花枪似脱胎换骨一般,往昔她凭此枪威震群英,依仗的乃是天下第一枪的绝世枪法。
而今,她手持神凤枪,所施每一招式皆摒弃了昔日一板一眼的姿势,已达随心而发、枪随意动之境。
只见她出枪速度愈发迅疾,恰似流星赶月,枪影霍霍,令紫衣客不得不敛容正色,全神贯注地应对她的淩厉枪法。
明笑天目光自冯争、燕淼与应无双身上徐徐扫过,继而开口道:“没想到此次武林大会的双魁,竟是两位初涉江湖的晚辈。此二人既非六大门派的门徒,亦非诸位高手的亲传高徒。”
“冯争和应无双是从京城贵族走出来的世家子,燕淼则是玄门出身的杀手,此三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竟合计夺取武林双魁之位,一人揽得归藏真经,一人夺取盟主令。”
“她们三人横空出世,野心勃勃地冲着能够号令天下群英的盟主令而来,你觉得她们有何目的?”
明笑天早已遣人将三人的来历探查明晰。
九死生闻言思忖片刻后,缓缓答道:“我说了你可别不信,她们仨想造反,夺取盟主令只是她们称帝的其中一环,顺手而为罢了。”
“称帝,山庄里的传言是真的?”
山庄里早有传言,说是应无双、冯争和燕淼因为谁当皇帝这件事发生了争吵,明笑天也和其她人一样当做玩笑话听听就忘了,并未放在心上。
九死生颔首,意味深长道:“几日前我拿了陆怀的牛角扳指赏玩,应无双便想从我手里要走扳指。我可做不了陆怀的主,便把扳指还回去了,让她去和陆怀做交易。”
“结果没过两日,我便瞧见那枚牛角扳指落入应无双之手,你我皆深知此扳指意义非凡,关乎边南要地,岂是能够随意买卖的寻常物件?于是我当天就去长乐坊向陆怀问了个明白,你要不要猜猜应无双是拿什麽筹码和她谈判的?”
提及牛角扳指,明笑天心中已然明了,此事必然与边南要地紧密相连。应无双竟能设法从陆怀手中取走扳指,可见其对边南之地志在必得。
明笑天面色凝重,不曾想那三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居然不声不响地盯上了边南。
应无双不过是个年少之人,所依仗者,无非些许钱财,然而这些钱财放在陆怀面前实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既如此,她除此之外,还能有何筹码?
烈日高悬,比武台上的神凤枪在阳光映照下,光芒璀璨,于冯争手中更是熠熠生辉。
明笑天望着神凤枪,想起了它的上一任主人——平北将军应玉树。
十六年前她听闻应玉树的死讯时还叹了声可惜,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战场上都能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回到安宁的后宅里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反倒患病死了。
应玉树生前乃是镇守边疆、战功赫赫的平北大将军,她死后应该会给女儿无双留下一些珍贵遗物。比如她的武器神凤枪,比如她生前的亲信,比如她曾经亲手组建的精锐之师——破衣卫。
明笑天眸光微凝,轻声问道:“破衣卫如今可是在她手上?”
“破衣卫!” 九死生震惊不已。
“我猜错了?” 见九死生反应如此强烈,明笑天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对自己的猜测亦产生了些许动摇。
九死生摆了摆手,道:“非也,我是想向陆怀问个明白,只是她不愿告诉我。”
“那你还让我猜。” 明笑天抬手扶额,叹了口气。
九死生嘴角微微上扬:“你这猜测颇有几分道理,待会儿我就前往长乐坊,略施小计,诈一诈陆怀,定要探出些虚实来。”
铮——
冯争一枪劈下,砸在台面上激起阵阵灰尘。
“过关。”紫衣客的声音传遍演武场。
待到灰尘散去,比武台上只剩下气喘吁吁的冯争一人,她疲惫不已,眼神却异常明亮。
紫衣客已然身姿轻盈地飘至高台之上,正欲出手夺回自己的碧月秋光扇,九死生展开双手柄折扇呈给紫衣客:“物归原主。”
紫衣客打开折扇仔仔细细检查了三四遍,确认扇面没有丝毫损坏之处,这才松开了一直紧紧捏在九死生肩胛骨上的左手,随即摇着折扇转身离去。
九死生抬手揉了揉那酸痛的肩膀,道:“明盟主,那你是给还是不给?”
“给。”
且不论冯争等人夺取盟主令究竟所为何事,单看冯争一路过关斩将,夺得武林大会的魁首,而后又按照规则挑战六大掌门,已然通过五位掌门的考校。
此盟主令便是她凭借自身真本事赢来的,实至名归。
再者说,即便她们三人真的是为了造反称帝而谋取盟主令,这盟主令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绝非不可或缺的关键助力。
毕竟,明笑天给她们的只是盟主令,而非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
九死生微微点头,沉声道:“给她们也好。你我心知肚明,荡平南武林之后,我们迟早要和朝廷再干一仗。倘若朝堂之上依然是由男人统治的王朝,这江湖便永远不得安稳。”
“她们三个既有造反之心,若能功成,今后的武林和朝廷说不定真能相安无事;若是事败,我们也能带着她们汲取教训,以待东山再起之时。萧氏王朝必须被推翻,下一任皇帝也该由女子来担当,此乃大势所趋。”
明笑天心中所思与九死生不谋而合。她深知,待自己率领武林侠士平定南武林之后,朝廷终会有所察觉,届时定会以平叛反贼之名,对武林进行大肆打压。
故而,除了南武林这一心腹大患,还有萧氏王朝,犹如芒刺在背,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方能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明盟主,只差您了。”冯争挺直脊背站在台上,严阵以待这最后一关。
明笑天招手示意冯争上高台,待冯争走近,明笑天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从怀中取出盟主令。
赤红色的盟主令,质地非金非玉,乃是一种世间罕有的玄铁精铸而成。其正面,浮雕着一个大大的 “义” 字,笔法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台下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紧紧聚焦在这一幕。
“明盟主这是打算直接把盟主令给冯争,不考校她了?”梁丘天谕顿时觉得冯争这个盟主令拿得太轻松了。
“前五位掌门先后考校了冯争的机关术、轻功、拳法和武功,虽然轻功不及金蝎前辈,可她反应迅速、足智多谋,很快便能想到应对之法。该考校的都已考过了,明盟主无需浪费时间再比一局,身为盟主,她要考虑的远比五位掌门更多,应该会用别的方式来考校冯争。”陈玄说出自己的看法。
石力嗯了一声:“我也这麽觉得。”
三人看向高台,明笑天并未急着将盟主令递出,而是轻声问道:“冯少侠力压群英夺得武林魁首,又放弃归藏真经,选择通过六位掌门的考校夺取盟主令,你可知这盟主令背后所承载的,不只号令天下群英的权力,更是侠义之道。我且问你,在你心中,何为侠义?”
冯争微微一怔,沉思片刻后认真地说:“在晚辈看来,侠义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于弱者受欺时,能挺身而出,不惧强权与恶势。于公理蒙尘之处,可拨云见日,还世间以清明。如暗夜之烛火,虽渺小却能驱散黑暗;似寒冬之暖炉,虽微弱却可慰藉人心。”
“愿冯少侠守住心中侠义。”明笑天将盟主令交给冯争,似是认可了冯争的回答。
冯争连忙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盟主令,每一个动作皆尽显谦逊与敬重,继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晚辈定不负所望。”
言罢,她直起身,朝着台下众人高高举起盟主令,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与如潮般的掌声。
冯争朝着人群中的应无双和燕淼望去,三人遥遥相望,应无双和燕淼朝她露出笑容。
“年轻人嗓门真大,想当年我们在汝山比武之时,场面远不及今日这般热闹。那时候,你与紫衣客酣战一场,最终打了平手并列天下第一,照理说,你们当属第一代武林双魁。”
九死生微微眯起双眼,思绪悠悠飘远。遥想当年,武林才刚刚经历一分为二的动荡,北武林更是人才凋零,一切皆如混沌初开,尚在萌芽之际。
转瞬之间,十年已逝。如今的北武林,已是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之象,众多门派林立,高手辈出,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也即将在江湖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冯争拿到盟主令后连蹦带跳地下了台,跑回应无双和燕淼身边。明笑天与一众掌门伫立在高台之上,静静地望着台下那群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十年前她们不惜一切守住归藏真经和盟主令,拼死打下北武林便是为了今天,这世上总该有一片属于她们的天地。
“无双、水燕,我拿到盟主令了!”冯争回到看台上,迫不及待地把盟主令拿出来炫耀。
她刚想把盟主令递给应无双和燕淼,忽然手上一空,梁丘天谕拿着盟主令上看下看,说道:“也没什麽特别的。”
“还我。”冯争眼疾手快地夺回盟主令,“梁丘天谕,盟主令在此,你岂敢造次?”
“哟哟哟,你刚还说要坚守心中侠义,现在就仗势欺人了,变脸真快!我现在就去向明盟主告发你,让她收回盟主令。”
梁丘天谕对着冯争做了个鬼脸,她天不怕地不怕,别说盟主令,就是武林盟主来了也未必使唤得动她。
冯争哼了一声:“谁会相信你说的鬼话。”
“……你信不信我下蛊螙死你。”梁丘天谕咬牙切齿。
陈玄挡在梁丘天谕面前,劝道:“你们别吵了,说点正事好不好?”
此语一出,梁丘天谕和冯争皆停下争执,满心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陈玄,竟异口同声问道:“什麽正事?”
“当然是你们要造反的正事,现在争论谁当皇帝还早着呢,不如说说你们打算先攻克哪一座城池?”
“依我看,你们当率先拿下江陵,江陵之地富藏多处铜矿、铁矿,若能将其收入囊中,便可源源不断地打造兵器和盔甲,进而组建一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的精锐部队。”陈玄正儿八经地和三人提建议。
梁丘天谕盘了下手腕上的银环蛇,问:“等等,你们仨那天不是在开玩笑吗?”
第142章 不要啊
*
武林盟主明笑天于四月中旬在全州召开的武林大会,整整持续了三日。大会结束的那个傍晚,明盟主在山庄内盛情宴请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
彼时,夕阳西下,余晖渐敛,天地间渐渐被暮色笼罩。山庄之中,一盏盏烛火相继亮起,整个山庄亮如白昼,灯火辉煌。
演武场上的比武台,在骆兰英的安排下,已被改造成了一堆堆篝火。篝火旁,整齐地支起了几十张桌椅,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与美酒佳酿,各大门派的门徒们于此尽情畅饮。
众人今夜不醉不归,明日再在山庄里休整一天,待到后日天光破晓,众人便一同乘船南下,剑指南武林,一统江湖。
冯争和燕淼二人,作为此次武林大会的魁首出尽了风头。各大门派的师姐妹们纷纷热情相邀,拉着她们在自家桌上共饮几杯。
燕淼起初欲脱身离去,却被冯争一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给拽了回来。
两人被各大门派热情的师姐妹们簇拥至酒桌前,从精妙武学畅谈到漫漫人生,盘中美食从鸡鸭鱼肉享用到猪牛羊鲜。醇香甘冽的美酒一杯接一杯地入喉,直吃得腹中饱胀,饮得醺醺然。
偶尔碰见两个爱喝烈酒的师姐妹邀请她们品尝烈酒,冯争不喜烈酒,慊弃这酒辣嗓子,摆摆手便拒绝了,燕淼尝了一口后却觉得烈酒颇有滋味,抱着酒坛不撒手。
“水燕,你别喝醉了。”冯争拍了拍抱着酒坛子牛饮的燕淼。
燕淼放下酒坛,眼神依旧清明,朗声道:“这酒不算烈,我至少要喝上千百杯才能醉倒。”
目前的酿酒技术只能酿造出低度数的酒水,燕淼只是浅尝一坛,不会醉倒的。
“火燕呢?”冯争看燕淼心里有数,便想离开这里,返回倾云轩看看明盟主给应无双传功结束了没有。
“不知道。”燕淼从进入演武场后便不断有人来和她搭话,她跟着冯争在一张张酒桌间穿梭往来,早不知燕焱去了何处。
喝了酒的燕淼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比平常热情许多,会主动与桌上的师姐妹们交谈,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冯争看燕淼和齐山剑派的师姐们相谈甚欢,就放心地转身离开,在人群里查找燕焱。
她挨个桌子找燕焱,最终在峨眉派的酒桌旁找到了正在和峨眉派门徒们玩行酒令的燕焱。
闻人云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子,她望着签上的风字,略一思索,便脱口吟出一句诗:“猎蕙微风远。”
说罢,她看向燕焱:“燕焱,你接下一句。”
按照座次轮流对诗,燕焱就坐在闻人云旁边,她急得站起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下句是什麽。一旁的人比她还要着急,悄悄地给她传答案。
童佩走到燕焱身边,小声地在她耳边念了几个字。
“飘,飘弦唳一声!”经过童佩提醒,燕焱终于记起这首诗的下句。
她读书习字较晚,不如峨眉派师姐妹们博学,昨夜玩行酒令的时候要自己即兴作诗,燕焱绞尽脑汁也作不出一首好诗,一直在被罚酒,玩得也不尽兴。
今日大家为了能让燕焱也参与进来,就改了行酒令的规矩,抽签背诗,前一个人说上句,后一人接下句,接不出来的就罚酒。
规矩一改,燕焱总算得以融入其中,三轮过后她只被罚了一杯。如今是第四轮,她接出闻人云的下句,就该她抽签说上句,要下一个人接下句。
她摇晃签筒,拿出一支签,签上写着花字,她第一时间便想起那句诗,道:“花须连夜发。”
“莫待晓风吹。” 坐在燕焱下位的杨尽欢不假思索,当即背出下句,而后拿过签筒,一边摇晃一边笑道:“我要出一句极难的诗,定要让你们都接不出下句。”
要接出杨尽欢下句的是葛曦,她恰好就是峨眉派里最不喜诗词歌赋的人,听到杨尽欢的话,她脸色一变。
“尽欢,换个简单的。”
“哈哈哈哈哈哈,葛师姐,你等着罚酒吧。” 杨尽欢笑着为葛曦斟满一杯酒。
各大门派或欢声笑语,畅聊天地,或切磋武艺,交流心得,唯有峨眉派于此吟诗弄赋。
冯争见状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要她背诗还不如让她背妙真梨花枪二百二十三式枪法来得快。
快溜快溜,别被她们抓住了。
冯争行色匆匆,那些本想挽留她小酌几杯之人,见她这般匆忙模样,就没有伸手拦下她。
她一路疾行,快步奔回倾云轩。一进院内,就看见应无双正在认真练习追月步,金蝎前辈则在旁边全神贯注地指导她。
瞧此情形,想必明盟主与应无双之间的传功已然结束,不知应无双对归藏真经究竟领悟了多少?
“金蝎前辈,你没去喝一杯?”冯争来到两人身边,先和金蝎前辈问了声好。
“老身不爱饮酒。”金蝎的目光始终未从应无双身上移开,“此步有误,重新来过。”
应无双闻声立刻停住身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继而从头开始演练追月步的步法。
这临时凑在一起的师徒俩,一个倾尽全力 悉心教导,一个心无旁骛潜心学习。冯争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两人,便在树下席地而坐,静静望着应无双练武。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应无双的步法,未几,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变化。前日里应无双练习追月步时,仍然带着几分笨拙迟滞,而如今她的步法轻盈迅捷,已然隐隐有了追月之快。
难道是归藏真经发挥了效用?
“冯少侠想偷学追月步?”
金蝎冷不丁开口,吓了冯争一跳。
冯争连忙摆手,否认道:“贪多嚼不烂,晚辈有连山步足矣。”
应无双已经走完一套步法,她听到冯争的否认笑了一声:“你当时在百宝阁里不是说自己牙口很好,多少都嚼得烂吗?”
“这可不一样,神兵利器自然越多越好,但轻功学一门即可。”冯争认真地解释。
“老身已将追月步倾囊相授,你日后定要勤加练习,不可一日曝十日寒,假以时日必有大成。无双,老身那日问你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
三日前,金蝎曾问过应无双要不要与她前往秘罗古寨,并留给她充足的时间考虑。
如今三日已过,金蝎打算明日便带着梁丘天谕启程,返回秘罗古寨,离开之前她想问问应无双是否愿意跟她们离开。
应无双恭敬回应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是晚辈身负要事,这些事情一日未能解决,晚辈便一日难以心安。即便跟随前辈去往秘罗古寨,也难以静下心来习武学医,反而会辜负前辈一番好意。”
“你不愿来,老身也不勉强,倘若日后你有意进入秘罗古寨,只需手持天谕赠予你的姊妹箫,便可顺利入寨。”金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她也听说了应无双、燕淼和冯争意欲造反称帝的事情,这群孩子的心气倒是比她们那一辈高得多。
金蝎身形一闪,便从月下消失不见。
应无双在冯争身边坐下,冯争从怀里取出一本剑谱交给应无双:“临清派的软剑剑法,我求了紫衣前辈许久,她才答应给我的。”
应无双伸手接过剑谱,目光落于书封之上,只见其上赫然写着 “绕指柔” 三个大字。
她这几日一心忙于筹谋武林大会魁首之位与盟主令相关事宜,竟将自身之事全然抛诸脑后。
“这本剑法为何叫绕指柔?”
“紫衣前辈说此剑法名为绕指柔,意为再厉害刚强的人遇上此剑法,都会无能为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好名字。”应无双翻开剑谱,与冯争交谈起来,“前日我去临清派打探消息,得知灼光之所以能够用妙真梨花枪斩断你的平沙枪,是方敏行暗中授意所致。”
“方敏行的母亲方仪,身为山河武馆的前任馆主,生前曾不辞辛劳,四处奔波游走,悉心收录各地流传下来的诸多拳法,并将其精心汇总编纂成一本拳谱。方敏行便是以此拳谱与临清派进行交易,意图让灼光在擂台上挑选你上台比试,临清派的掌门王裕之答应了她的请求。”
冯争靠在树干上,望着空中缺了一块的月亮,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努了努嘴,话还没说出口,一群人乌泱泱地涌进院子里。
“燕淼,你和无双、冯争当了皇帝,一定不要忘了我!江陵的铁矿,北疆的金矿,福州府的银矿……都给我分一座,我可以帮你们打造兵器。”
陈玄喝得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直,亏得她轻功底子好,左脚绊右脚也能很快调整过来。
石力搀着陈玄,说道:“当皇帝有什麽好,连懒觉都睡不了,每日天不亮都要上朝。”
“你怎麽知道皇帝要早起?”梁丘天谕鲜少听闻皇城的事情,对此很是好奇。
“我和老石头去过皇宫。”石力提起皇宫,撇了撇嘴,“皇宫的御花园还没咱们倾云轩大呢。”
石力、陈玄和梁丘天谕三人走在前面,燕淼和燕焱互相搀扶着跟在她们后面,百花谢和她的师傅琴魔参商守在众人身后。
冯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来到陈玄面前:“难怪你劝我们先攻下江陵,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陈玄连连点头:“对,对。”
梁丘天谕拍了拍陈玄的脸,已经醉得只会说对了。
“陈玄,你放心,等我们打下江陵,一定分你一座,不,十座铁矿。”冯争郑重承诺。
“冯争,我听说明霄古琴就在皇宫国库里,你们要是当了皇帝,能把这把琴给我吗?”百花谢来了兴致。
没等要当皇帝的三人回答,梁丘天谕呛她一句:“给你岂不是糟蹋了古琴?不过你倒是可以帮忙上战场打仗,你一弹琴,敌军就乖乖投降了。”
“梁丘天谕,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弹奏一曲,让你乖乖投降?”百花谢露出笑容。
众人一惊,就连陈玄都清醒了过来,大家异口同声:“不要啊!”
第143章 山水还有相逢日
雨歇云收,晴空万里。
聚集在全州码头的众人纷纷收起油纸伞,有行人步履匆匆,踩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溅起一阵阵水花。
小水洼里倒映着周遭码头边的楼阁飞檐,翘起的檐角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雨珠,朱红的栏杆被雨水浸透,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方才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平静的江面被风雨搅得波涛不止,此时江面也趋于平缓,一艘艘大船缓缓靠岸。
许多老旧的船只被这一场雨冲刷得焕然一新,船只靠岸,引得江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大家都动起来,我们马上靠岸了!准备抛锚,放船板!”
蟠龙站在船头大喝一声,指挥着船上的众人操控船舵将宝顺船驶向码头。
“好嘞!”
船上众人大声回应蟠龙,穆飞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船舵,二当家独眼虎看见她转过头了便伸手调整回来。
剩下的人有的抛锚,有的忙着整理船上被雨水淋湿的东西,还有几个人站在船舷上,等着待会船靠岸时将缆绳系在码头桩柱上,免得待会船只被浪打了回去。
大家忙碌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显得船上热闹极了。
码头岸边的集市人头攒动,有行人赶着上客船远行,亲友将她送到码头,非要看着人坐上船走了才肯离去;有商人等着货船靠岸,好把货物都送上船运出去卖个高价;有商贩一看雨停了,连忙把篷布下的货物摆出来,大声吆喝叫卖。
“雨后江边的风景真不错,得多看两眼,明日就看不到了。”
岸边一家茶肆的屋檐下聚集着一群躲雨的江湖人士,冯争摘下头顶湿漉漉的斗笠,眺望着远方。
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缠在半山腰,几只飞鸟掠过江面,向着青山飞去。连绵不绝的山峦在雨水的润泽下,宛如一块青翠欲滴的碧玉点缀在天地之间。
在冯争身侧,还有一群同样带着斗笠的少年,她们听到冯争的话皆抬起头,欣赏眼前的如画美景。
“梁丘天谕昨日就跟着金蝎前辈走了,你们两个也不和我们一起南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石力抱着百胜刀,言语间难掩心中的惆怅。
陈玄也附和道:“你们两个往北去,我们一群人往南走,下次见面指不定是多久以后了。”
即将奔赴北疆的应无双与冯争相视一笑,应无双开口道:“山水还有相逢日,岂可人无会合时?即便此刻短暂分离,我们仍可用书信继续往来,日后定能再聚。”
“各大门派的长辈们和我们一起南下,倒是你们二人身边无长辈相伴,途中千万要多加小心……”
石力一面悉心叮嘱着二人,一面自包袱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向应无双。
“我师傅做的马蹄饼,你们路上吃。”
冯争眼馋地盯着油纸包,她现在就想把马蹄饼放进肚子里收着。
应无双拍开冯争不安分的手,随即将油纸包妥帖地装入包袱之中。
一群人于屋檐之下依依惜别,诸位长辈皆安然坐于茶肆之内。狂鹤已将河西客栈托付给陆怀打理,打算带着杨尽欢与众人一同南下。
狂鹤望着门前背着神凤枪的少年,和身侧的杨尽欢说道:“冯争和她姨母能从永宁侯府金蝉脱壳,想来她们在京城之中必定有自己的产业与势力。”
“你若实在担心令堂的话,可以让冯争给她姨母修书一封,让她姨母照看令堂,只要令堂愿意,她们自会设法助令堂离开侍郎府。”
狂鹤了解流筝,她虽然在某些方面有着近乎愚蠢的固执,但本人还是极有本事的。
杨尽欢心中满是犹疑与踌躇,一来她与冯争及其家人相知甚少,二来如此烦劳她人终究不妥。
她离开京城之前也曾说过要带母亲一起离开的话,然而母亲的脚已经在侍郎府扎了根,她说自己的一切都在侍郎府,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做不到抛下一切离开那里。
“尽欢,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船一靠岸,我们就要乘船离开,冯争和应无双也会离开全州前往北疆,到时候再传信就麻烦了。”
狂鹤抬手指向门外那艘已然停靠于码头的宝顺船。
另一张桌旁,骆兰英起身,高声说道:“师傅,船到了。”
明笑天闻声放下手里的茶盏,将茶水钱放在桌上,随即起身带着众人走出茶肆往码头走去。
茶肆外,挤在一处说话的少年们也看到了宝顺船,燕焱一眼便认出了站在船头的蟠龙堡主和穆飞姐姐。
“燕淼,是穆飞姐姐和蟠龙堡主,又能和寨子里的姐姐们一起捕鱼了!”
燕焱兴奋不已,朝着船上之人奋力挥手。自搭乘过宝顺船后,她便不再惧怕江水,亦不会晕船。
往昔被洪水席卷的可怕记忆已然被全新的美好记忆所取代,提及乘船与江水,她脑海中浮现的唯有与黑山堡的姐姐们一同捕鱼织网的欢乐场景。
站在甲板上的穆飞也眼尖地瞧见了燕焱,她轻盈地跃至船舷之上,大声呼喊:“燕焱,上船来!”
“我先上去咯。”燕焱喜笑颜开,眉眼弯弯,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冲向码头。
各大门派的师姐妹与长辈们纷纷从身旁鱼贯而过,陆续登上宝顺船。石力与陈玄亦与冯争、应无双作了最后的道别,而后在冯争、应无双的目送之下缓缓离去。
“走吧,我们把你送到船边。”应无双和燕淼说道。
“好。”燕淼走在应无双和冯争中间,三人并肩齐行。
“无常会的孟婆咸沭精于易容之术,昨日傍晚我已托人将你所绘的萧牧舟画像送往无常会。在你抵达福州府之前,咸沭前辈定会将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亲手交予你。” 冯争说道。
燕淼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应无双说:“记得将牛角扳指收好,别让盗圣前辈偷走了。”
九死生正好从三人身边路过,她将应无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哼道:“我要是想偷,燕淼就算把扳指藏在肚子里,我也能捞出来。”
此言一出,三个少年不约而同地望向九死生。
应无双眼含笑意,道:“扳指上有螙,除燕淼外,谁碰谁死。”
“切,没意思。”
一群玩不起的年轻人。
九死生双手抱胸,神色认真:“你们仨…… 六个且听好了,你们拿了我的英雌帖,却未给我讲完第四折戏。于武林大会之上,我还特意在明盟主面前为你们美言了几句。你们要是有良心,记得每隔十天半月便传信与我,将那场戏断断续续地讲完。”
说完,她凑到应无双耳边,悄声道:“尤其是你,我很好奇你该如何收服应玉树留下的破衣卫。”
九死生骤然靠近又迅速撤离,应无双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轻点了点头:“前辈放心,我自会按时将戏文寄与燕淼,您若想听戏,前去寻她即可。”
“心眼子比蜂窝都多。”九死生啧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百花谢与灼光跟随在九死生身后,灼光紧追着九死生说道:“前辈,您曾应允我,等到了信州,要与我一同前往翊王府将万壑松琴盗出,您没忘记吧?”
灼光在武林大会的比武台上砍断了百花谢的七弦琴,她答应百花谢会赔一把新琴给她。
北武林扫荡南武林的途中就会路过信州,信州的翊王府里收藏着前朝留下来的万壑松琴,百花谢惦记这把琴许久了。
“是啊,前辈,你没忘吧?”百花谢不用背着沉重的长琴,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没忘,一把琴而已,随手就给你拿来了。”九死生回头安抚两人。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船边,燕淼映射无双和冯争说道:“我会写信给你们。”
“水燕,一路顺风,等你的好消息。”冯争展开双臂拥抱燕淼。
燕淼身躯微微一僵,感受到冯争身上载来的丝丝暖意,渐渐放松了下来,也轻拍了拍冯争的后背。
冯争松开燕淼,继而望向应无双,那眼神仿佛在无声问询:“你不与燕淼拥抱一下吗?”
应无双与燕淼四目相对,二人同时迈步向前,给予彼此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们也是,一路顺风。”燕淼松开应无双,朝着两人挥了挥手,转身走上宝顺船。
一直在旁观望的杨尽欢终于等到了机会,燕淼刚走,她就来到冯争和应无双面前。
“冯少侠,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应无双闻言,心领神会,悄然退至一旁。
冯争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相熟的表妹,问道:“何事?”
杨尽欢赶到武林大会匆匆比完一场后,就和峨眉派门徒聚在一处,偶尔跟在狂鹤身边。即便知道冯争和应无双是京城里的世家子,也未曾主动上前与两人交谈。
人皆有自己的隐秘之事,冯争和应无双改名换姓行走江湖,便是想隐瞒曾经的身份,她何必去打扰人家。
来到全州之后,杨尽欢休息了两日,才从连夜赶路的疲惫中渐渐缓过神来。待冷静下来之后,思绪却愈发繁杂。
她于及笄礼前夕逃出家门,母亲是否会因此遭受惩处?母亲此后的日子是否会很难过?
“冯少侠,鹤掌柜和我说了你家的事情,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说说看。”冯争答道。
杨尽欢尽量长话短说,将自己及笄礼前和母亲的对话,以及自己离开侍郎府的过程告诉了冯争。
“我担心母亲会被我连累,想请冯少侠尚在京城的姨母帮忙照看我母亲。”杨尽欢有些不好意思。
冯争转头望向宝顺船,和甲板上的狂鹤对视:“鹤姨这是慷我流筝姨母之慨啊,你等等。”
她要上船和鹤姨谈一谈。
第144章 此般默契,倒也稀奇
冯争纵身一跃跳上甲板,大步走到狂鹤面前。
“鹤姨,上次与你谈起流筝姨母,你便坚持让流筝姨母先来找你,那天夜里我就将信寄了出去,如今尚未收到回信。依我对姨母的了解,她放不下京城的生意,约莫是不愿离开京城的。”
狂鹤斜倚船舷,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嘴角微微上扬,牵出一抹讽意冷笑:“那就此生不复相见。”
“你既这般决绝,又为何让杨尽欢托流筝姨母照料其母?且不说你此举是慷她人之慨,倘若流筝姨母不答应杨尽欢,又当如何?” 冯争可以修书一封寄给流筝,但应承与否全在流筝一念之间。
“慷她人之慨?你离京之前,流筝有没有和你说过在江湖上遇到难事,可以报我名号,尽管来麻烦我的话?”狂鹤反问。
冯争一噎,点点头:“流筝姨母是说过这种话。”
两位姨母十多年不曾联系,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然而但凡有能用到对方的时候,皆会毫不客气地麻烦对方。答不答应是对方的事情,她们只管将麻烦抛给彼此便是。
此般默契,倒也稀奇。
“她会答应的。冯争,你不了解她,她不愿离开京城不是因为生意。”狂鹤收回目光,眼神复杂地看向冯争。
狂鹤的眼神像是一张精致透明的蜘蛛网,挂在树杈上,冯争则只管闷头向前走,没看见挡在前面的蜘蛛网,然后一头撞了上去,满脸轻柔的触感。
她看不见蛛丝,只好烦躁地伸出双手在脸上头上乱抓,费了好半天功夫也无法将脸上的蛛丝清理干净,还时刻担心蜘蛛可能在她身上某个地方乱爬,于是又蹦又跳,心焦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冯争被狂鹤的眼神网住,她直白地问道:“那是因为什麽?”
少年身负长枪,带着满腔热血,即将奔赴北疆立一番事业,正是因为满身轻松才能跑得又快又远。
狂鹤欲言又止,摇了下头:“我不知道,你自己写信问她。”
狂鹤的回答非但没有帮助冯争清理掉脸上的蜘蛛网,反而又往上网了一层。冯争讨厌这种感觉,她追问:“鹤姨,你刚才的眼神是在埋怨我吗?”
冯争的语气很不确定,她难以描述狂鹤的眼神,似有埋怨、愤懑之意,但又夹杂些许无奈,且所怨之人似另有其主,并非她自身。
狂鹤矢口否认:“你看错了,船要走了,你下去吧。”
她转身步入船舱,不愿再与冯争多言。
又是一无所获。
冯争叹了口气,从长辈口中问点东西怎麽这麽困难。
岸边的人越来越少,上了船的人都被安排进船舱的客房里。一人站在船板前面大声呼喊,催促着大家尽快上船,她们就要开船驶离码头了。
杨尽欢踏上甲板,行至冯争跟前,未及她开口,冯争便道:“你放心,我待会儿就给姨母传信,后续若有消息,定会托人送到你手里。”
“多谢冯少侠。” 杨尽欢向冯争抱拳行礼,心中忧虑终得稍缓。
冯争下船归至应无双身畔,默默无言,二人伫立岸边,目送宝顺船驶离码头。
燕淼、燕焱、陈玄、石力、沐川以及灼光等人皆站在船边,向她们二人挥手作别。
众人皆搭乘宝顺船离开了全州,冯争与应无双亦准备前往城中寄信。
宝顺船驶离码头之际,狂鹤走出船舱,她遥望着冯争与应无双的身影渐行渐远,渐趋渺小。
“你为什麽不和冯争说清楚?说不定她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后会把流筝劝离京城,冯争是流筝养大的孩子,她说的话流筝应该会听。”九死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狂鹤身旁。
狂鹤喃喃道:“不好。”
她难道要告诉冯争,流筝不愿意离开京城是因为她们母子俩吗?
十八年前,流筝不愿意离开京城是因为冯争的母亲冯寻钰,冯寻钰死后,流筝欠冯寻钰的恩情已了,流筝仍然没能走出京城,是因为冯寻钰的女儿冯争。
冯争甚至都不知道流筝根本不喜欢做生意,她以前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查阅账本、核算账目。如今冯争却说流筝是为了守着生意不愿离京,简直荒谬。
年少时,流筝最喜欢览阅游记,她曾说过自己也要同写游记的人一样踏遍山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写在书中,岂会因为些许钱财便将自身困于一隅。
她分明是为了冯争,无论冯争在外惹出何等祸端,亦或是落魄潦倒、一事无成地归返京城,她都能为冯争留存一条安稳退路,使其衣食无缺,无须为银钱之事烦忧。
救命之恩,真的值得流筝将后半辈子都奉献给冯寻钰和冯寻钰的女儿吗?
至少在狂鹤看来是不值得的。
这些话她不能和冯争说,毕竟这是流筝自己的选择。看冯争谈起流筝的语气,流筝应该从未和冯争说过以前的事情,并且让冯争认为她是心甘情愿留在京城做生意,一辈子照顾自己的好姨母。
“这不是我该说的话,流筝自己有嘴有腿,她要想走随时能走,她要想说有十七年的机会可以说。既然她不说,我何必多嘴。万一我告诉了冯争,冯争到时候回京城劝她,她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怪我多管闲事。”狂鹤冷声道。
“你与流筝赌气,流筝也在与你斗气。我还真想看看最终是她先出京城,还是你先去找她。”
九死生与狂鹤乃生死至交,二人彼此相知,毫无隐秘。
狂鹤在京城的过往,九死生皆了若指掌。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九死生身为局外人,看得透彻分明,狂鹤与流筝都在因为当初的不欢而散而负气执拗。
依她看,流筝不愿离京有两个原因,冯寻钰与冯争母子俩只是其一,她不愿向狂鹤低头方为其二。
九死生抬手搭在狂鹤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人呐,为了那点自尊,能犟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是在说流筝?这麽说倒也贴切。”
“……”九死生顿了一下,“你俩都是。”
狂鹤面露疑惑,九死生拽着她返回船舱,岔开话题:“等到了信州,你和我一起夜探翊王府如何?双雌大盗劫富济贫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咱俩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好啊。”狂鹤爽朗一笑,已将流筝的事情抛在了九霄云外。
……
知晓天下事的天机部,其耳目遍及四海,全州的锦书堂便是天机部麾下的一处据点。在外人看来,锦书堂是一家专做送信生意的店铺。
在夏池国内,每隔数百里便设有一处驿站,但这驿站仅为官府递送信函,寻常百姓没有资格劳烦驿站为她们送信。
普通百姓若是想要寄信,要麽托熟人代为递送,要麽耗费银钱委托商队或者镖局送信。不论是哪条路子都耗资不菲,而且未必能准时将信送到。
锦书堂资费低廉,送信迅捷,全州城的百姓都喜欢来这寄信。因此冯争和应无双来到锦书堂的时候,店内已经人满为患,两人只能在外稍候片刻,跟着大家一起排队。
锦书堂的门迎是位一脸凶相的中年妇女,她守在门口和一旁排着队的人聊天,时不时安抚队伍后排的人,让大家别着急,今日傍晚之前一定都帮大家把信寄出去。
这位大娘看着凶神恶煞,实则非常热情,拉着谁都能聊上两句,有些一脸沉重的客人都被她哄得露出笑容。
轮到冯争和应无双排在门口的时候,大娘看到两人身上的长枪和软剑,说道:“两位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瞧你们这身装束,可真气派。”
“我姓苏,大家都叫我苏大娘。少侠,能让大娘摸摸你的铁枪吗?”苏大娘好奇地盯着冯争手里的神凤枪。
“当然可以。”
冯争把神凤枪向前一递,怕苏大娘拿不动,自己还用手稍微托着点。
谁料苏大娘力气极大,拿起铁枪还轻掂数下,赞道:“好沉的铁枪,少侠成日背着这枪,肯定是位功夫极好的高手吧。不知两位少侠是哪个门派的?你们有没有去那衢清山庄的武林大会瞅瞅?”
“我在这锦书堂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去看武林大会的比试。倒是我家对门那妹子去瞧了好几回,昨儿个回来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卖咯,换了钱,今儿一大早就搬进衢清山庄住着了,说是打算过几天跟着那个山河武馆的馆主上京城学白鹤拳嘞。
应无双回道:“我们两个无门无派,也是去武林大会凑热闹的。”
“那敢情好嘞!你们俩没门派,说话指定公道。不像那些个有门派的,说不定还得向着自个儿门派瞎咧咧。你们觉着哪个门派更厉害些?我琢磨着把我女儿也送去学武,山河武馆的白鹤拳咋样啊?”
苏大娘一股脑儿地追问着。
“当然厉害,全天下白鹤拳称第二,就没有拳法敢称第一。正巧,山河武馆的馆主我认识,那馆主姓方,在京城里不止开了家武馆,还开了家书院。”
“方馆主古道热肠、侠义仁心,她开武馆书院不为挣钱,只为传扬白鹤拳,教导女子强身健体、读书习字……”冯争当即把山河武馆、山河书院的事情全部告诉苏大娘。
方敏行并未跟着明盟主等人南下,山河武馆才重开不久,武馆内没多少人,便不跟着一起。她打算在全州再留三日,多招几个学徒,到时候再一起返回京城。
“这麽好哇!怪不得月桂妹子连夜收拾包袱呢,这麽好的武馆,错过了可就找不着第二家了。我之前还怕她上当受骗,听你这麽一说,我可就放心了。赶明儿个一大早我就带女儿去山庄里问问,看那武馆还收不收人,顺便瞅瞅方馆主是不是像你说的这麽好。”
苏大娘越听越满意,她朝屋子里指了指,那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屋里帮人写信的那个就是我女儿,跟我姓,叫博文,这名字不错吧!”
应无双和冯争连连点头,苏大娘高兴极了,继续说:“我年轻那会啊,天天扛着半扇猪杀猪卖肉,挣了不老少钱。别个儿都让我把这钱攒着当棺材本,说我没个男儿,以后老了没人管。我偏就不信那些人说的鬼话,花钱送女儿去私塾读书认字。”
“这不,女儿现在可比谁都有出息。就因为会写字,在这锦书堂帮人写信,我女儿每写一封信就能挣十文钱,要是写信的人多,一天下来能挣好几百文呢,大家还都得尊称我女儿一声苏学士。”
两人看向屋内帮人写信的青年,她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一袭青衫,满身书卷气。
在她面前要寄信的是个满头花白的阿婆,阿婆耳背,还表达不清楚自己想说的话,青年不急不恼,耐心地拉着阿婆问话,帮她把信写好。
“锦书堂也只招女子做写信学士,我女儿就是第一个招进来的。当初笑话我的邻居一看我女儿能挣这麽多钱,那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自家女儿送去学写字。”
“我女儿哪都好,要是她能再有一身顶呱呱的好功夫傍身,那就更好了!读书人虽然聪明能挣钱,但身子骨弱,有些人心脏,忌恨我女儿能挣大钱,指不定会做出事来。要是她学了功夫能保护自己,也省得我成天提心吊胆的,一直守在她跟前,生怕她受了委屈。”
苏大娘既为女儿骄傲,又忍不住为女儿担心。她还要继续说什麽,瞅见店里的人少了些,便闭上嘴麻溜地把冯争和应无双给迎进去了。
冯争和应无双都会写字,用不着别人代笔。只见店里摆着十张桌子,桌上的笔墨纸砚码得整整齐齐。
两人分别找了一张空桌子开始写信,冯争还没写完,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又是冯争的信,放到那边桌上,待会儿一起送走。”
第145章 破衣卫的校尉——霍刀
锦书堂轩敞恢弘,待客厅甚为宽阔,两扇山水画屏风将其隔为两个局域。
临近店门处,有十张桌椅整齐排列,寄信的客人都于此落坐;另一隅,则陈设有五排书架,一套梨花木桌椅静置于旁。
一位青年端坐于书桌之后,轻拈信件,依照收书人的住所细致分类,而后有条不紊地置于架上。
青年拿起一封信件看了眼信封上收书人的名字,拿起毛笔在册子上记下,喃喃道:“这已是寄给冯争的第三封信了。”
在她身旁整理书架上信封的杂役转过身来,将桌子上的三封信拿起来:“我听说明盟主今早便带着武林侠士们乘船南下,不知这位冯少侠是否也跟着一起走了?我带着信去码头茶肆问问消息,问到冯少侠的去向后便将信送走。”
“好。”青年答应。
“两位辛苦,在下冯争,方才在隔壁写信,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故而前来一探究竟。或许二位手中的信件,正是要送给我的。”
冯争从屏风那头走出,冲着两人抱了抱拳。
青年闻言翻看手里的册子,问道:“阁下可是小枪仙冯争?”
“她手里拿着长枪,应该就是她。”杂役弯腰和青年小声说道。
“正是。”冯争点头。
青年未即刻回应,而是俯身打开桌子下方上锁的柜子,从中取出另一本册子。她的目光在册子上的画像与冯争之间来回游移,眼前的少年与画像上的冯争有八九分相似,确然是本人无疑。
她轻嗯一声,杂役心领神会,急忙将三封信递与冯争。
冯争接过信件,只见其中两封乃名为万盛的商人所寄,另一封则是流筝姨母的手笔。三封信件皆标注着 “家书” 字样,而非密函。
区区三封家书,青年都这般审慎核对收书人,不亏是天机部门下的锦书堂,行事严谨细致。
看到信封上的万盛二字,冯争心中一咯噔,这五日来她忙着武林大会的比试,早就把妹妹忘到了脑后。
如今见听晚以万盛之名寄信,想来人早已离开全州,故而才需借助书信传递消息。
她向青年和杂役道过谢,转身回到隔壁写信之处落座,迫不及待地拆开听晚寄来的两封信函。
听晚在第一封信中提及,早在四月十五看完冯争与方敏行的比试后,便主动去齐山剑派的看台找到了骆兰英。一番交谈后,骆兰英为她写了一封引荐书,有此信引荐,她便能顺利拜会第一富商姚清。
听晚自幼对姚清推崇备至,如今得此机缘,自是按捺不住,匆匆整备行囊,当日便启程前往姚清所在的前亭县。
前亭县位于信州,从全州赶赴信州,少说也需七八日行程。寄出两封信时,她已星夜兼程赶了三日路,歇脚在距离信州两三百里外的村镇,在那村镇里给冯争修书一封。
第一封信洋洋洒洒写满两页信纸,开篇寥寥数语解释了自己不告而别的缘由,其后的长篇大论尽是即将面见姚清的兴奋与激动之情。
并附上近百行的行商之策,询问冯争这些计划是否可行,让冯争再给她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好点子。
或许是在寄出第一封信时,听晚突然想起还有武林大 会这件事,这才又匆忙写下第二封信。信中字迹略显潦草,关切冯争是否夺得武林大会魁首,末了催促冯争尽快回信。
冯争一目十行扫过两封信,大致知晓听晚在信中说了什麽后,又回过头来逐字逐句地研读听晚写下的商策。
她提笔回信:
【万老板天资卓越、心窍通明,性机敏而善筹谋。自涉足商事,其才思纵横令人赞叹不已。于商途之上,精于货殖之术,擅察市肆之变,诸般商机皆能先觉,常出奇谋而获利丰饶。
所营之业,无论货物流通,亦或人事调处,皆井井有条、蒸蒸日上。观万老板之成就,真乃商界奇才,日后之成就必不可限量也,为姐深感荣耀。
万老板所出商策精妙绝伦,非常人可及。汝独辟蹊径,思得奇谋良策,令姐自叹弗如。如今面对万老板之高才,实无卓见可陈。唯望万老板凭此天赋纵横商海,日后宏图大展,直追姚清之盛业,且超其成就之巅峰。】
听晚写的商策近乎完美,冯争能想到的好点子早已被听晚囊括其中,她也不必画蛇添足,故而用了诸多笔墨来夸赞听晚。
最后简单提了句自己赢得武林大会双魁之一的事情,只待来日姐妹相见,再一起庆祝一番。
信纸上墨痕未干,她将信纸置于桌上晾干,又拆开流筝姨母寄来的家书。
流筝姨母寄信之时,想必尚未收到冯争先前寄出的信件,信中对冯争关怀备至,询问冯争是否参加了武林大会,是否见到了枪仙狂鹤,是否用她的平沙落雁将狂鹤打得落花流水了,狂鹤可曾将她们的过往和盘托出……
冯争提笔一一作答,并将杨尽欢母亲之事书于信中,她踌躇良久,终是添上一句:
【姨母,可愿离京?】
待冯争写完两封回信,应无双已将自己写好的密函交予锦书堂的堂主,她行至冯争身侧,问道:“写完了?”
冯争轻嗯一声,将两封写好的家书递与身旁杂役。
两人离开锦书堂,返回衢清山庄牵走她们的马匹,在城内买了一辆马车,当日就出城往北疆赶去。
骄阳高悬,炙烤着大地。城外官道上先前的雨水早已了无踪迹,唯余一片干涸,热气如缥缈的轻纱,袅袅升腾而起。
冯争牵着缰绳,稳稳地驾驭着马车徐徐前行。
应无双则头戴斗笠,身着一袭利落的劲装,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绕指柔剑谱,剑谱上的文本和图谱在她眼中慢慢动了起来。
“之前不是说要去东饶关,找应将军的消息吗?怎麽突然改道决定先去云昆城找人,你要找谁?”
冯争出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应无双闻言,抬眸望向远方,轻声说道:“我要找的,是破衣卫的校尉——霍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五年前慕容老爷派人追杀霍刀,杀手在北疆云昆城外的襄江长棱峡逼得霍刀跳崖,然而,那未必是霍刀的死路。
长棱峡下面是波涛汹涌的襄江,母亲亲手组建的精锐之师破衣卫,三千卫兵个个水性超群。
曾与母亲在那襄江之上,与数万叛军展开了一场敌众我寡的激战,最终大获全胜,此役也是破衣卫的成名之战。
那一战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必死之局,可母亲和破衣卫赢了,她们不仅活着从襄江走了出来,还打了胜仗。
霍刀,霍校尉,霍姐姐,她可是破衣卫的校尉,在那惨烈的战役中,手起刀落,斩下数百叛军的头颅。
于她而言襄江不过是一条早就被她战胜过的河流,即便五年前再度坠入襄江,她必定会再次战胜必死之局,活下来。
冯争问道:“破衣卫是什麽?霍刀又是谁?”
应无双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萧氏王朝将母亲的丰功伟绩悄悄抹去,破衣卫也如风中残烛,渐渐销声匿迹。
或许,唯有那些亲身经历过当年战火纷飞的人,才会记得破衣卫的荣耀,以及母亲在北疆立下的赫赫战功。
哪怕是她,也是靠着那些已经被篡改了的功绩推测出来的。
过去的那些年里,霍姐姐从未和她主动提起过破衣卫的事情,也不曾说过自己就是破衣卫的校尉。
是那封飞镖传书让她重新翻看了书房里的对平北将军和破衣卫的记载,依靠着那些残缺的记录猜出来的结果。
她意识到从将军府的书里是找不到真相的,于是花了一笔钱得到了天机部的证实。
“破衣卫乃是我母亲多年前组建的精锐之师,霍刀便是破衣卫的校尉。十七年前母亲领军回京,生下我不久之后,便传出‘离世’的噩耗,破衣卫也被遣散,唯有霍刀留驻将军府,悉心照料我长大,我自幼便唤她霍姐姐。”
“在我十一岁那年,霍姐姐突然就回乡养老去了,自此一去不返。后来,是燕淼、燕焱为我探得霍姐姐的消息,我这才知道霍姐姐在五年前惨遭玄门杀手的追杀,于襄江长棱峡被逼跳崖。”
应无双不想称那个男人为父亲,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如何称呼他,便顿了一下。
说起霍刀,应无双陷入回忆,继续说:“我自出生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岁岁皆被病痛纠缠,所需的珍贵药材在京城都难以找全。是霍姐姐不顾生死,深入那些险象环生的绝地为我采药。靠着霍姐姐带回来的良药,我的身体才逐渐有了起色。”
“起初那几年,霍姐姐外出不过一两个月,其余时间皆伴我左右,待我七岁之后,身体稍有好转,她外出的时日反倒越来越多。我想,前些年她许是被我绊住,不得不留在将军府照看我,待我长大了一些,她才得空抽出身去处理自己的事务,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处理破衣卫的旧账。”
冯争驾着马车,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应将军的墓xue初次被炸正是五年前,霍刀会不会是察觉了什麽,才遭了那死老头子的螙手?”
应无双点头:“我也是这麽想的,霍姐姐水性极佳,长棱峡下是襄江,她跳下悬崖落入江中,只要伤势不重,定能存活。总之,我定要前往云昆城走上一遭,方能心安。”
如果霍刀活着,为什麽也和可能还“活着”的应将军一样,不与无双通信,哪怕只是暗示对方自己还活着呢?
无双从白姐那里得到了应将军的线索,可以确定应将军还活着。
那霍校尉呢?她是亲自照顾无双长大的霍姐姐,一旦知道墓xue里的真相,自然不愿无双认贼作父,只要她还活着,肯定会想尽办法给无双传信。
然而事实却是五年来杳无音信,霍刀也许已经葬身襄江了。
“我陪你找。”
冯争望向应无双,霍刀是无双为数不多的亲人,她希望霍刀活着。
马车在官道上缓慢前行,冯争诶了一声:“不对,霍刀是破衣卫校尉,她照顾你长大,为什麽不告诉你应将军的功绩被死老头子窃取了?”
应无双垂下眼,低声道:“她应该也和我一样,被那死老头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吧。”
“人面兽心的死老头子,还挺会装。”冯争抽出一只手拍了下应无双的胳膊,以示安慰。
第146章 我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
元兴七年,春寒尚未散尽。正值三月初二,朝局惊变。
邕亲王萧牧舟藐视皇威,于京城采菊苑悍然发动逆谋之举,戕害四皇男及诸多朝堂官宦男戚,致使三皇男身负重伤、性命垂危,更纵火烧毁京城数家青楼瓦肆,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事发当晚,萧牧舟趁乱逃离京城。老男帝闻之勃然大怒,即刻颁下严令,着人全力缉拿此等叛逆之贼。
一时间京城火光冲天,百姓惶惶不安。
至三月初六,萧逆贼在阳崇涧一带显露踪迹,当地官府派出男兵封锁码头,成功捉拿萧逆贼。
探子送信入京,老男帝大喜,下令后五日解除宵禁,百姓得享夜之乐。一时间,京城上下皆以为此乱可平,人心稍安。
三月初十,变故再生。
当萧牧舟被押解于京城外百里之遥的官道时,其同党早已设下埋伏,杀害男兵成功劫囚,致使萧逆贼逃脱,其谋逆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老男帝怒不可遏,遂命七皇男即刻领兵南下,务要将萧牧舟这等乱臣贼子生擒活捉,押解回京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次日,三月十一日。
七皇男整肃军容,领兵南下。其麾下男将士浩浩荡荡,一路上马不停蹄,直奔边南而去。因其所率男兵大多来自北方,不习水性,且战船不足,无奈之下弃水路而改走陆路。
如此日夜兼程,一月之后,七皇男的大军方才越过信州。然边南之地路途遥远,照此行程,仍需一月方能抵达。
如今四月将尽,照常理而言,萧逆贼理应早已回到边南封地,据守一方、以图后计。然时至今日,却如石沉大海,未有任何风吹草动。
值此风云变幻之际,萧逆贼暂未有所动作,可其余封地的男藩王却各怀心思,纷纷借机而动。他们大肆招募兵勇,囤聚粮草辎重,于封地之内秘密铸造兵器,操练私兵。
一时间,王朝各地暗流涌动,这太平盛世即将陷入风雨飘摇之境。
“边南有三大城镇,分别是福州府、甘城和望和城,镇守边南的数万男兵,大半都屯戍在望和城外,而萧牧舟的府邸也坐落于望和城中。”
“萧牧舟返回望和城后非但没有动静,还严令自己的手下不得贸然行事。旁人都说萧牧舟现在按兵不动,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举兵谋反,给朝廷以致命一击。”
宝顺船上,穆飞将手里的果子啃得干干净净,然后随手将果核抛入河中。她的手上沾有汁水,毫不讲究地在自己衣服上擦拭了几下。
对着燕淼、燕焱继续说道:“这些事情随便在外面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其实你们也明白,按兵不动的不是萧牧舟,而是北边的那位太子。太子失去了傀儡,只好另寻办法控制了边南政权。”
大当家蟠龙和寨子里的土匪们都说过,黑山堡与北武林的江湖豪杰皆为自家姊妹,故而穆飞对燕淼、燕焱坦诚相待,知无不言。
北延国太子完颜习原本能够操纵傀儡萧牧舟,从而将边南之地轻易收入囊中。可惜萧牧舟惨死,燕淼这个欠债的人,又迟迟未能找到合适的新傀儡给完颜习送过去。
燕淼一想到自己还背着一笔债务,便觉背上陡然一沉。她想要利用牛角扳指与人皮面具冒充萧牧舟,进而夺取边南的政权,就必须想办法解决横在中间的完颜习。
完颜习如今已经控制了边南大半政权,但她无法让萧牧舟本人现身,驻守在望和城外的数万男兵怕是不会听她号令。
倘若想要直接将完颜习这一强劲的对手铲除,怕不是以她们现在的能力能够办到的。且不说完颜习身边必定护卫森严,其在边南的根基也已颇为深厚。
既如此,倒不如转换思路,想一个万全之策,尝试与她达成合作?
“穆姐姐真是见多识广,多谢穆姐姐将这些消息告诉我们。” 燕焱向穆飞致以谢意。
“那是自然,我投身黑山堡已近两月,因我聪慧机灵、记性又好,大当家与二当家对我颇为赏识。这不,此次外出荡平南武林,两位当家的特意将我带在身旁。”
三月初的穆飞还是刚从火灾里逃出来的亡命之人,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被一群持刀的黑衣杀手硬生生从火场里撵到了灵泽渠的宝顺船上。
她刚见到船上凶神恶煞的土匪们时,心中害怕不已,生怕这群土匪把她们生吞活剥了。
所幸,这群土匪并不想杀她们,而是让她们在船上帮忙干活,干了活便能跟着土匪们一起吃饭。穆飞很快融入了土匪们的生活,后来跟着大家返回黑山堡,在寨子里跟着土匪们学劈柴烧火、耕种织布、杀人越货……
穆飞是那群新土匪里最有胆的一个,提刀杀人眼都不眨一下,只可惜她的力气稍显单薄,土匪们惯用的大砍刀,她提在手中都摇摇晃晃个不停。有人劝她可以换把轻便的刀,并不是只有大砍刀才能杀人。
穆飞哪里肯应,她望着老土匪们脸上的笑容,想着一定要让她们对她刮目相看。一段时间下来,看着自己胳膊上逐渐隆起的肌肉,她心里别说有多得意了,恨不能整日穿着件赤膊的大褂,时刻炫耀自己粗壮的臂膀。
“瞧瞧我的胳膊,便是与你过上几招,也不在话下。” 穆飞撩起袖子,向燕焱展示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锻炼成果。
燕焱捏了捏穆飞的手臂,心中顿生攀比之意,她也挽起袖子,绷紧肌肉说道:“穆姐姐,我习武有十来年了,你不过才练了一月,和我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穆飞瞧了瞧燕焱那精瘦的胳膊,杀手的肌肉虽有型,却不够粗壮。她家大当家和二当家的胳膊,怕是能抵得上燕焱的三只胳膊粗细。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穆飞环顾四周,查找适合比试的地方,正好看见神拳派的沐川在和二当家独眼虎掰腕子,她提议道:“你过来,咱们在这比掰腕子。”
“好啊。”燕焱看了眼还在愣神的燕淼,轻轻戳了对方一下,“债多不愁,等到了边南,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解决。趁着这段时日,先好生玩乐一番。”
“嗯。”燕淼回过神来,与燕焱一同朝着船舱附近走去。
船舱周遭摆放着五六张小木桌,原本是供船员们休憩之用,平日里无人落座时,便会有旁人来此喝茶、聊天、磨刀或是缝补衣物。可谓是五花八门,做什麽的都有。
此刻,所有人都围聚在沐川和独眼虎所在的木桌旁,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伸出右手放在桌上,陈玄一声令下,两人便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掌,开始发力。
“下注啦,沐大师姐一赔二,二当家一赔一。”
石力手里的托盘用一根棍子分为两部分,放在左侧就是押沐川赢,放在右侧就是押二当家赢。
穆飞和燕焱、燕淼挤进来的时候,石力手里的托盘已经铺了一层铜板,看见三人挤进来,她问道:“下注吗?”
“肯定是二当家赢。”穆飞在怀里掏了半天,放了两枚铜板上去。
燕焱亲眼见过沐川打烂了精铁铸造的傀儡,她也取出两文钱放在托盘上,赌沐川赢。
石力刚把托盘放到燕淼面前,身后传来“嘎吱”一声。
众人皆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被沐川、二当家压在身下的木桌子不堪重负,发出危险的警告声。
然而桌面上的两只手青筋暴起,沐川咬着牙盯着对方,二当家独眼虎紧皱眉头,仿佛连五官都在用力。
沐川好不容易将二当家的右手压下去一点,二当家就发出一声叫喊,瞬间便将局势重新扳回平局。
二当家的额头汗水直冒,反观沐川,除了表情略显狰狞之外,竟是一滴汗也未出,似乎并未感到吃力。
“二当家!二当家!”
“大师姐!大师姐!”
神拳派的门徒和黑山堡的土匪们分别为沐川、二当家呐喊助威。
可怜的木桌从中间开始凹陷,两人的胳膊肘猛地向下一沉,她们默契地将手挪到旁边还算完好的地方继续比试,并用另一只手护住桌子,以防桌子承受不住她们的力气而直接塌陷。
两人一边紧紧抓着木桌,一边掰腕子。沐川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刹那间,从脖子红到了脸,她倾尽全身之力,缓缓地将二当家的手往下压。
二当家喘着粗气,顽强抵抗,两只紧握的手好似被焊在了一起,身下的桌子也越来越歪。
“大师姐!”
“大师姐!”
沐川压着二当家的手不断下移,神拳派的门徒们皆认为沐川胜券在握,故而大声为她欢呼喝彩。
“啊!”二当家大喝一声,局势瞬间扭转,她不仅迅速扳回了局势,而且毫无停滞地继续将沐川的手臂下压。
沐川方才那一下耗费了不少力气,原以为能够一举获胜,如今看来,二当家竟是在以退为进,她中计了。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倒了下去,当手背触碰到桌面的那一刻,耳边传来土匪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二当家!二当家!二当家!”
二当家长舒一口气,松开沐川的手,笑道:“年轻人沉不住气,还需再练练。”
沐川整条手臂都酸软无力,她甩了甩手腕,说道:“晚辈受教了。”
两人同时松开木桌,只听 “砰” 的一声,木桌应声裂成两半。
“把桌子修好。” 二当家转身离去,快步躲到无人之处,龇牙咧嘴地晃动手臂。
众人围在碎裂的木桌旁,穆飞拉着燕焱来到隔壁的空桌上:“来,咱俩比!”
看热闹的大家见状纷纷挪动位置,又将燕焱和穆飞围了起来,石力刚清算完上一局的账,立马开了一场新赌局。
第147章 自欺欺人呗
仲夏五月,骄阳似火,炽热的暑气肆意蔓延。
即便是行于江面上的宝顺船,也未能逃脱暑气的侵袭。
早些时候,大家还能顶着太阳在船舱周遭谈笑风生,兴致勃勃地掰腕子,然而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躲进了船舱里乘凉。
只有清晨与傍晚时分,才会出现在甲板上,感受丝丝缕缕的凉风,以解闷热之苦。
这日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绚丽的红绸。众人伫立在甲板之上,极目远眺,只见信州码头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越来越近。
各大门派的掌门和明笑天并肩站在船头,她们摩拳擦掌,胸中的战火愈燃愈旺,只待刀剑出鞘,杀得南武林血流成河。
“坐了将近十天的船,总算到了信州。”九死生活动了一下手脚,宝顺船上可供活动的地方太少,九死生身上的骨头都憋得发痒。
神拳派掌门莫子书仰起头,目光远眺着信州的方向,说道:“信州的南武林门派不多,主要以少山寺为主,其次便是大刀帮,剩下的小门小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能将少山寺和大刀帮一举铲除,其余的门派自然会作鸟兽散,根本无需我们再费心力去对付。”
“我们先去少山寺。”明笑天神色冷峻,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早在离开全州之时,她便已向南武林的各大门派送去了战书,无论对方是否有胆量迎战,她们都已做好了强攻的准备,势必要将这些门派一一踏平,血洗南武林。
“那些小喽啰就交给你们了,我和九死生打算去翊王府走上一趟。”狂鹤说道。
紫衣客摇着折扇姿态潇洒,笑道:“双雌大盗这是要重出江湖了?”
九死生和狂鹤相视一眼,而后同时点头。
五螙门门主颜尔打趣两人:“大名鼎鼎的双雌大盗打算重出江湖,那必定要干一票大的。说说看,你们此行可有什麽惊天动地的目标?”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九死生凑近狂鹤,压低声音说道:“只去偷一个不太值钱的万壑松琴,似乎确实有些无趣。”
“翊王府里有什麽价值连城的至宝吗?”狂鹤心想也是,既然出手就要偷个大的。
“等到了翊王府便知道了。” 九死生轻声说道。
毕竟,只有进入翊王府,才能摸清什麽东西藏得最深最珍贵,也才能确定她们的目标所在。
宝顺船缓缓驶向岸边,码头上一众男官兵严阵以待。自萧牧舟造反以来,各个城镇皆加强了防守,进城出城之人都需要经过严格盘查,即便是往来的商船货船,也要被男官兵仔细搜查一番才可以放行。
然而,当这群男官兵抬眼望见站在宝顺船船头的蟠龙时,他们的态度瞬间发生了转变。原本紧绷的神情变得松弛下来,竟未对宝顺船进行仔细的盘查,便直接抬手放行,任由一船人顺利登岸。
众人跟随明笑天的脚步依次下船,沐川和百花谢则与狂鹤、九死生一同朝着翊王府的方向走去。燕淼和阎婆也在前往少山寺的队伍之中,唯有燕焱和部分黑山堡的土匪留在了船上,负责看守船只。
燕焱站在船舷旁,目光好奇地望着船下的男官兵,转头向身旁的穆飞问道:“穆姐姐,为何这些官兵不盘查宝顺船呢?”
穆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屑:“黑山堡就在信州城外的黑山上,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信州的男知府死了一个又一个,你猜这一任为何至今还活着?”
原来,信州的官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曾经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官爷们,其实个个贪生怕死。萧氏王朝曾多次派兵围剿黑山堡,却次次都是铩羽而归。
每一次围剿失败后,大当家蟠龙便会带领着寨子里的姐妹们闯入信州城,斩杀一名男官,从一州知府开始,逐个往下杀。
如此往复,死了一个男知府,朝廷便会再派来一个新的。而这些新来的知府,起初皆是踌躇满志,自以为能够立下剿灭匪患的赫赫战功,于是便率兵气势汹汹地杀向黑山堡。
可谁曾想,直到自己身首异处的那一刻,才看见自己流出来的肠子都悔青了。
随着前面死去的男官员越来越多,这新上任的男知府也终于学乖了。不仅不敢再轻易上山围剿,反而主动向黑山堡示好,送上钱财宝物,只求黑山堡能给他行个方便,而他也会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给黑山堡多提供些便利之事。
如今这信州的翊王爷,已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膝下无男,手中又无兵权,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闲散王爷罢了。在萧牧舟造反,其余男藩王皆蠢蠢欲动的动荡局势下,唯有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邸之中,养老等死。
现在的信州表面上是男知府做主,实际上已经是黑山堡的地盘。
“识时务者为俊杰。”燕焱觉得男知府的行为很适合自己刚学到的一个新词。
“贪生怕死的宵小之徒而已,他可称不上俊杰。”穆飞纠正燕焱。
燕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更贴切的用词,她学会了。
……
众人踏入信州城后,稍作打听询问,便顺利找到了坐落在外城附近的少山寺。
明笑天带着众人来到少山寺门前,望着眼前破败的庙门,她们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寺庙门上庄严肃穆的牌匾已被砸得粉碎,散落了一地木屑。朱红色的大门半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门上留有深深浅浅的脚印。
颜尔走上前推开破败的庙门:“听说少山寺的信徒众多,香火很旺。就算他们的了尘方丈和释行大师都死在了我们手上,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了尘带去全州的和尚并不多,区区三十人左右,少山寺作为南武林三大门派之一,门下男徒上百,寺内不修武道的普通和尚也有近百人。作为信州最大的寺庙,怎麽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少山寺朱红色的大门被颜尔推开,发出诡异的嘎吱声,大门打开,露出里面荒芜寂寥的景象。
寺庙内空无一人,并无一间寺庙该有的宁静祥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破败与脏乱。石板路上铺满厚厚的灰尘和垃圾,被随意丢弃的杂物中,还夹杂着断裂的香烛和破碎的佛像残片。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尘方丈的丑闻怕是早就传入信州百姓耳中,在信佛之人的眼中,佛祖是神圣不可玷污的,而皈依佛门的和尚更是应该六根清净、不染尘埃。然而身为少山寺方丈的了尘,却和寺庙里的小和尚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做那些腌臜事。”
“少山寺以前有多少信徒,现在就有多少仇人。信徒们的怒火足以毁掉一座寺庙,更何况还有那些趁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路人。这少山寺沦落至此,也算是自作自受。”
峨嵋派掌门单娥走入寺庙里,一脚踹开挡在路中央的半樽佛像。
莫子书的语气带着可惜:“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那档子荒谬事,早知道就不该让了尘死得那麽轻松。应该把他押回少山寺,寺庙的信众一人一脚也能将他活活踩死。”
“去找找寺内还有没有人?”明笑天下令。
众人立马散开,三三两两地走进寺庙里的各大佛殿。
几乎所有的佛像都遭到了严重的损毁,塑有金身的佛像被人刮掉了一层皮,露出黯淡的铜色,更有甚者直接被砸烂,露出里面的泥胎和腐朽的木架。有的佛像头颅被砍下来,滚落在一旁,面部表情扭曲且狰狞。
佛像脚下的供桌被掀翻在地,散落的水果和糕点早已腐烂变质,招来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
藏经阁内的书架倒了一地,里面珍贵的经卷都被人趁乱抢走了,剩下一堆不值钱的书籍被撕得七零八落,碎片散落各处。
和尚们居住的禅房,门窗破碎,屋内的被褥、衣物等物被扔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陈玄和石力负责搜索四大天王殿,殿里只有四个破损的雕像,陈玄捡起地上一个残破的琵琶,说道:“我还以为雕像拿的武器都是真的,原来是木头做的。”
“这把剑也是木头的,泥巴雕像拿着木头武器能保护谁呢?”石力一脚踩断红色木剑,不解地问道。
“自欺欺人呗。”陈玄丢掉琵琶,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条木头雕刻的蛇,“你说天谕的银环蛇会不会把这条木头蛇当作同类?”
“天谕的银环蛇又不傻。”石力环顾四周,小小的佛殿一览无遗,“这里没人,走吧。”
陈玄顿觉无趣,丢了木头蛇转身离开。
两人返回寺庙门口的时候,发现众人早已到了,都在等着她们归来。
“那群和尚习武多年,不至于打不过普通百姓,只是不敢和百姓起冲突而已,也不知他们丢下寺庙跑到哪里去了?”阎婆还以为能在少山寺松松筋骨,谁料扑了个空。
燕淼也想利用少山寺的和尚来试试自己的血灵功练到了何种地步,只可惜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今日天色已晚,先回去休息,明日去大刀帮。不出意外,这群和尚应该暂时投靠了大刀帮。”明笑天想了想说道。
众人无有不应,纷纷离开少山寺返回宝顺船上休息。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正是偷东西的绝佳时机。燕淼心念一动,对阎婆说:“师傅,我去翊王府找点东西。”
阎婆挥挥手:“去吧,早些回来。”
燕淼嗯了一声,握住腰间的鸿鸣刀,转身跳上少山寺的屋顶,施展起轻功,向着内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陈玄和石力见状,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追着燕淼跳上屋顶。
两人一路跟着燕淼来到内城的翊王府,三人蹲在翊王府外的墙根下。
“你们跟上来做什麽?”燕淼疑惑道。
陈玄反问燕淼:“我们是朋友吗?”
燕淼点头。
“朋友理应共进退,你孤身一人来翊王府找东西,没个放哨的怎麽行?”陈玄答道。
石力也附和道:“盗圣前辈偷东西都知道找个帮手,你怎麽能把我们俩忘了?”
燕淼独来独往惯了,偶尔会和燕焱一起做任务杀人,但能一个人解决问题的时候,她绝不会去麻烦别人。
现在多了两个主动跟上来的帮手,她有些不习惯,反而担心人太多会暴露行踪。
可看着两人真诚的目光,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答应:“我要去翊王爷的书房里找些东西,你们跟着我小声点,不要暴露行踪。”
“好。”两人异口同声,相当配合。
第148章 同舟而济,休戚与共
夜色如墨,三道黑影宛如月下玄鸟快速地从王府屋顶上掠过。
燕淼和陈玄在前面飞檐走壁,燕淼脚步轻盈,落地无痕,陈玄形迹诡谲,稍微一眨眼就不知人去了何处。
石力扛着一把重刀虽慢但稳地追在两人身后,她身上负重,须万分小心,以免踩塌琉璃瓦的屋顶。
翊王府和燕淼闯过的其它王府的布局差不多,她飞上屋顶俯瞰整座王府,便能判断出书房的大致位置。
三人站立在翊王府最高的屋檐上,偌大的王府里只有几个小厮举着灯笼在府内巡逻,各个院落都逐渐熄了灯,位于王府西南方的佛堂仍然烛火摇曳,香烟袅袅。
王府上下一片寂静,佛堂里的诵经声便显得格外清晰,从那昏黄的屋子里传到了屋顶上的三人耳中。
梵音悠悠,听得人昏昏欲睡。
“大半夜念经,这个翊王爷信佛?”石力打了个哈欠,佛堂里的念经声像嗡嗡叫的蚊虫。
燕淼毫不意外:“快死的老男人大多信佛,想着拜拜佛念念经,捐点香油钱就能长命百岁。”
陈玄回头望向少山寺所在的方向,夜色里只能看清寺庙模糊的轮廓。
“我就说嘛,少山寺虽称不上千年古刹,但在信州也有数百年的底蕴,就算寺内的了尘方丈和几个和尚破了戒,少山寺的信徒也只会拿口水淹死他们,不至于直接砸了少山寺。肯定是有人拱火,怂恿百姓踏平少山寺。”
“这个信佛的翊王爷应该给少山寺供奉了不少香火,啧啧,当他知道少山寺的和尚在佛祖面前搞些爹爹男男的事情,毁了他在佛祖面前的虔诚,他怕是差点气死过去吧?”
燕淼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然后指着东侧:“书房在那,走。”
三人悄无声息地在王府里穿梭,燕淼推开书房大门,进屋的同时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借着火光勉强可以看清书房里的情况。
石力 守在门外放哨,深谙机关术的陈玄进入书房帮助燕淼找东西。
“你要找什麽?”陈玄抬眸扫视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圈下来,就找到了三处较为明显的机关。
燕淼举着火折子来到书桌后,打开抽屉一边翻找一边说:“翊王印信。”
信州翊王府的老王爷是个没有兵权的闲散王爷,他手里无兵,便也没有能够号令州兵的虎符。但他好歹是个男藩王,藩王印信是其身份权力的象征。
有了翊王印信,就能伪造翊王爷的政令,给京城朝廷传递一些错误的消息,制造朝中混乱。紧急情况下,还可以利用印信召集人马,调配物资。除此之外,印信也能调动翊王府的财政收支和土地分配。
燕淼既然来了信州,就不打算空手离开,翊王府的财物、土地和权力,她都要收入囊中。
“拿了印信之后,岂不是还要去拿了翊王爷的老命?”陈玄闻言立马帮着燕淼在书房里翻找起来,她扭动书架上的摆件,平整的墙面冒出一个凸起的格子。
要是翊王爷还活着,燕淼拿着印信的作用并不大,必须除了翊王爷,她才能借翊王身份搅动风云。
“嗯。”
燕淼小心翼翼地打开格子,虚惊一场,格子里并无暗器,只有一摞账本。
她打开账本大概看了一眼,里面记录着王府的各项开支,还有翊王爷和朝中各大男官员、以及其余各地男藩王的利益往来。
有了这摞账本,便方便伪造其余男官、男藩王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证据,让老男帝忙上一阵子。
燕淼收起账本,两人继续在屋子里翻找印信。
根据以往的经验,燕淼在椅子下面找到了一个暗格,打开后里面空无一物。
“你还要前往边南,信州这边你打算怎麽办?”陈玄问道。
燕淼愣了一下,陈玄问的对,她分身乏术,不可能同时掌控信州和边南的局势。
她和应无双、冯争身边可用的人实在太少,应无双的意思是让她先行拿下边南,可她舍不得这块已经到了嘴边的肉。
她思忖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陈玄没听见燕淼的回答,抬起头看向燕淼:“说话啊……你,你这麽看着我干嘛?”
“你来做翊王如何?”燕淼漆黑的瞳孔里有火光闪烁,平淡的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我?”陈玄从未想过卷入朝堂斗争中,她只是个老老实实做机关暗器的机关师而已。
燕淼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趁热打铁道:“金矿银矿和铜矿不会主动飞到你手里,别等我们三个做皇帝了,你先成为翊王。”
说罢,她将账本递到陈玄面前。
陈玄垂眸,视线里只有燕淼的手以及手上的账本。
从一个机关师成为信州的藩王,虽说是个假的,但也机会难得。她可以使用王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推翻萧氏王朝的关键一环,未来的史书上会有她陈玄的名字。
她沉默良久,接过了燕淼手里的账本,笑着开口:“要是我搞砸了,你们仨会把我从贼船上赶下来吗?”
“同舟而济,休戚与共。”燕淼目光坚定。
自她和冯争、应无双两人定下第四折戏,相约推翻萧氏王朝,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刻起,她们三人中任何一人做的事情都由三人共同承担。
因此,燕淼可以代表冯争和应无双告诉陈玄,从此她们四人就是一条船上同生死、共患难的姐妹。
陈玄说了声好,感慨道:“我怕是权力最小的一个藩王了,信州早已是黑山堡的地盘,我只能顶着翊王的身份四处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偶尔花花王府里的钱。”
“如此便能帮我们好大的忙了。”燕淼扬起微笑。
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现在就算是黑山堡把信州拱手奉上,她们三个也接不住。
起义造反推翻萧氏王朝,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她们有的是时间逐步创建起自己的势力,拥有自己的名臣猛将。到时候,也不必忧愁身边无人可用。
两人已经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翊王印信。燕淼猜测萧牧舟造反事发后,翊王爷便把印信换地方藏了起来。
印信常用来盖章,翊王爷不把它藏在书房,还会藏在哪里?
笃笃笃——
石力轻轻敲响房门,探出头来:“有情况。”
燕淼和陈玄闻言当即走出房间,石力对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听。”
“啊啊啊!!!”
惨厉的哀嚎声划破了王府寂静的空气,直直地刺进三人的耳中。那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起初是低沉而压抑的闷吼,紧接着,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连串尖锐的嘶喊,音调之高几近要冲破人的耳膜。
陈玄和石力听着这一声声惨叫顿觉毛骨悚然,燕淼面不改色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是佛堂,有男人正在经受酷刑。”
燕淼率先跳上墙头,她正打算去佛堂见一见翊王爷。这麽大的翊王府,何必苦苦搜索印信,直接从翊王爷的口中撬出来不就好了。
她闪身消失,陈玄和石力紧随其后。
“你要留在信州?”一直在门外放哨的石力听到了屋内两人的谈话。
陈玄颔首:“我上了她们仨的贼船,你要不也一起?”
石力拒绝:“我和老石头打算先跟着明盟主荡平南武林,待到江湖事了,我们俩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几年清闲日子。”
石力现在志不在此,否则刚才她就推门而入,和陈玄一起上贼船了。
“战事一起,哪里还能有清闲日子?”陈玄道。
“那就到时候再说。”石力耸了耸肩,她和老石头目前的打算就是如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操心。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到了佛堂附近,男人的惨叫声就是从亮着烛火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燕淼已经探查过周围,院子里没人,亮着灯的房间里约摸有十来人的样子。
她站在窗边侧耳倾听屋内的情况,等了好一会儿,才翻上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
瓦片掀开,屋内的火光照亮了燕淼的半边脸,她望着屋内的惨状无声地笑了一下。
石力和陈玄也翻上屋顶,两人各自找了个地方,学着燕淼掀开瓦片,她们不敢直接掀开整片瓦,只是露出了一个足够自己看到屋内情形的缝隙。
“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独有一狱,名曰无间……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
屋内有个敲着木鱼的老男人,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什麽佛经。可惜屋顶上偷听的三人都不了解佛教,不知道他到底在念叨些什麽。
这个老男人身上穿着灰色袍子,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身旁有两个穿着袈裟,手拈佛珠的带发和尚,左边和尚蓄着络腮胡,右边的和尚脸上长了个好大的痦子。
想来中间那个戴金冠的男人就是快老死的翊王爷。
再往前看,明黄色的供台上供奉着一尊面容慈悲的佛像。佛像左侧的空地上摆着一口铁锅,炎炎夏日,这口锅里烧着木炭,热气从瓦片的缝隙里钻出来。
在烧红的木炭上摆放着一堆刑具,有铁杵、铁锯、铁网等等。
顺着铁锅再往下看,一个和尚被绑在刑架上,他显然已经受过了刑罚,身上的衣服都被烫得和皮肉粘在了一起。
而在他的身后有一间铁制的囚笼,里面还关押着十多个和尚。
躲在屋顶上的三人通过和尚穿的衣服,认出他们是少山寺的和尚。这麽看,少山寺的和尚并没有投靠大刀帮,而是被翊王爷抓到这里来了。
“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及以恶鬼……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求出无期。”
翊王爷又念起佛经,他一边念,身边的络腮胡男人跟着动了。
络腮胡拿起一根烧热的铁杵走向刑架,用力地将铁杵刺进男人的肩膀,然后是口鼻、腹背。按照翊王爷说过的经文,对刑架上的男人陆续用刑。
受刑的男人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他惨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被关在囚笼里的少山寺和尚们,有的面露惊恐,有的闭上了眼睛,还有的甚至想咬舌自尽。
被痦子男及时制止,痦子男给他一顿螙打,直到他苦苦哀求,说自己再也不敢了,痦子男才放过他。
敲着木鱼念经的翊王爷终于站了起来,他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声音沙哑:
“你们破戒犯罪,玷污佛祖,当入无间地狱,受无尽折磨。这才是第一道刑罚,我还要用烊化的铁汁浇灌你们的身体,用铁钳打开你们的嘴,烧红的铁丸会进入你们的肠道,将你们的罪孽烧个干净……”
“王爷饶命,我们冤枉啊,破戒的是方丈和大师兄他们,和我无关啊!”
“是啊,王爷,还请您明查,我们一直在佛前诵经,从未做过破戒的事情。”
“饶命啊,饶命……”
和尚们听着翊王爷的话,都跪在地上向他磕头求饶。地藏经里的无间地狱应该是罪人死后去的地方,他们还活着啊,活人怎麽受得了如此刑罚?
“我苦苦修行为求长生,吃斋念佛极为虔诚,你们却做出那等事玷污佛门净地!我这是在替佛祖惩戒你们,以免佛祖迁怒于我,毁了我的修行。”翊王爷对他们的哀求视若无睹。
“王爷,佛祖以慈悲为怀,您如此折磨我们才会惹怒佛祖!”有一个和尚愤怒地叫喊着。
翊王爷擦了擦额头上被热出来的汗水,缓缓开口:“这无间地狱也是佛教地藏经里记载的,就是用来惩戒你们这些罪人,佛祖怎会因此怪罪我?”
佛堂里还在继续惩罚犯罪破戒的和尚,屋顶上,石力觉得看多了恶心,就盖上了瓦片。
陈玄则已备好了暗器,等到翊王爷收拾完少山寺的秃驴后,她就用暗器击杀了翊王爷身边的络腮胡和痦子男。
到时候她们再一起闯入佛堂,借着屋内已经摆好的器具,对翊王爷严刑逼供。料他也撑不过什麽无间地狱的第一道刑罚,就会乖乖交代了印信的下落。
燕淼盯着屋内惨无人道的处刑,心想佛教地藏经里的刑罚比玄门教给她们用来折磨别人的手段还要可怕。
不过这套刑罚确实好用,记下来回头可以用在福州府玄门男杀手的身上。
第149章 尽管说,我们也不一定会答应
佛堂内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屋内热浪翻滚,供桌上慈眉善目的佛像,在跳跃的火焰映照之下,竟扭曲出几分可怖之态。
囚笼里垒起半丈高的尸体,被酷刑折磨的少山寺和尚垫在尸山下面,翊王爷身边的络腮胡和痦子男血肉模糊地堆在山尖上。
方才还在代替佛祖惩罚罪人的翊王爷,此刻被绑在刑架上鬼哭狼嚎,这时候嗓子也不哑了,求饶的声音格外清晰。
“三位大侠,你们想要什麽尽管说,我都可以满足你们,只要你们饶我一命。”
翊王爷为了在佛堂里惩治少山寺的和尚,早已下过命令,无论佛堂里传出什麽动静,阖府上下都要当作没听见,不许进来打扰他修行。
如今自己被绑在刑架上,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面前那位宛如地狱修罗的黑衣女子,手持长刀,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坨砧板上的肉,让他浑身发毛。
“翊王印信在哪?”燕淼拔出鸿鸣,冷声问道。
翊王爷的牙根都在打颤,如果交出印信,这三人便会立马杀了自己。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望向金身佛像,没有回答燕淼的问题,反而开始念经:“阿弥陀佛,三位大侠……”
他原本想搬出佛祖慈悲为怀的借口,劝说三人放他一命,可身后高高堆起的那座尸山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翊王爷不断重复着佛号,干脆闭上了眼睛。
呲呲呲——
滚烫的铁网烧穿灰袍触碰他的皮肉,他痛苦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都这个时候了还念经,刚才那十几个秃驴怕是把自己知道的佛经都念了一遍,也不见你手下留情。”陈玄握着铁把手将铁网转了一圈,皮肉被灼烧的声音不断响起,伴随着翊王爷痛苦的惨叫。
燕淼再问:“印信在哪?”
翊王爷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胸前被烫熟的皮肉和衣服血淋淋地黏在一起,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伤口变得焦黑。
烙刑之苦非常人能忍,挨了这一下后他的嘴也被烫软了,答道:“就在佛祖的手里。”
石力闻言跳上供桌,来到佛像面前,一枚玉质印信映入眼帘,她伸手拿起印信。
收回手时不由得和佛像对视,佛像造得那麽高大,而它的眼睛半眯着,永远如此轻蔑地俯视众生。
好像这枚印信是佛像施舍给她的一样。
“拿着。”石力将印信抛给燕淼。
百胜刀出鞘,七杀刀法手起刀落,清脆的碰撞声震耳欲聋,翊王爷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佛轰然坍塌。
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金色佛头摔落在地上,如今世间万物都在它头顶,众生望向它的时候也是垂着眉眼,无情地俯视着它。
翊王爷以为自己老实交代就能死个痛快,然而从天而降的三位大侠并未轻易地放过他,她们将他投入他亲手搭建的地狱里,受尽无间地狱万般刑罚,大火烧不尽他的罪孽。
狂鹤和九死生刚从王府的库房里出来,她们让沐川和灼光带着万壑松琴先回去了,然后追着惨厉的尖叫声来到了佛堂。
九死生随手掷出一枚石子砸开房门,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用来清修的佛堂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炼狱。
陈玄快步跑出来,发现打开房门的是九死生和狂鹤后松了口气,她回头说了句:“自己人。”
翊王爷已经断气,燕淼和石力浇灭了屋子里的炉火,当做什麽都没发生一样走出佛堂,把地狱的大门轻轻合上。
三个少年皆抬起头静静地望着矮墙上的九死生和狂鹤,九死生开了个玩笑:“我亲眼看见你们三个杀人放火,我要去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真是贼喊捉贼,谁不知道九死生和狂鹤今夜是来王府偷东西的。三人都被九死生逗笑,陈玄问道:“前辈,你们都偷了些什麽?”
“翊王府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佛像,玉佛金佛银佛,偷这些东西我都慊掉价。”九死生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狂鹤跃下矮墙,来到三人面前:“你们拿了王府印信?”
狂鹤思来想去,翊王府里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象征翊王身份的印信。
今夜若是只有石力和陈玄在此,狂鹤只会觉得她们俩是跟过来玩闹的。但燕淼也在,这孩子做事目的性极强,绝不可能是单纯地来杀人放火。
“嗯,从今往后我就是翊王,翊王府就是我的地盘。”陈玄和燕淼对视一眼,然后如实相告。
“你的地盘?整个王府上下几百号人,你怎麽让大家承认你的翊王身份?”狂鹤觉得三个孩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燕淼心中早已有了解决方法,她应答如流:“男的通通发卖。剩下的女子,若是签了卖身契的仆人,就把卖身契还给她们,再给她们一笔银子用来安置自己。”
“若是受人伺候的主子,就送去黑山堡,让她们跟着黑山堡的土匪们学一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离开信州之前,我们会将这座王府里的人都换掉。”
在王府卖命的仆人,只要拿到银子并获得自由之身,她们自然会毫不留恋地离开这里,去外面另谋生路。
但和翊王爷沾亲带故的主子,燕淼不敢轻易放她们自由。
翊王府里除却老得快入土的翊王爷,还有一位王妃和三位姨娘,王妃膝下育有两子,大女儿年幼时生了一场病就夭折了,二女儿早在十多年前就成昏去了夫家。三个姨娘则膝下无子。
翊王爷一死,王府里的正经主子便只剩下王妃和三位姨娘。
直接放她们走是不可能的,这些做惯了人上人的主子一来舍不得荣华富贵,二来把身份地位看得极重。王妃会把她和陈玄直接打成犯上作乱的贼子,一旦有机会,她就会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燕淼不会让她们坏了自己的计划,将她们送去黑山堡就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你能替蟠龙堡主做主收下这些人?”狂鹤觉得燕淼的安排还算妥当,但这最麻烦的一群人她怎麽好意思直接甩给黑山堡,真不怕蟠龙提着雁翅刀追着她砍?
“我会说服蟠龙堡主的。”燕淼笃定道。
狂鹤看燕淼心里有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九死生伸手搭在狂鹤肩上,望着三人笑了笑:“别客气,你们尽管说,我们也不一定会答应。”
三人:“……”
两日后
翊王府里发生的事情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话说前日一早,翊王爷决意潜心礼佛,斩断凡尘的所有牵挂,散尽钱财,戒掉口腹之欲。从今往后六根清净,伴着青灯古佛修行一生。
于是当日便命令管家把府中下人的卖身契都还给对方,还给了每人一大笔银子,拿着这些钱,那些仆人的后半辈子也算衣食无忧。
“你说这王爷是不是念佛念傻了,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跑去当和尚。”
“我觉得也是,要不是这里出了问题,谁会把手里的钱全部给下人分了?”一个人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我听说王府现在就只剩下十来个人,那麽大的宅子里才住这麽点人,真浪费地方。诶,你们说王府里也没有侍卫,我能不能混进去偷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卖掉?”
“可别胡来,小心掉脑袋。人家前日说自己要出家念佛,明日就能还俗继续当王爷,那些大老爷说话有几个能当真的?”
“你说的也是。”
“那你们说王爷出家了,王妃怎麽办?”有人发出疑问。
刚才想要偷东西的人答道:“王妃也跟着出家呗。”
没人反驳她的回答,毕竟在大家看来王妃已经和王爷成昏,不论王爷做什麽,她都没有干涉的权力,也只能跟着王爷一起吃斋念佛。
“大胆!我可是翊王妃,你们胆敢抓我是想掉脑袋吗?”
年过五十的翊王妃中气十足,她趴在马背上怒气冲冲地威胁牵马的燕淼。
燕淼并未搭理翊王妃,她向前一看,已经到半山腰了,再走一会儿应该就能看到黑山堡的寨门了。
燕焱和穆飞牵着马走在燕淼身后,两人的马背上还扛着翊王府的三位姨娘。与王妃比起来,这三位姨娘就安静多了。
自从进山以后,她们三个怕把马背上的四人憋死,就将封口的帕子拿了出来,好让她们顺利喘上气。
一路上只有翊王妃的怒吼声,来来回回就只有“我是翊王妃”“我是皇亲国戚”“我有诰命在身”“你们谋害皇族是会掉脑袋诛九族的”……
燕淼都能将翊王妃那些车轱辘话倒背如流了。
“少侠,我们都在这,那王爷去哪了?”马背上的其中一位姨娘主动和燕焱搭话。
燕焱侧目,回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快和我说说那老东西怎麽死的?”
翊王妃听到翊王爷死了的噩耗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然后张大嘴巴无声地哀嚎,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连姨娘,你怎麽说得出这种话?”
“我就说怎麽了,老东西死得好,死得妙!”连姨娘笑得更大声了,她要不是趴在马背上,肯定要朝翊王妃翻几个白眼。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翊王妃气得都结巴了。
“你知道翊王爷在佛堂里做什麽吗?”燕淼突然开口,吓了翊王妃一跳。
翊王妃见燕淼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又聋又哑,没想到会说话啊。
连姨娘大声说:“她当然知道,老东西做过多少坏事都是她盛才捷经过手的!”
“你住口!”盛才捷勃然大怒,比听到翊王爷死了的时候还要激动。
第150章 她盛才捷命不该绝
扑棱棱——
盛才捷一声怒吼吓得山间鸟兽惊散,众人皆安静下来,就连盛才捷身下的骏马都停下了脚步。
没了盛才捷喋喋不休的威胁声,无数声音闯入她们耳中。身下骏马呼吸的声音,近在枝头、此起彼伏的蝉鸣,树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或清脆或低沉的鸟鸣声……
连烁趴在马背上,艰难地扭动身躯试图翻身,好在燕焱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避免了她从马背上径直摔落的厄运。
她顺势仰躺下来,一时间天地颠倒,郁郁葱葱的树叶连成一片碧色海洋,微风拂过,便掀起一道道涟漪。树叶的缝隙里有点点碎星,随之摇晃。
“原来林子里还藏着这麽美的景色。”连烁痴痴地望着翠绿的树冠。
燕焱见连烁的脸颊通红,定是脑袋充血所致,连忙把她扶起来坐在马背上。
连烁坐稳以后总算能够瞧见盛才捷的窘状,她大笑道:“盛才捷,我真想拿面铜镜来让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盛才捷闻言心中羞恼,侧过头一看,只见低她一等的连姨娘已经坐在了马背上。虽然也还被五花大绑着,但神情里却透出一股劫后余生的从容与洒脱。
反观自己,整齐的发髻早就乱成了一团糟,几缕发丝淩乱地垂落在脸颊边,身上的衣服更是皱巴巴的,满是灰尘与草屑,哪里还有半分皇家的尊贵与威严?这副尊容,莫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瞧着,都觉得厌恶不已。
“你这般尊容实在有失皇家颜面,待会儿要不找棵树一头撞死?”连烁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感,恶狠狠地瞪着盛才捷。
往日里,翊王妃盛才捷总是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把皇家颜面和王府尊严挂在嘴边,慊弃她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不懂礼数、举止粗俗,明里暗里贬低讽刺过她们无数次。
如今见她这般狼狈,连烁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盛才捷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连烁又讥讽了几句,可惜对方充耳不闻。
抓了她们四人的三位年轻少侠继续牵着马赶路,连烁看向燕焱,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多谢少侠,要不我就摔下来了。”
“不用谢,你刚刚说翊王爷做的坏事都由翊王妃经手,具体是些什麽坏事?”燕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连烁抿了抿嘴,反正老东西都死了,她们又沦落至此,这些事情说出来也不碍事。
“那老东西年纪大了,生怕自己哪天两腿一蹬就死了,天天想法子修仙求长生。应该是从五六年前开始信佛,佛说什麽男有七宝之身,年幼的男孩又是刚转生的灵童,浑身充满生机。”
“也不知是哪个邪和尚给老东西出的主意,说能以幼补老,以生代死,让老东西每日喝一碗男童的鲜血,久而久之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王府之中,向来是老东西有求,盛才捷必应。一声令下,盛才捷便会竭尽所能,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五六年过去,盛才捷不知害死了多少男孩。”
“前些阵子被砸的少山寺也是盛才捷吩咐府内的男侍卫扮作平民百姓,煽动百姓闯入少山寺肆意破坏。佛堂里的刑具也是盛才捷命人打造的,王府里所有害人的玩意儿都是她弄出来的。”
连烁大骂道:“盛才捷,你害人无数,助纣为虐,你真不怕死后下地狱。”
闭着眼睛装死的盛才捷睁开眼,她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脱。
事已至此,她这个翊王妃的尊荣已化作泡影彻底消散,再也无需维护所谓的王府颜面与尊严。
她朝着连烁的方向啐了一口,说:“我害人?你们三个姨娘能活到现在都该给我跪下,谢过我的救命之恩。”
连烁被盛才捷这突如其来的粗鄙之举惊得目瞪口呆,她以前这麽啐过盛才捷,盛才捷还嘲讽她是粗俗的市井小人,真是破茶壶破摔,竟也不顾王妃礼仪了。
“你说梦话呢?要不是你,我们三个能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姨娘?”连烁高声反驳。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是盛才捷带着一群人将她家层层围住,随后抛下几箱彩礼,便不由分说地将她强行塞入轿中,一路抬进了王府。其余两位姨娘,亦是这般被强掳进府的。
“王爷看上了你们,我能有什麽法子?若是我不把你们接进王府,王爷也会想办法把你们抓起来养在外面的宅子里。你们可知被王爷养在外面的人都是什麽下场?”盛才捷的声音开始发颤。
“你说清楚。”连烁从不知老东西在外面还养着外室,她可不愿平白无故地欠盛才捷人情,必须让她说明白。
盛才捷盯着眼前不断移动的山路,似乎陷入了回忆。
忽然,身下的骏马不再向前,她眼前的景致一阵天旋地转,定睛一瞧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上。身上的绳子也已经被身边的少年解开,少年拿着长刀怼了她一下。
“上桥。”
她抬起头,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座摇摇晃晃的吊桥连接着悬崖两侧的峭壁。吊桥之后,是一座矗立在山峰上的宏伟山寨,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神秘而威严。
从这里可以看见山寨大门前高耸入云的瞭望塔,瞭望塔上站着一个手持弓箭的人。
信州城外只有一个土匪窝,那就是朝廷屡次出兵都没能成功剿灭的黑山堡。盛才捷明白,自己是被土匪抓到山寨里来了。
悬崖上的吊桥破损严重,几块腐朽的木板缺失不见,留下一个个空洞。桥身随着山风轻轻摇晃,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 “嘎吱” 声。铁链上锈迹斑驳,似乎还有暗红的血迹,桥两侧的扶手也已残缺不全。
盛才捷瞥了眼燕淼手中的长刀,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她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两步,深不见底的悬崖令人望而生畏。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连烁被燕焱带到悬崖边,她并不想踏上那座危桥。
穆飞给另两人解开绳索,拉着两人来到桥头,不顾两人惊慌的神色,率先走上吊桥。
“这桥很稳的,仔细看着脚下,别踩空掉下去就能顺利走到对岸。”穆飞初到黑山堡时,也被这座吊桥吓得不敢迈腿。
但哄着自己不要往下看,快速走过去之后发现这座吊桥也没那麽可怕。
盛才捷问道:“你们要想杀了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在她眼中,这座岌岌可危的吊桥无疑是催命的阎王,稍有差池,摔落下去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谁不想走,我可以背她过去,但过去后要给我洗一个月的衣服。”穆飞已经在吊桥上走了一个来回,她笑吟吟地望着四人。
盛才捷正要说话,穆飞指着她毫不留情地说:“你不行,你看上去不会洗衣服。”
在黑山堡中,人人都需自力更生,只要完成三当家分派下来的任务,便可与众人一同在寨子里吃饭。而除此之外的一应生活所需,皆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穆飞最讨厌洗衣服,若是能有人代劳,就再好不过了。
连烁听了穆飞的话,心中暗自权衡。她不知道山寨里迎接她的是什麽,今日是她第一次走这座桥,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万一山寨里情况不对,她想要逃出来,终究还是要面对这座吊桥的,到那时,可没人会来背她过去。
她慢慢踩上吊桥的第一块木头,吊桥轻轻一晃,她脸色煞白,紧紧抓住两边的铁链。
“你俩呢?”穆飞看向另外两人。
个高的那位摇头拒绝,心想自己现在还没进土匪窝,怎能仅仅为了通过一座破桥,便轻易答应给对方当牛做马?若是此刻松口,待进了寨子,还不知要被如何使唤。
方才她目不转睛地瞧着穆飞轻盈过桥,留意到吊桥上残留的木板看似破旧,实则非常稳固,只要小心点就不会摔下去。
个矮的那位不过是朝悬崖下匆匆瞥了一眼,一阵眩晕感如潮水般涌上脑门。
她问穆飞:“你背我过去,我给你洗一个月的衣服,说话算话?”
“当然。”
众人在桥边等了许久,连烁总算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对面,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穆飞见状走到矮个女子身旁,微微蹲下身子,矮个女子小心翼翼地趴在穆飞背上,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对面。
高个女子紧随其后,每一脚都稳稳地踩在木板中央,她过桥的速度比连烁快得多。
还在桥头不愿挪步的盛才捷皱起眉头,她的目光在燕淼和燕焱身上来回游移,几番挣扎后,对着燕焱说:“少侠,我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再受了惊吓肯定会掉下桥摔死,你能不能……”
燕淼挡在燕焱面前,冷声道:“你刚才威胁我的时候吼天喊地、中气十足,满山的知了都盖不过你的声音,现在装老迈体弱?”
“我……”盛才捷支支吾吾。
“盛才捷,你别墨叽,赶紧过来把话说清楚!要是不愿过来,就在此处将事情交代明白,你要真对我们有恩,等来年你的祭日到了,我给你烧些纸钱过去。”
连烁双手放在嘴边冲着盛才捷喊道。
“恩情?”盛才捷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的连烁 三人,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咬紧牙关走上吊桥,握住两边的铁索。
她盛才捷出身簪缨世家,自幼就是高贵的世家子。及笄之年,更是承蒙男帝赐昏,成为尊荣无比的翊王妃。她生来便注定是那高高在上、被众人簇拥伺候的金枝玉叶,她命不该绝!
只要能安然走过这座吊桥,欠她恩情的连烁等人哪怕心有不甘,也要结草衔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0-160
第151章 吼彩霞,过来
黑山堡坐落在信州城外的群山内,山寨四周地形险峻、悬崖陡峭,实乃易守难攻之绝地。
周围的高山壁立千仞,犹如天然屏障,将山寨与外界隔绝开来。盛才捷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心道难怪朝廷迟迟攻不下黑山堡,别说来剿匪的男官兵,就算是土匪们自己想要进入山寨,唯一的入口也是通过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吊桥。
她一步一停走得极慢,脚下的吊桥狭窄,仅容许一人单独通过,若是多人同时上桥,稍有不慎致使吊桥重心偏移而倒向一侧,那桥上众人都将坠入万丈深渊。
燕焱跟在盛才捷身后,守着她走到吊桥对面。盛才捷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她抬手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进寨。”燕淼在吊桥的铁索上轻点两下,如同一只飞燕轻盈地掠过悬崖。
燕淼催促众人尽快进寨,不要在这里逗留。连烁只好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吞了回去,跟着带路的穆飞走进树林里的小路。
“秋姐,我回来了!”
穿过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高有十来丈的瞭望塔矗立在山寨的入口前,穆飞挥动手臂冲着塔上的女人打招呼。
“赶紧进去吧,三当家在里面等着你们呢。”背着弓箭的秋峻探出半个身子,她的嗓音极其特殊,既有着玉器撞击般的清脆明亮,又有洪钟般的磅礴气势。
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能从瞭望塔直接传入山寨里,也难怪选她来瞭望塔放哨。
秋峻拿起一只哨子放在嘴边吹响,山寨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燕淼等人在大门前渺小得如同大象脚下的蚂蚁。
大门并未完全打开,只刚好留出了几人能够通过的大小。
众人一起踏入山寨,错落有致的屋舍分布在两侧的山壁上,山上高低不平,山寨的房屋巧妙地利用了这一奇特的地形,房屋布局跟着陡峭的山势发生变化。
房屋之间以曲折的小径相连,小径旁是山上原有的巨石和杉木,倘若外敌突破吊桥打了进来,她们可以借助寨子里的山石林木作掩护,伺机反击或是悄悄逃走。
这些用圆木搭建的房屋大小不一,房屋前的景象也各不相同,有的门前张贴着红色的字画,有的门前挂着晾晒的衣服,有的门前则趴着一条胖乎乎的大黄狗,正眯着眼晒太阳……
山壁之间的平地被刻意空出来,划分成不同的局域。靠近寨门的平地搭了两座草棚,有两个身材高壮的青年从第一间草棚里走出来,两人分别拿着弓箭和大刀,衣服上沾有血迹。
这第一座棚子怕不是用来杀人的?连烁默默地退到燕焱身边,讨好地朝燕焱笑了笑,希望帮过她的燕焱能护着她一点。
“穆飞,你可回来的真是时候,我俩在后山猎了头野猪,打算今晚就把它杀了打打牙祭,你来帮我们杀猪,我们分你一块肉。”拿着大刀的青年对着穆飞说道。
“好啊,我要猪头肉。”穆飞舔了舔唇,冲进草棚里一看,“这少说得有两百来斤吧!”
拿着弓箭的青年得意地说:“足足三百斤,我俩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扛回寨子里。”
听到穆飞和两位青年的对话,紧张兮兮的连烁、盛才捷等人松了口气,看来第一间棚屋是用来放猎物的。
只见两个青年又走进第二间棚屋,再出来的时候两人身上的刀和弓箭都不见了。盛才捷默默记下第二间棚屋是用来存放武器的,她不经意地看向棚屋的房门,门上并无锁链。
奇怪,这麽重要的武器竟然不用锁起来吗?
两间棚屋后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一群土匪围在空地周边,中间有人正在比试拳脚,有比试刀剑的,也有比试力气摔跤的。
围在旁边观看的土匪们不断发出叫好声、助威声,待到有人输了比试遗憾下场,便有旁观的人拿了武器走进去参与比试,她们出招拳拳到肉,彪悍至极。
连烁伸长脖子看向空地里比试的土匪,看了一圈下来,并未瞧见她想象中满脸络腮胡的男土匪,她疑惑道:“怎麽都是女人?”
盛才捷对此有所耳闻,她早就知道令朝廷头疼不已的黑山堡里有许多女人,然而有女人和全是女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若这寨子里真的全是女人,她们是如何在朝廷的屡次围剿下守住山寨的?
“黑山堡里上到杀人越货,下到种地织布都是女人,等你们待一阵子就知道这有多好了。”穆飞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
被抓来的四人都没说话,她们并不知道穆飞口中的好究竟是哪种好,只是继续好奇地四处张望。
再往前的空地里摆着一堆木桩子,有人站在木桩前练拳,还有人站在木桩上面练轻功。盛才捷惊讶地看着踩在木桩上的两个小孩,她们在十尺高的地方灵活地来回穿梭,这要是不小心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年纪稍大的小孩穿着一身短打布衣,一头短发用红色发绳扎成个短马尾,她瞧见穆飞等人,当即停下来,单脚站立在纤细的木桩上。
对着穆飞喊道:“穆飞,上来和我比比轻功?”
“我不和你比,我要带着这些人去见三当家。”穆飞果断摇头,她刚进寨子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可以成为飞檐走壁的大侠,但在这桩子上走了一遍后,她就摔老实了。
练不成轻功,还能练大刀,她虽然跑不快,但是杀得快也能保护自己。
穆飞盯着岚光心生一计,指着身边的燕淼燕焱,和她说道:“岚光,你的轻功在山寨里是第一,但在外头可就不够看了。这两位燕少侠的轻功踏雪无痕,别说走梅花桩了,就是走外面吊桥的铁索都易如反掌,你敢不敢和两位燕少侠比比?”
一般来说,十二岁的孩子顽皮些倒也正常,穆飞也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但岚光不仅皮,还总是这般没大没小,对谁都是直呼其名,寨子里除了三位当家就没人能管得住她,总该想办法挫挫她的锐气。
岚光跳下木桩,双手叉腰:“我是岚光,你们叫什麽名字?”
“她们一个叫燕淼,一个叫燕焱,三水三火的淼和焱。”穆飞主动介绍两人。
“燕淼,燕焱。”岚光若有所思地打量两人。
穆飞提醒她:“叫姐姐,没大没小。”
山寨里的自家人直呼其名就算了,对待外面来的客人理应客气些。
“她们和我又不是一个娘生的,算哪门子姐姐。就许你们直接喊我名字,不许我喊你们名字,好没有道理。”
岚光不悦地扫了眼穆飞,大人就喜欢仗着年龄大管教她们这些小孩子,没意思。
而且燕淼燕焱一看就是自幼习武的练家子,她才不会上当,随即冷哼一声,扭头离去,根本不搭穆飞的茬。
“居然没中计,算了,我们走吧。”穆飞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黑山堡很大,她们一行人走了好半天才走过土匪们练功习武的地方,诱人的饭菜香气从不远处的夥房里传出来,四五个小孩扒在夥房门前,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夥房后面没几步就是土匪们吃饭的地方,吃饭的堂屋并不大,顶多能容纳一百来人在里面吃饭。
自从进了寨子,盛才捷就在默默观察山寨里的人,她只是大致数了数,在前面空地练武的土匪都有一百多人了。
还没算上在屋子里休息的,在外面打猎、放哨、寻山的,以及在夥房做饭的土匪等等,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百号人。也许土匪们不在一起吃饭,有人先吃,有人后吃,这样一来在饭菜里下药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盛才捷一边思考着怎麽逃出山寨,一边跟着大家往前走。在吃饭的屋子后面用竹篱笆圈起了几片地,分别养着鸡鸭鹅。再往边上走走,一大片菜地映入眼帘,有两只逃出了鸡圈的母鸡正在菜地里找虫吃。
一只躲在篱笆后面快速扭动着屁股的三花猫,瞳孔不断放大,它一个猛扑,两只母鸡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出菜园。
三花猫还想乘胜追击,穆飞上前一步揪住三花猫的后脖子抱在怀里。
“你在这,三当家肯定就在附近了。”穆飞摸了摸三花猫,三花猫挣扎着想要逃离她的怀抱。
穆飞强行抱着猫穿过菜园,众人跟在她身后,终于在溪边的大树下见到了黑山堡的三当家。
“喵~喵~喵~”
树下的女子约摸二十来岁,身边围着一群花色不同的猫,白色猫毛险些将她的乌金云绣短衫变成白色短衫。
女子数了数身边的猫,发现少了一只,抬头就看见穆飞手里的三花猫。
“吼彩霞,过来。”女子招了招手。
三花猫后腿一蹬,成功挣脱穆飞的怀抱,朝女子飞奔而去。
燕焱问道:“她就是黑山堡的三当家?看着不像啊?”
大当家蟠龙魁梧强壮,腰佩一把雁翅刀,不笑时压迫感十足。二当家独眼虎戴着黑色眼罩,只露出一只眼睛,瞧着便觉得凶神恶煞。
两位当家的身上匪气十足,光是站在那一动不动,轻喝一声便能把人吓破胆。
燕焱也是前日才知道黑山堡里还有位名叫成鸾的三当家,上山的路上她还在想三当家该是如何的凶猛。如今一看,三当家只不过比她大几岁,是凭什麽本事当上三当家的?
成鸾抱着猫在树下钓鱼,见有鱼上鈎,猫猫们都踮起脚扒在她的腿上叫个不停,想要得到她手里的小鱼。
“这条是黑将军的。”成鸾把小鱼丢给一只玄猫,玄猫叼起鱼跑远。
成鸾拍了拍身上的猫毛,不舍地离开猫群,走到穆飞身边,她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
“这两位就是大姐二姐说的燕少侠吧,我是成鸾。”
燕淼和燕焱向成鸾抱拳,成鸾回了个礼,然后看向盛才捷和连烁等人,问道:“你们四个都会些什麽?”
第152章 我看看是多大的恩情?
穆飞冲着猫群招了招手,便有一只亲人的橘猫欢快地朝她跑来,她抱起橘猫蹭了蹭猫头,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
“你们就别想着逃跑了,我们不杀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你们就安心留在寨子里,好生做事。三当家问什麽就答什麽,做好三当家交代的事情,保你们衣食无忧。若是有别的想法,别怪我们刀剑无眼。”
穆飞抱着猫一脸柔情,说出的话却是冷血又无情。
“三当家,我姓连,单名一个烁字。不论是种地喂鸡、劈柴做饭的苦力活,还是织布刺绣的精细活我都会做,哪怕有不会做的,我学得也快,您尽管吩咐就行。”
连烁主动站出来向成鸾介绍自己,她这人喜欢凭直觉做事。自从进了黑山堡,除了初时被那两个杀猪的女人吓了一跳,再往后见到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心安。
这寨子里全是和她一样的女人,她们看她的眼神虽然带着几分探究好奇,但没有恶意,就连把她从王府抓出来的穆飞等人也从未展露出一丝杀意。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先与寨子里的人打好关系,等摸清了黑山堡的底细之后再见机行事。
高个女子和矮个女子见状,也赶忙上前,所言和连烁大同小异,表示自己什麽都能做,只要成鸾愿意留她们一命,给她们一口饭吃就行。
被抓来的四人中已有三人都表了态,盛才捷望着成鸾身上用丝绸精心裁制的乌金绣短衫,继而回想起方才在空地上练拳习武的土匪们,她们穿着的衣服也是轻薄透气的丝绸所制。
丝绸比不上绫罗珍贵,可也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布料。
黑山堡上至三当家,下至小土匪都能穿上价值不菲的丝绸,只靠打家劫舍是绝对购置不起这麽多丝绸的。
黑山堡在山下必定经营着自己的产业,且规模不小,如此才能让寨中最普通的小土匪都能穿上丝绸。既然有生意往来,山寨里少不了需要几个识字算账的人。
她盛才捷曾执掌翊王府管家大权数十载,将王府上下百余人管理得井井有条,王府账目亦是算得清晰明了,为一群土匪管理寨子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在话下。
要是能借此得到三当家的赏识和信任,她在山寨里也可以当个有权势的土匪头子。然后再慢慢找机会给官府送信,离开这土匪窝。
思及此处,盛才捷心中已有定计,不卑不亢地答道:“三当家,您想必也知晓,我曾是翊王府的王妃,整个翊王府的管家权都在我手里,阖府上下大小事务皆由我统筹安排,各项开支账目我皆能算得准确无误,每年皆能为王府谋取上万两利银。”
“我看咱们寨中姐妹众多,衣食住行的各项开销必然不是小数目,若当家的信得过我,我愿为三当家分忧,掌管寨中账目,定能为当家的俭省不少银钱。”
成鸾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般的弧线,让人见之顿生亲近之感。
盛才捷瞧着成鸾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自欣喜,觉得自己的盘算有望得逞,于是忍不住继续说道:“三当家觉得如何?”
一个被抓来的人质竟然想做山寨的账房,管理山寨的各项开支用度,盛才捷当真以为她们看不出她的意图吗?
燕淼的眼中泛起杀意,她把盛才捷送到黑山堡,好心留她一命,没想到她的歪心思这麽多,这种人留着恐成祸害,不如现在杀了她,还能借此震慑连烁三人。
她抬起右手,鸿鸣刀正要出鞘,成鸾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挡在燕淼面前,对着盛才捷明知故问道:“你认字?”
“自然。”盛才捷点头。
成鸾正欲开口,身后的燕淼轻咳一声,成鸾明白燕淼的意思,她要是连盛才捷的意图都看不出来,那山寨里的三当家就该换人当了。
“正好,前几天姨婆们还和我说想要认字,你来得巧,就由你去教她们认字。”
盛才捷闻言心中有些不满,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强颜欢笑,皮笑肉不笑地说:“敢问有多少人想要认字?听三当家称呼她们为姨婆,想来她们年事已高,不知具体年岁几何?”
“她们与你年龄相仿,具体有多少人想学认字……待会儿我去问问她们,明日再告诉你。”
说罢,成鸾给穆飞使了个眼色。
穆飞心领神会,放下橘猫,拉着盛才捷离开:“我带你去住处。”
盛才捷知道三当家这是故意支开她,她在心中暗自揣测,不知三当家会将连烁她们安排到哪里去?
穆飞带着盛才捷往回走,两人踏着阶梯登上左侧的山壁,走了许久才在一间木屋前停下。
“刘阿婆,这位是刚来的盛大姐,以后她和你一起住。”穆飞一开门就冲着屋里大喊,然后转头对盛才捷说,“一间屋子住两人,刘阿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脾气也不好,你多担待些。”
盛才捷慊弃地望着眼前这间简朴的木屋,屋里东西两侧各摆着一张床,中间放着一套竹子打造的桌椅,墙角有三张柜子,屋内陈设简单至极,堪称家徒四壁。
这与她以前在翊王府中的奢华居所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便是翊王府的下人住所也比这里强上许多。
“谁要和我住?”坐在窗边纳鞋底的刘阿婆大声问道。
“就是她,姓盛,叫才捷。”穆飞走到刘阿婆身边对着她耳朵说道。
刘阿婆放下鞋垫,深嵌在眼窝里的眼珠转了转,而后射出两道犀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地刺向盛才捷,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刘阿婆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不屑,好似在说她根本不配与自己同住一室,冷哼一声道:“身上脏兮兮的,依我看,她就该和秋峻的大黄狗窝在一块儿。”
这老太太竟然将她和狗相提并论,盛才捷心中怒火中烧咬着牙,将“放肆”二字伴着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咽了回去,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再生气也只能忍着。
待自己逃出黑山堡,定要让官府将这寨中的土匪一网打尽,严惩这些刁蛮之徒,以泄心头之恨。
“刘阿婆,你说话别这麽难听,积点德吧。我先带她去浴肆沐浴,再换身衣服,保证她干干净净地住进来,绝不弄脏你的屋子。”
穆飞一字一句地凑在刘阿婆耳边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与劝说。
刘阿婆听了穆飞的话,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穆飞见刘阿婆答应了,让盛才捷记住这间房屋的位置,然后带着盛才捷回到自己房间,在自己的柜子里找了一套干净衣裳交给盛才捷。
盛才捷环顾四周,穆飞的屋子里也有两张床,屋内陈设和刘阿婆的屋子几乎一样,这麽看她心里舒坦了许多。
“浴肆里可有人侍奉我沐浴?”盛才捷摸了摸手里的干净衣裳,这衣裳虽是丝绸所制,但质地较为粗糙,与她往日穿的绫罗绸缎无法相比。
不过,她还是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至少不用穿那些摸着就扎手的粗布麻衣。
“呵,寨子里没有王妃娘娘,也没有伺候人的虏隶。你今后的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沐浴所需的热水要自己去烧,就连烧火的柴禾也要你自己去砍。”
“寨子里没有空房了,你要住进刘阿婆的屋里,就必须保持干净整洁。否则,你今晚既没有饭吃也没有床睡,顺道说一句,大黄的狗窝是容不下你的。”
穆飞夺回衣服随手丢在床上,拉着目瞪口呆的盛才捷前往存放武器的棚屋,从里面取了把斧头出来。
等盛才捷回过神来,她已经手握斧头站在了寨子后山的林子里。
“砍上一捆柴就够了,你动作麻利点还能赶上晚饭,我在夥房等你。”穆飞说完转身就走。
盛才捷急道:“可我不会砍柴。”
穆飞回过头:“别乱跑,山里有陷阱,砍完柴原路返回。”
盛才捷无可奈何地望着穆飞远去,她愤愤地将斧头摔在地上,这群土匪就是故意折磨她。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盛才捷以为穆飞回来了,她立马捡起斧头装模作样地砍了下身边的树干。
“给厨房砍些柴火就能换一碗饭吃,还挺简单的。”连烁和燕焱有说有笑地一起走过来,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神情,丝毫没有被寨中的困境影响。
盛才捷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躲起来,她毕竟曾是翊王妃,身份尊贵,怎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些下人做的粗活?然而,还没等她躲好,连烁便已经看到了她。
可连烁却仿若未见到她一般,反而拉着燕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连烁刻意远离盛才捷,盛才捷便故意朝着连烁和燕焱靠近了一些,她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躲在树后偷看连烁和燕焱。
“砍树和劈柴不一样,你看好了。”燕焱说着,拿起斧头,对着树干用力一砍,斧头深深地嵌入树干之中,木屑飞溅。
连烁虽说会劈柴烧火做饭,但对于砍树却不太在行。她认真地看着燕焱的动作,然后学着燕焱的样子去砍另一棵树。
她一边砍树一边说:“我家以前是开成衣铺的,我娘是信州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工之一,不少客人花大价钱请我娘为她们裁衣。我自幼便跟着她学这些,想着以后也能靠这门手艺养活自己。却没料到会被翊王府强掳了去,把我关在府里十多年,我娘离世的时候……我都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连烁每劈下一斧头,都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听说翊王爷死了的时候她心中是无比畅快的,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可快意过后,她心里还是堵堵的,她依旧见不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她被耽误的十多年也无法重来,助纣为虐,帮助翊王爷强抢她做姨娘的翊王妃也还活着。
“咔嚓” 一声,随着连烁奋力一挥,树干应声断裂,轰然倒下,扬起一片尘土。这棵树砍断后,树枝和树干足够她去夥房换一碗饭吃,还能去浴肆烧上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
连烁抬起头和躲在不远处偷看的盛才捷四目相对,她收回目光看了眼脚边的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盛才捷,你在那儿看什麽呢?”
盛才捷犹豫片刻,慢慢走过来:“我说过,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理应报答我。”
“好啊,你说清楚,我看看是多大的恩情?”
连烁紧紧握住手中的斧头,往日因为身份悬殊而被压抑在心底的恨意,此刻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她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多年来的怨恨一并宣泄而出。
第153章 反正都要吃人
盛才捷无视连烁眼中的恨意,淡定地抬起手整理淩乱的发髻,然后拍去身上沾染的枝叶尘土,直至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她有条不紊地修饰边幅,挺直脊背,转眼间又变成了曾经衣冠齐楚、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
“这要从十五年前说起。”盛才捷本想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中,如此,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中,她还是个身不由己,昧着良心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一旦揭穿真相,她就成了蛇蝎心肠、罪孽深重的元凶巨恶。
“那年九月,王爷刚过五十大寿,寿诞过后他就日日宿在外面,不常回府。直到年末才在府中多留了两日,上元节那晚我在房中为我未出世的孙儿挑选长命锁……”
瑞雪兆丰年,上元节那日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雪,人人都说今年会有个好收成。盛才捷身边也围了一堆不断说着吉祥话讨好她的仆役,她被哄得合不拢嘴,给院里的人都包了红包。
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温暖如春,明亮的烛火将她手上的长命锁映得金光熠熠,她想到自己即将临盆的女儿,心中又忧又喜。
女人生子都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她也曾在鬼门关走过两回,至今也没忘记当时的痛苦。她已给女儿请了最好的稳婆,希望女儿能少受些苦,还望上天保佑,保她女儿母子平安。
身旁的仆役也看出她的心事,连忙说了几句喜庆的话,又哄着她给未出世的孙儿挑选布料做衣裳。
盛才捷放下忧虑,仔细地挑选布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喊声。
“王妃殿下,救命!王妃殿下,您救救我吧!”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王妃殿下。”
屋内的平静被这惨厉的叫声打破,盛才捷顿觉不悦,没等她开口,身边的仆役就推门出去。
她听到仆役的呵斥声:“何人在此喧哗?你们怎麽做事的,还不把这刁民拖出去?胆敢扰了王妃殿下的清净,你们一个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闯进来的女子似乎并未被抓住,她一边跑一边喊:“王妃殿下,我的孩子要饿死了,还请您救救我的孩子。”
盛才捷微微蹙眉,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会为了要饿死的孩子闹到她面前来?
王府里所有下人的月俸都发了下去,不曾听说谁家如此穷苦,就算有,也不必闹得这样难看。阖府上下都知道她女儿即将临盆,只要来她面前说几句吉祥话,就能讨到金叶子补贴家用。
要是府外的人就更没道理了,她是怎麽躲过守门的男侍卫闯入府中,甚至闯入她院里的?
外面的女子被抓住了,她的哭喊变得绝望,盛才捷终是于心不忍推门出去。
门一开,寒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仆役急忙为她披上厚重保暖的斗篷。
“王妃殿下,您小心着凉,这人都处理好了,您赶紧回屋待着吧。”仆役说道。
盛才捷挥了挥手,准备把女子拖出去的两个婆子停下脚步,拉着她跪在院里。
院里的积雪已被扫净,女子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她的发丝都被冻得发白,脸上的泪痕化作两道红色印记。
“王,王妃殿下,我……草民李氏见过王妃殿下,还请王妃殿下救命,放草民归家。草民的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家里穷苦,要是没有草民喂养她,家里人不舍得花钱给孩子煮米糊吃,只会把她活活饿死。”
李氏冷得舌头都捋不直,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又平白生出几分力气,她大声哭诉,挣脱婆子的手,向前跑了两步跪在盛才捷面前,砰砰砰开始磕头。
两个婆子飞快冲过来要把女子拉开,盛才捷示意她们退后。女子跑过来之后,盛才捷发现她其实很年轻,和自己女儿的年纪一般大。
同为人母,李氏字字泣血,盛才捷不免动容。她拉起李氏,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对方身上,然后带着对方进了屋。
仆役们极有眼色,看出盛才捷要为这女子做主,立马跑去打热水给女子擦脸,并取来冬衣给女子换上。
李氏抱着手炉冻得瑟瑟发抖,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取暖。
盛才捷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陌生女子为何会出现在王府,她问道:“你且把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定为你做主。”
李氏喝了口热茶,张嘴说话时唇上渗出鲜血:“回王妃,草民是城外石桥村的,平日里以种地为生。上个月我刚生下孩子,没几天就有个男人找上门来,给了我丈夫几两银子,说要雇我去给大户人家的孩子做乳母。”
“村里以前也有人去城里做过乳母,我记得那人的孩子就因为没奶吃饿死了。我不愿意给别人养孩子,我只想把自己的孩子养大。可那个男人手里有刀,说我若是不去的话,就随便找个由头把我全家杀了,再把我抓过去。”
盛才捷听到这里更加疑惑,既然是别人家抓来的乳母,又是如何跑到王府的?
李氏打量着盛才捷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哪敢得罪城里的大老爷,就乖乖跟着他走了。我原想着好好照顾小主子,等小主子长大了我就能回家去照看女儿,可到了府里才知道要我喂养的根本不是刚出生的婴孩,而是……已经五十岁的翊王爷。”
“你说什麽?”盛才捷只觉五雷轰顶,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氏放下手炉再次跪下:“王妃殿下,我不敢胡说,除了我还有五个刚生下孩子的女子,我们都住在北城的街口大宅里。这一月来王爷也住在那宅子里,王爷每日都要喝人乳。只是这两日他回了王府,才将我们也带了过来,每日早晨都要召我们去他房中喂他乳汁。”
“王妃殿下,您菩萨心肠,为了给郡主未出生的孩儿积德,各个院里的下人都受了您的打赏,我也是因此才打听到您的住处。殿下,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可见上天怜我,让我顺利找到您这里,还请您救救我!”
盛才捷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翊王爷年过五十,半截身子入土的男人为什麽要和孩子一样喝母乳?
笃笃笃
一个婆子敲响房门,说道:“王妃殿下,是王爷院里的人,说是有个丫鬟跑了,想进我们院子找人。”
李氏惊慌失措地看着盛才捷,眼里满是哀求。
盛才捷想了想对着身边的婆子说道:“你去回王爷,就说李氏闯入我院中胡说八道,说了许多不中听的秽气话,然后发疯似地一头撞死了。顺便问问他怎麽处置李氏的尸体,再告诉王爷,上元节出了人命不吉利,过两日请几位男大师来府中做法,府里的人都斋戒两日。”
“是。”身边的婆子领命离开。
“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里?我差人去你家里瞧瞧,把你的孩子带过来。”盛才捷暂时不能放李氏离开,等她把乳母的事情查清楚才能放人。
李氏喜极而泣,说道:“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李二姐。我就住在石桥村西边第三户人家,多谢王妃殿下,您的大恩大德我来生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您。”
盛才捷拦住她,目光投向桌上的长命锁,李二姐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长命锁,低声道:“王妃殿下,郡主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翊王爷根本不在意发疯死了的“李氏”,翌日一早就离开了翊王府,吩咐盛才捷多请几位和尚来做法事,祛除秽气。
两日后,前往石桥村查找李二姐孩子的仆役回来了,做法事的和尚们也都在院子里摆起了法坛,出去打探消息的仆役们也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盛才捷。
“相传久服母乳可延年益寿,补脾益肾。王爷过了五十大寿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四处寻求延年益寿的偏方,便有人把这条偏方送给了他。”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不止是王爷,朝中有不少到了迟暮之年的男臣都有乳母,他们每日都要吃母乳以求长生,可哪有那麽多合适的乳母?”
盛才捷至今记得那年上元节寒冷彻骨,她初次窥见那些男人楚楚衣冠下的禽兽面容。
“所以王爷原本是要抓我们当乳母。”连烁不可置信地放下斧头,“你先一步把我们抓进府中当姨娘,竟是为了保护我们?”
“李二姐的孩子饿死了,李二姐真的疯了。”盛才捷没有回答连烁,她自顾自地说道。
亲眼目睹李 二姐当场疯掉的盛才捷心里难受极了,李二姐的孩子是被活活饿死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老男人抢走了刚出生婴孩的母乳。
然而翊王爷还不止抢走了一个孩子的母亲,他府外的宅子里还有好几个乳母,等到这几人没了母乳,又会有新的乳母送进来。
“我不相信喝母乳可以延年益寿,但想让王爷改变主意,只能给他一个更加可信的偏方。正巧在府里做法事的老和尚年近百岁,我便花钱买通老和尚,让老和尚不经意在王爷耳边提起佛教的长生之法,只要吃斋念佛就能延年益寿。”
“但这麽说王爷是不会信的,还需要一些证据,我翻遍佛经,终于找到一句‘男身具七宝,女身有五漏’,便让老和尚告诉王爷,五漏之身的母乳并非良药,反而会让王爷患上五障。王爷对此半信半疑,询问老和尚为何能如此长寿,真的可以仅靠吃斋念佛就延年益寿吗?”
“老和尚不敢私自拿主意,返回来问我该如何作答。我知道王爷在想什麽,长生的秘方岂会如此简单,肯定要付出什麽代价才行,然而对于王爷而言,这个代价还必须是别人来付。”
连烁接着盛才捷的话说道:“所以你让老和尚告诉王爷,喝下七宝之身的男童鲜血就能长生。”
盛才捷沉默良久,冷笑道:“反正都要吃人,让他吃男人岂不更好?”
[王妃殿下,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生下的是个男孩,他们怎麽舍得把男孩饿死?我不该走的,我明明记得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们就说过要把孩子溺死的话。为什麽,为什麽我无法喂养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生下来的女儿,我的女儿死了。王妃殿下,你有几个女儿?你女儿能喂养她的女儿吗?你们的孩子会不会饿死?]
[王妃殿下,你命真好,如果你是我的女儿,你就要饿死了。要是我是我的女儿,那我也要饿死了。]
李二姐疯了之后拉着盛才捷说了好多话,盛才捷都记得,她一个字都没忘。
第154章 这是分道扬镳?
*
溪水澄澈如镜,石头上的青苔随着水流摇曳,有几尾小鱼穿梭其中,灵活地躲过水中的鱼鈎。
成鸾坐在溪边,手持一支自制的鱼竿,身边的竹篓空空如也,她皱着眉盯着小溪里迟迟不愿上鈎的小鱼,它们绕着鱼鈎打转就是不咬鈎,简直欺人太甚。
围在成鸾身边等待着投喂的小猫急得喵喵叫,因为成鸾半天钓不上一只鱼来,小猫们转移了目标,跑到一旁的燕淼脚边。
毛绒绒的猫咪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燕淼低下头和猫群对视,不多久,她败下阵来。
数道银光闪过,一群肚皮翻白的小鱼浮上水面,趁着小鱼还没被溪水冲走,燕淼飞身掠过水面捞起小鱼,将鱼身上的飞镖取下来。
数条小鱼从天而降,落在猫群当中,竟不多不少刚刚好,一只猫一条鱼。
围在成鸾身边的小猫一哄而散,她放下鱼竿幽幽道:“燕少侠,你这样就同时失去了钓鱼和逗猫的乐趣。”
“它们叫得可怜。”燕淼不喜欢钓鱼,也不喜欢逗猫,她只知道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
“你也是因为可怜才把盛才捷她们送到我这来的?那你刚刚为何又想杀了盛才捷?”
成鸾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白色的猫毛如蒲公英一般随风飞去。
燕淼道:“她们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盛才捷存心不良,留她恐会生事。”
架在地面上的鱼竿轻轻晃动,成鸾俯身捡起鱼竿猛地一拽,晶莹的水滴在空中连成一线,小鱼在她手中扑腾个不停。
散去的小猫再次回到成鸾身边,成鸾假意丢出小鱼引得小猫去追,实际上小鱼还在她的手中。
“燕少侠这话便看轻了我黑山堡,我大姐既然答应留下她们,就不怕她们惹事。”成鸾拿着小鱼逗弄小猫,小猫眼馋她手中的鱼,却也不敢直接跳起来抢。
“黑山堡从只有十来人的小匪帮,到如今五百余人的大匪寨,后进寨的土匪们不全是自愿的,有一部分是我们抓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别人送来的,穆飞等人就是一月前被咸沭强行赶上贼船的。”
“乱世将至,山寨需要更多的人,我们有办法让她们留下来为山寨效力。像盛才捷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你放心,她在寨中掀不起什麽风浪。”
燕淼闻言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她只道:“那就好。”
不远处传来噼里啪来的声音,吓跑了成鸾身边的猫,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子里有一棵树缓缓倒下,伴随着沉闷的“轰”的一声,这棵树彻底倒塌。
盛才捷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口鼻,慊弃地躲到远处。
连烁收起斧头,对着盛才捷说道:“你我两清,剩下的你自己慢慢砍吧。”
盛才捷提前将连烁等人抓进王府,并及时让翊王爷改吃七宝男身的鲜血,正是这一举措,及时挽救了连烁她们,避免她们沦为翊王爷口中延年益寿的偏方。
连烁承认,这算她欠盛才捷的恩情。然而,这些年来,盛才捷在她们面前总是端着王妃的架子,时间一长,再厚重的救命之恩也被消磨了许多。
说到底,害她们失去十多年自由,沦落到土匪寨里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王妃也好,姨娘也罢,她们现在都是土匪窝里的阶下囚,以往的恩怨何必再算,都自求多福吧。
“帮人帮到底,你不能就这麽走了。”盛才捷望着倒下的树心中犯难,她该从哪开始砍?
连烁假装听不见,自顾自地往回走,她自己的柴火都没准备好,才没多余时间去管闲事。
她砍下树枝将它们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在王府的十多年里她也很少做苦力活,现在劈柴的动作都不利索了。
连烁和燕焱都不搭理盛才捷,盛才捷无可奈何,笨拙地挥动斧头砍断树枝,有几次险些被树枝划伤。
燕焱把砍下来的树枝捆起来丢在一旁,望向笨手笨脚的盛才捷,她繁重的发髻里掺杂着几根白发,华丽的衣衫碍手碍脚,还影响视线。
盛才捷小心翼翼地砍断树枝,她的脑袋骤然一轻,吓得她丢下斧头,忙抬起头去看。
燕焱已经将她头上的所有发饰摘了下来,藏在头发里的假发髻也被她拆下来丢到地上。
“你做什麽?”盛才捷面露惊惶之色。
“说你力气大,结果半天砍不断一根树枝,说你力气小,又能顶着这麽大一坨东西走来走去,你的脖子倒是挺硬。”
燕焱把盛才捷的首饰全部插在假发髻上,一时间金玉璀璨,这些首饰看着就价值不菲。
盛才捷伸出手想要把自己的首饰拿回来,燕焱抱起假发髻,一副要据为己有的样子。
盛才捷想起之前听闻三当家称呼燕焱为燕少侠,心中明白她并非山寨里的土匪。既然不是土匪,她为何跟土匪一样想要抢夺别人的财物?
“不劳烦少侠,我自己拿。”盛才捷强压着内心的不安说道。
燕焱退后一步,理直气壮道:“盛大娘,我们杀了翊王爷,原本是要铲草除根,灭翊王府满门的,因为好心才将你们送到寨子里留你们一命。这麽说来,你也欠我救命之恩,这些首饰就当做你对我的报答。”
“救命之恩?分明是你们害我沦落至此,我贵为王妃,何须在此受苦?你们留我一命难道真的是因为好心,而不是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些什麽?”
盛才捷只觉燕焱所言荒谬至极,这群掳走她的土匪怎会是她的恩人?
“可是你尊贵的王妃身份是翊王爷给的,不是你自己的,翊王爷已死,你算哪门子的贵王妃?你自以为拥有的一切,有哪一样东西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不会被翊王爷收回的?”
燕焱把假发髻放到高高的树杈上,继续说:“我们能利用你做什麽,你的身份很重要吗?你觉得朝廷真的在乎你吗?你没有权力,没有本领,没有功绩,仅仅剩下一个翊王妃的空名,究竟谁会在乎你?”
“胡说!” 盛才捷在心中暗自驳斥。
她盛才捷出身簪缨世族,贵为皇亲国戚,她的女儿是景阳郡主,郡马更是西域井招郡手握兵权的男校尉。
这群土匪留她一命,既能拿她做人质以保山寨安全,又可借此威胁朝廷。
盛才捷欲言又止,她怀疑眼前年纪轻轻的燕少侠根本不了解她的底细,更不清楚她女儿以及郡马在西域的权势。
也许不止燕少侠不明就里,就连久居信州的黑山堡土匪们也对此一无所知。倘若真是如此,她们或许真如燕少侠所言,是出于好心才留她性命,这样一来,她们便不会用她的性命去威胁远在西域的女儿。
“你说得对,我确实一无所有,如今也唯有这条命是自己的了。” 盛才捷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女儿景阳,十五年前,景阳生产时历经磨难,虽说最终母子平安,但却落下了病根。
景阳身体孱弱,若是知晓她被掳走,定然会忧思过度,以致病情加重。
前两日王爷莫名其妙遣散府中下人,把她身边的老嬷嬷都送回了乡下老家,她当时还纳闷王爷难不成真的参悟佛经了?
事到如今她也想明白了,这些土匪杀了王爷,假借王爷的名义散去府中仆役,想必是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以免被府中仆役戳穿身份才这麽做的。
她的王妃身份确实是个无用的空架子,但王爷的身份却是能搅弄风云的。她们要利用翊王身份做事,就不会让翊王府在短时间内出现大的变故从而引起旁人注意。只怕在外人眼里,翊王爷和翊王妃都还好好地在府里吃斋念佛呢。
思及此处,盛才捷悬着的心慢慢安定下来。西域距离信州甚远,很长时间内女儿都不会被她这边的事情影响,她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想办法获取寨中三当家的信任,韬光养晦、待时而动。
她顺着燕焱的话说:“燕少侠侠义心肠,留我一命,这些首饰你便拿去吧。”
“我也不白拿你的。”燕焱拔出腰间长刀,靠近盛才捷。
盛才捷头皮发麻,强忍住逃跑的欲望,问道:“少侠又要做什麽?”
刀光闪过,盛才捷紧闭双眼,凉爽的山风轻抚她的臂膀,她睁开眼,惊讶地看着自己露出来的双臂,她的两节袖子掉在地上。
燕焱收刀入鞘:“这样方便砍柴。”
“……多谢。”盛才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谢。
反正以后也要留在山寨里,跟着土匪们一起生活,这件衣服应该也不会再穿了,烂了就烂了吧。
她捡起两节袖子揣进怀里,这可是上等的提花罗,留着还能改作她用。
另一边连烁已经将砍下来的树枝捆好,回头一看盛才捷还是只砍了那麽点树枝,身上的首饰反倒被燕焱搜罗光了。
她拖着自己的一捆柴来到盛才捷面前:“盛才捷,我帮你砍柴,你伺候我沐浴如何?”
盛才捷握了握拳,刚才砍的那几下已经磨破了她的手心,若是她自己慢慢砍,只怕砍到天黑都砍不完。
她点头:“好,就一次。”
“日后有的是你求我的地方呢。”连烁一想到高高在上的王妃要伺候她这个小门小户的粗人沐浴,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傍晚时分,连烁和燕焱背着柴火,沿着来时的路径折返回去,盛才捷拖着柴火远远地跟在后面。
三人用一半柴火和夥房的厨子换了碗饭,她们找了张空桌坐下。
盛才捷夹了一筷子菜喂进嘴里,许是饿坏了,她觉得这些卖相极差的饭菜味道还不错。
她赤着膊,头发用一根树杈挽起来,灰头土脸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今早气势汹汹的王妃,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比土匪们的吃相还要豪迈。
“盛大姐,听说你砍完柴了,我就说五十多岁的年纪哪算得上老迈,怎麽会连柴都砍不动?她们非说我欺负老人,要知道刘阿婆五十岁的时候还能砍人呢。”
穆飞端着一碗烤熟的猪肉走进夥房。
盛才捷心中暗自思忖,她们说得没错,穆飞分明就是在欺负自己这把老骨头。
砰的一声,她将碗筷重重地置于桌上,穆飞挨着盛才捷坐下,对着焕然一新的盛才捷夸赞道:“短短半天,你已经有个土匪样了,吃点猪肉补补。”
穆飞示意燕焱和连烁也吃点,燕焱、连烁立马把筷子伸进她的碗里,盛才捷见状也没客气,夹了好几块肉堆在自己的粟米饭上。
“往后我每日都得去砍柴吗?” 盛才捷已吃得七八分饱,面露忧色地问道。
穆飞摇头:“从明日起,你只要教导寨子里的老人们认字,就能有口饭吃。三当家说了,她每日都会去查验姨婆们识得几个字,倘若发觉你教导不力,便会另换她人,到那时,你或许会被调去砍柴、烧水、做饭……”
那还是教人认字轻松点,盛才捷暗下决心,自己一定会认真教导老人们认字。
“连烁负责做什麽?”盛才捷顺势追问道。
“裁衣。”连烁扬起笑脸,她可以子承母业,用母亲教她的手艺给大家裁制衣服。
等到三人吃完饭,连烁和盛才捷前往浴肆,穆飞则带着燕焱去寻山。
“走,咱俩把大黄牵上,寻山的时候顺便抓点野兔啥的。”穆飞走到秋峻的门前,对着趴在地上的大黄吹了一声口哨,大黄立刻摇着尾巴向穆飞奔来。
穆飞特意为燕焱留下一根猪骨头,用以讨好大黄,燕焱将猪骨头喂给大黄后,一人一狗很快便亲昵起来。
两人手持火把,牵着狗,一路欢声笑语地朝着山里进发。
燕淼和成鸾坐在屋檐下,望着两人一狗渐行渐远,三花猫吼彩霞蜷缩在燕淼怀中打着呼噜,她轻轻地抚摸着吼彩霞的额头,只觉内心愈发安宁平和。
“三当家能否再多留一个人?”
“你想让燕焱留在黑山堡?你问过她了吗?”
“她喜欢这里。”
在宝顺船上的时候,燕淼就知道燕焱喜欢黑山堡的土匪们,她喜欢和她们在船上捉鱼,也喜欢和她们在寨子里寻山打猎。
在这里,她过得轻松惬意。
过去的十多年里,燕淼与燕焱相互扶持,生死相依,除了死亡,再无别物能够将她们分离。如今,她们身上的蛊螙已解,已然彻彻底底地恢复了自由之身。
燕淼欠下的债,可以自己去偿还。这份债,不需要燕焱和她一起背负。燕焱不喜杀戮,而她接下来要走的路注定铺满鲜血和人命。
“想留便留,想走的话要先问过我才行。”成鸾捞走燕淼怀里的三花猫起身离开。
燕淼在溪边等了半宿,燕焱才和穆飞拉着大黄归来,两人双手空空,看来并未抓到什麽野味。
“夜里兔子不出来,白天不仅能抓到兔子,运气好还能猎到山鸡狐狸和小鹿。”穆飞拍了拍燕焱的肩膀,将今晚的一无所获归咎于兔子的习性。
燕焱心里有点小遗憾,听穆飞这麽说,她眼睛一亮:“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山里打猎?”
“好啊。”穆飞不假思索地应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行不行,明日大当家她们就要开船继续南下,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告诉两位当家的,说我留在寨子里,就不跟她们走了。但你不是要和燕淼一起南下吗?这样的话,你们必须趁早下山,免得赶不上船。”
燕焱闻言,脸上的失落之色清晰可见:“若是能多逗留几日便好了。”
她既想留在黑山堡多玩几天,又想陪着燕淼南下收服玄门。
“咳。”穆飞示意燕焱看前面。
燕焱抬头望去,燕淼靠在树边似乎等了她很久,她把大黄交给穆飞,穆飞朝她挥了下手:“去吧,我先走了。”
燕焱嗯了一声,快步来到燕淼身边,不知道燕淼刚才听到了多少?
“你在这等了多久?”燕焱问道。
燕淼拂去燕焱衣服上沾着的花草,答非所问:“我们受玄一所托,在三月之内前往边南福州府收服玄门。离京两月之久,这两月里我们认识了很多朋友,我还拜了位师傅。虽说欠了完颜习一笔债,但不算什麽大事,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燕焱,除掉玄门之后,我要和应无双、冯争一起造反起义,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麽。我的身边有冯争应无双,有师傅阎婆,还有许多朋友相伴。你接下来要去做什麽?”
“当然是和你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燕焱毫不迟疑地答道。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燕淼分开,她们相依为命十多年,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的亲人。无论发生什麽,她们都不会抛下彼此。
燕淼并未答话,而是拉着燕焱运起轻功飞到屋顶上,两人坐下来望着漫天繁星。
“我们不可以隐瞒欺骗彼此,对吗?”燕淼问。
“当然。”燕焱答。
“我问你,你接下来想做什麽?”燕淼握住燕焱的手,语气认真,“是发自内心的想做什麽,不是出于考量的要做什麽。”
如果是后者,燕焱要考虑姐妹情谊,要考虑对玄一的承诺,要考虑很多旁人的事情,才能决定自己要做什麽。
燕淼问的是,燕焱她自己想做什麽。
燕焱欲言无声,她没有想过抛开燕淼不谈,她自己想做什麽。她习惯了被推着走,在玄门里被任务推着往前走,离开玄门后被蛊螙推着去查找解药,解螙之后被燕淼欠下的债务推着往边南去还债。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推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麽。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厌倦了提刀杀人的生活,不愿再重蹈玄门中的覆辙。
燕淼提醒她:“也不用想太远,明天你想随着宝顺船南下,还是想留在山寨和穆飞寻山打猎?”
“我想留在这里和穆飞一起打猎。”燕焱如实回答,她已然明白燕淼此番话的用意。
“那就留下,从今往后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今日你若想留下,便留下;明日你若想来寻我,告知三当家一声,直接乘船来找我便是;后日你若想独自闯荡江湖,那就潇洒地转身离去。”
燕焱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我们这是要分道扬镳吗?”
“言重了。我们只是暂时分开,并非此后再不相见。”燕淼觉得两人此刻还远未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又没用对。”燕焱啧了一声,对着燕淼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也答应了玄一,收服玄门的事情岂能交给你一个人?”
“我在全州欠下的债连累了你,害你被陆坊主抓走,后来你又帮我还了一些债,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玄门的事情交给我一人,就当我报答你了,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
这一路过来,燕淼为了复仇惹了许多麻烦,燕焱因她受了不少苦。更何况燕焱早就说过她厌倦了杀戮,燕淼也不想让燕焱为了迁就她而继续委屈自己。
燕焱靠在燕淼肩上,嗯了一声:“你打算何时走?”
“天一亮就走。”燕淼道。
“那我们就一起待到天明。”
两人躺在屋顶上,一起数着星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耀眼的繁星变得黯淡,最终隐没于天幕之中。
此时山寨里的人都未醒来,两人来到山门前,寨门顶上放哨的土匪看见燕淼,说道:“跳上来翻出去,开门很麻烦。”
燕淼和燕焱一同翻上寨门,燕焱望着燕淼,千言万语凝于一词:“保重。”
“嗯,这个词用对了。”燕淼开了个玩笑,转身一跃而下,轻盈地穿过吊桥,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密林里。
燕焱还想多看燕淼几眼,结果燕淼跑得实在太快,眨了下眼人就不见了。
她返回山寨里,土匪们都陆陆续续地出了门,穆飞和秋峻牵着大黄等在棚屋前。
穆飞瞧见燕焱还在寨子里,就知道她打算留下来了。
“秋峻今日休息,咱们三个一起去山里打猎,今天天气这麽好,肯定能猎到好东西。”
燕焱脸上的愁绪顿时消散,转而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走到两人身前,应道:“好啊。”
三人从棚屋里取出弓箭和刀具,正准备前往后山。清晨的山寨很是安静,一道清脆的关门声突兀响起,引得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一根树枝而已,你把它丢出来就行了,干嘛把我也一并赶出来。”盛才捷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外,显然是没休息好。
门内传来刘阿婆的怒吼:“我这屋子向来干净整洁,容不得半点脏污。你那根树枝指不定藏着多少虫子,今天必须把整个屋子都重新打扫一番。你现在就去打水,不要磨蹭。”
刘阿婆打开窗户,不满地瞪了一眼盛才捷,昨夜盛才捷回来得太晚,屋内光线昏暗,她没看清盛才捷头上插着的竟然是一根树枝,才让这脏东西进了屋子。
盛才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第155章 何来万全之策?
信州码头,江风猎猎。
燕淼骑着快马赶过来,众人都已登上宝顺船,蟠龙堡主站在船头看见燕淼的身影后,立马吩咐手下解开绳索准备开船。
陈玄孤身一人站在船下,与船上的同门们挥手道别。她已决定留在信州,不随明盟主等人继续南下,师长们并不干涉她的决定,只让她万事小心,若是遇见困难,师门永远是她坚实的后盾,只管可求助师门即可。
陈玄此番来码头,既是为了送别大家,也想顺便和燕淼说几句话。
燕淼翻身下马,顺手将缰绳递向陈玄,说道:“这马送你了。”
“多谢啊,你怎麽知道我刚好缺一头坐骑?”陈玄笑着接过缰绳,把马匹拉到自己身边。
燕淼没听出陈玄话中的玩笑之意,一本正经地回道:“你缺坐骑?这匹马不算好,我听闻北疆和西域盛产汗血宝马,改日送你一匹真正的好马。”
“好啊,我等着那日到来。”陈玄接受燕淼的好意,随即正色道,“说正事,我查到了一些有关翊王府的事情,你知道景阳郡主吗?”
燕淼摇了摇头,陈玄继续说:“景阳郡主是翊王妃的女儿,她的郡马是西域井招郡掌管屯田粮草的校尉,可谓是位高权重。除此之外,我还在翊王妃的房间里找到了她们母子这些年间的来往信件,从信中的只言片语可以看出她们母子感情深厚,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她们的关系……”
陈玄话语微顿,景阳郡主的郡马掌控着西域井招郡的粮草命脉,而景阳郡主的母亲又在她们手上,这层关系若善加利用,拿下井招郡并非难事。
只是当下她们无兵无粮,攻城略地不过是空想,唯有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
“是个好消息,只是现在谈论此事还为时尚早。翊王妃盛才捷就在黑山堡中,你闲暇时可以上寨子里多和她接触。探探景阳郡主在井招郡能否说得上话,她的郡马又是否会把这份亲情放在眼里?”
燕淼深思熟虑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嗯,左右我在翊王府里也没什麽要紧事做,我会去盛才捷那边看看的。”陈玄应道。
“燕淼,船要走了。”蟠龙堡主催促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陈玄见状对着燕淼说:“路上小心,我在信州等着你们的消息。”
燕淼飞身上船,转身和陈玄挥手道别。
“每过一码头,便少几位朋友,如今陈玄和燕焱也下船了。”石力拿着一把嵌有铜环的大刀走到她身边,手指在刀身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音。
燕淼闷声点头,与她亲近的朋友都逐一离开,现在身边只剩下石力和阎婆师傅。前面等着她的是福州府玄门的数百男杀手,是债主完颜习,是驻守边南的数万男兵和即将兵临城下的七皇男大军。
石力把大刀送到燕淼面前:“瞧,这是大刀帮的刀,昨日这上面还沾着男帮众们的鲜血。我觉得这刀的品质还不错,洗洗干净还能玩一阵子,就留了下来。你没能一起去大刀帮真是可惜,明盟主一剑斩十男,压根儿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辈出手,我的百胜刀都没机会拔出来,大刀帮便已覆灭。”
“南武林门派有前辈们出手剿灭,你跟着她们没有出手机会,不如跟我一起?”燕淼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南武林以少山寺、元真派和丐帮这三大门派为首,少山寺已灭,下一个自然是在边南甘城的元真派。甘城与福州府毗邻,明盟主等人奔赴甘城,燕淼则要前往玄门复仇。
独自一人剿灭玄门到底是耗时费力,七杀刀法最擅杀伐,若有石力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石力望着燕淼脸上略带算计的笑容,手中玩刀的动作戛然而止。从燕淼拉陈玄上贼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燕淼迟早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毕竟她石力可是堂堂七杀刀的唯一传人,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燕淼有意拉拢,也在情理之中。
“一起做什麽?”石力既不想称王称霸,也不贪图名利富贵,她要怎麽拒绝燕淼才不会伤了燕淼的心呢?
“复仇。”燕淼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她将自己在玄门的过往经历一一道来,“我和燕焱在年幼时被卖入玄门,数年来日日都被螙药折磨,生不如死。”
“同样都是为四皇男效力,原来只有我们这些在京城的杀手要被螙药挟制。另外三处玄门皆是男杀手、男探子,他们无需服螙证明自己的忠心,过着我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滔天的恨意在心中翻涌,燕淼的语气却很平静:“唯有将他们斩尽杀绝,方能平息我这十多年来的仇恨与怒火。”
石力与燕淼相识多日,从未听过燕淼谈及自己的过往。单看燕淼自成一派、杀气腾腾的刀法便能猜出她以前没有师傅教导,如今知道了她的过去,石力才明白燕淼为何总是使出一些近乎决绝,悍不畏死的打法。
燕淼、燕焱以前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戕害她们的玄门简直是罪恶滔天,罪无可恕!石力气得双手打颤,她义愤填膺道:“我与你一起,必将玄门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两人心意相通,当即并肩走进船舱,一起商议除掉玄门的计划。
船舱内,五大门派的掌门都聚在明笑天的房间里,她们围在一张木桌前,目光皆落在桌面摊开的地图上。
“元真派在边南甘城,边南之地有数万男兵驻守,甘城周遭亦有诸多州兵拱卫。恐怕元真派的那帮男弟子会投奔甘城官府寻求庇护,届时想要除掉他们的话,怕是有些棘手。”神拳派的掌门莫子书指着地图上甘城所在的位置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位掌门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明笑天不以为然,从容地说:“甘城的男官顾不上元真派。七皇男的军队会在一月之内赶到边南,到时候的边南之主不论是北延国的完颜习,还是我们船上的燕淼,边南的数万男兵都得全力备战,抵御七皇男的军队。他们自身都已难保,又怎会分心去照料一个不成气候的元真派?”
“你说的也是,等到了甘城除去元真派,便只剩下丐帮。丐帮的男帮众遍及天下,仿若街头巷尾的老鼠一般无处不在,要如何处理他们?”临清派掌门王裕之出声询问。
“丐帮的两任男帮主都已殒命,剩下的那些男乞丐能在这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已属不易,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单娥冷笑,语气不屑。
“不错。”明笑天颔首,“上月的武林大会,颜掌门巧用机关,给予南武林诸多门派沉重一击,使其元气大伤。如今我们顺势南下,一路上可谓势如破竹,只等将甘城的元真派彻底铲除,便达成了一统江湖的大业。”
她伸手抚摸桌上的地图,指尖从北划向南,朗声说道: “自此往后,武林再无北南之分,这广袤江湖尽在你我掌控之中,任我们纵横驰骋,来去自如。”
“十年前明盟主带领我们占据北武林,彼时不过才占得这江湖的半边天,便已引得朝廷坐立不安。短短十年间,朝廷屡次兴兵,想要将我们镇压。倘若此番真能实现一统江湖的宏愿,朝廷那边还不知会急成什麽模样?”
一直静坐在角落里默默聆听众人交谈的九死生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众人身旁,意味深长地说道。
“有话直说。”莫子书拍了下九死生的肩膀,眼神中透着几分期待。
九死生也不兜圈子,直言不讳道:“如今天下局势动荡不安,乱象已现端倪。诸位是打算就此隐匿于世,还是打算揭竿而起,在这乱世之中奋力一搏,争得我们的一片天地呢?”
宝顺船在半月之内便能抵达边南,七皇男的军队将会紧随其后兵临城下,边南与七皇男之间必有一战。一旦战火燃起,那些一直处于观望态势的各大男藩王必定会伺机而动,有所图谋。
她们何不也趁此机会,创建自己的势力,和那群男藩王争上一争?
回应九死生的却是一阵长久的静默,众人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各有各的考量与权衡。
“难不成真指望那三个孩子冲在我们前面?”九死生质问众人。
莫子书的神色愈发凝重,长叹一声后说道:“十年前,北武林六大门派才刚刚兴起,各大门派的门徒不过寥寥数十人,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她们投身我门下,为的是修习武艺,强身健体。可战场不是比武擂台,那是生死相搏的修罗场,我怎麽忍心让这群孩子去涉险?”
“女儿自当有血性,我 们当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也在武林中杀了出来。如今身处乱世之中,我们仍然可以杀在前面,她们只需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可以一起打下更广阔的天地。”
临清派的掌门王裕之接过话头,她觉得九死生所说有理,但也没有全盘否定莫子书。
她接着道:“莫掌门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那些孩子是我们门派的未来与希望,我们不能将她们置于险地。只是若一味地退缩与回避,这江湖一统的大业又该如何成就?这天下的局势又将走向何方?我们需得寻得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保得孩子们的周全,又能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
可是该如何寻得一个万全之策呢?
船舱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唯有窗外的江水滔滔,奔腾不息。
良久,莫子书率先打破沉默,问道:“那依明盟主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明笑天思忖片刻,答道:“此事关乎重大,我们不可仓促决断。且先到了边南,看看局势如何发展,再做定夺不迟。”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散去,只留下一片凝重的氛围在船舱内弥漫。
第156章 咱们邋遢的不怕干净的
灵泽渠北起京都,南通福州,中间路过数座城镇。宝顺船此番通航,意在助力明盟主等人的南下之行,故而在甘城码头泊岸后,便不再继续驶向福州府。
所幸福州府与甘城毗邻相接,两地相距不远,若从甘城码头快马加鞭奔赴福州府,不过短短两三日行程。
宝顺船缓缓靠岸,燕淼和石力站在船舷上眺望远方,只等船只靠岸,她们就去城中买两匹马,连夜赶往福州府。
“燕淼,阎婆前辈会和我们一起去玄门吗?”石力总觉得如芒在背,她心有所感地转过头,恰好对上阎婆阴森冷冽的目光,不由得抬手碰了碰燕淼。
“我师傅……”燕淼惊呼一声,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师傅。
这些年来除了燕焱和她形影不离,她几乎不会考虑旁人。拜师阎婆后,师徒俩不常交流,这些天待在船上也没机会学习打铁铸剑,再加上她每日都忙着琢磨边南的事情,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找师傅说过话了。
燕淼回首与阎婆对视,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凝重,炎炎烈日之下,竟因她们周身散发的冷意而添了几分凉意。
石力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看样子燕淼是忘记告诉阎婆前辈了,阎婆前辈的眼神好可怕,她不会动手教训燕淼吧?
燕淼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师傅?”
阎婆点了点头,眼里带着歉意:“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做师傅,以往独自行走江湖清净惯了,时常忘记自己还有个徒儿。你的武功已然自成一派,为师也没什麽可教你的,本想着传授你铸剑之艺,却又总是被别的事情耽搁,时至今日,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门手艺教给你。”
“我这个师傅实在不称职,既没做到传道授业解惑,也没有尽到师长应尽之责。这些天来,我都没有关心过你。”
自从十三年前阎婆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后,便甚少与旁人交流。时间一久,她早就忘了应该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与自己的徒儿亲近。
更别说燕淼也是个冷淡的性子,不像别人家的徒儿喜欢黏在师傅身边。
还好今早瞧见石力和石金戈道别,这才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徒儿燕淼。
阎婆举起戟刀在地面上敲了几下,以此缓解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我们师徒俩要一起去报玄门的仇,一起去还完颜习的债。师傅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要经常提醒师傅。”她再次开口,堵住了燕淼刚想张开的嘴。
仇和债都是燕淼在拜师之前欠下的,她心底始终觉得这些事情理应由自己独自解决。即便师傅曾说过要与她共同面对,可她又怎愿麻烦师傅,她欠师傅的恩情越来越多。
燕淼还以为阎婆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阎婆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下了一场大雨,早已干涸裂开的土地疯狂地汲取每一滴雨水,但她又不敢索取太多,唯恐她的贪惏会让这场雨不堪重负,最终失望离去。
“好。”燕淼的心脏狂跳,就让她贪惏一次,师傅会包容她,她可以不主动认错,可以向师傅索取更多。
一声巨响过后,宝顺船停靠在码头,二当家独眼虎放下船板,众人正要下船,一声高亢锐利的鹰唳骤然划破长空,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大家纷纷抬头,犹如一团墨云的海东青盘旋在宝顺船上空。
是完颜习的飞枭,蟠龙见状纵身一跃,攀至数丈高的桅杆之上,她伸出右臂,意欲接住飞枭。
飞枭睨视了一眼蟠龙光秃秃的手臂,最终收拢双翅,轻盈地落在了更高的杆子顶端。
“为什麽不愿意落在我手上呢?”蟠龙纳闷道。
她不比陆怀那家夥看着更壮硕,手臂也更粗壮,飞枭为什麽愿意落在陆怀手上,却不愿意踩在她手上?
飞枭发出两声啼鸣,蟠龙抬头望去,飞枭张开利爪又紧紧合上,将木头做的桅杆划出几道痕迹。蟠龙恍然大悟,上次陆怀见到飞枭时,因为夜里寒冷,她穿的非常厚实,飞枭踩在她手上并不会将她划伤。
现在天气热,蟠龙赤着胳膊,要是被飞枭的利爪抓一下,可不得留下三四道血痕。
真是只有灵性的鹘鹰,蟠龙冲着独眼虎吆喝一声,独眼虎心领神会,丢了一袋肉干上去。
蟠龙把肉干喂给飞枭,再取下它脚边的信筒。飞枭咽下最后一根肉干,毫不留恋地振翅高飞,转瞬消失在天际。
蟠龙读完信中内容,从桅杆上一跃而下,对着明笑天说道:“明盟主,太子已在城中为诸位备好客舍,下船后自会有人前来接应。倘若你愿意承人家这份情,便跟随那人而去,若不愿,直接回绝便是。”
“好,这一路上多谢蟠龙堡主照顾,我等先行告辞,堡主保重。”明笑天闻言朝着蟠龙抱拳,随即带着六大门派众人下船离开。
燕淼、石力和阎婆也准备跟着众人一起下船,蟠龙拦住三人,笑了笑:“燕少侠,说好三月为期,你还剩下半月时间。时间紧迫,不如我送你一程?”
当初在京城时,燕淼、燕焱与玄一定下三月之期,承诺在六月结束之前灭掉边南福州府的玄门。谁料这三月里生出许多变故,如今已是六月中旬,燕淼才刚刚赶到甘城,所剩时日的确寥寥无几。
蟠龙堡主与她非亲非故,又怎会平白无故送她一程?想必是蟠龙堡主身后的太子殿下有所吩咐,要蟠龙尽快将她送至福州府罢了。
反正她剿灭玄门亦是在为完颜习效力,搭乘她属下的船只,倒也省得自己骑马赶路。
“有劳堡主,晚辈感激不尽。” 燕淼宕机立断应承下来。
灵泽渠上船只往来如织,一艘轻舟破水前行,短短一天半的时光,蟠龙便将燕淼、石力和阎婆三人从甘城送到了福州府。
“终于完事了,姐妹们,咱们下船吃顿好的,休息一夜,明日就回山寨!”
三人一下船,蟠龙便将船上的一众土匪召集到自己跟前。
大家离开山寨在船上待了将近一月,船上能吃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麽几样,地方也就那麽大一点,时间长了铁人都受不住。
此时听闻明日便能归家,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响彻码头。
“总算能回去了,不知道大黄有没有长胖?”
“大黄不一定会胖,三当家的猫天天吃鱼肯定会变胖。”
“你也太看得起三当家了,就她那钓鱼的本事,一天能钓上来几条鱼哟。”
众人一边朝码头外走去,一边七嘴八舌地闲聊着,其中一人调侃三当家的话语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笑声在码头久久回荡。
蟠龙和独眼虎走在大家身后,听见大家的笑声,蟠龙故意吓唬大家:“我可都听到了,你们在背后说三妹的坏话,我回头就告诉三妹,让三妹把你们都调到刘阿婆手下干活去。”
“大当家的,饶命啊。”
“嘿嘿嘿,我才不怕,刘阿婆压根儿看不上我,第一天就把我赶走了。”
“就是,咱们邋遢的不怕干净的。”
一群人闹哄哄地从码头走过,躲在树下乘凉的大山和大川望着她们的身影并未有所动作。她们本该立刻将消息传给少主,可这天气太过闷热,她们实在懒得动弹。
“我都没动过,怎麽出了一身汗?”大山身上汗如雨下,她已经在边南待了好几月,还是无法适应这边的气候。
尤其是四月过后,天气热就罢了,福州府几乎天天都要下雨。雨水非但没有让天气凉爽些,反而像是把人塞进了蒸笼里,又热又闷又湿,她经常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走吧,回去禀告少主。”大川拿着蒲扇不停地扇风,丢给大山一块湿漉漉的帕子让她擦汗。
大山耷拉着脑袋,紧紧跟在大川身后,借着她的影子躲避那炽热的阳光,整个人好似一株被烈日晒蔫了的枯草。
她有气无力地低语道:“我也想家了,想念那广袤无垠的草原,想在草原上尽情策马奔腾,还有那干爽宜人的风……”
“我看少主也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反正计划都已施行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劝劝少主早些回去?”大川提议道。
“好啊!我们先去找大湖和大海吧,咱们四个人一起请愿,少主定会应允的。”大山瞬间来了精神,一想到即将归家,浑身便充满了力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大川点头答应,继续摇着蒲扇。
手中蒲扇都扇出了残影,也没扇出几阵凉风,蹲守在八仙楼附近的大湖热得心烦气躁,想把手里只能扇出热风的蒲扇丢掉。
好在理智劝住了她,失去了蒲扇,她只会更热。
大海已经把袖子和裤脚全部挽了起来,试图以此寻得一丝凉意。她冲着店内的老板大声喊道:“老板,再来一碗冰酪!”
两人在一家茶肆门前坐着,这已是大海买的第四碗冰酪。
老板满脸堆笑地将冰酪端上桌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客官,实在对不住,这是小店最后一碗冰酪了,冰块都已用完。”
大海把钱递给老板,大湖对着冰酪扇风,总算吹出了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
两人一人一口吃着冰酪,大湖突然眼神一凝,低声说道:“她们终于来了。”
大海激动地看向八仙楼,只见燕淼、石力和阎婆站在八仙楼门前,楼里的店小二立马跑出来迎接三人。
“区区一个玄门,我们四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里面的男人杀个精光,少主为何非要等着燕淼亲自来铲除他们?”大海正说着话,一低头发现碗里的冰酪已经被大湖吃了个干净。
大湖抬手擦了下嘴,回道:“少主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大湖!你赔我冰酪。”大海佯装恼怒,伸手掐住大湖的脖子,作势要为那碗冰酪 “报仇雪恨”。
大湖也不反抗,任由大海掐着她的脖子来回摇晃,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八仙楼里的情况。
“哪有后来的客人要包下酒楼,就把先来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一个客人骂骂咧咧地走出酒楼。
紧随其后的一个客人也附和道:“可不是,真不会做生意,以后再也不来这家酒楼了。”
“各位客官,实在抱歉!今儿个酒楼不营业了,明日您再来,酒水饭菜都给您算便宜些,您慢走啊!”
男人站在酒楼门口,点头哈腰地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外,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麽异常,然后“砰” 的一声将酒楼大门紧紧关上。
第157章 刀子嘴略逊一筹
边南福州府最热闹的酒楼之一——八仙楼,就是南玄门的所在地。酒楼内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所有男人皆是玄门里的杀手和探子。
“你们都不许动,把刀放下!少侠,有话好好说,能否先将刀放下?”
燕淼的长刀正架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他既是八仙楼的掌柜,也是福州府玄门的管事。
他和京城玄门的老阉人一样,掌管着玄门内的所有杀手和探子。他一声令下,酒楼里的男人们都不敢贸然行动。
男子的脖颈处已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一丝鲜血缓缓渗出,他面露惊恐之色,脚步踉跄却又不敢违抗,只能随着燕淼的步伐一步步挪下楼梯,直至站定在酒楼的大堂中央。
阎婆和石力分别守在燕淼两侧,以防店内的其他男人趁机偷袭燕淼。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酒楼里的人都在这了。”
“不够,还有人呢?”
“今日不是他们当值,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籍簿何在?”
“在,在我房中。”男子的眼神闪烁,似乎想要隐瞒些什麽,但在燕淼不断逼近的刀刃威胁下,终究还是不敢有所隐瞒。
燕淼问一句,男子便答一句,犹如审问囚犯一般。待问出籍簿的下落后,石力身形一闪,迅速奔上三楼,去那男子的房间里搜索记录着福州府玄门所有男子详细信息的籍簿。
不多时,石力便从屋内疾步走出,手中紧握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她翻开册子,目光快速扫过,随后说道:“共计七十三人。”
籍簿上明明白白地记着七十三人,然而此刻酒楼里却仅有三十个男子,足足有一大半记录在册的男子今日无需当值,想来他们平日里的日子过得倒是颇为闲适惬意。
燕淼冷笑一声,命令道:“即刻给门下所有男杀手和男探子传信,一炷香的时间,我要他们全部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举起双手不敢乱动,他歪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少侠,一炷,一炷香的时间……太强人所难了……”
刀刃再进一分,燕淼没了耐心,直接点住男人的xue位,然后向阎婆递了个眼神。
阎婆心下了然,手中七尺长的戟刀猛地划出一道破风之声,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燕淼闪身避开,无法动弹的男人被鲜血溅了一脸。
咕咚!咚咚咚咚!
四具身首分离的尸体依次倒下,他们的脑袋在大堂的地面上重重地弹了两下,继而咕噜噜地滚了两圈才缓缓停下。他们空洞的双眼里仿佛还残留着生前的恐惧与不甘,死状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客栈内一片死寂,耀眼的阳光透过窗纸照亮大堂,映照着众人惊恐的面容。角落里,几个吓破了胆的男人瞅准时机,想要夺门而逃。
石力喊道:“他们想跑!”
话音未落,燕淼手腕轻抖,十余道寒芒脱手而出,燕尾镖无声无息地没入那些男人的后心、脖颈。
酒楼内又接连响起咚咚咚的声音,那些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如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倒地,只留下一滩滩逐渐蔓延开来的鲜血,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兄弟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他们瞪大双眼,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燕淼此举无疑是杀一儆百,剩下的男人们见状,顿时歇了想要逃跑的心思。一个个乖乖地待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那夺命的燕尾镖下一刻就扎在自己的心头。
“现在能把他们叫来了吗?”燕淼从容地转身,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于给那男人。
“这……当然可以。”男人犹豫片刻,答应了燕淼。
男人身为福州府的玄门管事,哪怕玄门上头的男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也丝毫不受影响。只因玄门是为萧氏王朝效力,只要玄门之主是萧氏皇族,他就会遵从对方的命令。
所以他想不通,眼前的少年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在玄门撒野,她不知道玄门效忠的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吗?
男人转了下眼珠,瞥见地面上的尸体,不禁想起刚才少年一进酒楼就能准确地认出他是玄门的管事,还知道玄门里有专门用来记录门内杀手的籍簿。
怎麽看这个少年都非常了解玄门,她今日来此是为了什麽?是谁指使的她?莫非是京城里的党派之争波及到了玄门?
“还请少侠为我解xue,我好去给他们传信。”男管事挤出一个谄谀的笑容,那笑容在他惊恐的脸上显得格外扭曲,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蹲守在酒楼外的大湖和大海看见八仙楼换了一个新的招幌,从原来的黑色招幌换成了红色招幌。
在随后的一炷香内,陆陆续续有身形矫健的男人出现在八仙楼附近,他们先是在酒楼外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随便找了一个入口翻进酒楼里。
八仙楼里,阎婆坐在角落,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茶点,石力待在阎婆身边,嘴里咬着一块糕点,手上拿着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百胜刀上的血迹。
大堂里原本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早已被收拾干净,仿若什麽都未曾发生过。
那些看到红色招幌后匆匆赶来的男杀手们,还天真地以为是男管事有什麽紧要的事情要与他们商议。见楼内没有异样,便毫无防备之心地走了进来。
每个踏入大堂的男人,都成了燕淼检验自己功力的试金石。刀光闪烁,人影交错,只听得阵阵惨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
直至对方停止呼吸,燕淼才神色冷漠地拿起一根筷子,蘸了点地上的鲜血,然后在册子上轻轻一划,将那男人的名字缓缓抹去。
一炷香过去,燕淼点了点手里的册子,道:“人都齐了。”
被砍断四肢的男管事躺在血泊里,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他的男下属正战战兢兢地拿着水桶和抹布,跪在他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边南福州府玄门,在册共计七十三人。如今,册子上已有七十个男人的名字被鲜血无情地划去,只余下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的男管事,以及两个手脚麻利,为求自保主动请缨,愿为燕淼效力的男探子。
他们勤勤恳恳地打扫着酒楼,希望燕淼能大发慈悲,饶他们一命。
长刀出鞘,册子上仅剩的三个名字又被抹去两个。
燕淼随手将册子一丢,已被鲜血浸透的书册不偏不倚地落在男管事的脸上,盖住了他充满怨恨的眼睛。
“嘎吱——”
酒楼二层的一间房门忽然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燕淼转头的同时掷出一枚燕尾镖,阎婆和石力也已出现在了房间旁边。三人呈三角之势,将那扇门紧紧锁定。
站在门后的矮个子青年,脸上戴着一副诡异的鬼面,仿若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接住燕尾镖,沙哑的声音从鬼面之后幽幽传出:“燕少侠走水路倒是轻快,害得我这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
“您是咸沭前辈?”燕淼不确定地问道。
无常会的孟婆咸沭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从未在人前现过身。听说武林大会的时候,她带着手下的黑白无常短暂地露过一面,只可惜燕淼当时和阎婆在山庄外找药人,并未注意到咸沭。
燕淼在全州码头与冯争、应无双话别的时候,冯争说过咸沭前辈会在她抵达福州府之前,就将人皮面具送到她手里。
只是咸沭前辈也没料到蟠龙堡主会再送她一程,让她提前到达了福州府,导致咸沭前辈没能按照约定准时将面具送达。
不等咸沭回答,阎婆笑了一声:“这麽矮的个子,肯定是咸沭无疑。”
咸沭摘下面具,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任不凡,你个子这麽高又有什麽用?任家倒了的时候,你不也没能顶住。”
听到两人对话的石力和燕淼均不敢吭声,阎婆的刀子嘴碰上孟婆淬了螙的嘴,还是要稍逊一筹。
阎婆脸上的笑容凝固,咸沭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她悠哉地走下楼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话有多狠螙。
“冯争要的人皮面具,还请燕少侠验货。”咸沭将一个锦袋递给燕淼。
听闻此言,燕淼才将担忧的目光从阎婆身上收回来,她打开锦袋拿出人皮面具,触摸到面具的那一刻,她便忍不住惊叹这逼真的手感。
仔细检查了一遍后,燕淼将人皮面具收回锦袋里,向咸沭抱拳:“多谢前辈,面具没有问题。”
“不必客气。”咸沭拿钱办事,东西送到,她也该走了。
临走前,咸沭看了眼还在伤神的阎婆,发出一声轻嗤:“你以后再拿刀子嘴扎别人的时候,就想想自己那颗豆腐心经不经得起别人还一刀子。”
石力已经溜到了燕淼身边,悄声问道:“阎婆前辈应该不会再走火入魔了吧?”
“一般情况下不会,但咸沭前辈的这一刀可能扎中我师傅的要害了。”燕淼将锦袋交给石力,正欲上楼查看阎婆的情况。
“休走!”阎婆冲着咸沭大喝一声,震得整个酒楼都嗡嗡作响
说罢,阎婆一跃而下拦在咸沭面前,戟刀重重砸在地上,将木板砸出一个坑洞。
第158章 掌风似雪,可覆千山
咸沭神色自若地戴上鬼面,没人知道她鬼面下是何表情,只听她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姒命说我今日会遇见恶人拦路,我原本不信,还道谁敢拦我孟婆的路?没想到要拦我路的恶人,是正好压我一头的阎婆。”
任不凡的阎婆之称和咸沭的孟婆之称,皆是江湖人给二人起的名号。
前者是喜怒无常、手起刀落的恶人,江湖人视其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后者是拿钱办事、做杀人买卖的生意人,若没有生意往来,江湖人难见其一面。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因为相似的称号常常被放在一起谈论,都说地底下是阎王管事,孟婆只是给阎王打杂的手下。
故而,人们将这两人放在一起作比较时,先入为主地认为孟婆的武功不及阎婆,定是资历深厚的阎婆更胜一筹。
对于这些江湖传言,两位正主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阎婆对此并不放在心上,权当耳旁风,听听便罢。
然而,在传言中落了下风的咸沭却没那麽容易让这件事过去。仅凭一个称号就让阎婆踩在她孟婆头上,实在是可笑至极,她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阎婆恶语伤人在前,现在又故意拦她去路,既如此,她正好借此把那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的恶气出了。
“任不凡,在我咸沭面前只有掏钱的财主能称阎王。”
咸沭仰起头,恐怖的鬼面上只露出她带着笑意的双眼。两人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死寂的八仙楼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酒楼里门窗紧闭,灼热的阳光透过无数缝隙闯入楼中,无风的楼里非常闷热。然而,燕淼和石力却觉得周围开始变得凉爽。
两位长辈过招,她们贸然插手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于是两人退至一旁观望。很快她们便找到了凉风的来源,被挡住去路的咸沭双手成掌收于腰间,她的衣袍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凉飕飕的风从她掌间袭来,转瞬间就席卷了酒楼大堂,驱散了恼人的热意。
“这是什麽掌法?”燕淼觉得此刻不热不冷刚刚好,江湖中竟有如此实用的武功。
石力望向大堂里倒在一起的三具尸体,鲜红的血泊表面逐渐结了一层寒霜,她拉着燕淼上楼。
说道:“我不知道,无常会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没人见过无常会孟婆的真容,也无人知道她所练的是什麽功法。若不是刚才咸沭前辈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我都不知道孟婆真名是咸沭。”
燕淼跟着石力上楼,冯争当初也只告诉她无常会的孟婆咸沭擅长易容之术,会帮她制作易容所用的人皮面具。
除此之外并未提及其她,那鬼面之下的容貌会是咸沭前辈自己的吗?
只见阎婆举起戟刀率先出招,狠狠劈向咸沭。咸沭侧身一躲,抬手一掌劈在刀杆上,血肉之躯和铁器相撞发出铮铮的声响。
燕淼不可置信地望向咸沭的双手,人手怎麽能打出铁器的效果?
酒楼内越来越冷,燕淼和石力只得运起内功御寒。
两位前辈缠斗在一起,酒楼的木地板被震得微微颤抖,戟刀所过之处木屑纷飞,好端端的桌椅被劈得四分五裂。
“啪!”
咸沭从一张桌子上翻过去,戟刀紧接着从她身后划过,裂开的桌子即将倒塌。阎婆趁机又挥下一刀,咸沭转身不闪不避,抬脚踹起碎裂的桌椅,然后猛地推出一掌。
刹那间,四分五裂的桌椅在她一掌下化为细碎的木屑。咸沭的掌间带着丝丝寒意,淡黄色的木屑在那一瞬凝结成冰屑,万千雪花随着咸沭一道掌风攻向阎婆。
阎婆连忙施展后空翻退至远处,她挑起身旁还算完好的桌子,掀翻桌子利用桌面挡住咸沭的攻击。密密麻麻的冰屑刺入桌子,若非阎婆用内力抵挡着,只怕这张桌子早已被冰雪穿透。
“你用的什麽掌法?”阎婆丢掉桌子问道。
“雪落千山掌。”咸沭如法炮制,再度击碎一张桌子,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涌向阎婆。
阎婆挥舞手中戟刀,刀身带起一阵破风之声,快速旋转的戟刀化作一道屏障为阎婆挡住凶猛的雪花。她连连后退,踩在楼梯上纵身一跃避开雪花,来到咸沭身后。
咸沭身法极快,移步的同时接连推出数掌,每一掌都带出一股冷得彻骨的冰寒之气,远在二楼的燕淼和石力都能被这寒风波及到。
两个小辈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过招,石力一边看一边点评道:“还是看前辈切磋过瘾,这雪落千山掌真是名副其实,掌风似雪,可覆千山。”
“她们的切磋也是点到为止吗?”阎婆前不久才将部分功力传给了燕淼,燕淼担心阎婆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输赢事小,她不希望师傅受伤。
“放心吧,她们没下死手。”石力搓了搓手臂,哈了口白气,“要是两位前辈拼死相斗,酒楼早就被她们拆了。”
燕淼闻言放下心来,她低头看向大堂。咸沭与阎婆你来我往,眨眼间就过了数十招,大堂里的桌椅死无全尸,地面上落了一层“白雪”,将血泊里的三具尸体覆盖。
咸沭再次施展雪落千山掌,身形如鬼魅绕至阎婆面前。阎婆正欲提刀砍向咸沭,咸沭劈掌落下,又是一声铮铮脆响。
戟刀被咸沭握在掌心,寒气从咸沭的手掌蔓延开来,刀杆上凝结了一层寒霜,并不断向阎婆握刀的右手逼近。
阎婆放开戟刀,抬腿踢向咸沭膝盖,咸沭似乎早有预料,一脚踢开阎婆的腿。她趁势向前,双掌如电快速击出,裹挟着冰冷的寒意向阎婆压去。
阎婆深吸一口气,挥动双臂,将全身内力积聚在掌心,迎面对上咸沭的双掌。掌风相对,两人周身的白雪轰的一下漫天飞舞。
八仙楼外是焱阳仲夏,八仙楼内是严寒凛冬。漫天白雪纷纷扬扬落下,燕淼望着眼前这反常的一幕,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她运起内功,手掌逐渐发热,掌心的那点冰冷迅速融化,露出木屑的原貌。
这麽看来,咸沭前辈不仅擅长给人易容,还能给木屑易容成雪花。
雪花渐渐落在阎婆和咸沭身上,两人的发顶慢慢变白,这下真像两位婆婆了。
咸沭掌心的寒意慢慢渗入阎婆的经脉,阎婆丝毫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格外舒适,焦躁的内心也逐渐平和下来。
她微微一愣,旋即面露愧疚之色,主动向咸沭说道:“抱歉,方才是我出口伤人,多有得罪。”
“你扎我一刀,我还你一刀,无需抱歉。”
咸沭平生最讨厌旁人嘲笑她个子矮,阎婆的话正巧戳到她的痛处,她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当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此刻阎婆主动道歉,她心中的火气便消了几分,仔细想来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人家不过刺了她一小刀,她却还了阎婆大铡刀。
“你体内有热螙?”咸沭收回手,拂去自己身上的白雪。
见两位长辈停了手,燕淼立马从楼上跳下来,跑到阎婆身边,轻轻拍掉阎婆身上头上的白雪。
阎婆对着燕淼笑了笑,回道:“修炼邪功的代价罢了。”
“原来修炼转日吟的代价不仅是走火入魔,还有一身难以祛除的热螙。热螙损人心智,你可找到了祛除它的法子?”
咸沭话锋一转,开始关心起阎婆的身体,她冲着二楼的石力喊道:“少侠,丢两把椅子下来。”
石力闻言跑进二楼雅间,从里面拽出一张八仙桌,四张椅子,逐一丢到楼下。
咸沭出掌拖住桌椅,稳稳地将桌椅放在大堂中央,她在桌边落座,示意大家都坐过来。
“我修炼转日吟多年,只能依靠服用血灵芝压制热螙,并将体内暴涨的功力传给我徒燕淼,从而避免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阎婆坐下后说道。
病入膏肓了想起吃药了,几颗血灵芝能顶屁用。
咸沭并未将如此刻薄的话说出来,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暴涨的真气可以传给徒儿,但这热螙一直积在体内,虽能用血灵芝压制,总归还是伤身。见素医仙和丹兮谷主可看过你的病,她们如何说的?”
阎婆语气沉闷:“只有自废武功才能用药根除热螙。”
见素医仙姜姥和丹兮谷主都曾劝过她,让她废除武功保住性命,武功可以重头再练,命没了就什麽都没了。
阎 婆没有答应,当年幽州任氏满门被屠就是因为她们武功太弱,才会任人宰割。她想寻求一个万全之法,既能留住武功,也能保住性命。
于是姜姥给了她九转回春丹,知道转日吟就是血灵功的丹兮谷主则让她按时服用血灵芝。
“前辈的雪落千山掌是否可以……”燕淼灵光一闪,话还没说完就被咸沭打断。
咸沭皱了下眉,思索片刻后说道:“雪落千山掌的确可以以寒制热,但能否祛除热螙我并不清楚。任不凡,我方才打你的那一掌,你有何感受?”
“很舒服。”阎婆如实回答。
“或许我的掌法真能助你祛除热螙,只是目前我们身边没有医者,这种事还是谨慎为好,切不可贸然尝试。”咸沭说道。
阎婆和燕淼对视一眼,师徒俩都觉得咸沭所言有理。毕竟没有医者在旁看护,万一出现什麽差错,可没有后悔药吃。
笃——笃——笃
客栈大门被人敲响,围坐在桌边的四人一起望向门口。
“燕少侠,我在福州府等你等得好苦……奇怪,这楼里怎麽这麽凉快,还下雪了?”
山川湖海打开大门,完颜习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第159章 门主何不与我做个交易?
山川湖海簇拥着完颜习走进楼内,五人进来后大山将门重新合上。
燕淼见到来人,原本搭在刀鞘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她站起身来,对着完颜习抱拳行礼,朗声道:“白门主。”
完颜习露出笑容,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道:“燕少侠果然雷厉风行,我才刚得知燕少侠到了福州府,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见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玄门就被燕少侠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川和大海快速奔上二楼,搬来一套桌椅放在燕淼等人旁边。完颜习悠然落座,燕淼立刻起身换了位置,坐在了完颜习对面。
咸沭望着完颜习及其身边的四个侍卫,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对阎婆说道:“我还有生意要做,不便在此多留。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只要舍得出钱,我孟婆也可以为阎婆效一回力。”
话音未落,人已跃上二楼,众人抬头时只瞧见一抹转瞬即逝的衣角。
“先谈谈我们师徒俩欠殿下的债吧。”阎婆拿着戟刀在燕淼身边坐下。
完颜习不紧不慢道:“不急,玄门之事在前,债务在后,我们一桩一桩慢慢谈。”
这三人俨然把八仙楼当作了议事之地。石力思索片刻,并未参与进去,她依旧坐在原位,继续擦拭着手中的百胜刀。
一把蒲扇从天而降落在石力面前,紧接着空荡荡的桌子围满了人,山川湖海依次在石力身边落座,把她挤在中间。
“早知道八仙楼里这麽凉快,我就该早点进来。”大山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大川附和了一声,然后盯着石力手中吹毛断发的百胜刀赞道:“是把好刀,敢问少侠是从何处得来的宝刀?”
“是我从藏剑山庄的百宝阁里拿出来的。”石力大方地将百胜刀递给大川供她赏玩。
此话一出,山川湖海不约而同地看了眼百胜刀,再同时望向阎婆,最后才将目光投向正在和燕淼交谈的完颜习身上。
阎婆早已将藏剑山庄百宝阁的钥匙献给了北延国皇室,如今就在太子殿下的身上。按理说,百宝阁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太子殿下的,这位自称“拿”刀的少侠应该是偷了她们太子殿下的宝刀。
“你们怎麽了?”石力对四人的反应很是不解。
完颜习对着四人做了一个手势,四人收回视线,大川笑着说:“没什麽,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石力,你们四个呢?”石力没有把四人的异常反应放在心上。
大川眼睛一亮:“石少侠,你是第一个问我们名字的人!我叫萨仁。”
“我叫阿拉坦乌拉,在我们家乡是金山的意思。”大山许久没听见大川的真名了,她也跟着报出了自己在北延国的真名。
大湖抱拳道:“我是格日乐图。”
“孛日帖赤那。”大海道。
石力刚记住萨仁,还没记住第二个寓意金山的名字,第三个长名字蹦了出来,紧接着是第四个又长又拗口的名字。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能再说一遍吗?”
大川最是热情,将四人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看石力还是一副没记住的样子,她善解人意道:“我们也有简单的名字,山、川、湖、海。”
大川依次拍过大山大湖和大海三人的肩膀,石力看着四人,将名字与脸一一映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你们的名字不像夏池国人,是从北延国来的吗?”石力好奇地打听道。
“正是。”大川骄傲地应了一声。
石力闻言激动不已:“我听说北延国的皇帝是位女子,这是真的吗?北延国真的允许女子读书入仕?北延国到底是什麽样子……”
四人也正想家,石力这麽一问,她们都打开了话匣子,轮流为石力解答,话语里全是自己对家乡的思念。
五人聊得热火朝天,另一桌上的三人却安静了下来。
燕淼和燕焱已经完成了她们对玄一的承诺,边南的福州府玄门已除,八仙楼作为福州府玄门的据点从今往后归完颜习所有。至于完颜习和玄一打算如何利用玄门,这对燕淼来说,已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燕淼神色平静,将牛角扳指轻轻放在桌上,眼神中透着沉稳与干练,准备与完颜习商讨第二件事。
“三月中旬,我在长乐坊杀死萧牧舟,欠了门主三份债。第一份债,我和师傅已将银钱赔给长乐坊,此债已了。第二份债,想必明盟主已将新的傀儡蛊送到了门主手上。”燕淼有条不紊地说道。
完颜习颔首,目光落在牛角扳指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口中轻轻吐出:“不错,这第二份债也已抵消。”
“还剩下第三份债,门主需要一个新的傀儡来夺取边南军权。这份债我可以偿还,但我有个两全其美的交易,不知门主可愿一听?”燕淼取出咸沭交给她的锦袋,把萧牧舟的人皮面具拿了出来。
完颜习的身子微微前倾:“哦?说来听听。”
燕淼小心翼翼地把人皮面具递给完颜习,开口道:“有了这张人皮面具,门主可以让任何人伪装成萧牧舟,从而利用萧牧舟邕亲王的身份夺取边南政权。门主,这人皮面具可能抵了第三份债?”
“自然可以,燕少侠的交易也和这面具有关?”完颜习摸着触感逼真的人皮面具,等待着燕淼的下文。
“门主空有傀儡,为何没有象征萧牧舟身份的牛角扳指?”燕淼没有说出自己的交易,反而先向完颜习抛出了一个疑问。
完颜习已经猜到是何人从陆怀手中得到了牛角扳指,她伸出手想要拿起扳指。然而,还未触碰到扳指,燕淼已将其套在了自己手指上。
完颜习不答,燕淼替她回答:“因为长乐坊的陆坊主并不信任门主。若是萧牧舟没有死于我手,门主可以利用萧牧舟本人操控边南政权,而陆坊主手握牛角扳指,随时可以插手甚至破坏门主的计划。我不知道门主和陆坊主做了什麽交易,但这枚扳指是门主主动做出的让步,否则陆坊主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呢?你说这些是在提醒我,若不是你搅了局,此刻我应已率领边南大军攻入京城了?”完颜习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燕淼都能想到用易容的办法,来制作第二个傀儡替代死去的萧牧舟,她岂会想不到?
只因易容的傀儡在萧牧舟的男亲信面前迟早会露出破绽,陆怀又不肯将牛角扳指交给她,没有牛角扳指的傀儡更是破绽百出。
“门主不必唬我,先不说你与明盟主在全州定下了三年之约,保证三年内不会出手挑起夏池国内乱。就算没有这个约定,也没有我捣乱,你空有傀儡没有扳指,根本无法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彻底夺取边南政权。据我所知,边南数万男兵并非全数效忠于萧牧舟,只有驻守在望和城和福州府的部分州兵听从萧牧舟号令。”
“然而,‘萧牧舟’迟迟没能返回边南,原本效忠萧牧舟的男属下有多少人生出了异心?门主在边南的这一月里可探清了这些男人的底细?七皇男率兵即将兵临城下,门主能调动的人又有多少?”
燕淼从容不迫地发出疑问,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在那荒谬愚蠢的第三折戏里,燕淼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亲眼看着夏池国的皇权交替,然后死得毫无价值。
但现在是第四折戏,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边南,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边南政权逐个击破。
完颜习身为北延国太子,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她的手也伸不到夏池国最偏远的边南来。完颜习想从内击破夏池国,但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办到的。
完颜习需要更多帮手,所以她要和蟠龙堡主合作,要和长乐坊的陆坊主做交易,要和明盟主交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燕少侠已不是当初那个贸然闯入长乐坊杀人的愣头青了,你说了这麽多,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筹码和我谈判。既如此,燕少侠何不亮出自己的筹码,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完颜习修长有力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咚——咚——咚,好像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区区一枚牛角扳指,不够。”
燕淼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慢慢推到完颜习面前:“再加上这些呢?”
完颜习略带疑惑地伸手拿起信笺,目光瞬间被信笺上的内容吸引。只见她原本半信半疑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信笺里所记录的内容,正是她这些日子在边南费尽心思都想要查到的信息。
天机部都未能掌握的消息,她在边南整整一个月也才摸到一点相关的线索。燕淼究竟是从何得来这些的呢?
“门主,我对边南的了解不亚于萧牧舟本人。”燕淼语气坚定,目光灼灼地望着完颜习,“门主何不与我也做个交易?”
完颜习收起信笺,应道:“你要什麽?”
“我要门主安插在边南的内应,要边南的军权。”燕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我能得到什麽?”完颜习问。
“定如门主所愿。”燕淼答。
完颜习轻笑一声:“但愿吧,这个交易我答应了。”
两人击掌为誓,阎婆夹在中间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说话还打起了哑谜。燕淼怎麽知道完颜习想要什麽?完颜习又是怎麽知道燕淼说的就是她想要的呢?
“我还有个问题。”完颜习收回手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次的交谈很愉快。
“什麽?”燕淼如释重负,交易已成,边南政权她唾手可得。
完颜习指着燕淼手里的扳指,问道:“这枚扳指是应无双从陆怀手中换来的吧?”
“是。”燕淼回道。
“她怎麽做到的?”完颜习实在好奇。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燕淼拒绝回答。
第160章 四方镇
元兴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一名男探子骑着快马冲入京城,穿过皇宫的一道道大门,带着边南军情跪在了老男帝面前。
“陛下,邕亲王反了!七皇男率兵南下平叛,在边南三十里外的鹿水关遭到叛军埋伏。十万大军折损大半,七皇男身受重伤,现已带着残部连夜撤退,驻扎在信州城外。”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老男帝越发难看的脸色。他“嚯”地起身,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还未到边南便已折损数万大军……咳咳咳!”
老男帝怒声咆哮,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那咳嗽声好似要将肺腑都咳出一般,惊天动地。许久之后,他才气喘吁吁地重新坐回龙椅之上,这一番发作,好似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无力地瘫在龙椅上。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身边的太监连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站在台下的文武男臣皆各怀心思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老男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膝下四位皇男,三皇男和四皇男死于萧牧舟之手,大皇男是个残废,七皇男率兵南下平定叛乱却遭埋伏身受重伤。
也不知七皇男伤势如何?若是伤及要害没能挺过来,老男帝一死,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男丞相张达躬身出列,拱手道:“陛下息怒,如今七皇男殿下损兵折将,叛军士气正盛,当务之急是需尽快稳定局势。”
老男帝喝了口茶,慢慢停下了咳嗽,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说,该如何稳定?”
“回陛下,微臣以为,可即刻命信州王奕王知府率领州兵迅速南下,全力平叛反贼。同时,从临近的全州、江陵等地紧急调兵,分多路对叛军形成围剿之势。七皇男身负重伤,不宜再战,可让其暂留信州养伤,作为后援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就按你说的做吧,来人,拟旨。”老男帝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胸口仍有些疼。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指不定哪天就驾鹤西去了,可他的陵寝却还未修建完成。
老男帝目光阴沉地盯着下方的大臣们:“朕的陵寝修建为何迟迟没有进展?你们都在做什麽?”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男人战战兢兢地出列,说道:“陛下,实非臣等懈怠。如今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耗费大量钱粮养兵以平定叛乱,实在拿不出足够的银子用于陵寝修建。而且可用的劳工也严重不足,这陵寝工程……实在难以推进啊。”
老男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却一句话都没说。
在他身旁的太监总管笑眯眯地走下来,对着眼前的男臣们说道:“诸位大人,陛下的陵寝影响着帝运之盛衰,国祚之长短。如今虽有难处,但天下百姓皆沐陛下恩泽,想必也愿为陛下分忧。”
“既然国库空虚,不若适当加收赋税;劳工不够,那就出榜招募。办法总比困难多,还望诸位大人以大局为重,加快推进,莫负陛下厚望。”
户部和工部的两位男尚书面露难色,但又不敢违抗圣意,其中一人走出来跪下,道:“陛下圣命,臣等不敢不从,定当竭尽全力,加快陵寝修建的进度,以报陛下隆恩。”
老男帝脸色稍缓,疲惫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加急的快马驮着公文,沿着官道绝尘而去,加收赋税的旨意迅速向四方蔓延。各州府衙县衙的大门前很快粘贴了崭新的榜文。
北疆,四方镇外
“七皇男率领的十万大军大多是北方男人,这些人不通水性,走不了水路。而走陆路前往边南,易守难攻的鹿水关是必经之地。萧牧舟在京城造反之后安静了数月,朝廷上下难免放松警惕,七皇男又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恨不能早日平定反贼,用军功逼着老男帝立他为储。”
应无双一手牵马一手拿着燕淼寄来的信,跟着冯争一起往前走。
她接着说:“燕淼与完颜习达成合作,已经掌控了边南军权。鹿水关一战,七皇男十万大军折损大半,燕淼派出去的三万男兵伤亡不过数千。”
冯争闻言拍了拍雷驹身上的马鞍,感叹道:“我何时也能上阵杀敌?”
“不急,等到边南和朝廷打得两败俱伤,才是你我揭竿起义之时。”应无双收起密信,抬头望向四方镇高大的城墙。
北疆位处两国疆界毗邻之所,数十年前的这里兵戈扰攘、战火频仍。因其形势险要,北疆各个城镇都在城墙之外深挖壕沟,设下拒马、鹿角等物以御外敌入侵。
平北将军应玉树镇守北疆五年之久,终于在十七年前彻底击退北延国敌军,两国签订盟约,此后的二十年里互不侵犯,北疆得以安宁。
十七年过去,四方镇前的壕沟已被填平,十来年的风雨将城墙下的拒马侵蚀得看不出原貌。
两人通过门口男守卫的盘查后进了城镇,一进城就看见男衙役们敲着锣,扯着嗓子在街巷呼喊:“圣上有旨,即日起加收赋税,望百姓知悉,按时缴纳,不得违抗!”
锣声响遍全城,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四方镇百姓的心头上。
北疆城镇地处偏僻,与京城、全州等地的繁华、富饶相去甚远。四方镇内路面崎岖不平,一阵风吹过黄土弥漫,带着几分干涩与荒芜的气息。
街边多是些低矮简陋的屋舍,店铺稀稀落落,褪色的招幌,在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镇中百姓穿着朴素灰暗,听到加收赋税的消息后个个面带愁容。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镇中的应无双和冯争找了个茶摊坐下,点了两碗素面。
等候的过程中,茶摊旁买菜的老农唉声叹气地和身边的摊主抱怨:“这日子还怎麽过哟,前阵子说要打仗加了一次税,今儿个又要加税。”
“可不是,现在挣的钱刚够糊口,再加赋税我家里五口人得饿死一半。”卖布的妇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泛红的眼眶。
“两位客官的面好了,请慢用。”店小二端着两碗面放到桌上,苦哈哈的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冯争抽出筷子递给应无双,道:“我听说北延国的商人经常会来北疆城镇做买卖,双方贸易往来也算频繁,按常理来说,四方镇的百姓不该如此贫困啊?”
应无双也觉得奇怪,正如冯争所说,两国早已止战,北疆城镇内常有商贩带着丝绸、茶叶等货物和北延国商人做生意。这里虽比不上南方那般富庶,但也不至于如此贫瘠不堪。
茶摊里客人不多,店小二招呼完冯争和应无双后,就来到菜摊边上和两个摊主唠起了嗑。
“你们怕不是忘了咱这还有位土皇帝,朝廷的赋税交不上就算了,土皇帝那边的钱交不上可是要拿命抵的。”
店小二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真皇帝远在天边,我们脚下踩着的可是土皇帝的地,种的是土皇帝的田。上月初,老孙家的钱没交上来,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叫人直接打死了,剩下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被抓走,至今生死不明。”
经她这麽一提,菜摊老农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喃喃道:“今儿也是月初,叶五郎怎麽还没来收钱?往里日这个时辰都收完钱了。”
卖布的妇人在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数了数里面的铜板:“叶五郎要是不来就好了。过桥过路要交税,种地要交租,摆摊要交摊费,等交完土皇帝要的钱,哪还有钱给朝廷的真皇帝?”
老农和店小二都不搭话,面无表情地望着街口。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这位土皇帝能看在朝廷加收赋税的份上,大发慈悲,不要再压榨她们了。
冯争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把饭钱放在桌边,和应无双说道:“她们说的叶五郎该不会是叶老侯爷的叶吧?”
“叶家祖宅就在云昆城,北疆还有谁家能比叶老侯爷的官职大?照她们这麽说倒是能解释得通了,这些年间叶家仗着叶老侯爷在北疆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她们被层层盘剥,哪里能富裕得起来?”
两人吃完面,牵了马离开茶摊,准备找一家客栈住下,明日再继续赶路前往襄江长岭峡。
才刚走到街上,前面一阵骚动,十几个穿着褐色布衫的男人簇拥着一个骑在马上的男青年大摇大摆地走来。
马上的男青年面如傅粉,穿戴讲究,脖子上的脑袋高高昂起,简直是在拿下巴瞧人。他带着十几个男人走到街上,附近的百姓纷纷把路让开。
“那个小白脸难不成就是叶五郎?”
冯争说话的声音不小,旁边菜摊的老农听见了连忙朝她招手,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
“少侠,可不敢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冯争和应无双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闭了口,牵着马退到街边。
小白脸指挥身边的男人去收钱,他则悠闲地骑着马看戏。
四方镇的百姓已经习惯叶五郎会在每月月初收钱,早早备好了钱,没等对方伸手就乖乖把钱交了出去。
交不出钱的摊主被男人们一顿痛打,摊子也被他们掀了。挨打的摊主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乞求对方再宽限几天。
凄惨的哭声在街道上回荡,让人听了心生不忍。
冯争伸手摸向身后的神凤枪,应无双按住她的手,低声道:“若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你今日为她们出头,反而会害了她们,不要冲动。”
冯争咬着牙,狠狠地瞪了眼马上的小白脸,不甘心地收回手。不曾想小白脸也正看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
小白脸骑着马来到冯争和应无双面前,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她们穿着朴素,又带着长枪和剑,猜测两人是行走江湖的普通侠士。
他趾高气扬地对着冯争说道:“这匹黑马不错,归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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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土皇帝桑进
冯争诧异地挑了下眉,真是瞌睡了就送枕头来,她正手痒呢。
四方镇的百姓依附于这片土地,对小白脸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她若是打着为百姓出头的名义教训小白脸,到时候她和应无双离开了此处,这些百姓必将陷入更为惨烈的境地,那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小白脸主动送上门来,便牵扯不到旁人,她就算杀死小白脸得罪了土皇帝,最坏的结局无非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总归在她看来,能靠拳头解决的事情都算不得什麽大事。
冯争对小白脸的叫嚷充耳不闻,侧首望向应无双。二人目光交汇,默契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流淌,两人相视一笑。
“来人,扶本少爷下马。”小白脸满脸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驯服冯争的那匹汗血宝马,仿佛那匹马已然成为他囊中之物。
他大声催促着正在菜摊旁抢夺老农钱财的男人过来搀扶他下马。
男人夺过老农紧攥的钱袋,脸上堆满谄笑,匆匆跑到小白脸身侧。刚欲伸出手去扶小白脸,却见原本稳稳坐在马上的小白脸,身形陡然拔起,往上腾空。
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即便踮起脚,也只能够到小白脸的脚尖,那场景显得颇为滑稽。
“啊——”
一杆长枪|刺穿小白脸的肩胛骨,将他高高架起,悬于半空之中,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冯争单手持枪移动神凤枪,戳在枪尖上的小白脸被她从马背上挪到一旁,悬在半空中的小白脸又疼又怕,接连发出数道惨叫声。
“小白脸,本少侠亲自扶你下马,不必言谢。”
冯争往后撤抢,小白脸从半空急速坠落。紧接着,她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小白脸的心窝处,将其从枪尖上硬生生地踢落下来。
在四方镇称王称霸、为所欲为的叶五郎就这麽被人从马上挑了下来,周围的百姓目睹此景,恨不得立刻拍手称快,以泄心头之愤。但又惧于叶家的淫威,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暗自握紧了拳头。
在街头各处收钱的男人们发现自家男主子受伤,连忙围了过来。附近的摊主连摊子都不顾了,立马站起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少爷,您没事吧?”男人扶起小白脸。
小白脸还未痛晕过去,肩头的血洞汩汩冒血,他龇牙咧嘴地指着冯争和应无双,骂道:“你们还愣着做什麽,把她们给我抓起来!不,把她们就地打死!动手啊!”
话音刚落,十几个男人拿起棍棒攻向冯争和应无双。
冯争淡定地将手中长枪一横,面前的男人们纷纷后退,她见状映射无双笑道:“拿他们试试你的剑。”
手持神凤枪且能单手挑起一个成年男子的冯争,在男人们看来无疑是一尊凶神恶煞,让他们望而生畏。于是,仅有五个身形稍显壮硕的男人,硬着头皮拿着棍棒,小心翼翼地围在冯争身边。
剩下的男人们只当柿子要挑软的捏,盯上了手无寸铁的应无双。
躲在不远处的百姓们都为应无双捏了把冷汗,有人捂住眼睛不忍心再看,叶五郎手下的男人个个心狠手辣,打起人来丝毫不会留手。
也不知那拿长枪的少年能否尽快解决身边的麻烦,及时护住自己的同伴。
只见应无双抚向腰间的银色革带,手中寒光一闪,众人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围在她身边的十几个男人便愣在原地,再未向前一步。
“砰!”
男人们接二连三地倒下,激起阵阵尘土,猩红的鲜血好似喷泉源源不断地往外涌,瞬间将应无双脚边的土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应无双蹙眉,略有些纳闷地抬起手中那柄尚未沾血的软剑,似乎对这过于轻易的胜利感到有些意外。
“冯争,他们好慢。”
前往北疆的这一月里,应无双每日都在冯争的督促下练功,绕指柔剑法也已参悟到第三式。但她每次与冯争切磋时,往往都是还没出剑,冯争的长枪就已抵在了她的致命处。
因此,她原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解决掉这些男人,没想到他们就和木桩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引颈受戮。
“不是他们慢,而是本少侠太快。给你喂招的可是武林大会双魁之一,别拿这群废物和我比。”冯争一招狂风摆柳击落男人们手里的棍棒。
眼见自己的十多个同伴都已被割断了咽喉,剩下那五个失了棍棒的男人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再战,转身就想跑。冯争横扫一枪打在他们膝窝上,五人扑通一声跪下来。
“大侠饶命啊,我们都是听从叶五郎的吩咐办事,绝无害人之心。”
“呜呜呜,还望大侠手下留情,饶小的一命,小的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要照顾……呜呜,我不能死啊。”
“大侠饶命,饶命啊。”
被迫跪下来的五人顺势给冯争磕起了头,一个个痛哭流涕好不可怜。
冯争闻言毫无怜悯之意,反而慢慢扬起嘴角,她拖着长枪来到应无双身边,说道:“杀人的乐趣就在此处,你动手那麽利落,可就没意思了。”
“聒噪。”应无双抖动手中软剑,软剑化作灵蛇钻入她腰间的革带里,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拖沓。
“是有些吵。”冯争瞥了眼还在磕头的五人,“你们听过四方镇多少百姓的苦苦哀求,可曾饶过了谁?”
五人被这一问堵得哑口无言,他们只能继续磕头,将所有脏水都泼在叶五郎身上。千错万错都是叶五郎的错,他们只是打下手的无辜之人。
枪尖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求饶声戛然而止,街道归于寂静。
小白脸的脸色惨白如纸,他捂着肩头的伤口,面露惊恐,却还是嘴硬地威胁道:“你,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你谁啊?”冯争蹲下身撕掉小白脸身上的衣服,慢慢地擦拭枪头的鲜血。
“我是云昆城叶家的五少爷,你可知京城永宁侯府的叶老侯爷是我叔叔,整个北疆都是我叶家说了算。你要是敢杀我,就休想活着走出北疆。”
小白脸自报家门,想要用自己的家世背景来震慑冯争和应无双。他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二人的脸,渴望在上面看到一丝惊讶和恐慌。
令他失望的是,二人非但没有丝毫畏惧之色,还笑了起来。
“小白脸,我不杀你,我还要你回去和叶家报信呢。”冯争把玩着神凤枪,锐利的枪尖在小白脸的脑袋上晃来晃去,吓得小白脸冷汗如雨而下,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不留个活口让叶家知道是谁伤了叶五郎,杀了叶家的虏隶,只怕叶家会把这些账算在四方镇的无辜百姓头上。
冯争已经杀了叶家这麽多虏隶,已经把叶家得罪了个彻底,倒不如直接点把土皇帝叶家连根拔起。
“记住了,本少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枪仙冯争是也。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是谁打的你,别找错人了。”冯争猛地提起小白脸的衣领,将其丢上马。
小白脸惊呼一声,不敢相信冯争竟然真的要放他回去报信。他死死盯着冯争和应无双,似乎要将两人的形貌刻在心底。
“在下应无双。”
应无双报出自己的姓名,她和冯争的想法一样,既然来了北疆,迟早都要和这里的地头蛇碰上。叶家在北疆势力大,正好可以借势找到霍刀和母亲的线索。
小白脸握紧缰绳,对着两人放狠话:“本少爷记住了,你们给本少爷等着!”
冯争一掌拍在马背上,骏马发出嘶鸣,带着惊慌失措的小白脸狂奔离去。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街巷里,周围的百姓们长时间遭受叶家的压迫,见叶五郎及其虏隶被教训,心中固然痛快,可更多的是担心和恐惧。
街巷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望着一地的死尸,冯争面露难色:“我可不想给他们收尸。”
应无双回道:“官府会管的,我们该走了。”
杀死第一个虏隶的时候,应无双就注意到城门前的男侍卫少了两个,想必是去府衙报信了。她们再不离开,此地的男县令就要带着手下来抓她们了。
两人牵着马打算离开,茶肆里的店小二拦住两人,劝道:“北边都是叶家的地盘,别再往前走了,你们不如赶紧回头离开此处。”
卖菜的老农从死尸手里取回自己的钱,跟着说道:“是啊,两位大侠得罪的可不只是叶家,叶五郎是东饶关桑大将军的男宠,那位桑大将军才是咱们北疆的土皇帝,叶家不过是她手下的一条狗。”
“桑大将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她的手下更是个个都武艺高强。两位大侠的身手虽然厉 害,可双拳难敌四手,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越来越多的摊主凑过来,有的在死尸身上找自己的钱袋,还有的则是来到冯争和应无双身边,劝说两人尽快离去。
毕竟这两位大侠刚刚为她们出了一口恶气,她们实在不忍心看到两人陷入危险之中。
“桑大将军?北疆哪来的将军?”冯争问道。
自从应玉树平定北疆之后,朝廷便命令大军撤离北疆,只留下几位文官在此治理城镇,并未留下什麽将军。
应无双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她试探着说道:“这位桑大将军可是名叫桑进?”
周围百姓听到桑进的大名立马变了脸色,店小二冲着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两人:“大侠赶紧走吧,北疆里无论是四方镇还是云昆城的府衙,都要听命于桑大将军。哪怕是有个侯爷亲戚的叶家都不得不向桑大将军投诚,把自家男儿都送到桑大将军府里暖床去了。”
“是桑大将军收了你们的钱。”冯争语气肯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卖菜老农嗯了一声,催促道:“你们赶紧走吧,要是被桑大将军抓去,你们就没命了。”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疑惑。
叶家在朝廷里有人,能够称霸北疆作威作福也便罢了,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桑大将军是如何拿下北疆的?
应无双问道:“桑大将军住在哪里?”
店小二见两人毫无惧意,也不再劝说,答道:“东饶关。”
“四方镇与东饶关之间隔着一条襄江,消息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桑大将军耳中。趁这段时间,你们快些跑吧。”卖菜老农可怜这两个外乡人,不想让她们就这麽死在这里。
应无双听到东饶关三字,默默攥紧了缰绳。
母亲的线索就在东饶关,而这桑进,本是母亲亲手组建的破衣卫中的一员精锐,为何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鱼肉百姓的一方 “土皇帝”?
店小二拉着两人远离人群,寻了一处相对隐蔽之地,给两人指了个方向:“此地不宜久留,吴县令待会儿就带着人来了。你们要是不想走,就先去这个地方躲躲。”
“镇子里有桑大将军的眼线,你们听我的,现在假装出城,到我指的地方暂避风头,等到了傍晚,我就去找你们。”
直到身边再无旁人,店小二压低声音和两人说话。
冯争觉得有些奇怪,直言道:“你为什麽帮我们?”
“整个北疆没人敢得罪桑大将军,你们不走,这里的客栈也不敢收你们。你们难不成想睡在荒郊野岭,白天杀人,晚上杀狼?”店小二反问两人。
“那你就敢得罪桑大将军了?”冯争道。
店小二深吸一口气,看向冯争手里的神凤枪,不知在想些什麽。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推了两人一把,说道:“我一直都敢,只是没本事罢了。”
“快,把这两个刁民抓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吴县令跑起来,满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在他身边的男衙役们都拿着刀棍,气势汹汹地跟在吴县令身后。
当从叶家虏隶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忽然变慢。因为害怕被周围百姓看出他们的怯意,只好迈着小碎步,以看似很快,实则很慢的速度冲向冯争和应无双。
冯争和应无双翻身上马,朝着城门奔去,守城的男侍卫假模假样地拦了两下,任由两人策马离开。
身后传来店小二的大喊:“吴老爷,她们要跑了。”
冯争好奇地回头,只见吴县令带着一群男衙役站在城门前,根本懒得来追她们。
“我感觉我们现在掉头回去,能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冯争有感而发。
“能被假将军唬住的一群蠢货能有什麽胆?”应无双冷笑一声,照着店小二指的方向前进。
两人沿着店小二指的方向走了大约五里地,穿过密林来到了一处悬崖空地,空地上扎着一顶牛皮帐篷。
“我还以为她会把我们坑到贼窝里呢。”冯争翻身下马让雷驹自己去林子里吃草,她掀开帐篷门帘,里面的陈设一览无遗。
应无双来到帐篷边摸了摸,说道:“这是行军打仗时所用的驻扎营帐。”
“这个店小二的身份不简单。”冯争从帐篷里拿出一面盾牌,示意应无双进帐篷里来看看。
小小的帐篷之中,堆放着诸多战时所用的武器与盔甲,中央铺着几块平整的木板,木板之上又铺了一层厚厚的、干燥的稻草。
冯争握住一把环首刀的刀柄,缓缓将其拔出,只见刀刃之上虽有着几处缺口,但那刀身却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显然是经人精心养护过。
她一屁股坐在稻草上,说道:“那店小二瞧着不过二十余岁,十几年前打仗的时候,她怕还只是个垂髫小儿,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她的。”
应无双暂时也猜不透店小二的身份,她来到冯争身边坐下。
“土皇帝桑进可能是破衣卫的精兵。”
“什麽!”冯争刚舒服地躺下来,就被应无双的话惊得坐了起来。
“你确定吗?破衣卫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应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兵。桑进要是出自破衣卫,怎麽会做出鱼肉百姓的恶行?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
“等到太阳落山,我们便知道答案了。”应无双心中烦躁,坐也坐不住,她走出帐篷望着悬崖上的风景出神。
完颜习给她的线索是东饶关,究竟是想让她在东饶关找到什麽?
破衣卫三千精兵,在东饶关的最后一战里折损八百,仅剩两千余人。母亲回京之后,破衣卫便被朝廷解散,身为破衣卫校尉的霍刀留在了将军府照顾她,剩下的人都拿着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破衣卫是母亲在北疆组建起来的,这些精兵都是来自北疆各个城镇里的青壮年。这麽多年过去,不知她们是否还安好?
“尤其是你,我很好奇你该如何收服应玉树留下的破衣卫。”
当初在全州码头,九死生一语道破她的心事。她来北疆目的有三:寻得霍刀的踪迹,找到母亲的线索,以及收服破衣卫。
十七年前的精锐之师,即便过去这麽多年,她们的战力也不容小觑。这两千余人的军队,足以让她和冯争在北疆争得一席之地,况且借着破衣卫昔日的威名,招募新兵想来也并非难事。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桑大将军若真是破衣卫的精兵,只怕遗留的两千精兵有大半都和她一起在北疆称霸了。她该如何从桑进手里夺回破衣卫?
应无双将自己的顾虑告诉冯争,冯争当即给出建议:“把她打服不就好了。”
“……”应无双干笑一声,要是真有这麽简单就好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身着红衣的少年在崖边舞剑,夕阳为其手中的冷剑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脚下追月步,软剑绕指柔,应无双练了一月的软剑,虽说尚未达到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但也早已今非昔比,不会再像初摸软剑之时那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划伤。
今日被叶家虏隶包围的时候,那些虏隶的每一个动作在她眼里都是那麽的清晰。以至于她只需稍稍运起轻功,瞄准他们的颈部,手起剑落,便收割了十几人的性命。
这就是有武功的感觉,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无双收起软剑。转身一看,冯争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走了过来。
她早已点燃火堆,架起的铁锅里水也烧开了,咕噜噜地冒着泡。见冯争回来,她取下铁锅。
在她拿锅的时候,冯争砍断鸡脖子放血,然后把放完血的野鸡交给应无双。
两人分工明确,冯争打猎放血,应无双烧火做饭。
应无双手法熟练地拿开水烫鸡毛,然后拔去野鸡身上的羽毛,她留下完整的野鸡尾羽,把一根华丽的鸡毛递给冯争,嘴角含笑:“给你一个鸡毛令箭。”
冯争接过鸡毛,打趣道:“这鸡毛能号令谁?”
“你想让谁听你号令,把人家打服不就好了,还用的上鸡毛令箭。”应无双把处理好的野鸡架在火堆上烤,从怀里取出两个装有香料的瓷瓶。
这些瓷瓶原是她用来装螙药的,只是走江湖未必能用得上螙药,但一定用得上吃饭的香料。干烤的肉太腥,需要香料压一压才下得去嘴。
两人正说笑,林子里有动静,冯争手里的鸡毛令箭咻的一下刺入林中。
“唉!是我啊,大侠。”绚丽的尾羽插在店小二的头上,她一边走向两人,一边拔掉头上的尾羽。
“我知道是你,送你一个鸡毛令箭。”冯争发现店小二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主动把油纸包接过来,“是给我们的吗?”
“嗯,我想着两位大侠在林子里没东西吃,就给你们买了些包子,你们趁热吃。”店小二望着手里的鸡毛,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冯争把包子分给应无双,两人坐在火堆旁吃起包子,店小二凑到两人身边坐下。
因两位大侠都在吃饭,不方便开口,她自我介绍道:“我叫温执,一直居住在四方镇里,在茶肆里做跑堂,以此糊口度日。”
有半张脸那麽大的包子,冯争两口解决一个,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照看着火上的烤鸡。
见冯争没有说话的意思,温执继续说:“我看两位少侠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不知你们要在北疆做什麽?”
应无双拍了拍手,答道:“我要找人,你见过她吗?”
她走回帐篷里,取出一张画像递给温执。如果霍刀掉落襄江之后活了下来,一定会在北疆城镇里养伤,应该有人见过她的。
应无双凭借记忆画了一张霍刀的画像,想用这张画像在北疆城镇里挨家挨户询问,试试能否找到霍刀的下落。
“原来是为了找人。”温执伸手接过画像,看到画中人相貌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
真是天助我也,此人就在桑进的府里,这两位大侠为了找人必定会去桑宅走一趟的。
“你见过她。”应无双瞬间捕捉到温执脸上那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笃定。
温执举起画像,指着画上的人说道:“我曾在桑大将军的府邸中见过此人,只是我见到的那个,看起来远没有画像上这般年轻,而且…… 那人似乎身有残疾。”
“残废?”应无双的声调猛然提高,抓着温执问道,“你说清楚,究竟是什麽情况?”
“大侠莫急,我在桑宅见到她的时候,她一直坐在轮椅上,似乎双腿有疾,不能走动。”
温执心中暗喜,看来桑宅里的那个残疾之人,映射大侠而言极为重要。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便更有把握了。
应无双松开手,冯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是坏消息,这说明霍刀还活着。”
“嗯。”应无双拿回画像,她望着画像里的霍刀,对冯争说,“我明日就要去东饶关找霍姐姐。”
“好。”冯争答应。
“不可!”温执大声道。
说罢,冯争和应无双都不解地看向她,她假装咳嗽一声,放缓语气解释道:“两位大侠千万不能冲动,你们今日杀了叶家的虏隶,伤了桑大将军的男宠,已经得罪了桑大将军。东饶关四处都是桑大将军的眼线,桑宅内外更有重兵把守,你们两个闯不进去的。”
“桑进哪来的重兵?”冯争问道。
烤鸡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温执咽了下口水,将视线从外焦里嫩的烤鸡身上移开。
“你们可听说过破衣卫?”
“自然。”应无双和冯争点头。
“你们没听说过也不奇怪……你们知道破衣卫!”温执惊喜地说道。
“你接着说。”冯争取下烤鸡,正好用刚才包着包子的油纸包住烤鸡,她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应无双,又给温执分了一根鸡翅。
温执拿着热乎乎的鸡翅边吃边说:“我还以为北疆以外的人早就忘了破衣卫的存在,尤其是两位大侠又如此年轻,还以为你们不知道破衣卫呢。”
“二十年前,平北将军应玉树在北疆组建了破衣卫,我四姐温越就是其中一员。可惜我当时才五岁,不然我也跟着四姐一起上战场立军功。”
温执说到自己的四姐时满脸骄傲。
“四姐,你上头还有三个姐姐?”冯争插了句嘴。
“我上头一共有六个姐姐。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年一直在打仗,没过多久家里就少一个人,最后娘和爹也不见了,只剩下四姐和我相依为命。”
温执回忆起过去,嘴里的鸡肉都变了滋味,“打仗的时候经常饿肚子,那些男官兵还会闯入我们家里抢钱抢吃的。直到应将军来了北疆,再没有男兵敢肆意欺淩百姓。”
应无双第一次听到别人谈起她的母亲,是平北将军应玉树,不是将军夫人。她放下鸡腿,认真地听温执说话。
“应将军和前头那些男将军不一样,应将军不仅能打胜仗,她手下的军队军纪严明。没有人敢违反军纪,欺压城中的百姓……”
温执说着说着忽然看了眼应无双,应大侠和应将军都姓应,她们是不是有什麽关系?
温执仔仔细细地打量应无双的脸,没有一处和应将军相似。或许只是恰好同姓而已,她这般想着,便收回了目光。
“说远了,我四姐温越是破衣卫中的精锐,而如今在北疆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桑大将军桑进,也曾是破衣卫里的一员。十七年前,应将军凯旋回京,破衣卫便就地解散,我四姐也回到家中,与我一同耕地劳作,过着平淡的日子。”
“被遣散的两千多破衣卫都在那年各自回了家,没过两年,居住在云昆城的桑进竟又将众人召集起来。她说,大家跟随应将军辛辛苦苦征战三年,立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军功,无论如何也该给她们封个一官半职,怎能仅仅给些钱财就将她们打发了事。”
“桑进不服气,煽动大家和她一起找朝廷讨个说法。我四姐当时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跟着她一起去讨要说法。然而这件事根本没有传到京城里,就被云昆城的叶家压了下来,一通威逼利诱把大家赶了回去。”
温执叹气,走进帐篷里拿出一套盔甲:“民不和官斗,我四姐觉得希望渺茫,就早早退出回了家。但桑进没有放弃,破衣卫被遣散的时候,大家手中的兵器和盔甲并未被收缴,她带着大家打进了叶家。叶家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被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向桑进俯首称臣。”
“有时候说话不如拳头管用,桑进打进叶家后,又命人把北疆各个城镇的男县令抓了起来。愿意称她将军,奉她为北疆之主的男县令都活了下来,誓死不认的被她一刀砍死,尸体就挂在县衙门口威慑众人。这麽多年来北疆各个城镇的男县令都换了好几轮,现在的几位县令都是桑进的人。”
冯争听到此处,不禁夸赞道:“桑进此举,倒也算得上是有魄力。朝廷不给她封赏,她便自己去争取。”
“我四姐起初也是这般想法。对于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谁来做这北疆之主都无关紧要,只要能让我们吃饱穿暖,过上安稳日子,哪怕是一头猪来做皇帝,我们也认了。可谁曾想,桑进竟真的将自己当成了皇帝。”
“她巧立名目,设立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赋税,每个月都来向百姓收钱。还强抢城镇里的年轻男子去伺候她,那些交不起税的百姓,都被她抓进府中充当虏隶,随意使唤。她只要心情稍有不悦,便会滥杀无辜,如今我们的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打仗的时候。好歹那时的应将军是个好将领,能让百姓安稳度日。”
温执说着说着,泪水簌簌而下,滴落在盔甲之上,眼中满是恨意:“我四姐不认同她的所作所为,便上门去劝她。我不知道四姐和桑进在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麽,只知道四姐回来时,满身都是伤,从那以后,便再未提过要去劝桑进的话。四姐身上本就留有打仗时留下的旧伤,此次进入桑宅后又受了重伤,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那一年四姐才二十七岁,她是被桑进害死的,我要找桑进复仇。”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那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回响。
“所以你帮我们是想让我们帮你复仇?”冯争啃掉骨头上最后一块肉,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温执犹豫片刻,重重点了下头:“你武功高强,应该能打得过桑进。”
冯争哼了一声:“不是应该,是肯定。”
“单打独斗兴许可以,但桑进身边护卫众多,你想和桑进交手,要先打败她的一众护卫才行。”温执神色凝重地说道。
冯争正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应无双朝她打了个手势,她安静下来。
应无双问温执:“桑进本人脾气如何?”
“睚眦必报,你们杀了她的虏隶,就是在打她的脸,她绝不会放过你们的。”温执放下盔甲,拿出一张地图在三人面前展开。
“我趁着桑宅办宴会的时候混进去过,这是我画的地图。”
冯争和应无双定睛一瞧,冯争直接把慊弃写在了脸上,说道:“这几个方块和黑线就是桑宅地图?”
“一目了然对吧?”温执听着冯争的语气,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她画的不好吗?
冯争噗嗤一声笑出来,温执只怕都没进到桑宅的内宅,一直在外院打转,才会画出如此简陋的地图。
应无双让温执把地图收起来,这东西暂时没用。
“你是什麽时候在桑宅见到了霍刀?她在桑宅过得好吗?”
温执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我是在去年桑进举办宴会的时候见到她的,她身边有仆人伺候,应该过得还不错。”
闻言,应无双松了口气。桑进当了土皇帝祸害百姓,但还没完全丢了良心。霍姐姐是破衣卫的校尉,和桑进等人有过命的交情,桑进不可能亏待霍姐姐。
霍姐姐坠崖后,也许就是被桑进的人救起来的。
“两位大侠,你们……桑进,你们该不会认识吧?”温执后知后觉,两位大侠要找的人在桑宅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她们要是和桑进沾亲带故,桑进怎麽会怪罪她们杀了她的虏隶?
区区几个虏隶,杀了就杀了,桑进才不把这些虏隶的性命放在眼里。她更在乎自己的颜面,若是冯争和应无双和她是自己人,此事便能轻轻揭过。
她听了冯争对那群虏隶说的话,以为冯争和应无双会是疾恶如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又见两人不想离开北疆,还以为能拉拢她们和自己一起杀了桑进,为民除害。
现在看来,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没有事先打听清楚两位大侠的底细,便贸然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
温执慢慢站起来,想要离开这里。
冯争身形一闪挡住她的去路,故意吓唬温执:“跑什麽,你不要我们帮你报仇了?”
“不劳烦两位大侠,我自己的仇自己报。”温执往左移一步,冯争也跟着动一步。
应无双起身说道:“温姑娘莫怕,我们并不认识桑进。那位在桑宅养伤的霍刀是我亲人,我来此是为寻亲。我们今日杀了桑进的虏隶,也不确定桑进是否会看在霍刀的面子上放过我们。我们明日便要前往东饶关,进入桑宅查找亲人,在未带出亲人之前,恐怕没有余力帮你复仇,实在抱歉。”
“还有,今日多谢你相助。冯争,放她走吧。”
冯争哦了一声,把路让开。
然而温执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想再试试:“两位大侠亲眼看见桑进是如何剥削百姓的,等你们进了桑宅,更能看清她的真面目。敢问两位大侠,在带出亲人之后,可愿挺身而出,锄强扶弱?”
“当然。”冯争和应无双异口同声。
温执诧异地回过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与此同时,东饶关桑宅
叶五郎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姿势卑微到了极点,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只穿着鹿皮靴的脚上,双手紧紧地抓着那只脚的主人的裤脚,哭得肝肠寸断,楚楚可怜。
“将…… 将军,您可一定要为五郎做主啊!”
那只脚的主人不耐烦地抖动了一下,叶五郎瞬间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闭上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说,你带去四方镇的十八个虏隶都死了?”
低沉而充满压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叶五郎把身子伏得更低,轻轻嗯了一声。
“你大爷的真是群废物,十九个人打不过两个人,钱也没收回来,要你有何用!”那只脚突然抬起,重重地踹在叶五郎受伤的左肩。
这一脚极重,叶五郎被踹得在地上接连翻滚了两个跟头,嘴里 “哇” 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他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重新跪好,不停地对着前方磕头求饶。
“将军,不是这样的,那两个人不是普通人。她们一个身高九尺手持一丈长的铁枪,此人自称小枪仙冯争,力大无穷,单手便能把我扛起来。”
“还有一个叫应无双,出招诡异,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就杀了十几个人。将军,她们不是一般人,兴许是江湖上的高手。”
叶五郎的脑子从未转的这麽快过,他灵光一闪:“那些江湖侠士总把侠义二字挂在嘴边,这两人对我出手,分明是在给四方镇里的贱民出头。她们专门留我一命回来报信,这摆明了就是在挑衅将军您啊!她们还说了些要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之类的大话,说不定明日就会打进东饶关了,将军您一定要早做准备。”
屋子里安静下来,叶五郎悄悄抬起头打量桑大将军的神色。
只见眼前年约四十的桑大将军生的虎体熊腰,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脸上一对剑眉斜飞入鬓,豹眼里有怒意翻涌。
六月天气炎热,桑大将军穿的极其单薄,可以透过单纱瞧见她布满疤痕的肌肉微微隆起。屋子里放着两桶冰块,有虏隶站在一旁为桑大将军打扇。
“将军。”叶五郎小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
兴许是这阵阵凉风起了作用,桑大将军眼中的怒意逐渐散去,她问叶五郎:“杀了我十几个虏隶的那人叫什麽名字?”
“回将军,她叫应无双。”叶五郎答道。
“她姓应,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桑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五郎肯定道:“五郎绝没听错,那个应无双年约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红色骑装,腰系银色革带……”
“够了!别说没用的废话!” 桑进突然呵斥了一声,打断了叶五郎的话,“那个拿枪的,你还记得那铁枪长什麽样吗?”
叶五郎想了想,答道:“那铁枪是红色的,枪杆几近一丈,枪头上刻有凤纹,枪杆上有不少划痕,应该用过好多年了。”
叶五郎庆幸自己当时看得仔细,将军问什麽他都能答得出来。
“是将军的神凤枪。”桑进喃喃自语,想起五年前霍刀和她说的话,她说,桑进,将军有个女儿叫无双,我们要把她救出来。
应玉树,应无双。
没想到十七年过去,先打上门来的不是将军,而是将军的女儿。
不过也是,将军早就死了,死人怎麽能活过来教训她?只有摔断腿的霍刀,还天天念叨着将军还活着的胡话。
“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笑话,她们有什麽本事除我!”
桑进心中的恐惧慢慢退去,早在十几年前将军就死了,破衣卫也散了,那些所谓的军纪如今都算个屁!就算将军真的活过来,也没资格处罚她。
现在,她才是将军,只有她让别人吃军棍的份,没有人可以轻易地除掉她。
叶五郎应和道:“将军您就是咱们北疆的天,没有人敢在将军的地盘里放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屁侠士,在将军您的面前,也只有求饶的份儿。”
嘴比脑子快,当叶五郎把狗屁二字说出来的时候,他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将军饶命,五郎说错了话,五郎自己掌嘴。”叶五郎跪在地上扇自己嘴巴子。
桑进常年握刀的手贴到他的脖子上,低声道:“男人还是干净些讨人喜欢。”
咯嘣一声,叶五郎的脖子被桑进扭断,他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守在门口的侍卫听到声音,立马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把尸体搬了出去,仿佛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来人,让四方镇的探子盯着新来的两位‘大侠’,一旦有动静立马传消息给我。”桑进吩咐道。
“是。”
翌日一早
冯争和应无双穿过四方镇,带着马渡船过江,两人下船后骑马赶往东饶关。
林间小路上,两人不快不慢地往前赶路。应无双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她计划先到东饶关暗中打探消息,再依据具体情况灵活应变,随机行事。
“桑进是你母亲带出来的兵,若是你以应玉树女儿的身份拜见她,她应该会客客气气地迎你进去吧?”冯争问道。
“这可未必。”
应无双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破衣卫有情谊的是她母亲应玉树,这些精兵未必会爱屋及乌。
更何况,十七年过去,那些曾经的感情或许已被冲淡,或许早已发生了变化。若是感情变淡了,倒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万一这份感情演变成了怨恨,那她贸然暴露身份,迎接她的极有可能是对方毫不留情的报复。
冯争不解:“为什麽?”
应无双沉吟片刻,说道:“假设你是二十年前投入平北将军麾下的破衣卫精兵,跟着将军出生入死,打了三年仗,身上落下无数伤病,但好在打下了许多军功,想着以后也能得个封赏当个小官。”
“结果战事结束之后,将军回京受封赏,你却被原地遣散,朝廷只给了几两银子便把你打发了。你难道不会因此怨恨将军?”
“这……”
怎麽可能不怨呢?
冯争只想着和将军出生入死的三年情谊,倒是忘了这些破衣卫被无情遣散的结局。
“我算是明白你为什麽要我把神凤枪拿布裹起来了。”冯争摸了摸身后被布裹住的神凤枪,好好的神凤枪被裹成了一根棍子。
应无双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昨日不该报出自己姓名的。谁知道叶家背后还有个桑进,叶五郎不知道她是谁,但留下霍姐姐的桑进一定能通过她的名字猜出她的身份。
风在山林间肆意地呼啸穿梭,仿佛是一只无形的巨兽在咆哮。层层叠叠的枝叶在狂风的肆虐下,剧烈地摇曳着,相互碰撞摩擦,发出令人心生不安的沙沙声。
突然,一声鸣镝箭划破长空,径直朝着冯争的脑袋射来。冯争反应敏捷,身体猛地往后一仰,避开了这致命一箭。她取下身后的长枪,警惕地看向周围。
此时,应无双身下的马中了一箭,那马顿时受惊,发疯般地载着应无双向前狂奔而去。
冯争见状,心急如焚,刚欲策马去追,无数冷箭朝她袭来,她只得挥动长枪抵御冷箭。
紧接着,林子里涌出了一群身着黑衣,手持大刀和弓箭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青年,她眼神冷漠,挥了挥手,身边的侍从听令,一步一步地朝着应无双逼近。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受惊的马颈侧又中一箭,那匹马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应无双立即施展追月步,轻盈地翻身下马。
她还未来得及拔出腰间的软剑,一把锋利的大刀便横在了她的脖颈之间,冰冷的刀刃紧贴着她的肌肤,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血溅当场。
“你——”
应无双话没说完,桑进快速地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应无双眼前一黑,身体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手中握着的螙药还未来得及撒出,便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桑进取下她腰间的软剑交给身边的亲信,将她丢在自己的马背上,准备带着应无双返回桑宅。
冯争挡住最后一波冷箭,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堆人,大喝一声:“站住!”
雷驹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与愤怒,它仰天长嘶一声,四蹄猛地发力,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桑进等人飞驰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形成一条滚滚黄龙。
眨眼间,便追到了距离桑进不过数十步的地方。就在此时,十几个黑衣人手持斩|马刀站成一排,如同一堵黑色城墙,横在冯争的面前。
冯争拽紧缰绳,雷驹会意,前蹄高高扬起,在那一排闪着寒光的刀尖前半丈之处,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冯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试图与桑进进行谈判,她高声问道:“你便是桑大将军桑进?”
眼前骑在马背上的壮硕青年和冯争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哪怕是走火入魔的阎婆也没有这麽强的压迫感。
在战场上浸染多年的将士与江湖中的武林高手不同,这些久经沙场的人,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冷酷与漠然,仿佛世间万物在她们眼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她们的心中唯有战争、杀戮与输赢。
桑进微微仰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瞧见她手里做了伪装的神凤枪,笑着说:“你的枪法使得不错,要不要入我麾下?”
“你绑了我的朋友,还想招纳我?”冯争冷笑。
望着桑进身前昏迷不醒的应无双,冯争心中暗忖,想要从这重重包围里,安然无恙地带走应无双,简直难如登天。
这些黑衣人和四方镇里收钱的虏 隶不一样,她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单个拎出来不足为惧,但聚在一起时颇让人头疼,她们进退有序、攻防兼备,冯争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到她们的破绽。
“有何不可,她是她,你是你。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不会牵连到你,只要你真心诚意地追随我,我必会厚待你,让你尽享荣华富贵。”
话说得好听,桑进的眼里却无丝毫诚意。
“你为什麽抓她?因为那个小白脸……叶五郎。”冯争环顾四周,她已经被桑进的人彻底包围了。
桑进摇头:“你的好友难道没告诉你,她是平北将军应玉树的女儿,而我桑进是应玉树亲手带出来的兵?”
冯争心中当然知晓这一层关系,她只是没有料到,桑进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
叶五郎最快也是昨晚才将她们的消息告诉桑进,可谁能想到,桑进竟然今日一早便在东饶关设下埋伏,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看来,你是知道的。” 桑进见冯争的表情,便已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既然将军是为了抓应无双而来,能否放我离开?”冯争察觉到桑进身上的杀意,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地形,思考着应对之策。
桑进抬起右手,对着众人下令:“杀了她,把枪给我拿回来。”
密集如雨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冯争扯了扯缰绳,雷驹立马掉转方向,朝着来时路往回跑。她手中长枪急旋,将空中如飞蝗般射来的箭矢一一拨挡开来,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第162章 知道我是谁吗
利箭刺破长空发出不绝于耳的尖啸声,铁制箭镞与神凤枪相撞,火花四溅。
冯争驾驭着雷驹向前狂奔,艰难地抵挡着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眼前的路被一排手持木盾的黑衣人挡住,她们手握长枪,一旦雷驹靠近,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出枪尖。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从密林中涌出,冯争渐感力不从心,她乘隙回头望了一眼。桑进已经带着应无双转身离去,只留下数不尽的黑衣人意图杀她夺枪。
雷驹的速度并未减慢,冯争收回视线,紧盯前方拦路的黑衣人。
“这枪暂且给你们,来日我必亲自取回。”重达数十斤的神凤枪从冯争手里猛地掷出。
万钧之力从天而降,拦在路前的数名黑衣人被砸得连连后退,在她们身旁的黑衣人立马补上位置。
冯争夹紧马肚,提起手中缰绳,随着一声高亢的“驾”脱口而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震天雷砸向拦路的黑衣人。
“嘭!”
爆炸声穿破层层密林,在山谷间轰然回荡。刹那间,惊起无数飞鸟走兽狂奔乱窜。
排成一列的拦马阵型被打乱,冯争俯下身子紧贴着雷驹背部,马蹄高高扬起,借着奔跑的冲劲纵身一跃。
雷驹载着冯争从漫天黄土里穿过,越过黑衣人的头顶,一人一马逃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
数十道箭矢从她们身边擦过,黑衣人的普通战马总追不上冯争的雷驹,只能看着她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以及冯争充满怒气的声音
———“回去告诉桑进,应无双若有半分闪失,我要她项上人头!”
因为炸药扬起的尘土终于落定,黑衣人们扶起自己被炸伤的同伴准备返回桑宅。
“那位少年用枪的时候很像将军。”
“用枪的将军已经死了,现在的将军用刀。”
“以前的将军教我们杀人是为救人,现在的将军只叫我们杀人。春娘,若那少年稍有不慎,就死在我们的箭下了。”
“易姐,我们只要听军令就好了。”
时隔十七年,应无双和冯争的出现,让曾经的破衣卫将士再次想起了带着她们征战沙场的平北将军。
春娘扶着身旁被炸伤的易彩禾,震天雷威力不小,以那少年的本事完全可以将炸药扔到易姐的盾牌之后,炸死三四个人绰绰有余。
可震天雷准确地落在了易姐等人三步外的地方,少年只想让拦马阵散开,并不想杀了她们。
“将军的军令里禁止我等伤害平民百姓。”易彩禾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眼睛里泛着水光,不知是因为身上的哪一处痛苦在流泪。
春娘握紧易彩禾的手,嗓音沙哑:“将军抛弃了我们,旧令不听也罢。”
“将军抛弃我们,我们抛弃百姓,都错了。”易彩禾推开春娘,沾满尘土的双手抚上脸颊,泪水便和着尘土落下来。
今日随桑进出来埋伏冯争和应无双的均是十七年前的破衣卫旧部,应将军曾说“见枪如见人”。
数百人共同扛着一杆区区六十斤左右的长枪,却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压弯,连带着腿脚都被压进了泥地里,寸步难行。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能看到神凤枪,记忆里模糊的身影越发清晰。
东饶关,桑宅
“她是应将军的女儿?怎麽和应将军一点也不像?”
“可不是,鼻子眼睛没一处相像,桑进……桑将军是不是抓错人了?”
“霍校尉待会儿就来了,她来了就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应无双了。”
腰腹处传来痛感,迷迷糊糊中应无双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缓缓睁开眼睛。
两张肤色略黑、近乎一样的脸凑到眼前,其中一人见她醒了立马露出大白牙笑起来,另一人手里端着一碗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把药喝了。”
盛药的瓷碗递到了嘴边,应无双闻了闻味道便知这是能让她暂时失去力气的迷药。她默不作声地接过瓷碗,递到嘴边吹了吹,只碰了一下嘴唇就挪开了碗。
“有些烫,可否晾凉后再喝?”应无双与两人打商量。
给她递药的女子身着青衫,闻言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麻烦。”
“你皮糙肉厚的不怕烫,还不允许别人怕烫了。”另一人从应无双手中拿回瓷碗,她摸了摸碗底,“确实有些烫,晾一会儿再喝吧。”
眼前的两个女人年龄相仿,长相也相似,乍一看她们的五官几乎一样,应该是一对双生子。
穿青衫的女子较为壮硕,脾气也急躁些。另一个露着大白牙爱笑的女子身形精瘦,背着一把窄刀。
应无双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认真观察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身下是雕花梨木床,蜀锦织就的床帏泛着白金光泽,产自外邦的地毯铺在床边,一双沾了泥土的皂靴弄脏了这张价值不菲的地毯。
那双脏了的皂靴是她的。
临窗的乌木书案上摆放着各类古玩,房屋四壁挂满了洒金古画,几无缝隙,满室的贵气扑面而来。
一个被强行抓来的俘虏为何能住进这麽好的屋子?
“两位前辈,和我一起的持枪少年在哪?”应无双没见到冯争,担心地问道。
青衫女靠在床边,眼神冷漠:“她跑了。将军的神凤枪为什麽在她手里?”
“你和那个少年谁才是应将军的女儿?我听春娘说那个少年舞枪的样子和应将军一模一样,你看上去和应将军毫无相似之处。”大白牙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地问道。
听到冯争跑了,应无双低下头藏住眼里的笑意。
桑进一大早设埋伏抓她,想来已经确定她的身份,她承认道:“我是应无双,那位持枪少年名叫冯争,你们应当从叶五郎那里听过我们的名字。神凤枪是我送给她的。”
青衫女不可置信道:“你怎可把将军的神凤枪随手送给别人?”
应无双沉默不语,大白牙继续问道:“那你不好好地待在京城享福,跑来这里做什麽?莫非是朝廷知道了我们这的事情,派你来打探消息的?”
“哼,朝廷要是知道了会派大军来镇压我们,派她一个小孩来能做什麽。”
应无双望着两人,说道:“你们是武瑾和武瑜。”
大白牙和青衫女同时望向应无双,大白牙激动道:“你怎麽知道我们的名字?是不是将军和你说过我们!”
就连一脸不耐烦的青衫女都眼含期望,等待着应无双的回答。
武瑾、武瑜这对双生姐妹是除霍刀以外,最早跟着平北将军应玉树一起打仗的北疆女子,那时候应玉树还没有组建破衣卫,武氏姐妹俩曾在战场上为应玉树挡过暗箭。
这些事情并未记录在平北将军率兵御敌的数次战役里,应无双之所以知道两人的名字,是因为她看过破衣卫的军队编制名单,并将名单里的所有名字都记下来了而已。
武瑾武瑜一听就知道是姐妹俩,眼前的双生子很适合这两个名字,应无双便试探了一下。
“抱歉,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我连她长什麽样都不知道。”应无双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观察她们的反应。
青衫女失望地收回目光,转过身背对着她。
大白牙则叹了口气:“你瞧着也有十六七岁了,将军怎麽死得那麽早?”
“报应吧。”青衫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怨恨,“让她把药喝了。”
看来桑宅里的破衣卫并不知道母亲还活着,应无双端起床边的瓷碗,配合地一饮而尽。
“无双,那你猜我是姐姐,还是妹妹?”大白牙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她主动打破沉默。
应无双根本不认识两人,通常来说,姐姐要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故而大多姐姐的性子趋于沉稳持重;而被姐姐悉心呵护着长大的妹妹,因为少经风雨,会更活泼单纯。
她随口猜道:“您是妹妹?”
“错了,我是姐姐武瑾。”大白牙站起来,笑着拍了拍青衫女,“我就说爱笑的人显年轻,你别老拉着一张脸,明明是妹妹,大家却都觉得你是姐姐。”
武瑜白了武瑾一眼,看见瓷碗空了,拿着碗便离开了房间。
房门打开,应无双趁机朝外看去,狭窄的门缝里出现一张熟悉的容颜。
“霍姐姐!”应无双立马起身,想要冲出门去。
药效已经发作,应无双刚站起来就无力地摔回了床上。
“你身上的软剑和螙药都被桑将军拿走了,桑将军说你可能会武功,便要我们盯着你喝下软筋散。你住的这间房就在桑将军隔壁,她可能随时会来见你,你好自为之。”
武瑾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隐去,那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也随之收了回去。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应无双,眼神里透着几分无奈与同情。
说完这番话后,她轻轻推开门,没等应无双看清门外的情况,房门再次重重地合上。
应无双现在满脑子都是门外坐在轮椅上的霍刀,根本无心揣测桑进把她放在自己院子里的这一举动是何意图。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只可惜应无双没有冯争那般敏锐过人的耳力。她屏气凝神,却依旧一句话也听不清,徒增几分焦急。
又过了片刻,门外安静下来,那扇紧闭的房门,伴随着轻微的 “嘎吱” 声重新打开。
进来的人不是霍刀,而是桑进,以及她身后的数十个仆从虏隶。
“知道我是谁吗?”桑进没有错过应无双眼里转瞬即逝的期盼。
桑进走到应无双床边,一个虏隶取来椅子放在桑进身后,在她坐下后,两个长相秀气的虏隶各站一侧,为她打扇。
在桑宅能有如此派头的还能是谁,当然是土皇帝桑进。
应无双也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谁打晕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应无双反问道。
第163章 因为你不敢
“我若不知道你是谁,何必大费周折、兴师动众地把你抓来?应无双,因为你是应玉树的女儿,所以你要遭此一难,也因为你是应玉树的女儿,所以我没直接杀了你。”
方才在门外的时候,桑进已经通过霍刀的反应确定了应无双的身份。
她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在她面前,应无双瘦弱得跟个小猴子似的。
将军的女儿没有将军那般高大的身躯,也没有将军那样超群的武艺,更拿不动将军那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神凤枪。
真是可笑,昨夜的她竟然会因为一个如此弱小的人感到害怕。
应无双并不了解桑进,单看她在北疆和桑宅里的所作所为,此人不过是一个恃强淩弱、鱼肉百姓的恶徒罢了。
听到桑进的回答,她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是应玉树的女儿,你抓了我却又不杀我。难道是要把我留在桑宅供起来?你做土皇帝,我做土太子?”
桑进看到应无双这副淡定自若的神情,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她啐了一口,破口大骂:“我呸!你娘用完我们,把我们丢在北疆,自己拍拍屁股回京城享福去了。这等过河拆桥的缺德事,简直猪狗不如!”
“她背叛我们,我们本该找她报仇,只可惜她遭了报应死得早。俗话说,母债子偿,我把你留在身边,就是要慢慢折磨你,让你偿还她欠下的债。”
桑进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将士,又在北疆当了十几年的土皇帝,她发起怒来还真有种帝王之怒的威压。一旁打扇的虏隶们脸都白了,持扇的双手微微颤抖。
反观应无双,依旧面不改色,轻声吐出三个字:“你不敢。”
“你说什麽,谁不敢!”桑进噌的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
“十六年前我母亲身死的消息传入北疆,你并不觉得可惜。正相反,你感到的是庆幸吧。”应无双靠在床边,气定神闲,看着被自己轻易激怒的桑进,心中愈发笃定。
桑进眯起眼睛:“少在我面前玩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要麽好好说话,要麽我把你肠子掏出来摆直溜了再让你说。”
“十七年前战事结束,应玉树凯旋归京,不多久京城的圣旨送来北疆,男帝下旨要遣散破衣卫。那时你便心生不平,为何不在当年便带领破衣卫去问朝廷讨个说法?”
“北疆初定,所有人都记得你们的赫赫战功,应玉树也会念及昔日的同袍之情,那时才是绝佳时机。你却硬生生忍了两年,为什麽?”
桑进不答,她攥紧拳头,发出嘎嘣的脆响。周围的虏隶大气都不敢出,有两个虏隶甚至向应无双投去哀求的目光,用眼神乞求她不要再激怒桑进了。
应无双对此视若无睹,步步紧逼:“因为你不敢。”
“你怕应玉树,只有她死了,你才敢煽动破衣卫和你一起逼问北疆官府,杀入叶家,在这里做个横行霸道的土皇帝。”
“胡说八道。”桑进仿若被彻底激怒的猛兽,猛地抽出腰间长刀,刀光一闪,血浪飞溅,两颗人头滚落,砸在应无双的床上。
“将军息怒。”
打扇的两个虏隶瞬间身首异处,鲜血汩汩涌出,倒地身亡。剩下的十个虏隶吓得瘫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求桑进息怒。
桑进选在身边伺候的虏隶长相端正清秀,哪怕被砍了头,那定格在惊恐一瞬的脑袋也并不狰狞丑陋。应无双伸腿一踢,两颗脑袋掉在地上,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桑进被应无双说破了心思,刀尖指向应无双的脖颈。
应无双答非所问:“桑进,我很好奇你为什麽这麽害怕应玉树?她当年怎麽你了?为什麽只有等她死了,你才敢做北疆之主?五年前从霍刀口中听到她没死的时候,你一定吓坏了吧?”
“松懈了十多年,五年前才又重新开始练刀,是在准备着万一有一天应玉树找上门来,自己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是吗?”
“你怎麽……”桑进心中越发慌乱,应无双昨日抵达的北疆,怎麽知道她是在五年前才重新捡起刀的?
难不成是武瑾和武瑜背叛她,把她的消息告诉了应无双?
桑进深吸一口气,挪开刀尖,语气坚定:“应玉树早就死了。”
“你信吗?”应无双问道。
众人皆知应玉树死于十六年前,可在夏池国,为数不多坚信应玉树没死的,桑进便是其中之一。
正因这份深信不疑,她今日才会天不亮就在东饶关设下埋伏,心急火燎地抓走应无双。她畏惧应玉树,即便坐拥北疆,心中依旧心虚,恐惧就如同喷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起初的应无双还只是试探,当桑进发怒后,应无双便确定了一件事:桑进害怕应玉树。
这份恐惧比她们昔日战场上的生死交情更重,比应玉树弃她们而去的恨意更深。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桑进再次咬牙切齿地重复。
应无双嗯了一声:“杀了我,你拿什麽威胁应玉树?”
桑进抬起长刀,房间内发出几声惨叫,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血腥味。那张原本只沾了点泥土的地毯彻底被鲜血浸透,十多具男尸铺了一地。
“他们因你而死。”桑进想从应无双脸上看到愧疚和自责。
“你杀你的虏隶,与我何干。”应无双语气冷漠。
桑进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爱民如子的平北将军竟生出了这麽一个冷血的女儿。她心头的怒火尚未平息,可正如应无双所说,她不敢也不能杀应无双。
要是将军打上门来,她要利用应无双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屋子里只剩下应无双和一地的男尸,她抬手轻轻擦去脸上溅到的鲜血。
桑进杀这些虏隶,一来是杀人灭口,土皇帝桑进不允许别人知道她的恐惧。二来是为了震慑她,吓唬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
“莽妇而已,不足为惧。”应无双的目光落在手掌被血染红的茧子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桑进在北疆做土皇帝纸醉金迷的十多年,已经抹去了她手上厚厚的茧子。如今手上重新长起来的那层薄茧,看起来最多不超过五年。
能让乐不思蜀的桑进拾起刀枪,重新习武,除了五年前坠入悬崖的霍刀,再无其她缘由。
沾了一身血,怒气冲冲走出房间的桑进看见等在门外的几人,慢慢冷静下来。
“将军可问出了平北将……应玉树在哪,以及应无双来此的目的?”站在霍刀身边的叶未央见桑进走出来,她热切地迎上前去。
桑进脚步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回想起刚才与应无双的交锋,自己竟被对方三言两语套出了许多话,反倒连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从她嘴里撬出来。
“何必浪费时间问她,饿她两天,保准她什麽都交代了。”桑进不愿承认自己刚才与应无双的对话一无所获,还反被对方诈了一通。
她把手里沾了血的刀丢给一个虏隶,命令道:“洗干净给我送来。”
“房中的那些尸体可要派人去收拾干净?”叶未央询问道。
桑进冷哼一声,眼神狠厉:“不用,就让她和尸体睡一个屋子。”
说罢,她拂袖离去,临走前对着霍刀身后的仆役说道:“把霍刀送回去,不许她来见应无双。”
仆役点头应道:“是。”
“桑进,将军救过你的命,你不能这麽对她的女儿。”霍刀双手紧攥轮椅扶手,出声喝止,拦住了桑进离去的脚步。
桑进并未回头:“我们也曾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以命相护将军,可将军又是怎麽回报我们的?”
“我们被原地遣散,你在京城照顾她的女儿十多年,后来为了查找她的下落四处奔波,被杀手追杀,最后失足摔下悬崖,落得个后半辈子都要被困在轮椅上的下场。你口口声声说她还活着,那她活着的这十几年,都躲在哪儿逍遥自在呢?”
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霍刀哑口无言,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桑进怒极反笑,猛地转过身,大步跨到霍刀跟前。
她抓住轮椅扶手,身子前倾,眼中满是愤懑:“好,我让你见应无双。你去问清楚,你走后的五年里,被你悉心养大的应无双有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问清楚应玉树为什麽自己不养女儿,要你这个外人帮她照顾女儿?”
“也帮我问一问,应玉树对我们难道没有丝毫愧疚吗?为什麽十七年过去,我们等来的不是她的道歉,而是她的女儿在四方镇扬言要除了我这个恶人!”
桑进直起身子大步离开,风中传来她的喃喃自语:“我怕她?笑话,应该是应玉树害怕我们才对。”
直到桑进走远,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叶未央对着院里畏畏缩缩的虏隶们高声吩咐道:“去把房里的尸体搬走,再抬上几桶水来把血迹冲洗干净。”
桑进前脚才下令不许众人收拾尸体,要让应无双与尸首共处一室。此刻叶未央却公然违抗命令,让大家把尸体搬走,还要将屋子打扫干净。
虏隶们犹豫不决,只听叶未央说道:“天气炎热,等到夜里尸体腐烂,臭味熏到将军的寝室。届时将军一怒,你们的脑袋都要搬家,还不快动起来!”
此话一出,虏隶们恍然大悟,忙不叠地打开房门,手脚麻利地将屋里的尸体挨个抬了出来。
房门大开,应无双和霍刀静静对望,周围慌乱忙碌的虏隶、狰狞血腥的尸首,都成了模糊黯淡的虚影。
第164章 昨日杀五,今日杀六
四方镇,茶肆
“听说叶五郎被桑大将军杀了,今日要新换一位郎君来收钱。”菜摊老农的面上尽是无奈。
“也不是什麽新鲜事。”卖布的妇人撇撇嘴,接话道,“桑大将军身边有数十个男宠伺候,稍有不如意的,就被大将军亲手杀了。五郎没了还有六郎七郎,叶家人口兴旺,嫡系和旁支的男儿加起来有几十号人。叶家不就是靠着给桑大将军源源不断地送男人,才勉强维系着两方的关系。”
茶肆的老板长叹一口气:“唉,昨儿那两位大侠惩治了叶五郎,可今儿个,谁又能帮咱把这六郎、七郎给料理了?一月来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都一股脑儿送进别人兜里了,也就多在自个儿手上攥一天罢了。”
今日客人不多,菜摊老农和卖布的妇人坐在茶肆里和店内老板聊天。温执招待完最后一位客人,转身走进茶肆里的小屋。
温执推门进来,屋外模糊的声音陡然变清晰,一字一句传入屋内。
坐在桌边的冯争脱了外袍,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手臂和肩膀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血珠顺着她宽阔结实的肩头缓缓滑落,淌过那隆起的腹肌,滴落在浅色衣衫上,洇出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冯争单手拿着药瓶,眉头紧锁,正艰难地给自己上药。
“我来吧。”温执拿过冯争手里的药瓶,让她端正坐好不要乱动。
温执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去冯争身上的血水,仔细地将止血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上完药后,她拿起绷带,将绷带的一端固定在伤口的一侧,然后开始一圈一圈地缠绕。
她的动作熟练而利落,缠在伤口上的绷带恰到好处,既不会过紧,也不会太松。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尘埃在光里起舞。受了伤的冯争一言不发,伸手打乱余晖里的尘埃,以此发泄心中的怒气。
“我小时候倒是经常帮我四姐包扎伤口,这麽多年过去,都快忘记怎麽包扎了。你觉得紧吗?有没有勒到你?”温执将绷带打了个结,低声询问道。
冯争摇了摇头:“你包扎得极好。”
“都是些皮外伤,好生养上几日便无碍了。”
温执收拾起桌上散乱的药瓶与染血的帕子,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问道:“冯大侠,你们不是要去东饶关打探消息吗?怎地刚过襄江就中了桑进的埋伏,应大侠没同你一道回来,可是被桑进抓走了?”
“桑进知道了无双的身份,她提前在东饶关设伏,就是冲着无双和神凤枪来的。”
冯争将衣服重新穿好,稍有动作就会牵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咬牙,却硬是一声未吭。
今早闯出黑衣人的包围圈时,她虽避开了大部分冷箭,却还是在突围之际受了点伤。幸好没有伤到要害,等她找把趁手的兵器就去桑宅把应无双救出来。
“应大侠的什麽身份值得桑进如此惦记?”温执面露疑惑,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无双是应玉树的女儿。”
看着温执惊讶的表情,冯争向她道歉:“抱歉,我们不是有意隐瞒。”
“没事,应大侠既然是应将军的女儿……”
“还要小爷说几遍,这些钱不够,再拿不出足够的钱来,小爷砸了你的茶肆!”
屋外传来一道嚣张跋扈的怒骂声,温执的话被其生生截断。她快步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向外窥探。
冯争走到温执身后,只见茶肆外乌泱泱来了一帮男人。为首的男子乍一看与昨日的叶五郎有几分相像,同样是一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模样,身着锦绣华服,还长着一张欠抽的嘴。
“六爷,这怎会不够呢,以往每月皆是这个数啊。” 茶肆老板弓着腰,满脸赔笑,低声下气地向叶六郎解释。
叶六郎却根本不听,飞起一脚,踹翻了茶肆的桌椅,大吼道:“昨天害死我五哥的那两个人就是在你家茶肆吃的饭,你敢说你没跟她们串通一气?小爷我只是让你赔些钱,没让你人头落地已经很仁慈了。”
茶肆老板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六爷啊,您可千万不能冤枉小人,小的就是个本本分分做买卖的,哪敢跟什麽外人勾结。那两位客官只是恰好在茶肆里吃饭,小的根本不认识她们,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叶六郎哪肯罢休,逼着茶肆老板把她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上交,那贪心的模样仿佛要把老板生吞活剥了。
温执在门后看得心头火起,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六郎摆明了是想借此问老板索要钱财,要是拿不出钱,叶六郎是不会放过老板的。
温执正要冲出门去为老板说话,冯争拉住她,问道:“桑进手下负责收钱的都是叶家男子?”
温执的手被冯争紧紧攥住,她无法挣脱,只好点头答道:“一直都是叶家负责收税。”
“桑进手底下那麽多破衣卫旧部闲置着不用,却偏偏要用叶家的人。她在北疆之地作威作福,像个土皇帝似的,就这麽放心把收税大权交给叶家?”
冯争心中暗自思忖,觉得桑进这个所谓的土皇帝有些名不副实。钱都让叶家层层盘剥收去了,中间转手好几回,等到了她手里还能剩下多少真金白银?
“什麽意思?”温执不明白冯争为何会有此一问。
冯争并未多做解释,紧接着又问道:“这些男人收完钱,是当天就送回桑宅吗?”
“叶家在北疆各个城镇都购置了宅子,各县的府衙也都唯叶家马首是瞻。叶五郎和叶六郎负责四方镇,他们平日就住在镇子里。每月收完钱先搁在自家宅子里,要等到年底才会统一送到桑宅。”
“这样啊。”冯争发现屋外的虏隶和昨日来收钱的虏隶有所不同,昨日的虏隶们拿棍棒,今天的虏隶们拿长刀。
想必是经过昨日那场风波,他们心里害怕了,这才将棍棒换成了长刀。
“冯大侠,放手。”温执望着屋外已然被砸了大半的茶肆,心急如焚,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冯争松手,温执刚推开门,一道影子从身边飞过。
刚还站在茶肆门前耀武扬威的叶六郎已被冯争踩在脚下,周围砸摊子的虏隶和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半晌没反应过来。
叶六郎以及虏隶们并不知晓冯争是何人,可一旁的百姓却都认了出来。这正是昨日杀了叶五郎的大侠,众人心中一凛,纷纷退到远处,生怕殃及自身。
温执望着这一幕,忧心忡忡地说道:“冯大侠,你这般行事,我们明日又该如何是好?”
冯争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众人望向她的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责怪之意。
原本大家只要每月按时交钱,便能继续安稳度日,可昨日两位大侠大闹一场,杀了叶家十几个虏隶,今日便要多交一倍的钱。眼下这位大侠要是再闹一回,谁晓得明日会不会要交三倍的钱才能了事。
这大侠只顾自己逞能,一时痛快了,可苦了她们这些平头百姓,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艰难了。
被冯争狠狠踩在脚下的叶六郎,疼得几近昏厥,喉咙里只能挤出几声微弱的呜咽。
他的胸膛急剧起伏,身上断了好几根肋骨,每一次呼吸都似有钢刀在肋骨间搅动,连张嘴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瞪大双眼,拼命用眼神示意身旁的虏隶救他。
“你还不快放开我们少爷!”一个虏隶冲着冯争喝道。
叶六郎的虏隶们手持长刀,却不敢靠近冯争。昨日叶五郎虏隶们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他们害怕自己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只敢拿着刀站在冯争三步以外的地方,大声威胁冯争,要她放了叶六郎。
众目睽睽之下,冯争抬起脚放过了叶六郎。虏隶们刚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手上一空,长刀出现在冯争手里。
冯争一句废话都没有,手起刀落,十来个虏隶横死当场。
“大侠……饶命,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叶六郎结结巴巴地向冯争求饶。
“昨日我放过叶五郎,今日的叶六郎也不曾放过这里的百姓。”
也正是因为自己昨日放了叶五郎,才导致桑进收到消息抓走了应无双。冯争毫不犹豫地挥动长刀,砍下了叶六郎的脑袋。
与昨日同一个地方,持枪的大侠换了刀,又一次杀了叶家的虏隶,今日还多添了位少爷。
地面上,昨日的血迹都还没有褪去,暗红的土地透着几分狰狞,此刻新流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蔓延开来。
菜摊老农从人群中走出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和无奈:“大侠 ,我们知道你是好心,可你这麽一来,叶家只会变本加厉。我们这些人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不敢惹是生非,你杀了这麽多人说到底……也没用啊。”
卖布的妇人也苦笑着摇头:“我们惹不起叶家,更惹不起桑进。大侠的好心,有时候也要先考虑我们的难处。”
“昨日我杀叶五郎是为自己,不是为了你们。”冯争捡起叶六郎的头颅,环顾四周,“你们昨日不也看见了,叶五郎要抢我的马,所以我教训了他。敢问我昨日做的事情,和你们有什麽关系?”
“额,昨日的事情的确与我们无关,可叶家哪里会管这个。”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道。
“是啊,和你们没有关系,叶家却偏要为难你们,你们说这是为什麽?”冯争拎着血淋淋的人头,笑着和众人说话。
第165章 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作答。
大家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愿意承认。叶家横行乡里,最初那一年收十钱,众人觉得不多也就配合着交了,后来每隔两年便翻两番。如今每月收百钱,大家咬咬牙勉强拿的出来。可这日子,却也过得愈发捉襟见肘了。
没有冯争和应无双闹事,叶家照样可以随意编个理由加税。
总归,她们是民,叶家是官,在官家面前,她们只有任人欺压的份儿。
温执扶着被叶六郎踹伤的老板在一旁坐下,她站出来说道:“不过是‘欺软怕硬’四字。叶家不敢找大侠的麻烦,只会欺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
温执开了口,其她人也跟着说话。
卖布的妇人语气无奈:“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叶家不仅是官宦世家,背后还有桑大将军撑腰。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要是得罪了叶家和桑大将军,哪里还能有活路?”
“大侠今日不仅杀了叶家虏隶,还杀了叶家少爷,到时候叶家来人,我们这条街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你倒是能一走了之,可害惨了我们。”
“在茶肆吃了口饭,就害得老板摊子被砸。今天在我们街上杀了叶六郎,叶家明天还不得把我们都关进牢里,真是扫把星。”
“本来交点钱就能了事,现在闹出少爷命,怕不是要用我们的命去赔。”
人群里传出一声抱怨,仿若一点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便有人跟着附和起来。
温执本以为大家会顺着她的话,一同声讨叶家和桑进,没成想,众人反倒怪罪起冯争和应无双多管闲事。
被众人指摘的冯争仿若没听到大家的话,冷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麽。温执出言劝道:“各位乡亲们,大侠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叶家——”
“哎呦!”
“这是做什麽?”
“血溅到我衣服上了。”
温执一肚子的肺腑之言尚未吐出,周围人便一边发出满是慊恶的叫声,一边抬手挡着头,慌乱地往后退
刚从脖子上掉下来的脑袋还在滴血,冯争拽着叶六郎的发髻甩了甩。鲜血四溅,惊得周围百姓纷纷退让,那些恼人的抱怨之声也消失了。
离得近的百姓已然遭了殃,脸上、衣服上尽是鲜血,她们望向冯争的眼里满是愤怒,那一张张因惊恐而扭曲的鲜活面容,活脱脱像是杀人的帮凶。
“你们觉得今日比往日交了更多的钱,都赖我杀了叶家虏隶,要是我昨日忍气吞声,把马让给叶五郎就好了。这样你们就能继续交着那点钱,忍气吞声地过日子,哪怕身边有人因为交不起钱被打死也无所谓,反正你们还交得起钱,暂时打不到你们头上。”
冯争现下没有心情和这些人讲道理,也懒得说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车轱辘话。她只想激怒这些百姓,让她们塌下来的脊梁重新挺起来。
她讽刺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你们其实根本不用向叶家和桑进交钱。”
“大侠说得轻巧,叶家和桑进有权、有势还有兵,她们要钱,我们还敢不给?当年不愿交钱的都被打死了,坟头草都老高了。”人群中,有人面露怯意,却又带着几分不甘地反驳道。
“有权有势?叶家仗的是谁的权,谁的势?十多年前叶家是北疆官吏,仗着老男帝的权势,都不敢私自收税。如今的叶家背后不过是一个出身野路子的假将军,反倒敢在北疆称起土皇帝,肆意搜刮民脂民膏。”
“桑进是什麽出身?你们这些北疆人比我清楚,她以前也是平头百姓,就有胆子带着两千人杀入叶家,换了北疆官府。你们何不大着胆子杀入桑宅,把土皇帝砍了?”
冯争目光灼灼,言辞犀利,试图激起众人心中的反抗之意。
话音刚落,便有一年轻人回嘴:“桑进手下是两千破衣卫,那是兵。我们小老百姓手无寸铁,拿什麽去杀?”
“拿刀啊。”冯争俯身捡起一把染血的长刀,不由分说地直接塞进那年轻人手里,“这地上有的是刀,就看你敢不敢拿!”
这些刀都泡在血泊里,年轻人刚摸到刀,手上就沾满了鲜血,她下意识就想丢了刀。冯争握住她的手,强行让她攥紧刀柄。
年轻人的手被冯争捏得生疼,她惊恐地对上冯争那仿佛燃烧着火焰、凶神恶煞的双眸,身子一颤,不敢再挣扎,只能默默捏住了刀,不敢松手。
“可是这些刀也不够啊。”
“我们人也不够,官兵都是青年男人,我们一群老弱妇孺就算有刀也打不赢。”
“桑进是打过仗的,人家虽然不是朝廷封的将军,可也是有真本事的。我们拿什麽比?”
“造反是要砍头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点头,脸上的恐惧愈发浓重。
“我算是明白过来了,大侠杀了叶六郎,肯定会招来叶家和桑进的报复。她现在鼓动我们造反,就是想利用我们帮她活命。”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什麽都不肯拿起地上的刀。
冯争对此毫不意外,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温良得很,不愿惹是生非。也都精明得很,只想保持现状,守着眼下的蝇头小利,就怕造反失败,什麽都不剩了。
可是,她冯争就是来造反的。北疆只是开始,她要反的是整个夏池国。
这世上向来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些人在苦难中煎熬得太久,饿久了,都快忘了吃饱是什麽滋味,连带着胆子也被消磨殆尽了。
噗呲!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冯争猛地挥起长刀,寒光一闪,将十多个虏隶的脑袋接连砍下。血腥至极的场面吓得众人噤若寒蝉,几个胆小的甚至生出了拔腿就跑的念头。
冯争眼疾手快将这些脑袋扔出去,稳当当地落在准备逃跑的人身上,她们手忙脚乱地接住,又像触了电一般猛地丢出去。
“你们身上沾着叶家虏隶和叶六郎的血,拿着我递出去的刀,你们能往哪里跑?桑进的眼线早就回去报信了,你们猜猜,这消息传到桑进耳中,会是个什麽情形?”
众人惊恐的眼神变得愤怒绝望,冯争见状,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乡亲们,桑进和叶家鱼肉百姓,为非作歹,咱们这不叫造反,这叫起义。”
冯争的声音如洪钟般震耳欲聋,众人神色动容,似是被她的话语触动。温执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成为第二个捡起长刀的人,紧接着,茶肆的老板也咬了咬牙,弯腰捡起第三把刀。
一个接一个,第五把刀被人握在手中。
到此停了下来,冯争看出她们心里的犹豫,她正要开口,温执握着长刀,深吸一口气后走到大街上,对着众人朗声道:“官兵有打仗杀人的本事,可乡亲们也不差。”
“阿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不也能背着近百斤的柴来镇里卖。李姐姐拿得动杀猪的刀,能扛着半扇猪来回跑,杀个人还不易如反掌。秦妹子一天就能犁三四亩地,打仗还要不了这麽多力气呢……”
温执在四方镇长大,她认识镇子里的所有居民,也了解她们的能耐。
她提起自己的四姐:“我四姐是诸位乡亲看着长大的,你们也知道她没啥本事,就是劲儿大。可论力气她还不如阿婆和李姐姐,但她还不是进了破衣卫,成了你们口中威风八面的官兵将士。”
“我们和官兵不过是差了把好用的刀,现在,冯大侠已经将刀递给我们了。”
温执的一番话颇有效果,地上剩下的几把刀陆续被人捡起,可仍有一些人躲在一旁,犹豫不决,只是观望。
冯争吹了声口哨,玄色骏马踏着雷声而来。持刀少年在滚滚灰尘中上马,她将叶六郎的脑袋挂在马鞍旁,一手握刀一手御马。
“诸位,我知道你们的忧虑。然而叶家和桑进这般鱼肉乡里,若不反抗,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冯争拿出盟主令,掷地有声:“我乃枪仙冯争,是当今武林大会的魁首。假将军桑进夥同叶家在北疆鱼肉百姓,我亲眼目睹尔等深陷水火,岂能袖手旁观?我愿倾尽所能,一马当先,带领众乡亲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还北疆太平。”
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还北疆太平。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冯争手中的盟主令上,她们平日里鲜少关注江湖世事,可武林大会魁首和枪仙的名号实在太过响亮,极具威慑力。尤其是江湖人在大家心中,向来都是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侠士,众人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温执,县衙和叶家宅子在何处?”冯争问道。
温执走出来,为冯争指了个方向。
“今日我便为诸位乡亲除了这四方镇里的叶家恶贼,将其搜刮来的不义之财,尽数归还到诸位手中。一个时辰后,还请诸位乡亲到府衙门前与我一见。”
冯争向着温执指的方向策马而去,温执果断追随其后。
余下的众人,反应各异:有人眼中闪过一抹快意,抄起手中长刀,快步追了上去;有人面露惊恐之色,双腿发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留在原地;还有人心中满是好奇与忐忑,打算跟上去瞧一瞧,看看冯争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一个时辰后,四方镇县衙门前
众人掐着时间,陆续赶来,到齐之后,却都一言不发。只是挺直了脊梁,昂着头,目光齐齐投向府衙大门之上。只见那里悬挂着两具尸体和一颗脑袋,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场面透着几分快意与震撼。
“四方镇的男县令及其主簿,身为百姓母父官,却为官不仁,贪惏暴虐,祸害乡里,罪大恶极,当诛!”
“叶家,本是官宦世家,却不思报国为民,反倒与桑贼勾结,残民害理,鱼肉百姓,当诛!”
冯争站在大门前,身后是在风中摇晃的两尸一头。众人透过尸首摇晃的间隙,望向县衙内部,只见身着官服的男衙役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最先跟着冯争离开的那些人,此时抬出了数十个沉甸甸的箱子,依次放在冯争身旁。箱子里装的,皆是四方镇百姓这一年来被迫上交的税款,每一枚铜板,都浸透着百姓的血泪与辛酸。
“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还北疆太平。抗暴敛,复民生,四方同起驱腐恶。从现在起,愿意与我一同起义的,便进府拿刀;害怕的,我也不勉强,自行回家便是。”
冯争单刀匹马,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杀尽府衙酷吏和叶家走狗,身上白衣已成血衣。她的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坚定如磐。
“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还北疆太平。”
“抗暴敛,复民生,四方同起驱腐恶。”
“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还北疆太平。”
“抗暴敛,复民生,四方同起驱腐恶。”
县衙前的众人未动,她们举起手臂,齐声呐喊。一声高过一声,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如滚滚春雷,响彻四方镇上空。
第166章 家主,叶未央
“当当!”
温执敲响铜锣,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血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冯争望着眼前群情激昂的数百乡民,她们的目光犹如烈火,将她心中的欲望点燃。
在她和应无双最初的谋划里,这场起义本该筹备得更为周全、精细,绝不该如此草率。但此刻的她,是踏着无数尸首才站在四方镇百姓面前的。
冯争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最初拿着刀跟着冯争一同来到府衙的共有十人,加上温执便是十一人。她们身上的血迹并不比冯争身上少,第一次拿刀杀人的她们,双手还在发颤。
冯争逐个询问了这十人的姓名,随后,有条不紊地给众人分配起任务来。温执带五十乡民将她们从叶家府宅里搜刮出的钱财,分别归还给镇中百姓。
最开始被冯争逼着拿刀的青年名叫郭寿,她和杀猪的李姐一起带一百青壮年,前往府衙把积灰多年的拒马、鹿角等防御障碍物搬运出来。再分别安置在四方镇的出入口,用以抵御随时可能来袭的敌军。
能一天犁三四亩地的秦妹子秦河,带上十个人将她们从叶家搜出来的田契,依据田契记录,逐户丈量土地重新分配给乡民。
众人听到钱和田地都能回到自己手上的时候,纷纷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冯争又点了两个读过书认识字的青年,让她们将四方镇里年满十五岁、未及四十岁的人都登记在册,将府衙里的兵器都分下去,这些人便是到时候作战的主力军。
冯争把当下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应事务,全都妥善安排了下去。她心里清楚,自己初次谋划这些,难免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事急从权,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钱和地都还给大家,大家也要守得住才行。从现在起,四方镇里加强戒备,所有人都要跟着我把镇子守住。各家各户轮流派人在镇口站岗放哨,一旦发现异动,以鸣锣为号,通知全镇百姓。”
众人闻言,扯着嗓子大声回应冯争。她们心里门儿清,只有跟着冯争守住四方镇,才能把自己失而复得的钱和土地牢牢攥在手中。
一切事务安排妥当,领了任务的十一人各自召集所需的人手,便井然有序地展开行动。
“温执,叶家如今是谁做主?”冯争拉住即将离开的温执,问道。
温执答道:“叶家现任家主是叶未央。”
*
目睹冯争斩杀了叶六郎和叶家虏隶的眼线马不停蹄地赶往东饶关,她先是乘船渡过襄江,而后策马疾驰穿过密林,再走过子台县三条街道后一头冲进了桑宅。
“家主,六郎死了。”
报信的青年站在叶未央面前,将四方镇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叶未央。
“我知道了。”叶未央神色淡然,脸上没有一丝悲伤,仿佛死去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站在书案前,把玩着破衣卫从应无双身上扒下来的软剑和梅花袖箭。
平北将军应玉树早在十六年前就已 “离世”,谁能料到,五年前桑进竟从襄江里捞出来一个霍校尉。这霍校尉言之凿凿,声称应玉树的墓xue里不见尸首,便笃定应玉树没死。
这五年里,桑进和她没少耗费人力财力,四处打探应玉树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两月前,霸占应玉树军功的慕容男将军死于萧反贼的同党之手。
应玉树的女儿应无双不在京城为父守孝,却来了四方镇,入镇第一天便杀她叶家五郎。与应无双同行的冯姓少年更是放出狠话,倘若应无双有半分闪失,就要取了桑进项上人头。
乱世将至,应无双来北疆岂会是巧合?
会是那位生死不明的应将军将两个少年派来的吗?
叶未央微微提高音量,喊了声 “来人”。
一个侍卫闻声,立即从门外快步走进来,她目光冷峻地问道:“霍刀出来了吗?”
侍卫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禀家主,霍刀仍在应无双房中。”
叶未央挥了挥手,侍卫低着头悄声离开。
紧接着,又有一人匆匆忙忙地跑进屋内,此人进屋后,先是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然后才快步凑到叶未央身边。
她压低声音说道:“家主,四方镇造反了。”
叶未央手下一抖,不小心触碰到梅花袖箭的机关,“嗖” 的一声,六支短箭如闪电般对着窗户刺出,吓得她立马放下袖箭。
所幸这六支箭都刺在了窗棱上,并未伤到人。
“是那号称小枪仙的冯争做的?”叶未央走到床边拔下短箭,却不知该如何塞回箭筒里,便将短箭和梅花袖箭放在桌上。
“回家主,是她。她今日自称枪仙,当众拿出盟主令,以武林大会魁首的身份带领四方镇乡民先后杀进县衙和叶家。县衙老爷和主簿被她杀了,尸首挂在县衙大门上。住在四方镇里的叶家分支,更是满门惨遭屠戮,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第二个返回桑宅向叶未央报信的眼线回来得较晚,直到冯争准备封锁四方镇的时候,她才瞅准时机,趁着守门的乡民不备,偷偷溜了出来。
“嘶,二叔那一支被灭门了,真可怜。”叶未央捂住嘴,以免自己笑得太大声。
一炷香过去,叶未央已然将四方镇百姓造反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拿起桌上的软剑,轻轻抽出半截剑身,寒光闪烁间,她不禁感叹道:“这麽精巧的软剑,平日里藏于腰间,不露丝毫锋芒。哪怕是武艺高强的桑进,冷不丁遇着,也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吧?”
先后赶回桑宅报信的两名眼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忙不叠地出声附和叶未央。
“把四方镇造反的消息给我压下来,不能有一丝风声传到桑进耳中。”叶未央敛去脸上的笑意,冷声吩咐道。
“是。”
恰在此时,一阵敲门声骤然响起,侍卫的声音从外面传入屋中:“家主,霍刀离开了。”
“正好,把这些东西带上,我去会一会平北将军之子。”
话音刚落,叶未央已经走出了房间。
第167章 冯争是她挚友
夜幕降临,白日里那股令人难耐的酷热稍稍退去了一些。
然而应无双作为俘虏被软禁在房间里,屋内并无冰块解热,只能打开窗户纳凉。
她将屋内的书案移到窗前,乘着凉风拆开手中用以驱蚊的香囊,将里面的各类香料和药材一一分开。
桑进手下能用的精兵皆是当初和应玉树一起作战的破衣卫,这些人中不全是和桑进一样痛恨抱怨应玉树的,也有部分人念着应玉树的恩情。
武瑾和武瑜就是念着旧情的两人,这驱蚊的香囊就是应无双托仆役给武瑾传话后,武瑾专门给她送来的。
应无双拿起银丹草的碎末放在鼻尖,脑子被这气味刺激得越发清醒。
她挑了两味草药放回香囊里戴在腰间,剩下的香料还能用来驱蚊,便随手撒在了床脚。
再次回到窗边,她看见了带着两个侍卫走进院落里的叶未央。
许是应无双的目光太有侵略性,叶未央若有所感地侧过头,和她四目相对。
月色清辉下,穿着素色单衣的少年站在窗边,似乎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少年牵起嘴角,朝她微微颔首致意。
叶未央的脚步陡然慢了下来,她有种被应无双看穿了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这一天里,应无双只见过武家两姐妹、桑进以及霍刀,只有霍刀和她交谈了一个时辰之久。
武家两姐妹不会乱说话,桑进只想从应无双口中问出应玉树的下落,唯有霍刀是真心想帮助应无双的。
只可惜霍刀也不过是个被囚禁在府中长达五年的残废,短短一个时辰里,应无双能从霍刀口中问出多少有用的东西呢?
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叶未央对着应无双回了个微笑。
应无双若真是个神机妙算的天才,倒是合了她的心意。
守在应无双房门前的两个仆役看见叶未央,同时向叶未央行礼:“叶家主。”
叶未央无需向两人解释自己的来意,她挥了挥手。两个仆役心领神会,识趣地退到不远处,继续守着房间。
“你们守在门口,不许旁人靠近。”叶未央吩咐自己的两个侍卫留在房间外面,她接过侍卫手中拿着的包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门合上,叶未央终于和应无双见面,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窗边。现在的两人比方才遥遥相望时的距离更近,以至于叶未央能够更清楚地看见应无双脸上泰然自若的神情。
“叶家主总算来了,无双已恭候多时。”
庭院里的虫鸣蝉噪被应无双关在窗外,她就站在书案边,对着叶未央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未央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布局发生了变化,原本放在里侧的书案被搬至桌边,书案两边分别摆着一张椅子,书案上放着两只茶杯,杯中的茶叶已经沉底。
如此看来,应无双的确早就做好了招待她的准备,真可谓是恭候多时。
叶未央见状未动,抬了抬拿东西的手,笑道:“既见我来,应姑娘为何不来迎接?”
应无双闻言不仅没有上前接过东西,反而坐了下来,她握着还有余温的茶杯。
回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叶家主所求之事无双未必能办到,因此您手中的东西无双现在接不了。”
叶未央心中冷笑,平北将军应玉树是多麽敞亮的一个人,她的女儿却工于心计,精明老练得跟个老狐狸似的。
眼下处于弱势的分明是应无双,一个俘虏怎麽敢反客为主,一步都不肯退,反倒要她叶未央主动退让。
双方谈判,一步让便步步让。
“应姑娘真会说笑,你也知道我是叶家家主,敢问你一个俘虏能有什麽本事,让我叶未央求上门来?”叶未央不肯迈步,她仍然站在门前。
在叶未央看来,应无双的底气无非就是尚未出面的应玉树。破衣卫之所以愿意听从桑进的命令,不过是因为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罢了。
倘若平北将军应玉树死而复生,出现在破衣卫面前,桑进还能留下几个人呢?最先被应玉树吓倒的就是桑进本人了。
然而现在应无双落在桑进手中,她的母亲再有本事也鞭长莫及,护不住被困桑宅的应无双。桑进一旦动怒,大刀落下,应无双就会命丧黄泉。
在此期间,比起叶未央的有求而来,应无双才是更需要叶未央相助的人。
应无双恍若未闻,只是指着桌上的另一杯茶说道:“叶家主,茶要凉了。”
应无双的无动于衷让叶未央倍感震惊,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应无双如此有恃无恐,难道是她背后有更厉害的靠山?
联想到在四方镇起义的冯争,叶未央越发心慌,她觉得眼前气定神闲的少年很可能是故意被桑进抓住的。
应玉树故意将两个毫无威胁的少年放出来,是为了迷惑她和桑进,好趁机将她们一网打尽?
不,不行!
她叶未央谋划至今,好不容易成为叶家家主,将云昆城的生意握在了手中。
她才不要给桑贼陪葬,要诛就诛桑贼一人,和她没有关系。
叶未央快步走到桌边,在应无双对面坐下。手中的包袱在桌上摊开,应无双看到了自己的软剑和梅花袖箭,以及她藏在身上的一些丹药,最好用的螙药偏偏不在其中。
“应姑娘,这是桑进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东西。除去螙药,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叶未央已经尽力放慢了语速,但还是没能藏住自己心里的焦急。
叶未央现在的反应都在应无双的意料之中,甚至比她预想得更好。
也不知叶未央都脑补了些什麽,竟然如此着急?
应无双问道:“叶家主把东西还给了我,就不怕桑大将军怪罪你?”
叶未央反问:“有应姑娘在,桑进这个假将军还能得意多久?”
“这些年来,叶家主和桑大将军互为狼狈,犯下无数恶行。桑大将军若是失了势,叶家主又能好到哪里去?您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叶未央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找到应无双这里来和她谈判。
“狼无狈不立,狈无狼不行。在这北疆,很多人都是狼,桑进是狼,应姑娘以及你身后的应将军也是狼。可狈只有一只,便是我叶未央。我能帮助桑进成为北疆的土皇帝,也能趁现在换一头更凶狠的狼,将胃口撑得更大一些。”
边南的萧牧舟造反,朝廷为平定反贼要从各处调兵调粮。在这紧要关头,老男帝还要为一己之私大兴土木修建陵墓,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
再这麽下去,只怕边南反贼未除,各地藩王闻风而动,都要打着推翻暴政的旗号造反起义。届时天下大乱,北疆便不是桑进这个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妇能够掌控的了。
倘若有别的将军攻占了北疆,叶家势必会被对方剥下一层皮来。叶未央不想让自己囤积多年的钱财,全部进了别人的口袋。
不如趁现在另择明主,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叶家主的口气真大,北疆云昆城内何止叶家一个豪强?叶家垮了,还有李家王家争先恐后地站出来。”
应无双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瞬间就来到了叶未央身后。
叶未央尚未看清应无双的动作,对面的椅子已经空了,一只手重重地压在她肩膀上。
应无双站在叶未央身侧,俯下身子和她说话:“你是无狼不行的狈,我应无双却不是无狈不立的狼。叶家主想投靠我们,要拿出诚意来才是。”
叶未央将应无双口中的“我们”理解成应无双和平北将军应玉树,这才过去十七年,北疆的百姓还没忘记当初拼死守城的大将军。
应玉树想在北疆称王,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她只要嚎一嗓子,百姓便会为她披上黄袍。
这场谈判里,应无双手中的筹码比她更多。
叶未央败下阵来,主动问道:“应姑娘想要什麽?”
“叶家气数已尽,你要革旧从新,舍去叶氏大族,入我应无双麾下。”
应无双已从霍姐姐的口中大概了解了这里的情况,手握两千破衣卫的桑进看似是这北疆的土皇帝,实际上真正把控着北疆的是叶家家主叶未央。
桑宅里除却部分破衣卫,剩下的仆役虏隶都是叶未央安排进来的人。
桑进贵为土皇帝,只知贪图享乐,剩下的一应事务都交给叶未央处理。
北疆上下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经了叶未央的手,才会传到桑进耳中。桑进自以为手握权力,实际上不过是叶未央手里的一把刀。
一旦这刀不好用,叶未央就会弃了旧刀,另换新刀。
云昆城叶家也是世家大族,这些世家大族虽然姓氏不同,骨子里却都是一样的烂俗。身居高位、迂腐腾腾的男人们只将女人当做结亲的工具,绝不可能容许女人站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上去。叶未央能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叶家的一家之主,必然是个极有手段的聪明人。
十多年前,桑进率领众人杀入叶家,彼时的叶未央势弱,只能依附于桑进,以求在叶家和桑进面前获得一席之地。
时光荏苒,现在的桑进仍然守着两千破衣卫固步自封,叶未央已经把叶家上下制得服服帖帖。整个北疆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就连桑进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可惜,这麽聪明的人反被聪明误。
应无双身后除却一个小枪仙冯争,并无平北将军应玉树做靠山。
桑进和叶未央只愿意相信自己推测出来的结果,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死而复生的应玉树在背后操控,也不肯把应无双和冯争放在眼里。
既然她们自己吓唬自己,应无双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将计就计。
叶未央沉默良久,然后端起眼前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桑进和叶家捆绑多年,北疆的百姓早已将她们视为一体。应无双的好友冯争在四方镇喊出“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的口号,桑进一死,叶家势必会跟着她一同覆灭。
北疆的新主容不下旧臣,叶未央想要追随新主,自然要将旧物统统割舍。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庭院里欢唱了大半宿的虫儿,也渐渐歇了嗓子。屋内,应无双与叶未央相谈甚久,烛光摇曳,映照着叶未央逐渐舒缓下来的面容。
应无双目送叶未央离开,将桌上的兵器仔细收好。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叶未央刚才告诉她的消息。
冯争在四方镇造反了。
“抗暴敛,复民生,四方同起驱腐恶。这句说得好。”
……
叶未央从应无双屋中出来后,脸上难掩喜色。
身边的侍卫见状便想趁着家主高兴,讨好道:“家主可是如愿以偿,把事情谈成了?”
叶未央嘴角含笑,心情大好,说道:“你们在外面守门辛苦了,天一亮就回云昆城去吧。找管家支些银子,好好休息两日。”
得了假的两个侍卫忙说了好几句好听话,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
叶未央听着两个侍卫的吹捧,喜滋滋地畅想未来。
十六年前应玉树的死讯传遍夏池国,朝中男臣把应玉树的功绩全部算在慕容老爷的头上。当时叶未央便怀疑应玉树的死和朝廷脱不开关系,毕竟男人做主的地方怎麽可能容得下一个女人。
叶未央在叶家的日子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更何况应玉树身处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之上,面临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谁料应玉树根本没死,还和女儿一起来了北疆,这母子俩想要做什麽不言而喻。
在太 平岁月里,叶未央只能与桑进守着北疆这一亩三分地。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她还得花费钱财处处打点,生怕哪一天朝廷突然得了消息,派兵来将她们这些反贼一网打尽。
乱世里危险重重,却也蕴含着无限的机遇。叶未央早已受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萧氏王朝一日不改,她们就永远是大逆不道的反贼。
应玉树和应无双的到来就是她的机遇,应玉树在北疆素有威名,一呼百应。若她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未必不能与那些拥兵自重的男藩王逐鹿天下。
一旦应玉树起义成功,登上帝位,她便能凭借从龙之功,成为新朝的开国功臣,尽享荣华富贵。
*
晨光破晓,冯争拿起床边的衣物穿上,她将玄武甲的尺寸调大了一些才能套上身。
摸着身上刀枪不入的玄武甲,冯争忍不住担心应无双的安危。
入夏之后,她们连日赶路前往北疆,天气炎热自然是穿的越少越轻薄越好。能够防身的玄武甲成了累赘,应无双想着路上并无太大危险,就脱了玄武甲并将其装在行囊里。
好在重要的行囊都挂在雷驹身上,否则这件玄武甲也要落入桑进手中。
应无双那麽聪明,桑宅里又多是破衣卫,暂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必须趁早将应无双救出来,才能无所顾忌地率兵攻打东饶关。
冯争穿戴整齐后,拿起温执姐姐留下的环首刀佩在腰间。
她走出门骑上雷驹穿过四方镇,四方镇里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镇子出入口的瞭望台已经搭建成型。
“将军,你真的要独自前往东饶关吗?”带着一队人守在镇口的温执问道。
冯争还没习惯众人对她的称呼,听到将军二字的时候,她既觉威风又倍感压力。
她骑在马上,望着温执及其身后皆手持长刀的青年们。这些人昨日才初次握刀,尚显稚嫩,与桑进手下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破衣卫相比,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若是带着这些新兵攻入东饶关,怕是还没进子台县就全军覆没了。倒不如她单人独骑,悄无声息地潜入子台县,再寻机摸进桑宅,将应无双安然救出。
众人担忧的目光里有三分是关心冯争的安危,剩下的七分则是害怕冯争不幸命丧东饶关,没了带头的将领,她们这些起义造反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冯争对着温执说道:“天黑之前我就会回来。”
她的语气轻松得就好像是去子台县买个菜,买完菜就回来了。她这般举重若轻的模样,没有冗长的叮嘱,也没有信誓旦旦的保证,却莫名让众人心中安定下来,觉得冯争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马蹄声渐渐远去,冯争渡过襄江后换了一条路进入东饶关。这条小路是温执告诉她的,这条路不仅隐蔽,还可以更快到达子台县。
沿着蜿蜒的小路疾驰,茂密的枝叶在头顶交错,斑驳的光影洒落在冯争身上。
她伏在雷驹背上,风在耳边呼啸,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救出应无双。
桑宅
一夜未眠的应无双在房中练了半夜剑法,她利用香囊里的草药解开了体内的软筋散。现在武器又都回到手中,纵使桑进打了进来,她也有还手之力。
一套剑法练完,她身上出了层薄汗,门外的侍卫轻轻敲了下门,提醒她有人来了。
应无双立马收起软剑,刚躺在床上假寐,房门就被人踹开。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桑进迈着大步,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身形高大,步伐急促,每一步都仿佛要踏碎这地面。
桑进进来后站在床边盯着应无双看了一会儿。她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满心的焦虑与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而眼前的应无双,却睡得无比香甜,这让桑进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她揪起应无双的衣领,把人摇醒。
“应无双,你老实交代,应玉树到底在哪里?”桑进快被恐惧折磨得发狂,她的眼底遍布红血丝。
应无双慢慢睁开眼睛,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她老实交代:“我不知道。”
桑进脸上怒气更盛:“再不说实话,我可以先打断你的手,再打断你的腿,慢慢地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应无双被桑进揪着衣领,一言不发地望着几近癫狂的桑进。
在霍刀的口中,桑进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兵。
屡次违反军纪,挨了不少军棍,一次次被应玉树打趴下,却次次都说“不服”。当时应玉树手中兵力不足,桑进虽然脾气差了些,总犯些不痛不痒的小错,但在战场上却是个骁勇善战的悍将,因此应玉树也没将她赶走。
桑进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应玉树每一次将她打倒,都让她心生怨恨。
这些恨意和不服气终究是惹出了乱子,桑进为了向众人证明自己不比应玉树差,擅作主张带着数百精兵改道,结果中了敌军埋伏。若不是应玉树率兵及时赶到,数百人都将当场丧命,包括桑进自己。
那场恶战里,桑进并未受伤,应玉树却身中两箭,其中一箭距离心脏仅有一寸之遥,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严重违反军纪的行为,按照军法理应斩首。可应玉树却出人意料地没有给予任何惩罚,甚至连一句严厉的斥责都没有。
从那以后,桑进再也没惹过事,甚至比以往军中最老实本分的人还要守规矩。
不打不罚,反而让桑进生出了畏惧之心。
对于桑进而言,被应玉树打趴下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欠应玉树一条命。她映射玉树,是又敬又怕,却唯独没有感恩。
桑进这种人,骨子里就透着欺软怕硬的劲儿。在她眼中,实力就是一切,谁比她强,她就对谁俯首帖耳。反之,她根本不会将弱于自己的人放在眼里。
数年前温执的姐姐温越来到桑宅,试图劝说桑进,希望她能爱民恤物。温越想要以理服人,可桑进根本不吃这一套。
桑进只听打得过她的人的话,两人交手,温越败给了桑进,只能带着一身伤回了家,桑进则继续肆无忌惮地鱼肉百姓。
现在得知应玉树可能还活着,桑进当然害怕。桑进从未赢过应玉树,甚至还欠应玉树一条命。一想到应玉树,她就满心恐惧,仿佛又回到被压制的时候。
“桑进,你就算知道了应玉树在哪里又能如何?你是要带着应玉树亲手组建的破衣卫去攻打应玉树吗?”
应无双淡定地说道。
桑进抬起拳头,尚未落下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未央跑进来惊慌失措地说道:“将军,大事不好,四方镇造反了。”
“何人领头?” 桑进闻言,瞬间松开应无双,急切追问道。
“目前尚不清楚。探子来报,四方镇的百姓皆称那人作‘将军’。将军,您说有没有可能是应将军……” 叶未央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与应无双交换了一个眼神。
隐匿在暗处、乔装成桑宅仆役的冯争,见桑进并未映射无双动手,悄然放下了手中紧握着的暗器。身影一闪,再度隐没于黑暗之中。
叶未央快步走到桑进身旁,道:“将军,无论领头之人是谁,都必须尽早将她们剿灭。否则,待其势力坐大,必将后患无穷。”
桑进回过神来,表情变得凝重,下令道:“传令下去,命所有人即刻前往校场集合,整顿行装后,随本将军一同前往四方镇,平定叛乱!”
“是!” 叶未央领命后,立刻转身出去传达指令。
桑进看向应无双,目光中带着审视与猜疑,开口问道:“在四方镇煽动百姓造反的是你娘吗?”
应无双依然如实回答:“北疆百姓长期遭受你的剥削,朝廷赋税又接连不断地增加,她们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被逼上绝路的人都有可能造反,未必是应玉树做的。”
“你就这麽直呼你娘的大名?”桑进忽然发现应无双很少称呼应玉树为母亲,这可真是奇怪。
“因为我们一直在说的都是平北将军应玉树,不是我应无双的母亲。”
在桑进面前强调自己和应玉树的母子关系,没有任何用处。该利用这层身份的时候,应无双会不断在众人面前提起母亲二字的。
桑进也懒得深究应无双话里的深意,转头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你们俩,把应无双捆起来,带着她跟我一同去校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在四方镇起义的人真是应玉树,桑进率领的两千破衣卫就指望不上了。到时候她只能用应无双威胁应玉树,好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可要是起义之人并非应玉树,事情就简单多了。只需将那带头的反贼一举擒获,然后斩首示众,以此杀鸡儆猴,警告北疆其它城镇里蠢蠢欲动的那些人,让她们知道反抗的下场。
桑进离开后,乔装打扮的冯争抢先进入房中,一个侍卫跟在她身后进来。
“无双,是我。”冯争来到床边,冲应无双眨了眨眼。
应无双认出冯争,对着另一个侍卫说道:“让她带着我即可,你回去吧。”
守在应无双房间外面的侍卫都是叶未央的人,叶未央已经提前吩咐过这些人,让她们听从应无双的安排。
那名侍卫没有多问,默默退出房间,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你有没有受伤?能走路吗?我现在带你离开,被收走的武器改日再回来拿,我们先逃出桑宅。”
冯争一看应无双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就知道桑进搜过她的身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应无双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笃定的笑意,伸手戳了下冯争脸上的人皮面具,然后从床垫下面拿出软剑和梅花袖箭,“不用逃,今日你我便能打倒桑进,收服破衣卫。”
冯争惊讶地看着应无双手里的武器,问道:“你策反了谁?”
“叶未央。”应无双言简意赅地回答。
“就一个叶未央?你怎麽能保证那两千破衣卫都愿意听你指挥?桑进和她们可有十几年的交情啊。”
冯争满心疑惑,虽然直觉告诉她这事一天之内不太可能办成,但她还是想听听应无双到底有什麽计划。
“你负责打倒桑进,我负责收服破衣卫。”应无双把梅花袖箭戴在手臂上,穿上叶未央为她准备的衣服,软剑伪装成腰带藏在腰间。
“然后呢?”冯争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应无双回道:“就这些,你现在带我前往校场,路上我再跟你细说。”
“无双,神凤枪被桑进抢走了。”冯争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她犹豫地说道。
“我知道。”
应无双不仅知道神凤枪被桑进抢走了,还从叶未央那里得知了冯争对桑进放的狠话。
[回去告诉桑进,应无双若有半分闪失,我要她项上人头!]
无论是桑进还是叶未央,她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应无双背后依仗的是平北将军应玉树。
可只有应无双自己心里清楚,她之所以能够在这步步惊心的处境中无畏无惧,一半源于自己的医术和计谋,一半来源于冯争。
冯争是她挚友,她一定会来救她。
应无双指着冯争腰间的环首刀说道:“你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柄刀,用温越的刀打败桑进才是上策。”
第168章 我要诉冤、认错、报仇
东饶关的校场正是当年应玉树用来练兵的地方,桑进带领两千破衣卫攻下北疆之后,依然将此处当做她们的训练场所。
桑进心里清楚,自己能在北疆站稳脚跟,靠的就是手中实打实的兵权。一旦失去了这两千破衣卫精兵,就如同猛虎失去了利爪,再难震慑北疆那些心怀不轨的男官。
北疆的战事早已平定,桑进也仍然照着应玉树练兵的模式训练她的破衣卫。只是没有应玉树当年训练得那麽频繁,每训练一次,大家都能休息十天半月。
眼前的两千士兵并不全是当年留下的破衣卫,自她在北疆称将军后,将近四百人实在厌倦了戎马生涯,不愿再继续当兵打仗,领了些遣散银钱后,便回家养伤,过上了安稳日子。
为了填补这四百人的空缺,桑进又招了四百年轻人进来,跟着老兵一起训练。
最初的几年,桑进还跟着破衣卫一起训练。可在北疆当了两年 “土皇帝” 后,北疆各地的男官都被她和叶未央换成了自己的人手,她渐渐放松了警惕,将练兵之事全权交给副将武瑜。
自己则整日窝在桑宅肆意挥霍,尽享奢靡,好似真成了那高高在上、无所事事的皇帝。
直到五年前,她的手下在襄江捞出了身受重伤的霍刀。她不敢再沉溺于享乐,重新拿起了刀,将身上的赘肉慢慢练回结实的肌肉。
校场上,两千破衣卫整齐地排列着,她们身着铠甲,手持利刃。
桑进站在点将台上,扫视着眼前的队伍。
昨日她率领五百精兵埋伏在东饶关抓走应无双,对众人的说辞是应无双和冯争都是朝廷派来的眼线。若不抓住这两个少年,过不了多久朝廷知道了她们在北疆的事情,就会派数万大军来剿灭她们。
破衣卫里的这两千人,这些年无需下地务农,也不必为生计发愁,每月都能按时领到饷银,日子过得颇为富足。
正因如此,没人愿意舍弃这安稳的生活,桑进说要抓人,她们便毫不犹豫地与她前往。
然而今日,她要带着破衣卫解决四方镇造反的百姓。破衣卫里的两千精兵有不少都是在四方镇长大的,后来才搬到子台县长住。
让她们和自己的昔日亲友刀剑相向,怕是没那麽容易。
桑进不自觉地握紧腰间的刀柄,点了两名斥候,命她们即刻前往四方镇打探消息。
“桑进怎麽把应无双带来了?”武瑾站在两千将士队伍的最前方,她侧过头朝武瑜努了努嘴,示意武瑜抬头看向点将台。
武瑜顺势望去,角落里应无双被反剪着双臂,身旁守着一个侍卫。
她皱起眉头,桑进命所有人来校场集合,要带领她们前往四方镇平定叛乱,但并未明说四方镇究竟是什麽情况。
既然是平定叛乱,桑进为何要把应无双带上?
武瑾又低声说道:“大贪官叶未央也来了。”
叶未央带着一队仆从正往点将台这边走,她身后的仆从们似乎扛着什麽东西。
“将士们!”桑进开口了,声音不如以往响亮,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自己的心虚,“前日朝廷派来两个细作打探我们的虚实,想要将我等一网打尽……”
她望向一旁被捆起来的应无双,心里有了主意。
“好在四方镇的探子及时报信,我于昨日率领五百将士在东饶关设下埋伏,活捉一人,却让另一人侥幸逃脱。诸位可知朝廷派来的两名细作都是何人?”
此问一出,台下躁动起来。
桑进率领五百精兵前往东饶关抓人的事情,大家都有所耳闻。尤其是她们还从其中一人手里抢来了平北将军的神凤枪,见过那杆枪的老兵们回来后都沉默不语,情绪低落。
没能跟去东饶关的士兵想尽办法哄着这些老兵开口,从老兵们嘴里撬出来的不是什麽新鲜事,而是她们多年前和平北将军一起征战沙场的往昔。
自从十多年前她们跟着桑进杀入叶家,斩杀数十名北疆男官员后,破衣卫们便心照不宣地将应玉树这个名字列为禁忌。
她们只认桑将军,不再提及应将军。
神凤枪的出现,打破了这个禁忌。众人不断提起应将军,说起当年战场上的事。有人怀念应将军的好,也有人抱怨应将军的无情无义。
不管老兵们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这两日她们张口闭口都是应将军。
“朝廷现在都有些啥官儿啊?俺哪知道他们会派谁来?”一个消息闭塞的士兵想要挠挠头,却摸到了冰凉的头盔。
“那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是朝廷派来的细作?”昨日跟随桑进前往东饶关设伏的易彩禾回忆起那两个少年的模样,“她们不像当官的。”
春娘也跟着点头:“除了应将军,我还没见过别的女官。”
“细作又不是官,表面越无害的人,越有可能是细作。”读过书的士兵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那两个细作拿着应将军的神凤枪,多半和应将军有些关系。说不定是应将军在京城里培养的部下?”
人群里不断传出应玉树的名字,桑进目的达到,她抬了下手。
等到校场彻底安静下来,她大声说道:“大家猜得不错,这两个细作和平北将军应玉树关系匪浅。我想大家也没忘记吧?十七年前,我们跟随应玉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战事结束后,三千姐妹死了大半。应玉树身上多少军功都是我们这些人用命给她打下来的!”
“可是应玉树是怎麽对我们的?她带着朝廷拨给她的数万男兵返回京城接受封赏,将我们留在北疆原地遣散。同为保卫国家的将士,为何用三瓜两枣便能打发我们?应玉树和那些男兵不仅能拿到钱粮,还能根据军功大小提升军衔。”
桑进愤气填膺,心底那点恐惧和心虚逐渐散去。十多年前她也是这般站在这里,鼓舞大家重新拿起刀,随她一起前往北疆官府,讨要本属于她们的封赏。
“应玉树过河拆桥,回京城里过她的富贵日子。留在北疆的我们不得不带着一身旧伤与官府搏命,才拿回了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因为一杆神凤枪乱了军心的破衣卫们,听了桑进的一番话后重新凝聚在一起。她们都快忘记自己当初被遣散时的委屈,如今旧事重提,怨恨和不甘再度涌上心头。
桑进情绪激动,言辞激烈地痛斥应玉树,字字如刀,骂她狼心狗肺,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忠不义之徒。台下众人的情绪也被她的话语煽动起来,场面一片嘈杂。
冯争偷偷打量应无双的脸色,发现应无双的脸色并无波动。
无双总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绝不给别人利用她的情绪来攻击她的机会。
危险到来的时候,她会赶在恐惧之前想好应对策略。
这样的性子,好,也不好。
“咳,要不我们现在就冲上去打断她?”冯争问道。
应无双摇了摇头,桑进说得越多,大家越愤怒,对她就越有利。
“应玉树当年背叛我们,如今她的女儿应无双又奉命来到北疆,要除掉我们这些反贼。何其可笑?我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护卫北疆百姓,我们本应该是夏池国的军官,是应玉树和朝廷负了我们,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怎麽就成了反贼?”
桑进指着角落里的应无双,继续说道:“应玉树背叛我们独吞军功,她的女儿还要杀我们向朝廷邀功。她的同党更是在四方镇煽动百姓造反,要来攻打我们。”
“应玉树,应无双,她们这些金枝玉叶的贵人把我们当什麽了?北疆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我们绝不拱手相让,她们休想再利用我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校场上将士们的情绪在刹那间被彻底点燃。人群中爆发出愤怒的咆哮,许多人向应无双投来怨恨的目光。
“动手。”
时机已到,应无双一声令下,冯争已经摘下人皮面具,她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化作离弦之箭冲向桑进。
桑进急忙拔刀出鞘,两刀相接,“锵” 的一声巨响直穿耳膜,这一声斩灭了校场里的其余声响。
台下众人见桑进被人偷袭,武瑾武瑜拔出长刀便要上台相助。只见应无双丢掉手里的绳索,从容不迫地走下点将台。
她手无寸铁,身无甲胄,以应玉树女儿的身份走到破衣卫面前,她明知眼前这些人的怒气会将她撕成碎片。
“平北将军应玉树之子应无双,见过诸位前辈。”应无双不惧眼前数千人愤怒的目光,恭敬地向众人鞠躬行礼。
身后双刀相撞,伴随着桑进的咒骂声。
“愣着做什麽,把她们抓起来!”桑进大喝一声。
武瑾武瑜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转过身,对着众人打了个手势。所有人见状退回原处,右手按在刀鞘上,警惕地望着应无双。
武瑜走到应无双面前,手中寒光一闪,长刀横在应无双颈边,她冷声道:“你搞这一出是想做什麽?”
应无双眼也不眨一下,回道:“我要诉冤、认错、报仇。”
“少听她说屁话。”桑进见识过应无双的嘴皮子有多厉害,她挡住冯争一击,想要跳下台捂住应无双的嘴。
冯争提剑朝着桑进的脑袋劈下,桑进转过身接下这一刀,她的手心被这一击震得发麻。
之前在东饶关并未与冯争交手,竟不知这少年的武功如此厉害。
桑进的身子被压得越来越低,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冯争忽然收手,桑进趁机撤刀后退。
眨眼间,冯争又至身前,脖子前一凉,那把有豁口的刀已将她的脖子割出一道血痕。
“诸位,我挟桑进为质,还请你们听无双一言。”
第169章 写了千千万万遍
诉冤、认错、报仇。
校场上数千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应无双身上,她们不知道应无双此言何意。
她有何冤要诉,要认什麽错,又有什麽仇要来这里报?
武瑜眉头紧锁,长刀依旧横在应无双颈边,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被冯争制住的桑进。
当初是桑进冒着生命危险带她们闯入叶家,才有如今衣食不愁的生活。桑进于她们有恩,而眼前的应无双是将军的女儿,言辞里又透着诸多隐情。
武瑾和武瑜是双生子,姐妹俩心有灵犀,武瑾明白武瑜心中的纠结。她伸手搭在武瑜的手腕上,轻轻挪开长刀。
“你要为谁喊冤?”武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应无双回过头朝叶未央的方向伸出手,叶未央身后的两个侍卫连忙走过来,将神凤枪交到应无双手里。
六十斤左右的铁枪落在手心,应无双双手握枪,这一次她没有被沉重的铁枪压弯手腕。
她将神凤枪立在身侧,望着眼前一千多名破衣卫旧部,方才明白铁枪的重量没有消失,只是从双手转移到了心上。
“我母亲应玉树是镇守北疆的平北将军,诸位前辈也是我母亲亲手带出来的精兵。母亲曾说过见枪如见人的话,如今母亲不在,便由这杆神凤枪暂且代她。”
应无双侧目仰望枪尖,掷地有声:“我要为我母亲应玉树诉冤。”
“将军……她有何冤屈?”易彩禾上前一步,忍不住出声问道。
“第一冤,母亲并未背叛、抛弃诸位前辈。”
“我呸!她有什麽冤的,她将我们丢在北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我们哪里冤枉她了?”桑进啐了一口,打断应无双说话。
冯争抬手便要点桑进的哑xue,以免她乱说话破坏无双的计划。
应无双制止了冯争,语气平淡:“桑前辈,可否等我说完?到时候你再辩驳也不迟。”
“桑进,你好歹让无双把话说完。究竟有没有冤屈,我们这些旧部心中自有一杆秤来衡量。”武瑾不满道。
“就是。”人群中有人附和道。
桑进攥紧拳头,碍于脖子前的利刃,她轻嗤一声:“行呗,我倒要听听她怎麽颠倒黑白。”
冯争踹出一脚,力道控制得刚刚好,疼得桑进闭上了嘴。
“十七年前,北疆战事平定,我母亲带着数万男兵班师回京,将破衣卫留在北疆。此事是我母亲所为,可授意者乃是高坐龙椅之上的男帝。男帝的旨意如此,我母亲不能抗旨。”
应无双说完这句话后特意停顿了片刻,桑进的声音立马插进来:“对,都怪男帝的旨意,你娘是被迫的,是无辜的。”
桑进真是一个极好的捧哏,应无双等她说完后继续道:“母亲回京后并未如桑前辈所说的那般过河拆桥,将北疆的诸位前辈忘在脑后。母亲受封平北将军后便一直在为破衣卫的事情四处奔走,她向朝廷请命,上奏恳请男帝册封破衣卫为正式官兵,可惜母亲多次上奏皆被男帝视而不见。”
“那道请封的奏折母亲写了数百遍,我已记下那字字血泪,望诸位前辈一听。臣平北将军应玉树诚惶诚恐,稽首跪奏,上言于陛下……”
【臣平北将军应玉树诚惶诚恐,稽首跪奏,上言于陛下:
今臣率部驻守北疆,幸赖陛下洪福,边境暂安。然回顾过往艰辛,诸多感慨,更有一事不容缄口,须向陛下陈明并恳请恩准。
自臣奉命戍守北疆以来,此地屡遭外敌侵扰,百姓深受其苦,却心怀大义,踊跃相助。其间三千巾帼,飒爽从戎以卫国,其志毅然也。
于边境之役,北骑蜂拥,掩袭我北疆防线。彼众我寡,我军力战而弗克,渐露颓势。此三千巾帼勇士,奋然请战,执兵戈而进。虽甲胄未全、兵械粗陋,却毫无惧色,直赴敌阵。以血肉之躯,筑起壁垒,御敌于外。
此战中,有北疆云昆城人士吕怜阳,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率部屡挫敌锋。身被重创,血透征衣,却斗志弥坚,毫无退意。其凭借顽强之意志,强撑伤躯,浴血拼杀。直至敌军力竭败退,方力尽而亡,至死犹紧握兵刃,其忠勇之态,令人动容。
又襄江一役,北骑谲诈,欲断我粮道。此三千巾帼侦知其谋,设伏于山林之间。彼等忍饥耐渴,潜伏数日,待敌至,突起奋击。其势如雷霆,前后合围,敌众大乱,阵脚尽失。经此一役,北骑胆寒,元气大伤,久不敢犯。
此战中,有北疆四方镇人士阎友,子台县人士房兰,云昆城人士王六姐等,以无畏之勇,直面敌锋,死战不休,直至气力耗尽,壮烈捐躯。其忠勇之节,惊天地、泣鬼神,以生命捍卫北疆,功绩卓著,堪为后世敬仰。】
“东饶关一役,敌军设计断我军辎重……”
奏折里写下了破衣卫参与的每一场战役,应无双复述着奏折里的内容。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仿佛又在应玉树的奏折里,和应无双的口中活了过来。
校场里忽然传出抽泣声,随着应无双口中念出的名字越来越多,呜咽声也逐渐大了起来。可哭声太大,就听不到后来死去的战友名字了,于是她们压抑着哭声,静静地听应无双说话。
应无双并未看过应玉树写上去的奏折,是霍刀看过。
霍刀看过千千万万遍,因为应玉树写了千千万万遍。
十七年前,霍刀一直陪在应玉树身边,看着应玉树送上去的一道道奏折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
应玉树在奏折里丝毫不提自己的功绩,她一遍遍地将死去战友的名字写上去,反复称赞她们的功绩。
驻守北疆的那些年里,大大小小几十上百场战役都写在其中,死去的每一个人应玉树都记得。她写的奏折那麽厚,那麽长,也不知除了她和霍刀,还会有人一字一句地将这道奏折看完吗?
“恩人阿姊,你写了那麽多奏折送上去,男帝真的没看到吗?”
“每日有那麽多男官给男帝送奏折,不是每一道奏折都能被男帝看到的。有些负责查阅奏折的男臣觉得我的奏折不重要,就在他手中扣下了,根本不会送到男帝面前。”
“那岂不是白写了?”
“不会的,一道奏折不重要,一百道一千道奏折总该让他们注意到了。”
“那我帮恩人阿姊一起写。”
“小刀,我要亲自写。”
点将台旁,坐在轮椅上的霍刀眸中泛着泪光。
恩人阿姊,你写的奏折终究没被那群男人重视。
你我之外,第三个逐字记下奏折内容的,是你的女儿无双。第四个倾听奏折内容的是你亲手带出来的近两千破衣卫精兵。
“北疆子台县人士桑进,性坚毅果敢,胆略超群。每临战阵,皆奋勇当先,屡破敌阵,实乃军中翘楚。”
应无双口中出现了大家熟悉的名字,提起桑进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点将台上被人挟持的大将军。
桑进此时的脸色很古怪,她张了张口,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云昆城人士武瑾,与其妹武瑜,聪慧机敏,行军作战,多有良策,俩姐妹相得益彰,为我军屡立奇功。山阴县人士易彩禾,善骑射,通兵法,在数次激战之中,以精妙之战术助力我军克敌制胜,其功绩卓著,不可磨灭。”
应无双还没停下,她的嗓音逐渐变得沙哑,可她的话语还是那麽清晰有力。
并非她的声音变大了,而是大家都屏住呼吸,尽可能地安静下来,渴望着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今战事已靖,然此辈巾帼伤亡惨重,生者亦多伤病缠身……”
【今战事已靖,然此辈巾帼伤亡惨重,生者亦多伤病缠身。彼等为国家之干城,社稷之捍卫,功在千秋。
臣伏乞陛下,将幸存之巾帼纳入军籍,授以官职。彼等久经战阵,忠勇可嘉,于北疆山川形势、风土人情皆甚谙熟,且卫国之志坚如磐石,实乃我朝之劲旅良材。
至于战殁之巾帼,恳请陛下追赠荣衔,以彰其忠烈。彼等捐躯赴难,为国立勋,当享身后之荣,以慰英灵。更望陛下矜恤其家小,赐以廪饩,优加抚恤,使生者有所养,死者无憾。
此乃陛下仁恩浩荡,泽被忠良之举,亦足以激励天下忠义之士,咸怀报国之心。若蒙陛下允准,一则可旌表此辈巾帼之殊勋,使天下咸知陛下赏罚之明;二则可充实边军,强固北疆之防,保我朝疆土之安。
臣深知陛下圣德广被,明烛万里,必能鉴察臣之愚诚,俯允所请。臣愿率此辈将士,竭忠尽智,为陛下守土拓疆,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伏惟陛下察之,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数千字的奏折,仍没能写尽应玉树眼中破衣卫的功绩。应无双从第一句默背到最后一句,当年组建的三千破衣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所有人的名字和功绩都出现在了奏折里。
情见乎辞,这字字泣血可见应玉树从未忘记与她并肩作战的三千战士。
“诸位前辈,可还觉得母亲抛弃、背叛了你们?”应无双险些说不出话,她清了清嗓子,勉强说出话来。
回应她的是无数双通红的眼睛,应无双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水。
“写几个字儿有什麽难的,写字没用,她不会当着男帝的面直说吗?”桑进对着应无双喊道,“你转过来,看着我。”
应无双露出一抹苦笑,转过身:“桑前辈,朝堂上没有女子。我母亲只有回京述职那天可以破例出现在朝堂上,过了那日,她没有资格再上朝。想要面圣,也要男帝同意召见她才行。”
桑进愣了一下,磕巴道:“她,她不是将,将军吗?将军也没资格吗?”
没有。
没有人回答桑进,可答案不言而喻。
第170章 容我替母亲向诸位前辈认错
烈日高悬,大地如炙。
众人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早已被自己的泪水淹灭,压抑的啜泣声在校场里回荡。方才有多愤怒,现在便有多麽自责与悔恨。
应无双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贴在掌心那块的神凤枪变得滚烫,她将手抬起换了个位置握住枪身。
掌心处传来丝丝寒意,应无双垂下眼,望向长枪尾部刻有玉树二字的地方。
母亲,不论你在哪里活着,我都要利用你的死亡,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为我自己开辟一条道路。
武瑾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应无双,说道:“你方才说第一冤,可是还有第二冤?”
“是。”应无双接过水囊却没喝,她抬起头,眼底满是悲伤,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第二冤,我母亲是被贼人谋害含冤而逝,死不瞑目。”
应无双还记得那封用词相当刻薄的飞镖传书,慕容老贼下螙谋害母亲,窃取母亲的军功,霸占母亲的封号。
写信的那人许是为了骂她,才将母亲的死全部算在了慕容老贼身上。
要她说,母亲的死,怎麽能算在一个男人身上?
慕容老贼的背后,是夏池国高高在上、身为九五之尊的男帝,是朝堂之上数之不尽的男官。
“诸位前辈,我母亲屡次上奏得不到回应,是因为朝廷容不下三千女将士。而我母亲归京不到两年就撒手人寰,也是因为朝廷容不下一位女将军。”
应无双眼底的悲伤被愤怒取代,她的声音沙哑,却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威势。十六年前应玉树被一群男人合谋算计,谋害她的性命,窃取她的军功,将她的一切赐给另一个男人。
事情的真相在众人面前揭开,应无双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十六年过去,我从京城一路走到北疆,整个夏池国,只有北疆还记得真正的平北将军是我母亲应玉树。除了你们,再没有人记得她。”
未曾踏足过京城的数千将士震惊地看着应无双,她们从不知道繁华的京城背后是如此的肮脏可怖。
哪怕是她们眼中最厉害的平北将军,于京城朝堂上的那群男人而言,也不过是个随手便可碾死的女人罢了。
“应玉树不是还活着吗?她怎麽不亲自出来喊冤?”桑进瞥见轮椅上的霍刀,对着众人说,“五年前我的手下在襄江救下霍校尉,霍校尉亲口说的,她说应玉树的墓xue里没有尸体,应玉树一定还活着。”
众人闻言皆望向霍刀,应无双却开口道:“她死了。”
“你胡说,我昨日问你,你还说……等等,你在唬我?”桑进想要反驳,猛地想起应无双确实从未承认过她是跟着应玉树一起来的。问起应玉树的下落时,她也说不知道。
在旁看戏的叶未央破天荒地和桑进想到一块去了,她本以为应无双身后有应玉树撑腰,才步步退让,答应为应无双做事。
现在应无双居然告诉所有人,应玉树死了。那她岂不是做了个亏本生意?
“没有应玉树,那在四方镇造反的是谁?”桑进问道。
“是我,我的身手还不错吧?”冯争拿起长刀抖了两下,桑进身子一僵不敢乱动。
“你,你们!当真只有你们两个人进了北疆?”桑进总觉得应无双还在忽悠她,应玉树一定就在哪个角落躲着。
应无双没有理会桑进的追问,一直挺直的脊背,缓缓塌了下来,眼眸中蓄满了泪水:“倘若母亲还活着,她怎麽舍得不来看我一眼?”
从出现在校场的那一刻起,十六岁的少年应无双,就展现出了坚韧不拔、不卑不亢的姿态。哪怕在诉说母亲冤屈之时,眼中含泪,也未曾流露出一丝软弱。
而此刻,她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让众人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委屈。她不过是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可怜孤儿。
这世上最希望应玉树活着的,恐怕就是应无双了。桑进又何苦要逼着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承认一个已经逝去的人还活着呢?
“桑进,五年前我对你说的话并非是将军一定还活着,而是可能。我察觉将军的墓xue有异,才挖开坟墓想要一探究竟,不曾想招来杀身之祸,被一路追杀到襄江。现在想来,追杀我的人正是慕容老贼,他怕我追查到将军死亡的真相,才要杀我灭口。”霍刀缓缓解释道。
“我去你大爷的。”桑进心中五味杂陈,她担惊受怕五年,竟然怕的是一个死人。
霍刀面不改色地回道:“我骗你将军还活着,也是想让你回头是岸。”
“回个屁,应玉树在京城乱搞一通瞎忙活,最后还把自己赔进去了,真是笑话。”桑进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武瑜默不作声地为应无双递上帕子,应无双却已经用手随意抹去了泪水。
“三月前我才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因略懂些岐黄之术,便用一剂螙药杀了父亲为母报仇。可我的本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奈何不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万人之上的男帝,不是应无双无可奈何,是这世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男帝。
易彩禾拉着身边的春娘,摇着头叹了口气:“将军死得冤啊。”
应无双今日来此的目的还未达到,她借着哭泣的时候歇了歇嗓子,声音已经逐渐恢复。
她收起刚才那副脆弱的模样,目光坚定:“诸位前辈,母亲的冤屈已经诉完。现在容我替母亲向诸位前辈……认错。”
应无双松开手,神凤枪失去支撑砸向地面,发出铮铮脆响。她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深深一拜。
站在前面的数十名将士同时走过来,想要扶起应无双。
“起来吧,是我们错怪了将军。将军并不欠我们什麽,她没有错。”武瑜扶起应无双,语气愧疚。
她们此前全然不知,应玉树在京城里为她们付出了多少心血与努力。还一直以为,应玉树抛弃了她们,拿着她们的军功向男帝邀功请赏。
若是没有应无双来此诉冤,她们恐怕永远也无法知晓这背后隐藏的真相。
应无双不起:“母亲有错。”
“将军有什麽错?”武瑾被应无双搞糊涂了。
应无双诉了这麽久的冤,现在真相大白,大家都意识到之前是她们误会了将军。
怎麽现在应无双又要为将军认错?【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0-180
第171章 她可真是有一身好胆
应无双蓦地仰头,眸中有烈烈怒火在烧。
“夏池国是男尊女卑、纲常颠倒的腐朽封建之地。书中曰:‘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乐也’。”
“男子因其生而为男,便可高居于女人之上,视女人如蝼蚁,他们生来便比旁人多一分乐趣。即便女子才情卓绝、战功赫赫,亦难受其认可。”
才情卓绝的江稚鱼、柳青云被拒国子监之外,战功赫赫的应玉树、破衣卫被抹去军功,不是因为她们还不够优秀,而是因为她们是女子。
“母亲之错,首在愚钝。她文武兼备、用兵如神,有决胜千里之外的大才,征战数年,必然见过无数个被这偏颇世道打压的女子。”
“可她却看不透如此浅显的道理,以为那群生来就以男尊女卑而感到快乐的男人,会认可她拼死打出来的战功,会接纳她呕心沥血带出来的三千女将士。”
将军者,众士卒之魁首也。于众人心中,其若巍峨之岳,仰之弥高,实乃不可逾越之存在。
应玉树是破衣卫的将领,在三千破衣卫心中她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而现在,有一少年当着她们的面,将神逐下神台。
将军有错,她错在愚钝。
那她们这些不如将军的士兵呢?究竟是比将军更为敏锐,还是和将军一样,深陷这愚钝的泥沼而不自知?
众人凝望着应无双坚定的身影,将她的话语深深印刻在脑海,反复思量。
应无双说完第一错,又继续道:“母亲之错,还在于软弱。满是男人的朝堂,一次次无情地驳回她的奏折,对她与诸位前辈在北疆立下的汗马功劳视而不见。”
“她心有不甘,却始终未能奋起抗争。她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的忠诚与良善,便能换来男帝与男臣的重视,为麾下将士们争得应有的待遇。”
“然而,软弱的人什麽都争取不来。践踏北疆领土的北延国骑兵,是被母亲和诸位前辈的刀剑打退的,同样的事情,母亲在面对满是男人的朝廷却突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了。"
"朝堂是男人的地盘,母亲若想为破衣卫争得一席之地,便该如击退敌军那般,手持刀剑,在朝堂之上逼退对手,如此方能为女子腾出一方天地。”
众人闻此,如遭雷霆重击,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军竟成了软弱之人。可将军面对的是执掌天下人生死的男帝啊,她能日日上书请奏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怎麽能怪将军……”春娘低声喃喃,语气里满是无奈,仿佛是在为将军鸣不平,又像是对这残酷现实的无力叹息。
“哈哈哈哈哈!”
一道猖狂的笑声将众人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她们纷纷抬头。
只见桑进仰天大笑,脖子上那道细小的伤痕本已快结痂,却被她这一番动作生生扯开,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缓缓流下,触目惊心。
“说得好,她应玉树就是软弱、愚钝,还不如我桑进有胆气!”桑进笑得浑身直颤,突然觉得狡诈如狐的应无双有点对她的胃口。
怪不得这人敢直呼她娘姓名,原来根本就没把她娘放在眼里。前面说那麽多诉冤的话,还以为她是单纯地想为自己老娘正名。
现在看来,应无双是要踩着自己亲娘上位啊。
“亏她还是个将军,在男帝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娘既不是啥名将之后,也没有个当官的亲戚,就是一平头百姓,那老娘也敢拿着刀去和北疆的大官小官叫板。”
“那群贱骨头男官,要不是老娘在战场上拼死杀敌,云昆城早就被北延国铁骑踏平了,他们哪还有命在老娘面前摆官架子。”
桑进面露不屑,这副高傲的态度倒是提醒了大家。
她们以前也怕当官的,常言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面对当官之人,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得罪了他们。
可当她们手持利刃,杀进官府之时,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官老爷,不也吓得屁滚尿流,瘫倒在地,对着她们不停地磕头求饶?
男官也好,男帝也罢,不都是肉做的,还能不怕刀剑?要杀男官,大不了先杀几十个男侍卫;要杀男帝,无非就是先杀几千几万男兵。
她们这些小兵都敢杀男官,将军怎麽就不敢去杀杀男帝?
武瑾把手中长刀狠狠插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扯着嗓子说道:“桑进这话说得有理,男帝又怎样?他不也是两条腿的凡人!咱们在北疆出生入死,他却坐享太平,还对咱们百般打压。像将军这般忠肝义胆、一心为国的将士,他竟也容不下,这等气量,简直狭隘得可怜!”
“就是啊,男帝要是敢挡咱们的路,就把他当成最大的那个男官,一刀砍了!”易彩禾举着刀神采飞扬道。
有人骄傲地挺起胸膛:“十几年前,咱们在北疆那可是杀了不少男官。从那时起,咱们就料到,这事迟早会传到男帝的耳朵里。可即便如此,咱们怕过吗?”
“咱们心里都清楚,能痛痛快快地活一天,那便是赚到了。哪怕男帝真派人来兴师问罪,又有啥好怕的?大不了继续杀!这麽看来,咱们比起将军,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经过桑进的打岔,大家的想法在无形之中受到她的影响,慢慢发生变化。
冯争眼看着大家的态度发生转变,不由得暗自心惊。
无双不会真的是神算子转世吧?难怪无双不让她点了桑进的哑xue,桑进嘴里蹦出来的全是有利于无双的话。
应无双往前踏出一步,似是有话要说。武瑜立马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校场在一瞬间重归平静。
“诸位前辈,母亲错在愚钝、软弱,她身为破衣卫将领,也没能尽到身为将领的责任,让你们得到应有的待遇。无双在此代母亲向诸位前辈认错。”
应无双俯身下来,对着众人一拜。
“桑前辈曾说母债子偿,无双深以为然。母亲犯下的过错,女儿应代母亲偿还。”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阻拦,武瑾更是一把扶住应无双,急切地说道:“无双,你已经代替将军认了错。说实话,这错也不能全算在将军一人身上,将军也并不欠我们什麽债。都是这世道不饶人……”
“这债一定要讨,而且要向真正的欠债者讨要。”应无双不为所动,坚持拜完才直起身子。
她目光如炬,扫过眼前众人,说道:“诸位前辈与母亲镇守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守卫的是萧氏王朝。萧氏王朝欠债不还,我们自然要向他讨债。”
叶未央顶着烈日在校场站了大半天,听到应无双的这句话,只觉一股冷意从地底钻上来,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应无双的手段可比当年的桑进精明多了。桑进只顾着给应玉树泼脏水,煽动大家和她一起造反。可事情结束后,军队里总有人不信服她,桑进只能靠武力征服众人。
反观应无双,行事堪称老谋深算。先给应玉树诉冤,让应玉树在众人心中的威望得以恢复,众人爱屋及乌,她这个女儿自然也跟着受益。
而如今,又代母认错,削弱应玉树在大家心中近乎神化的地位,好让自己这个更为敏锐聪慧、勇猛果敢的女儿,能够名正言顺地取代应玉树。
倘若应无双所说属实,她这次是和友人一起来到北疆。身后既无应玉树做靠山,也无其它背景倚仗。就这样毫无依仗地闯入北疆,妄图空手套白狼,说服破衣卫追随她造反。
不得不说,她可真是有一身好胆。
“霍校尉,这孩子是你带大的?”叶未央踱步至霍刀身旁,抬手轻轻敲了敲轮椅。
“不是。”霍刀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她曾照看过无双几年,但并非是时时刻刻陪在无双身边。现在的无双相当耀眼,比起当年的恩人阿姊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有如此超于常人的魄力和城府,可见她在京城里的这些年都过得是些什麽日子。
叶未央继续问道:“应无双今天说的话是你教的?”
霍刀抬起头,不解道:“昨日我和无双在房中说了些什麽,你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我能告诉她的不过是有关恩人阿姊的一些旧事,以及破衣卫的部分消息罢了。”
“先诉冤,再认错,校场里的所有人都被她算计其中。年纪轻轻本事不小,野心更是大得让人胆寒。”
叶未央眯起眼睛,望向另一头正在数千将士面前侃侃而谈的应无双。
应无双对人心的操控堪称炉火纯青,她从一开始就怀揣着收服破衣卫的目的而来。申诉完冤屈,再认完错,人心已经被她收买得七七八八。
明明是她想要利用破衣卫占据北疆,以便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抢占先机。却偏不明说,打着还债的幌子,实则是要拉着债主与她一同冒险。
“她的本事配得上这麽大的野心。”霍刀说道。
叶未央轻笑一声:“她的确有本事,运气也不错。”
毕竟这校场上的两千破衣卫,已经不是当初那支保家卫国、热血满腔的正义之师,她们跟随桑进杀尽北疆男官,早就成了没有退路的反贼。
而她叶未央也是依靠着这些反贼,才成了叶家家主,把握着北疆的经济命脉。
乱世将至,叶未央清楚地知道桑进成不了气候。若是指望她,这北疆迟早会被别的叛军吞并。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和应无双见面,然后被对方三言两语骗上了贼船。
这些本就没有退路的破衣卫,当然也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急吼吼地奔上贼船。
应无双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在今日仅带着一张嘴就来收服破衣卫。
“她诉了冤,认了错,接下来是要报什麽仇?该不会是要借此机会,杀了桑进立威吧?”
叶未央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第172章 旧制当废,应换新天
“上月,邕亲王萧牧舟于边南之地起兵造反,男帝急令数万男兵奔赴边南镇压反贼。大军行至鹿水关,遭遇伏击。七皇男重伤生死未卜,数万大军折损过半,朝廷吃此大败,元气大伤。”
“老男帝不思休养生息、整军备战,反而为一己之私,下令大兴土木,修建奢华陵墓。为了填补这巨额的花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
“如此内忧外患的境况,各地男藩王蠢蠢欲动,皆在各自封地里招兵买马。只待时机一到,便打着推翻暴政的旗号起义造反。”
应无双将目前夏池国岌岌可危的局势,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随后,她俯身捡起那杆神凤枪,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
“母亲的神凤枪在将军府的库房里尘封已久,我将神凤枪取出来,为的是让它重见天日。今日在诸位前辈面前诉冤认错,为的是让神凤枪再也不会被埋没,再也不会蒙尘。”
她说的是神凤枪,又不只是神凤枪。
神凤枪上的灰尘被擦拭干净,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应无双原本落在枪尖上的眼睛缓缓移开,从校场的一角开始,徐徐扫过每一个人。
从进入校场的那一刻开始,她步步为营,精心布局。慢慢挑动大家的情绪,任由桑进激起大家的怒意,利用母亲的遭遇引起大家的自责与愧疚,再将矛头对准萧氏王朝,将那怒火重新点燃。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她举起长枪高声道:“天下将乱,正是我们讨债的良机。旧制当废,应换新天,诸位前辈可愿随我一起破樊笼、定坤干!”
旧制当废,应换新天,破樊笼,定坤干。寥寥四句话将众人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她们望着眼前持枪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当初不肯弃城而逃,独自立于危城之下的应玉树。
当年,应玉树向她们立誓,一定会守住北疆,护城中百姓周全。于是她们拿着锄头、斧子甚至是柴刀,视死如归地跟着应玉树,义无反顾地冲上战场。
现在,应无双向她们许诺,要废旧制,换新天,带着她们讨回自己应得的一切。
滚烫的热血在胸腔里翻涌,好像要冲破一切阻碍。刹那间,无数长刀出鞘,高举的长刀折射出比日光还要明亮的光,与银光烁烁的神凤枪交相辉映。
“旧制当废,应换新天,我等愿与将军一起破樊笼、定坤干!”
众人耳边是无数将士合在一起的声音,她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脏。
数年前,她们跟随应玉树守卫北疆,是兵临城下,视死如归。如今,她们愿与应无双发动起义,是为己而战,九死不悔。
“好好好,原来不是来打我的,是要打那狗男帝。喂,赶紧把刀拿开,我也要下去喊两声。”
桑进激动地瞪大眼睛,盯着校场上连成一片的刀海,她也该是这海里的一把刀。
刀下的人开始挣扎,冯争不得不把自己的视线从应无双身上收回来。
她啧了一声,调侃道:“你倒是能伸能屈,一旦下去可就从桑将军变成桑小兵了。”
桑进浑不在意,笑道:“老娘别的本事不敢说,上战场杀敌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手拿把掐。打个两三场仗,拿几个人头,从小兵升为伍长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冯争一直陪着桑进保持着一个姿势也有点累了,她换了只手拿刀抵在桑进脖子上,然后抬起胳膊压在桑进肩膀上,把桑进当做靠背。
听到桑进的话,她也笑了:“白日做梦呢,桑大将军。没听见我在四方镇的起义口号是诛叶家酷吏,伐桑进贼酋,你在北疆称王称霸的这些年激起了多少民愤,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都从将军贬成小兵了,还要我怎样?再说了,我这些年里哪有欺压百姓,当官的是叶家人,收钱的也是叶家人。我当年对叶家下的命令,可是让叶家按照往常北疆官府的惯例向百姓收税,对于百姓而言就是换了个官大人,也没啥变化。”
桑进脸上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她有理有据地反驳起来。
“你不知道叶家对百姓增收了多少赋税?”冯争追问道。
桑进无辜道:“我哪知道啊?我连赋税这两个字都不会写,哪搞得懂这里面的门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就只会打仗杀人,吃喝玩乐,在北疆称将军后我只管拿钱,剩下的都交给叶家去做。你不信的话,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我没骗人。”
“呵,不用问,我看出来了。”
冯争说完看向霍刀身边的叶未央,大字不识一个的桑进舒舒服服地在北疆做傀儡土皇帝,真正掌权的叶家家主叶未央则在其中捞得盆满钵满。
但要说桑进对叶家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她也是不信的。桑进只是和叶未央达成了某种交易,左右她们两个都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只管自己的利益,于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谁也谈不上无辜。
只是……无双策反了叶未央,那这叶家酷吏还能诛吗?
叫喊声逐渐平息,与桑进关系较近的武瑾武瑜担忧地看了眼桑进,武瑾询问应无双:“将军要如何处置桑进?”
应无双敏锐地捕捉到众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她心里清楚,破衣卫对桑进是有感情的。桑进此人虽然有些鲁莽愚蠢,但为人十分讲义气,对待这些跟在她身边的破衣卫,那是真心实意地好。
更何况,桑进的确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而自己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这便是我今日来此要做的第三件事,报仇。”
应无双此话一出,不少人脸色骤变,桑进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叫道:“应无双,我就说了你娘几句坏话,这算不得什麽深仇大恨吧?”
“桑前辈,我说的报仇,是为北疆遭受欺压的百姓报仇,是为当初劝说你无果,被打成重伤的温越报仇。”
应无双一边说着,一边走上点将台,从冯争手里接过那把环首刀,问道:“桑前辈,可认得这把刀?”
“刀都长一个样,这谁能认得?”桑进小心嘟囔,但是为了活命,她只能顺着应无双的话胡诌道,“自然认得,这是温越的刀。”
忽然提起温越,桑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这麽多年过去,都忘记当时温越怎麽劝她的了。只记得温越和她打了一架,打输了就自己走了。
“我是打了温越不错,但我又没杀了她,那点小伤回去养养不就好了,怎麽还能怪我头上?”
桑进想起一点细节,补充道:“当日她来找我,好像是要劝我做个好官啥的,说了一箩筐话,我也记不得了。我就奇了怪了,这世上当官的都这样,为啥之前那麽多男贪官她不管,我好不容易混个将军当当,就要当个袖子里冒风的好官?”
“我和她没谈拢,也懒得听她说那麽多话,就按照以前军队里的规矩,打赢我,我就听她的。她要是输了,就少管我。”
温越和桑进的事情,应无双已经提前打探清楚了,桑进说的是实话。可惜破衣卫里,除了应玉树,没人打得过桑进,所以温越只能无功而返,郁郁而终。
“小伤?温越的妹妹温执可不是这麽说的。”应无双提起环首刀后退一步。
桑进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打得有多重,在她看来只要没死都是小伤。应无双非要给温越报仇的话,都说杀人偿命,那岂不是要杀了她?
刚才压着她的那个妹子武功极高,她打不过对方,应无双要是打定主意要杀她,她根本跑不掉。
不能坐以待毙,应无双拿走了刀,她现在脖子上没刀,不如抓住应无双换条活路。出去之后,她也可以找个地方趁乱起义。
桑进的大脑飞速运转,殊不知冯争和应无双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要我出手吗?”冯争低声问道。
应无双朝她一笑:“我来。”
桑进趁着两人说话,在地上滚了一圈拿起自己的长刀,直冲应无双而去。
冯争已经试过桑进的身手,这麽壮的体格穿上甲胄后,在战场上杀敌自然是勇猛无比,无人能挡。但在这比武台上,单刀单枪的比试,她的速度可快不过无双。
冯争离开点将台,应无双当即闪身避开桑进这一击。台下的众人见桑进映射无双动手,都要上台相助,被冯争拦在台下。
应无双要做数千将士的将领,正好可以借着桑进在众人面前立威。
桑进也看到了主动下台的冯争,心中暗喜,谁料下一刻寒光在眼前闪过,那把破损的环首刀再度横在她的颈边。
她甚至没有看清应无双是如何出手的!
“依你的规矩,我和你比试一场。我用温越的刀为她报仇,你用你的刀自保。”应无双单手持刀,冷声道。
“说话算话?我要是赢了你,你放我走。”桑进权当应无双刚才是趁她不注意,侥幸碰到了她。再重新来一场,她不信应无双能打得过她。
应无双点头,同时收回环首刀。
桑进擦了擦手汗,握紧长刀,全神贯注地盯着应无双,大喝一声:“看招!”
两人在台上激烈交手,桑进每一刀都裹挟着呼呼风声,可见其力道之大。这要是砍在应无双身上,只怕当场就要命丧黄泉。
底下的将士们都提心吊胆地望着台上,大气都不敢出。只见桑进出招迅猛,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应无双身法却灵活得如同鬼魅,桑进已经劈下十多刀,竟皆被应无双轻松避开。
渐渐地,桑进没了耐心,哪有人比试的时候四处逃窜,不主动出击的?
她刚生出几分抱怨,应无双便转守为攻,那破损的环首刀在她手中灵活如蛇,冲着桑进面门袭来。桑进连忙持刀抵挡,奈何应无双来势汹汹,她看不准刀尖要刺向何处,只能手忙脚乱地不断防守。
几招下来,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刀刃无数次从她的致命处轻轻划过,留下一道不致死的伤痕,死亡的恐惧在心底不断蔓延。
“铮!”
环首刀从眼前划过,她看见刀身上的豁口,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丝痛意。她不甘心地闭上眼睛,自己就这麽死了,真是好憋屈的死法。
镶了玉的发冠滚到地上,一缕头发缓缓飘落下来。
“割发代首,算我为温越报的仇。暂留你一命,是因为欺压百姓的账还未算清。”
应无双的声音传入耳中,桑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还好好地在脖子上,这才长舒一口气,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点将台上。
松了一口气的不止桑进,唯有叶未央无声地叹了口气,要是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桑进头上该有多好。死一个桑进,总比赔上整个叶家强。
桑进听到应无双的话,就知道这里面还有转圜的余地。
算账算账,有一个人出来背了这笔账,就能了结此事,这些年来占尽百姓便宜的人可不是她,而是大贪官叶未央啊。
她转过头,看见叶未央的那一刻,她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叶未央,你出卖我在先,如今可别怪我拉你出来背锅。
“无双将军,我冤枉呐。我大字不识一个,北疆的大事小事都交给叶家打理,定是叶家打着我的名义欺压百姓,我也是遭受小人蒙蔽。那什麽加收赋税,搜刮百姓钱财的人就是叶未央,桑宅里的钱还没有叶家一半多,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搜查叶家。”
叶未央闻言,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桑进。这些年里桑进能如此安心地在北疆做土皇帝,都是因为有她在上下打点。没有她叶未央,桑进早就完蛋了。
不懂知恩图报的白眼狼,还好她早已和应无双达成了交易,否则定会因为桑进的指证而丧命。
“无双将军,桑进所言属实,北疆可没有比叶家叶未央更能贪的人了。”武瑾站出来说道。
大贪 官叶未央在北疆疯狂敛财,这事几乎人尽皆知。武瑾武瑜也曾和桑进提过这些事,只是桑进不爱管,她只会敷衍地应下来,保证自己得了空就会警告叶未央,让对方收敛一些。
其实武瑾武瑜也清楚,桑进就算想管,也管不了。毕竟叶未央和桑进、破衣卫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们一同维系着 “北疆之主” 这看似风光,实则岌岌可危的局面。
这些年来,倘若没有叶未央从中斡旋,她们这群被朝廷视为反贼的人,恐怕早就被大军镇压得灰飞烟灭。而叶未央能稳坐家主之位,同样离不开桑进和破衣卫为她撑腰。
所以,即便大家对叶未央的贪官做派厌恶至极,也无可奈何。
无论是贼酋桑进,还是贪官叶未央,应无双都早有安排。
她慢悠悠道:“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抗暴敛,复民生,四方同起驱腐恶。我自会伐尽酷吏,诛杀贼酋。”
叶未央听后缓缓闭上眼睛,舍去叶家而已,她还能东山再起。
没听懂应无双话里有话的桑进,噌地一下站起来:“不是,你非要杀了我不可吗?”
第173章 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
*
“好家夥,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
三天前,应无双在校场里宣称自己要诛贼酋、杀酷吏,桑进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能料到,应无双并未在当天就处置了她,而是跟着叶未央去了云昆城。
桑进就这麽被晾在桑宅整整三日,她这三日吃不好睡不好,就怕哪天早上醒来,应无双要压着她去刑场砍了她的脑袋。
要不是武瑾和武瑜奉了应无双的命令,三日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早就跑了。
如今三日已过,应无双可算回来了。桑进眼睁睁看着自己宅院里的那些值钱玩意儿,被人一件件往外搬,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就这麽被席卷一空。
更过分的是,就连她贴身藏着,打算跑路用的那点银子,也被应无双派人搜身给拿走了。
这些都是桑进意料之中的惩罚,毕竟这些钱本就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应无双收走也无可厚非。
真正让她发出那声绝望哀嚎的,是应无双刚刚扔给她的一句话:“你要把搜刮来的钱财,挨家挨户地还回去,就从四方镇开始。”
在云昆城的三天,应无双盯着叶未央将这十多年来的账全部清算干净。按照正常赋税向百姓收取的那部分钱粮,依旧存在云昆城的粮仓和库房里,剩下的钱财取出一部分归还给北疆百姓用来收买民心,另一部分则留作军用。
“求死容易,只是你确定自己已经不想活了?”应无双说着,作势就要抽出腰间的软剑。
桑进连忙摇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将军愿意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就是一步步跪着去,都要把这些钱还到百姓手中。”
应无双并未被桑进的玩笑话逗笑,只是神色冷淡地转身,大步走出桑宅。桑进哪敢耽搁,和武瑾、武瑜等人急忙跟上去。
一行人走到府外,需要运往四方镇的钱粮都已装在了马车上。已有四十九人整齐划一地列队站在马车旁边,她们皆身着短褐长裤,腰佩长刀。
为首的春娘与后面那些小兵的穿着略有不同,她身上的短衫上还绣着“神武”的字样。
“桑进,你跟着春娘的队伍前往四方镇。”应无双示意桑进站到门前春娘带领的队伍里。
桑进闻言二话不说跳下台阶,站在队伍前面的春娘递给她一套衣服。夏日里身上穿的衣服本就轻便,桑进就在室外直接脱了衣服,换上和其余人一样的短打布衫。
粗布麻衣上身的那一刻,她皱起眉抓了抓胳膊。往日里穿惯了绫罗绸缎,现在穿上这粗布衣裳,一时还难以适应。
“出发!”桑进刚穿好衣服归队,春娘便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向四方镇驶去。
临行前,桑进隐约听到应无双对着武瑾、武瑜吩咐道:“你们二人去神武军里各点两百人,分别前往子台县和山阴县……将叶家分支和县衙官兵……斩杀……”
队伍越走越远,后面的话,桑进听得不太真切。可就前面这两句,也足够让她心里犯嘀咕:武瑾和武瑜能带兵出去打仗,怎麽就她得跟着这些人去还钱?
神武军又是什麽?
想来在她被软禁的这三天里,应无双带着破衣卫搞出了不少大动作。
趁着早晨的日头不烈,春娘带着大家快速前进。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就到了襄江,她们将马车上的钱粮运上船。
上船后,众人都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甲板上休息。
桑进可算找到机会,准备去找春娘套话,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伸手扣住对方的胳膊,左腿迅速向前跨出一大步,同时身体下沉,发力扭转,想给对方一个过肩摔。
她奋力一甩,对方纹丝不动,那只手掌猛地松开,反将她推到在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推老……”桑进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回头一看,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身长九尺的少年背对太阳,她的身影仿佛比手边的神凤枪还要高大。
桑进吃痛地揉了下肩膀:“冯,冯大侠是来接应我等的吗?”
冯争笑着摇头,道:“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知道无双为何留你一命吗?”
“因为我有本事,我能上阵杀敌,能为将军打胜仗。”桑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从将军沦为小兵,她没有马匹可骑,一路上全靠两条腿赶路,脚底板都走得滚烫。好不容易上了船能休息一会儿,她可不想在这儿站着和冯争闲聊,于是就近找了个阴凉处坐下。
冯争走过去倚在船舷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桑进。
应无双不杀桑进,有三个原因。第一个正是桑进自己说的那般,她打仗的本事不错,无双想将她收为己用。
第二个原因则是桑进这些年来背的骂名都可以推给叶家,毕竟桑进懒政,把北疆的大小事全都交给了叶家。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可都是叶家人,桑进从未亲自参与其中。
再怎麽说,她以前都曾用性命保卫过北疆,她说自己受人蒙骗,百姓还是愿意相信她,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的。
第三个原因,也是应无双要桑进来四方镇的缘由。
“温越的妹妹温执就在四方镇,她要见你。”
冯争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桑进呆坐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在船头找到了春娘。
“春娘,我有些事想问问你。”桑进拿不准春娘对她的态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过来说吧。”
春娘没有回头,她迎着江风,看着船只逐渐靠近岸边。
四方镇是春娘的家乡,自从桑进在东饶关称了将军之后,春娘就住在了东饶关,再没回过四方镇。
她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她怕自己回家后看见的是乡亲们失望、怨恨的目光。
从保家卫国的将士变成鱼肉百姓的贼寇,她们辜负了应将军,也辜负了一直信任她们的百姓。
但若是让她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跟着桑进杀入北疆官府,依旧会看着叶家欺压百姓而无动于衷。
征战三年却被朝廷抹去军功,她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早已凉透。她只想为自己考虑,只想守护自己的利益。
“我们去四方镇要做些什麽?肯定不只是送钱吧?”桑进注意到除了她以外的其余人都背着行囊,显然是打算在四方镇停留一段时间。
春娘握住腰间的刀,手心微微发热,道:“驻守四方镇,征兵练兵。”
这一次,她们不是为了守护别人的江山而战,是要为了自己而战。
桑进闻言点了点头,应无双要和朝廷干仗,自然不能靠着两千破衣卫从北疆打到京城里去。要抓紧时间征兵练兵,将规模扩大到数万人的大军才行。
她继续问道:“临行前我听将军吩咐武瑾、武瑜去神武军点兵,可是已经招到新兵了?”
“我们就是神武军。为夏池国征战沙场、守卫北疆的破衣卫早在十七年前就被朝廷遣散,破衣卫的将领应玉树也被朝廷谋害致死,破衣卫早就不复存在了。”
应无双收服破衣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破衣卫改名。
平北将军应玉树和破衣卫都只是她和神武军起义的旗号,她要让世人明白,北疆的神武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是要废旧制、换新天的起义军,而非守卫前朝的旧部。
春娘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现在的北疆由神武军接管。”
原来是改名了,桑进有些意外。本以为应无双会继续利用破衣卫的名声收买人心,现在看来她是要将自己和应玉树的破衣卫旧部划清界限。
桑进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一点:“那将军是如何处置叶家的?叶未央死了吗?”
她不过是拿了点叶家孝敬上来的钱,家里就被抄得一干二净,要不是有几分打仗的本事,还要把命赔进去。
叶未央和叶家才是剥削百姓的罪魁祸首,那些乱七八糟的收税手段都是叶家想出来的,不愿交税的百姓也是被叶家的虏隶打死的。
说白了,她就是叶未央的刀,用来吓唬人的,真正作恶的是拿刀的叶未央。
叶未央和叶家的下场必须比她更惨,否则她心中这口恶气实在难平。
“叶家上下共计一百五十四人,皆论罪处置。将军在云昆城最热闹的集市旁边建了个刑场,将叶家人全部押至刑场,请城中百姓审判叶家人的罪责。但凡有百姓指认犯罪的,当场斩杀。这三日里,集市旁的哭声和欢呼声就没停过。”
“除了云昆城,北疆其它城县的叶家分支、府衙以及当地豪强都是这般处置。风水轮流转,往日里这些官府酷吏和世家豪门肆意欺压百姓,现在却由百姓的一句话决定生死。”
说到此处,春娘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四方镇里的叶家分支和府衙酷吏早已被冯将军杀了个干净,我们手里的刀根本派不上用场。”
桑进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己最关心的叶未央死没死,听见春娘称呼冯争为冯将军,不禁疑惑道:“咱们的将军不是应无双吗?冯大侠怎麽也成了将军?”
“神武军共有三位将军,分别是应无双无双将军,冯争冯将军,还有一位燕淼燕将军。这三位将军在军中平起平坐,不分高低。”春娘解释道。
“有三位将军就算了,这第三个燕将军打哪来的?你们不觉得应无双……无双将军是在胡闹吗?”桑进从未听说过哪个军队有三个将军的。
“日后你便知道了。”春娘把应无双对她们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桑进。
说话间船已靠岸,春娘指挥众人将钱粮搬下船,桑进也跟着大家一起搬运箱子。
半个时辰后,队伍抵达四方镇。只见镇子门口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拒马等物整齐地摆放在左右两侧,瞭望台高耸入云。
门前守着四个拿刀的青年,她们看见走在队伍前面的冯争,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三日前冯争赶在日落之前返回四方镇,将东饶关校场里发生的事情转告众人。一听不用和破衣卫开战,她们都松了口气,有些人丢了刀便回家种地去了。
还有些人依旧守在镇子外,坚持把没修完的瞭望台修完。
“将军,她们就是神武军的将士吗?”秦河好奇地望向春娘及其身后整齐的队伍,正规军和她们这些临时拿起刀的人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郭寿悄悄指着春娘说道:“这还用问,你瞧人家身上都绣着神武二字。”
“我又不认字。”秦河种了半辈子地,没机会读书认字,还好当兵不用认字,能拿刀杀人就行。
秦河与郭寿一左一右站在冯争身边,冯争对着两人说道:“这位是春娘,神武军的都头,负责四方镇的招兵,招进去的新兵也是由她管。”
真的是来四方镇招兵的!秦河的眼神瞬间亮了,她这几天拿了刀才发现当兵比种地有意思。
她拿刀时,人人都敬畏她,喊她官大人。拿锄头时,没人觉得她厉害,还慊弃她耕地耕得不够快,不够多。
这三天里发生了很多事,土皇帝桑进被打倒,叶家也被抄家,接管北疆的新势力神武军把钱粮还给了大家。不少人拿着钱粮安安心心地回去耕地织布,她却不想回去种地。
她想当兵,做有权势的官兵。
周围的邻居和亲戚听了她的想法后都笑话她,说是如果大家为了权势都去当兵打仗了,那谁来种地,当兵的吃什麽?
秦河没读过书,说不出什麽大道理。她只知道种地的人多的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无所谓。
但神武军现在只有两千兵力,还缺很多很多人。
这世上不缺耕地织布的女子,却很缺当兵当官的女子。
“都头,你看我咋样?”秦河凑到春娘身边,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健壮的身躯。
冯争一把将人拉回来:“着什麽急,明天才开始招兵,先帮着人家把钱粮运进镇里。”
“遵命!”秦河的袖子都撸起来了,她一边答应,一边对着春娘挤了挤胳膊上的肌肉。
“都头快看,我可有力气了,上战场肯定能砍下好多人头!”秦河走到春娘身边,帮忙拉车的同时还不忘表现自己。
进了镇子之后,桑进独自拉着一辆牛车,前往镇子门口的那条街,挨家挨户地发钱粮。
想象中人人喊打的场面并未出现,大家似乎并不知道她就是桑进。想想也是,她成日里骂老男帝不是个东西,也不知道老男帝长什麽模样,就算老男帝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对方来。
就这样,她沿街挨家挨户地把钱粮发出去,百姓们接过钱粮还对她连声道谢。
有人看她脸色通红,以为她是在太阳底下晒久了,请她进屋里喝杯茶歇一会儿,殊不知她是因为羞愧臊红了脸。
桑进擦去额上的汗水,拉着牛车继续向前。百姓的一声声道谢在她听来就像是钝刀子割肉,还不如给她个痛快呢。
“呼,最后一家了,送完赶紧走。”
牛车上装着钱粮的箱子已经空了,桑进手里拿着最后两袋,她敲响紧闭的门扉。
房门缓缓打开,桑进原本懒洋洋地靠在牛车上,听到门开的声响,立刻站直了身子。可当她抬头,却撞进了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里。
“你是……温执。”眼前的青年和记忆里的温越眉眼相似,桑进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赶忙将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儿地塞进温执手中,转身撒腿就跑。
“桑进,不进来坐坐吗?你可以为我四姐上一炷香。”温执随手将袋子丢到院里,她出声拦住桑进。
桑进的脚步迈得更快,温执和应无双一样,非要把温越的死算在她头上。温执把她当做杀姐仇人,她要是进去上香,还能活着走出来吗?
还没跑出几步,一杆长枪抵在身前,她停下脚步。
“回去。”冯争道。
桑进惯用的大刀被应无双收走了,这次来四方镇也没有给她配个新刀。她手无寸铁,只能不情愿地转过身回到温执面前。
“冯将军说你要见我,你现在见着我了,有什麽事就痛快点直说吧。说完我还得把牛车拉回县衙,可没时间在这儿陪你磨蹭。”桑进双手环胸,一脸警惕地盯着温执,在确认她手中没有武器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温执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有话对我说吗?”
桑进直言道:“我没什麽话好和你说的。以前在军中我和温越便不是一队的人,我俩关系一般,算不得熟识,这香不上也罢。”
“我四姐被你害死,你难道也没什麽好说的吗!”温执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她猛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桑进刺去。
冯争见状并未阻拦,这是桑进和温执之间的恩怨,温执没有开口求助之前,她不会贸然插手。
桑进没有躲避,她伸出手握住温执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匕首夺了过来。
“温越不是我害死的,当年她主动找上门来,我给了她选择,要麽离开,要麽和我打一架。赢了我听她的,输了她听我的。那是堂堂正正的比试,她输给了我,自己回家后想不开,没几年把自己郁闷死了,这怎麽能算到我的头上?”
桑进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逼近一步,那高大的身形如同小山一般,将温执逼得连连后退,一直退进了院子里。随后,她顺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将冯争挡在了外面。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坏人,这些说的都不错。但温越的死,我问心无愧。”
桑进把匕首递还给温执,脸上的神情满是不屑,“你一门心思把我当仇人,想杀了我给温越报仇,可你也太弱了些。就凭你这点本事,根本杀不死我,弄不好还得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桑进心中毫无愧疚,甚至还忍不住嘲笑温执的不自量力。
“对了,冯争和应无双应该都与你认识。应无双拿着温越的刀砍了我的头发,让我以发代首,算是为温越报了仇。我还以为断了发,此事就算完了,结果今天冯争又让我来见你,说明此事还没完。”
“见到你我才想明白,应无双根本没打算饶了我,她留我一命是要我把命赔给你是吗?可惜你姐当年没本事打赢我,你也没这个本事杀了我为姐姐报仇。你要实在想报仇,可以让冯争进来帮你,我打不过冯争,她有那个本事杀了我。”
温执咬着牙,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双眼通红地接过匕首。她满心的不甘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若不是桑进当上将军后,在北疆肆意妄为,任由叶家鱼肉百姓,四姐怎麽会不顾危险,冒险去桑宅劝说桑进?要是没去桑宅,四姐就不会浑身是伤地回来,更不会没过几年,就因为满心的愤懑与不甘,郁郁寡欢地离开了人世。
桑进居然还好意思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四姐头上,当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她的目光越过桑进,望向身后紧闭的大门,冯争就守在外面。只要她此刻大喊一声,冯争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来,帮她杀了眼前的桑进,也算是还她一个人情。
可是,真要叫了冯争进来帮忙,岂不是应了桑进的话,让桑进把她们姐妹俩都看扁了?不行,她一定要亲手为四姐报仇雪恨,一定要让桑进死在自己的手里!
她要让桑进知道,她四姐有本事,她温执也是有本事的人。
“快点把冯争叫进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磨磨蹭蹭的!”桑进不耐烦地催促着,像在故意挑衅温执。
温执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别得意,你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年龄比我大,又打过几年仗,拿刀的时间比我长罢了。我现在打不过你,不代表以后也打不过你。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桑进见温执中计,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你这个小身板再练一百年也打不过我。当然,你也可以背后来阴的,没本事的人就只能用这种手段报仇了。”
这话像一把盐撒在温执的伤口上,让她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旺。
“呸!谁稀罕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定会堂堂正正地击败你,就按你的规矩,把你打得跪地求饶,然后取你性命,为我四姐报仇雪恨!”温执的眼神中满是坚定与决绝。
冯争趴在墙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温执中了桑进的激将法,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打败桑进至少也要练上三年五载。
片刻后,桑进全须全尾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对着冯争说道:“我说你们怎麽会那麽好心留我一命。”
“我和无双的确是好心留了你一命,然而你和温执之间是私仇,温执要杀你,我们也拦不住啊。”冯争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叶未央死了吗?”桑进阴沉着脸。
“死了。”冯争道。
桑进半信半疑:“她真死了?”
“叶未央死了。”冯争肯定道。
听闻叶未央的死讯,桑进的心情瞬间畅快了许多,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
叶未央死了,活着的是去除了叶姓的未央。她站在云昆城最热闹的集市里,和城中百姓挤在一处,看着刑场上一个个被指认有罪的叶家男人,他们痛哭流涕,惊恐万分,最终被寒光一闪的大刀砍下头颅,死不瞑目的脑袋在血泊中翻滚数圈,才缓缓停下。
她的这些叔伯,堂兄堂弟们原本不用遭此一劫的。是他们太贪心,不愿意将叶家全部交给她,还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来。
“断尾求生,这滋味可真痛啊。”未央喃喃自语,她舍去了叶姓,也割舍了叶家庞大的家业,包括这些年她在北疆苦心经营起来的生意。
应无双派了其她人来接手她在北疆的产业,未央满心不甘,却又毫无办法,只能拱手相让。
“未央姑娘可是看见亲人被杀,心里难过?”
刑场上弥漫的血腥味让陆真不禁皱了皱鼻子,她微微侧身,关切地看向身旁脸色略显苍白的未央。
“他们罪有应得,我怎会为他们难过。”未央矢口否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她其实是在为自己悲哀,十几年来含辛茹苦打拼下来的产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她甚至还要亲自带着别人去接手。
陆真哦了一声,道:“未央姑娘若是看完了,就继续往前走吧,尽快把马场交到我这边。”
“……好。”未央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她实在想不明白,应无双究竟从何处找来这麽一个厉害角色。眼前的陆真看着年轻,可心思却极为缜密,精明过人。
她原本还打算给自己留几处产业,以备不时之需,谁能料到,陆真早已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云昆城外的马场是以她私人名义办下来的产业,专门用来和北延国的商人做生意的,没想到这都被对方查了出来。
“听陆老板的口音,可是南方人?”未央试图从陆真口中打探些消息。
陆真微微点头,大方回应:“我是全州人士。”
“全州富足繁华,想必陆老板在全州也有不少产业吧?”未央接着问道。
“嗯。”陆真应了一声,心道那些产业可不是她的,而是长乐坊坊主陆怀的。
数月前坊主与应无双做的那笔交易,确实十分划算,一枚牛角扳指,就能换来叶家在北疆的大部分产业。
比起北延国太子完颜习给坊主许下的那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承诺划算多了。
第174章 四个字,求贤若渴
盘踞在北疆近百年的豪强大族叶家就此垮台,以平北将军之名起义的神武军将她们的第一刀落在了云昆城叶家的身上,血腥气从这里逐渐弥漫开来。
北疆其余城镇里的豪强大家只当神武军此举是为杀鸡儆猴,他们只要派人给神武军的将军送些财物示好,便能继续安稳度日。
然而,他们低估了神武军想要一统北疆的野心与抱负。
今日斩叶家,明日便斩李家、王家,凡是曾在北疆境内做过恶的世家豪族都将被神武军抓住,押送至当地的刑场,由百姓审判他们的过错。
“得民心者得天下,神武军要与天下百姓站在一起,而不是和世家大族站在一起。”应无双坐在书房之中,目光冷峻地审视着眼前由各地豪强送来的礼单。
她大手一挥,将桌面上堆积在一起的礼单摊开,无视上面未干的血迹,念道:“山阴县李氏,子台县王氏,云昆城刘氏……”
北疆地域辽阔,大小县城足有数百之多。在这几日里,有的县城单独派遣使者前来送礼,有的则是一群人联合起来,共同向神武军示好。
短短三日之间,来到东饶关拜见应无双、向神武军送礼投诚的男使者,少说也有一百余人。
身旁的侍卫取出一块帕子递给应无双,应无双拿着帕子擦干净手上沾染的血迹,视线落在书桌前倒了一地的男使者尸体。
礼,她照单全收;人,她也毫不留情地送他们去了地府。
待到刑场上的叶家人都一一伏法认罪之后,便是王家、李家以及刘家等当地豪强走上刑场的时候了。
“无双,他们既然选择投诚,为何不留他们一命?将事情做得太绝,恐会激起他们的反抗。”霍刀被人推着轮椅进入书房,望着满地的尸体,她略带担忧地问道。
“霍姐姐放心,除非他们联合起来反抗我,否则,不足为惧。”
应无双随手丢掉手中染血的帕子,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她不会给这些人联合起来的机会,所有来给她送礼的男使者的确都是有去无回,但并非是所有人都收不到她的回信。
当她的回信送到那些豪强手中,他们必然会对彼此心生猜忌,互相怀疑对方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联合起来反抗神武军,只会一心想着自保。
到时候,她只需抓住时机,逐个击破。那些豪强各自为战,势力分散,又互相猜忌,在神武军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如此一来,北疆的这些豪强世家,便会被神武军轻而易举地一一铲除。
霍刀闻言皱了皱眉,劝道:“何必根除他们?这些豪强在当地根基深厚,人脉广泛。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府卫,还囤积着大量的粮食和钱财。他们愿意投诚,神武军便可将他们收为己用,利用他们的权势尽快巩固神武军在北疆的势力。”
“倘若非要一个个地铲除他们,势必会引发一系列的麻烦,让整个北疆陷入动荡不安的混乱局面。到那时,我们不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还可能会引发更多的反抗和不满,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霍刀的一番话,并未让应无双的决心有丝毫动摇。
她抬起头,直视霍刀,不容置疑地开口:“废旧制,换新天。若不将这些豪强士族彻底铲除,又如何能让旧制土崩瓦解?我在神武军面前立下的誓言又该如何实现?”
“霍姐姐,你可知被押上云昆城刑场的皆是叶家男子,没有一个女子,你说这是为什麽?”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和贵妇哪有机会鱼肉百姓?有权势在外横行霸道、为祸四方的只有男人罢了。
脑海里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霍刀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听应无双再次开口。
“那些豪强士族里真正手握权势的都是男人,既是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自恃高贵,视女子为蝼蚁的。我可以为了眼下的安稳选择接纳他们,但以后呢?他们此刻投诚,不过是迫于形势,心中根本不服气。”
应无双缓缓走到窗边,望向外面连绵不绝的山川:“换新天的前提是废旧制,不是仅仅除去一个男帝那麽简单。这些豪强世家,就是男帝的根基和爪牙,他们与男帝相互勾结、相互依存,就算我们成功推翻了男帝,只要这些豪强世家还存在,仍然拥有足够的权力和钱粮,他们就会迅速扶持新的男性傀儡,继续维持女卑男尊的统治,让我们的努力功亏一篑。”
“神武军不仅要铲除北疆的豪强士族,整个夏池国的豪强士族,都必须被连根拔起。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往后的日子里提心吊胆地与他们周旋,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将他们彻底根除。唯有如此,神武军才能不受任何势力的牵制与束缚,无所顾忌地为天下女子开创出一片新的天地。”
霍刀推着轮椅来到应无双身边,跟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窗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条路不好走,我……”
摆放在腿上的双手不安地攥紧了衣服,她多想为无双出一份力,可以她现在的情况,能不耽误无双就不错了。
应无双注意到霍刀落寞的神情,她早在和霍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检查了霍刀的双腿。
这双腿是在五年前,霍刀被玄门杀手追杀时从悬崖坠落摔断的,被桑进的手下救起来后,由当地医师草草医治了一番。虽说断裂的骨头倒是勉强接上了,可体内的经脉xue位严重堵塞,加之腿部长久未曾活动,肌肉已然萎缩得厉害。
若想让霍刀重新站起身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须得施予长时间的针灸之术,以银针准确刺激腿部的诸多xue位,疏通堵塞已久的经络。同时搭配上合适的草药膏方,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才能逐步修复受损的骨骼与萎缩的肌肉。
而这也只是有可能,并非绝对能够治好霍刀的双腿。因此应无双并未将此事告诉霍刀,她不想让霍刀空欢喜一场。
见素医仙姜姥来去无踪,她只能给圣医谷送信,希望谷主丹兮能来一趟北疆。丹兮谷主的潜光针法出神入化,有她出手,治好霍刀腿疾的把握,便会从原本的四成,一举提升至八成。
“将军,府外有个自称玄一的女子求见。”侍卫站在书房门口向应无双行了一礼。
完颜习的人要来见她,这倒是得会一会。应无双蹲在霍刀身边,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将人请到书房里来。”
“是。”侍卫领命离开。
神武将军府外,面带刀疤的女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上的牌匾。上次来,这牌匾上写着的还是“桑宅”,应无双不过才来北疆四五日,就让桑宅易了主。
“客人请随我来。”侍卫很快来到女子面 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玄一踏入将军府。
在玄一打量将军府的时候,府内的侍卫仆役也在打量玄一。自从神武军接管北疆以来,每日上门求见将军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可这位玄一,却是第一位上门的女子。
那些男人都已成了将军府里的花肥,不过眼前这位女子,脚步沉稳有力,腰间还佩着一把锋利的长刀,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想来应该能活着走出这将军府。
要是她真有过人的本事,说不定还能得到将军的赏识,留下来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
玄一进入书房时,屋内门窗大开,应无双坐在书案后,除了她们两个屋内再无一人。她抬手摸了下鼻子,好浓的血腥味儿,看来应无双刚才在书房里杀了不少人。
“夏池国的玄门已成完颜习的玉门,玄一前辈就不打算换个名字?”应无双抬起手请玄一落座。
“名字早就换了,将军唤我厉胜即可。厉某以旧名号求见,也好让将军知道是何人求见。”厉胜大大咧咧地坐下,抬起右腿架在左腿上,整个人轻松地仰靠在椅背上,姿态十分随意。
应无双点点头:“好名字,不知……”
厉胜打断应无双:“应将军不必千方百计地套我的话,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受完颜习所托来给应将军送些东西,东西送完我便走了。”
她拿出一把铜制的钥匙交给应无双,继续说道:“完颜习让我把云昆城玄门的钥匙交给你,她说里面的东西随你取用。”
托燕淼燕焱的福,玄门姐妹体内的螙蛊都已解了。厉胜也在两月前解开了体内螙蛊,她和姐妹们早就过够了那种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行事的日子。哪怕如今的新门主完颜习出手阔绰、事儿又少,她们也不想再继续为她卖命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她们依然要把当初答应完颜习的事情办好,包括京城玄门在内的五大玄门,都已经被她们尽数除去。只差这最后一件事,等这件事办妥,厉胜和姐妹们便和完颜习彻底两清。
应无双接过钥匙,刚要开口询问,厉胜就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完颜习什麽意思,她只让我把钥匙交给你,并问你一个问题,别的什麽都没说。”
“你问吧。”
“应将军还想知道应玉树的下落吗?”
当初在全州的河西客栈,完颜习让应无双来东饶关查找应玉树的线索。未到北疆的应无双还以为完颜习给的这条线索会直接指向母亲的下落,现在看来,完颜习只怕早已知道北疆的情况,还特意将她引到东饶关,究竟意欲何为?
“我母亲在北延国是吗?”应无双反问道。
厉胜闻言一愣,她犹豫片刻后答道:“你若是不想知道应玉树的下落,我便不作答,转身就走。但你这麽问了,就说明你想知道应玉树的下落,那我便能告诉你,应玉树就在北延国的京都——磐城。”
“完颜习还有别的话要你带给我吗?”应无双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语气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没了,但我可以帮你带话给完颜习。”
话音未落,厉胜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与她无话可说,却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应无双追到门口,直言道,“眼下神武军人手紧缺,正需要你这般有勇有谋之士,不知你可愿与我等共谋大业?”
厉胜耐心听完应无双的话,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说:“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等那件事了结后,我定会来应将军手下谋个一官半职。”
神武军要废旧制,换新天的口号在北疆喊得沸沸扬扬,厉胜也听了几耳朵,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在乱世里,打着各种旗号起义的人数不胜数,可真正能说到做到的寥寥无几。
然而,当她亲眼看到神武军招募兵勇只招女子的时候,她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只可惜她心头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若是能在今年初雪前活着回来,应无双不说,她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厉胜离去后,应无双回到书案前坐下。她望着桌上那把铜制钥匙,陷入了沉思。
云昆城玄门里的男杀手和探子都被厉胜杀了个干净,门内剩下的东西无非是玄门这麽多年来在北疆搜刮囤积的钱财,以及一些对她而言毫无用处的消息。
完颜习把云昆城玄门送给她,无非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北延国的京都磐城,北延国的太子完颜习。” 应无双的嘴唇微微翕动,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与不解。
她不明白母亲身为敌军将领,究竟是如何留在北延国的?又为何会与北延国皇室扯上关系?
炸了慕容氏祖坟的五个鬼影,以及当初给她飞镖传书的神秘人,已经可以确定就是完颜习和她的四个手下。
回想起那封信的口吻,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完颜习及其身边之人对母亲的敬重之意。能让北延国的太子都如此尊崇有加,不难推测,母亲在北延国的待遇应当是相当不错的。
北延国的优待,难道就是母亲这十六年来,始终未曾向她,或是向破衣卫传递任何消息的缘由吗?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应无双的心里,搅得她心绪不宁。
母亲是自愿留在北延国的吗?
又有一个疑问出现在脑海,应无双不知道答案。
手指不自觉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眼中的迷茫逐渐消失。她早在三日前就已做出了抉择,十七年前的母亲负了破衣卫,现在的她不能负了神武军。
不论母亲在北疆的处境如何,她现在都无法抛下神武军去北延国寻母。
从现在开始,她和神武军的名声会越来越响,迟早会传到北延国的京都,传到母亲的耳中。到那时,母亲自会来找她。
窗外,天色渐暗。书房内,烛火摇曳,书案上堆积成山的文书逐渐减少。应无双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独。
她看完手中的文书,疲惫地闭了闭眼,晃动手臂缓解肩部的酸痛。身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神武军里的事情有武瑾武瑜等人,倒还够用。
但出了军队,北疆各地大大小小的政务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且根本无人能为她分担分毫。
在北疆,想从平民里找出几个识字的女子,都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艰难。至于那些能为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有才之士,更是凤毛麟角。
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倒是有一些可用的人才。但目前时机不对,她和神武军才刚把她们的男戚们送上刑场,这些人未必会效忠于她。
“唉。”应无双叹了口气,希望银竹和吴婆婆收到信后,能从路上抓几百个贤才一起送来北疆。
墙上多出一只影子,从门口慢慢挪向书案旁,站着的影子绕到坐着的影子身后,捂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故意拿着腔调的声音想要干扰应无双的判断,应无双忽然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她露出笑容。
“冯争,这麽晚了,你怎麽来了东饶关?”
眼前瞬间恢复光明,冯争将玄武甲塞到了她的手中。
“上次分开的太匆忙,忘了把玄武甲给你。你现在就把它穿上,以后哪怕再热也不能脱下来。”
三日前应无双在校场收服了破衣卫,冯争本想留在东饶关帮应无双分担些事务,可她答应了四方镇的百姓,保证自己会在天黑之前回到镇中。
无奈之下,冯争只好匆匆离开,之后的三日也一直待在四方镇中安抚百姓,将镇子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以便日后神武军进驻四方镇时,能够毫无阻碍地快速接手。
今日一早春娘带着人进了四方镇,有温执、郭寿和秦河帮衬着她,治理一个小小的四方镇,自然没什麽问题。
冯争这才勉强得了空跑来东饶关。
“你专门跑这一趟不会就是来送玄武甲的吧?”应无双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筋骨,接着利落地脱下外衣,将玄武甲穿戴整齐,“要不,你留下来陪我一起看文书?还有几个县的田产没有理清……”
“唉,可别说了。这三日里不只是你没合过眼,我也没好好休息过。再这样下去,神武军还没打出北疆,咱俩就先累垮了。”
见应无双穿好衣服,冯争赶紧打断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门,“我们都需要放松一下,这些东西明日再看也不迟。”
空中月明星稀,冯争与应无双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轻轻回响,偶尔打破这份宁静。
“我进门的时候听见你正在叹气,是有什麽烦心事?”冯争问道。
“四个字,求贤若渴。”
应无双言简意赅,冯争感同身受。
单是一个四方镇,冯争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担任县令一职,光是读书认字这一条就没几个人符合的。
好不容易有几个识字的,在看到县衙里的那一堆文书后也傻了眼。
“无双,盟主令还在我们手里。”冯争把主意打到了六大门派头上。
“齐山剑派的骆兰英,能力出众,她一个人能顶三个人,要是把她请过来,咱俩就能轻松许多。还有神拳派的沐川师姐,不仅是个热心肠,而且为人刚正不阿,让她当县令再合适不过了。峨眉派的大师姐也不错……”
冯争把六大门派的首徒都拎出来说了一遍,在她看来,这六人皆是各门派掌门悉心培养的未来掌门人,既然有能力将门派治理得井井有条,治理一个县城想必也不在话下。
“你想把人家门派未来的顶梁柱带走,六大掌门能答应吗?”应无双苦笑着摇头。
“这可是能够号令天下群英的盟主令,我又没让她们做什麽伤天害理的坏事,她们没理由拒绝我。”冯争拿出盟主令丢到应无双手上,“我已经把信送给明盟主了,最多一月,就能收到她们给我的答复。”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应无双道。
“那你有什麽好办法?”
“还记得禹仲光和柳青云吗?”
“当然记得,禹仲光是全州新上任的知府,柳青云和高山虎都跟在她身边。你莫非是想让她们离开全州,转而到北疆来做官?”
冯争听后猛地一拍手,对啊,她怎麽把禹仲光给忘了。
这位前辈女扮男装混迹官场多年,小到九品芝麻官,大到一州知府她都做过,北疆缺的正是她这样深谙官场门道、治理有方的人才。
“四月的时候,我在全州见了禹大人一面,和她做了一个交易。”应无双把盟主令还给冯争。
冯争激动道:“你在那时便已料到了今日!禹大人什麽时候过来?”
“禹大人不会来。”
“她不来,那你们还能做什麽交易?”
“她向我举荐了一些人才。”应无双的嘴角微微上扬,禹大人的恩师和同窗们应该已经在往北疆这边赶来了。
“举荐人才?”冯争完全没料到还有这种可能,她语气惊讶,“这样也好,禹大人推荐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应无双颔首,应了一声:“只可惜,你和我找的救兵一时半会儿都到不了北疆,还得想个办法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不论是冯争找的明盟主,还是应无双找的禹仲光,她们在短时间内都无法赶到北疆。
“发布招募令吧,北疆这麽大,我不信找不出一个可用的人来。”冯争提议道。
第175章 好事一桩接一桩
一纸招募令,如烈烈北风,呼啸着席卷北疆大地。
从云昆城的通衢大道,到深山县乡的蜿蜒小路,神武军广招贤才的消息在数日内传遍北疆,引得无数人议论纷纷。
“今男帝无道,为一己私欲,大兴土木修建陵寝,耗费民脂民膏,征调万千劳力,致使农事荒废 。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
在山阴县最热闹的集市口,一群百姓将前来张贴招募令的士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成功挤到最前面的人,大声地念出招募令上的内容。
“值此乱世,神武军愿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抗官税,诛酷吏,杀豪绅,扶危济弱,杀富救贫。今广募四方贤才,共襄大业,凡有志于革新天下、匡扶正义者,无论出身,皆可投效神武军。”
“自即日起可前往东饶关神武将军府应募,入选者赐重金、分田产。”
杀富济贫的神武军在整个北疆声威大震,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之。
山阴县的百姓更是如此,在武瑜带着军队进县以后,主动为她们带路,亲眼看着神武军荡平山阴县里的酷吏豪强。
如今武瑜带着的数百神武军就住在县衙里,日日都有军差坐在县衙大门前招募兵勇。
因为神武军在县衙门口招兵时,便只招女子,现在来围观集市口招募令的百姓也是女子居多。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赐重金,分田产”的时候,都激动起来。
“这可比当兵的待遇更好,可惜我不认字。”
“大人,神武军广招贤才,不会还是和招兵一样只招女人吧?”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他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问道。
周围人都把目光投向他,有人认出他来:“李夫子是咱们县里最有学问的人,县里多少男秀才都是他教出来的。”
“李夫子肯定能选上,那咱们山阴县以后也要出个厉害的大人物!”
没等神武军的官兵作答,不少男人都开始吹捧李夫子,李夫子故作谦虚地对众人拱手,却藏不住脸上的得意。
“神武军只招女子,不论是上战场打仗的将士,还是出谋划策的谋士,一概只要女子。”官兵的语气冷漠且不容置疑。
男人们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僵在原地。李夫子更是反应过度,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生生拽下了好几根胡须,疼得他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模样十分滑稽。
李夫子说话不过脑子,当即斥道:“荒谬!女子能成什麽事?”
话刚说出口,周围百姓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从对读书人的尊崇变成了看傻子的嘲弄。
如今北疆是神武军做主,神武军从上到下无一不是女子,北疆的所有百姓能在这繁重的苛捐杂税下勉强喘口气,全靠神武军的庇护。
“你有能耐,怎麽不见你赶在神武军的那些女子之前打倒叶家?没有神武军,你在叶家和官府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更别说能帮我们大家把钱粮要回来了。”一位妇人啐了李夫子一口,满脸不屑。
“老夫不是这个意思,神武军既然要广招贤才,为何把男子拒之门外?这岂不是白白错失了众多贤能之士?”
李夫子急赤白脸地辩解道,“自古以来都是男子读书考取功名,女子能认识几个字就很不错了。神武军只招女子,恐怕很难招到几个真正可用的人才。老夫是真心想用自己的一身本事报效神武军啊。”
站在李夫子身旁的年轻男子,急切地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大声叫嚷:“你们懂什麽!李夫子所言句句在理,他是一心为神武军着想。当兵打仗只要体格健全,谁都能上阵比划两下。可如今神武军招募的,乃是能为将军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大才!”
“李夫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不仅熟知治国安邦的高深道理,对谋略战术更是烂熟于心。你们扪心自问,有几个女子能有这般学识?别说精通,恐怕不少连‘治国安邦’这四个字都写不利索!神武军若只招收女子,让一群见识短浅的妇人掌控军政大事,北疆的安稳还能维系到几时?”
年轻男子的这番话唬住了众人,刚才怒骂李夫子的妇人放低了声音,忍不住思索那男子说的话,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女人们的声音变小了,男人们的声音便大了。李夫子又高傲地昂起头,捋着胡须摆起了大才男的作态。
守在招募令旁边的两个官兵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在本官看来,见识短浅的并非神武军,而是你们。”
两人正欲动手,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如金石相击,将众人的质疑声打断。
只见人群如潮水分涌,身着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女子不慌不忙地从人群中走出。她生的龙眉凤目,举手投足间散发的自信与从容,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此人方才自称本官,身上又穿着县令的官袍,她的身份已不言而喻。
可对于山阴县的百姓来说,这张面孔极为眼生。上一任县令被神武军的武瑾大人亲手斩杀,这些天来一直是武瑾大人暂代县令一职,既要治理山阴县,又要忙着招募兵勇的事情。
县令一职空缺,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往府衙里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虽说武瑾大人一直没有松口,但大家都默认山阴县的县令会在当地选一个能人出来。
毕竟神武军是起义军,并非得到朝廷正式认可的军队。朝廷肯定不会再派新县令过来,而神武军选官用人,自然会优先考虑本地的人才。
大家左看右看,也没认出她是县里哪户人家的。
众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新县令的身上,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探究,小声地猜测着新县令的来路,时不时还凑到一起,低声商议日后该如何与这位新县令相处。
李夫子和那年轻男子面带惊愕地看着新县令,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因为质疑神武军的招募令,在人群中出尽了风头,那得意劲儿还挂在脸上没散去呢。怎麽半路突然杀出这麽一位新县令,而且还是个女子,这可如何是好。
年轻男子的目光在新县令身上扫过,见她和自己年纪相仿,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嘀咕:一个女子,能读过几年书?在当今的世道里,她连参加童生试的机会都没有,又凭什麽能坐上县令这把交椅?
忮意在他心中疯狂蔓延,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新县令身上象征着权力的官袍,不怀好意地问道:
“姑娘自称本官,不知你是何时考中的进士?诶,对了,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是小生说错话了。那我倒要问问,姑娘读过几年书,知道怎麽治理县衙吗?这县令可不是随便穿上一身官袍就能当好的。”
“本官何须向你这个目光短浅之辈解释。当今男帝昏庸无道,苛政杂税犹如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百姓肩头,令他们苦不堪言、喘不过气来。是神武军挺身而出,挥剑斩杀酷吏,倾力铲除豪强,将官府掠夺的钱粮一一分发给百姓,才让北疆不至于沦为遍地饿殍、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
“可你们呢?你们不但不感谢神武军对你们的庇佑之恩,反而用自己那狭隘的偏见对神武军的招募令妄加评判。你们何止是目光短浅,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新县令大袖一挥,来到招募令面前站定。李夫子早已被她的威势吓得不敢说话,缩起脖子,灰溜溜地躲到了人群里。
“姑娘怎麽不回答小生的问题?”年轻男子依旧不死心,梗着脖子继续质疑新县令的本事,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新县令冲着身旁的官兵挥手示意,长刀出鞘架在年轻男子的脖子上,官兵呵斥他:“大人说话,岂容你插嘴!”
刀刃紧紧贴在脖子上,年轻男人终于安静下来。恐惧驱散了忮意,他双腿打颤,恍然醒悟过来,新县令是官,不是他可以随意质疑的对象。
新县令取出官印,不卑不亢地说道:“本官乃山阴县新任县令邱仙媞,奉神武将军之命,前来治理此地。”
“没想到本官初到此地,就能看到一出好戏。”邱仙媞冷笑一声,命人将躲在人群里的李夫子揪了出来。
她问李夫子:“李夫子,你可还记得永宁三年的那场大旱?北疆十余县饿殍千里,县衙紧闭大门,不管受灾百姓的死活,是一群妇人拿着种地的锄头打开了粮仓,是这些不懂算筹之术,写不利索字的农妇准确地算出每人所需的粟米并及时分发下去,拯救了数千百姓。那时候你口中满腹经纶的男子在做什麽?在自己的书房里抄写《劝农诗》吗?”
永宁三年,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在场的众人大多只是从家中长辈的口中听说过当初的悲惨景象。李夫子倒是亲身经历过那段灾荒岁月,可他并未将那群救了他性命的妇人放在心上。面对邱仙媞的质问,李夫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邱仙媞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军队只招募男子,谋士也只从男子中挑选,男人拥有读书识字、建功立业的机会,而女子只能被困在深宅大院,被家务琐事缠身,连最基本的识字启蒙都难以获得。如今不过是拨乱反正。”
“本官今日把话撂在这里,神武军只招女子。你们若是自认为有一身本事,却因为身为男子无法投效神武军,那便把你们的本事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们的妻子、女儿或是姐妹。明日巳时,县衙门前设招贤台,凡携女应试者,每人赏黍米半斗,入选者赐重金、分田产。”
邱仙媞抬手接过官兵手里的长刀,一字一句道:“凡阻女应招参军者——”
刀光倏然掠过,李夫子和年轻男子的身躯缓缓倒在血泊中,“以敌探论处!”
山阴县县令邱仙媞,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便烧出了两条人命。她要让所有人明白,神武军的政令不容置疑。
此时,街旁茶肆的二楼上,有三人端坐其间。直到邱仙媞带着一众官兵离去,三人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
“依二位之见,仙媞的才学、胆识与魄力,可担得起山阴县县令这一要职?”说话的是位气质儒雅的老者。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果然不假。廖山长门下的学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禹大人如此,邱县令亦是如此。”
应无双语气诚恳,眼中满是赞赏之色,绝非是在说些场面话来哄老者高兴,而是发自内心地对邱仙媞赞誉有加。
邱仙媞昨日才应下山阴县县令这一重任,今日便能在众人面前条理清晰地讲述起六十年前的旧事,言辞凿凿、有理有据。想必她已将山阴县百年内的县志都通读了一遍,不难看出她立志要当好这个县令,为神武军效力的赤诚之心。
一旁的冯争也连忙点头,语气中满是肯定:“邱县令雷霆手段,行事果断坚决,别说是当个小小的县令,就算让她去当知府,那也是绰绰有余。”
她凑到应无双耳边,小声说:“咱俩这回捡到宝了,快问问廖山长门下的其她学生什麽时候能到?”
廖山长廖去非便是应无双之前和冯争提到过的,禹仲光向她举荐的人才,也是禹仲光的恩师。
数日前冯争和应无双发出了招募令,每日都在神武将军府翘首以盼,期待着北疆的贤能之士能闻风而来,主动上门自荐。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们心心念念的贤才还未现身,禹仲光极力推举的廖山长及其得意门生邱仙媞,率先踏入了神武将军府。
应无双见识过禹仲光的不凡才能,对她的眼光深信不疑,更别提廖山长还是禹仲光的恩师。夏池国第一位考过童子试的女学生原来是廖山长教出来的。
冯争和应无双恭恭敬敬地将廖山长和邱仙媞请进了将军府,四人在书房促膝长谈了一整晚,便有了今日杀伐果断的山阴县新县令——邱仙媞。
廖去非还没老到听不清话的地步,她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将军莫急,她们都在来的路上了。”
“廖山长门下共有多少学生?”应无双问道。
“不多,我的书院不大,一共一百七十九人。”廖去非答道。
“那挺多的了,京城许多书院都没有这麽多学生呢。”冯争道。
“不多,若是我的书院再大些,还能救下更多孩子。”廖去非喃喃自语,她伸手摸向腰间的戒尺,缓缓拂过戒尺上刻着的“燃犀”二字。
冯争看到她的动作好奇地问道:“山长,禹大人小时候被您用戒尺打过吗?”
“当然打过,稚鱼可是我那群学生里,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廖去非闻言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她指着戒尺上的一道裂痕,“那次差点把戒尺都打断了。”
“这麽严重,她犯了什麽错?该不会是完不成课业吧?”冯争看着廖去非手里的戒尺有些发怵,哪有名师出高徒,是严师出高徒吧。
廖去非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宠溺的意味:“她呀,拿着我的戒尺跑去地里砍油菜花,还把别人家的菜地给祸害了。这道裂痕,就是她不小心打在篱笆上弄出来的。当时我也没辙,只能当着菜地主人的面,打了她几个手板,让她长长记性。”
“原来禹大人小时候也爱砍油菜花啊。” 冯争听罢,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刚学会妙真梨花枪那会儿,流筝姨母院里的花草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一朵花能逃过她的“螙”手。
三人在茶肆楼上闲聊了片刻,吃过午饭后动身返回东饶关。回程途中天色骤变,下了一场急雨,道路变得泥泞湿滑,行走颇为艰难。
无奈之下,她们只能放慢脚步小心前行,这一番耽搁,等她们抵达将军府时天已黑透,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府内几盏灯火在黑暗中摇曳闪烁。
刚到将军府门前,守门的侍卫立马迎了上来,对着应无双和冯争说道:“将军,有位姓庄的女子今日一早便来了将军府,说是看到了招募令,特来自荐。两位将军不在,霍校尉就将她安置在了客房。”
冯争和应无双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喜。这些日子以来,她们为了招募贤才费尽心思,可算有个看到招募令主动上门的人才了,这怎能不让人兴奋。
“快,带我们去见她。” 应无双难掩急切之情,声音中透着几分期待。
冯争笑着说:“这好事是一桩接着一桩,先是你从禹大人那儿搬来的救兵到了,如今我们张贴的招募令也招来了人,就是不知道明盟主什麽时候能把我要的救兵给送过来?我都盼了好久咯!”
“说不定也在路上了。”
两人撑起伞,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她们紧紧跟在侍卫身后,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应无双和冯争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客房门前。侍卫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一边说着“请进”,一边打开了房门。
“草民庄知微,见过二位将军。” 庄知微压制住心底的激动,目光在应无双和冯争身上扫过,随即躬身行礼。
第176章 怎麽,你想她们了?
雨打窗棂的声响里,应无双打量着眼前女子。
青衫素履,长发用荆木簪利落束起,双眸明亮深邃,眉峰微挑便透出三分锐气。
“庄姑娘是全州人?”冯争在全州待了将近一月,庄知微一开口,她就认出了这熟悉的口音。
庄知微落座时青衫下摆荡开半弧,露出洗得发白的衣缘。
透过案上热茶腾起的雾气,她看见两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将军含笑为她斟茶,紧绷的肩线不觉松了三分。
她点了点头,说道:“三月间家里遭了难,不得已之下才跟着母亲来北疆投靠亲戚。”
应无双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我听府中的侍卫说,庄姑娘是应募而来,不知有何过人之处?”
庄知微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奉上:“草民愿献全州城舆图,为将军筹谋。”
应无双接过帛书,展开细看,正想问庄知微是从何得来的舆图,就听见她解释道:
“草民原是全州上任知府王某之子,王某为官不仁,与当地丐帮徒众相互勾结,肆意欺压百姓。三月的时候,一群江湖义士闯入府衙为民除害。草民趁机亲手了结了王某,还带走了府库中的全州舆图。”
为了还债闯入府衙大开杀戒的燕淼和阎婆,成了庄知微口中行侠仗义的江湖义士。冯争扬起嘴角,不动声色地与应无双交换了一个眼神。
“草民在府衙内院长大,凭借身份之便,自幼对地方治理之事耳濡目染,也算是略懂一二。”
庄知微接着说道,在两人面前侃侃而谈,从北疆的田亩分布谈到人口户籍,甚至还分享了自己对当地政令的独到见解。
她向应无双奉上全州舆图的举动,已经足够神武军将她奉为座上宾。但她今日来此并非是为了当个衣食无忧的贵宾,她看见了只招女子的招募令,听到了神武军要换新天的口号,她想为神武军效力,为自己和母亲谋个大好前程。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三人耳中逐渐远去,屋内烛火摇曳,却比不上应无双望向庄知微时那越发炽热的目光明亮。
“庄姑娘果然见识不凡,这些见解都十分实用。”冯争由衷地赞叹道。
应无双深以为然,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该给庄知微安排什麽职位,不过她还得派人去查一查庄知微的底细。
“招募令发出的这些天里,我一直盼着能遇到庄姑娘这样的有才之士。庄姑娘应募而来,实乃神武军之幸。”
应无双说话时望向窗外,庄知微和冯争也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望过去。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庄知微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娘该不会还在府外等着自己吧?
“天色不早了 ,庄姑娘不如就在府中留宿一晚,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再一起商量任职的事情,如何?” 应无双问道。
庄知微闻言露出笑容,对着应无双和冯争作揖行礼:“愿为神武军效力,只是家母还在家中等着草民回去。草民想先回家告知母亲此事,让她安心。明日一早,草民便带着母亲一同前来拜见两位将军,还望将军成全。”
冯争和应无双都点了点头,吩咐府中的仆役准备马车送庄知微回家。庄知微却婉拒了两人的好意,说她家就在附近,跑几步就能到,用不着马车。
庄知微坚持要自己回家,冯争和应无双便撑着伞将她送到门口,目送着庄知微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手刃亲父,有魄力。取走舆图,有智谋。投效我军,更是有眼光。无双,你说水燕、火燕她们俩在全州府衙里拿钱的时候,会不会和庄知微碰过面?”
“这可说不准。” 应无双侧过头,目光落在冯争身上,“怎麽,你想她们了?”
“你难道不想?”冯争反问道。
大雨倾盆而下,一闪而过的电光将整个北疆照亮,轰隆隆的雷声里传出一声清晰的 “想”。
“传信给燕淼,她和陈玄可以出手了。”
应无双收起雨伞,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接住那如珠帘般落下的雨水。
北疆这几个月来风调雨顺,照这样的情况来看,小麦、豆子等农作物的收成想必会相当不错。
神武军在此地起义,不仅不缺粮草,还深得民心。只要能尽快扩充兵力,夏池国改朝换代便指日可待。
她甩掉手上的雨水:“或许入冬之前,我们就能和她们见面了。”
“是南北夹击,一路打到京城见面吗?”
“倒也没有这麽……冯争!”
冯争也接了一捧雨水,趁着应无双不备全部撒到她脸上,把应无双尚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得逞之后,冯争大笑着转身往回跑。
应无双瞬间握紧了拳头,作势就要追上去。余光瞥见守门侍卫投来好奇的目光,她立马故作沉稳,不慌不忙地撑开伞,缓缓走进雨中。
直到她确定附近没有侍卫仆役后,立马丢了伞,朝着冯争的方向狂奔而去。手中软剑出鞘,剑尖轻点水洼,溅起的积水朝着冯争洒了过去。
软剑如游龙惊起满地银珠,两道身影在游廊里追成太极双鱼。
“嘶,好冰的雨水。无双,我要是着凉了,神武军可就要损失一员大将了。”冯争瞅准时机跳到应无双身边,猛踩脚下的积水,溅湿了两人的衣角。
应无双眼疾手快地摁住冯争的肩膀,道:“区区风寒,我有几十种药方可治,给你尝尝最苦的那一剂怎麽样?”
“……不怎麽样。”冯争可不喜欢喝药,心中暗自感叹,应无双自从学了追月步后,身手越发敏捷,想要从她手下逃脱,还真得费一番心思。
“走吧,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喝碗姜汤驱驱寒再睡。明日还要去校场练兵,你的武艺虽好,但在练兵这件事上还是要多听听神武军旧部的建议。给你送去的兵书可都看完了?”
应无双拉着冯争走到屋檐下,冯争一边应声一边回道:“早就看完了,那叫个烂熟于胸。”
雷声轰轰,大雨还未停。
庄知微在将军府外的巷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庄凝,两人躲在一把伞下,挽着彼此的胳膊往家里走。
“娘,我都说了你不用跟过来,下这麽大的雨也不知道回家,要是着凉了可怎麽办?”
庄知微无奈地看着庄凝,今天早上她就和庄凝说过,自己是应了招募令去将军府拜见两位将军的。
庄凝偏不放心,生怕两位将军是什麽恶人,把她这个杀人犯就地正法了。
她拗不过庄凝,就带着庄凝一起来了将军府。结果到了府外,庄凝又不肯跟她一起进去,一定要在外面守着。
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是庄知微进了府里出了什麽意外,没能从将军府里平安出来,她就立马回到家里,叫上街坊邻居们来将军府大闹一场,拼了命也要把女儿救出来。
对于庄凝的杞人忧天,庄知微劝说无果,只能由着她在府外守着。然而她也没想到两位将军回来得这麽晚,夜里又下起了大雨,庄凝在外面一定又冷又怕。
“我是你娘,肯定得带你一起平安回家。”
庄凝一边说着,一边把庄知微往自己怀里揽了揽,上上下下仔细检查着女儿的身体状况,确定庄知微安然无恙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知微,我们要不还是老老实实地种地织布吧?要是神武军的两位将军知道你之前杀过人,你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庄凝始终对女儿杀过人这件事忧心忡忡,生怕哪一天东窗事发。
“娘,我已经亲口把这件事告诉两位将军了,她们知道我杀过人了。芝麻点大的小事,在全州舆图和你女儿的才能面前,两位将军根本不在乎我杀了一个罪有应得的男官。”
“你怎麽能主动告诉她们呢?这种事就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能说出去。”庄凝惊道。
“神武军是北疆之主,我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不如一开始就坦诚相待,这样反而能赢得她们的信任。更何况她们是明理之人,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我。”
庄知微把伞倾向自己胆小如鼠的母亲那边,她和母亲挤在一起,不快不慢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细密的雨丝在风中飘摇。远处的街角,神武军的将士正在巡逻,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庄知微望着那些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神武军掌管北疆之后,各县的治安状况都有了极大的改善。夜里的大街上再也看不见喝醉酒闹事的地痞流氓,只有神武军的将士在街上来回巡视。
“我们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神武军是女子的起义军,她们让女子参军,让女子当官。她们把伞递到了我们手里,我们要自己撑起伞来遮风挡雨。”
“你自小养在太太身边,比娘懂的更多,大事上你拿主意就是。但只有一件事,你要听娘的。”庄凝紧紧跟着庄知微的步伐。
庄知微道:“什麽事?”
“不管是打仗还是当官,你可千万别傻着当出头鸟,保命最重要。”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紧紧盯着庄知微的眼睛。
“这件事不劳娘操心,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明日起你女儿就要在北疆当大官了,等到神武军打下夏池国,你女儿说不定还能在京城做更大的官。”
庄知微语气轻快,庄凝松开眉头,笑道:“好,当大官。”
两人到了家门前,在屋檐下收起伞。
只见空中墨云散去,伴随着一声鹰唳,白鹰掠空飞过,冲向南方的天际。
第177章 心宿西降,暑气将退
时值处暑第三候,银河如练垂落天穹。
“心宿西降,暑气将退。”
站在客栈院落里的老者抬头仰望夜空,浩瀚星海里,正南天中的苍龙七宿尤其耀眼夺目。
“看星象真的能看透人的命数?”身旁的青年听老者说了许久的星象,漫不经心地问道。
老者笑了一声:“哄人玩的小把戏而已。”
在她收回目光时,一只白鹰闯入她的视线。
坐在老者身旁的咸沭一边顺着老者的目光看过去,一边端起手中的酒坛饮了一口。她以前也觉得算命看相都是唬人的,但这话从老者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谦虚自嘲。
她眯起眼辨认那抹残影:"那是陆怀的白鹰,刚从北边回来吧。依我看,陆怀待会儿也要过来一趟。姒命,你何不算一卦,看看她几时上门?”
“老了,算不动了。”
咸沭闻言望向老者,即便暮年,她依旧精神抖擞,满头白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脸上的皱纹好似树木年轮,嵌在一圈圈年轮里的双眼深邃而明亮。
大相师姒命,亦是江湖上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机部的主人。
老家夥与她日夜兼程数百里,才从边南赶至全州。昨日一进城她就累趴下了,连忙跑到河西客栈开了间房休息,而老家夥不但不累,还有力气在城里逛一圈。
这哪是百岁老人该有的体魄?
咸沭感慨道:“旁人老了会死,你老了怕是会羽化成仙。”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响客栈的大门。客栈的掌柜正在屋内和人商议大事,并未听到这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姒命指使咸沭去开门:“陆怀来了。”
咸沭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开门,刚打开一个缝,门外那人就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帮忙推门。
“再不开门,我就打算翻进来了。”陆怀跨过门槛,扫了眼咸沭,然后对着姒命恭敬地拱手行礼,“前辈。”
姒命对她点了点头,说道:“去吧,她们都在等你。”
房门一开一关,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映在窗上。
咸沭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窗上晃动的黑影。算上刚进去的陆怀,六大门派的掌门以及江湖十大高手都在这了。
众人再次相聚于全州,便是因为明笑天手中的盟主令。这枚令牌在武林大会时赠给了魁首之一的冯争,才过去两月左右,令牌就又回到了明笑天手里。
“冯争问她们要人,她们倒真舍得给。我听说骆兰英已经带着齐山剑派和神拳派的师姐妹在赶往北疆的路上了。”
明笑天一统江湖的时日尚短,各大门派都还没壮大起来,每个门派至多不过百十来人,还都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孩子。
如今天下将乱,占据北疆的神武军将领说了句缺人,她们便毫不犹豫地将座下门徒送去北疆,助神武军一臂之力。
“在江湖里,有一身好功夫就能快意恩仇。但在战场上……”咸沭苦笑,“淬了螙的箭矢密集如雨,披着重甲的铁骑可以踏碎一切,哪怕是以一当十的高手也会被耗死在那。”
这些羽翼未丰的孩子上了战场,还能平安归来吗?
传闻中的第一神算就在面前,这个问题或许能从她的口中得到解答。
咸沭猛地灌了一口酒,将心中的疑问和担忧都融进烈酒里,命不是算出来的,是靠自己杀出来的。
“我也去北疆。”咸沭的五脏六腑都因为烈酒烧得滚烫起来。
姒命却在此时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去信州。”
“为何?”
咸沭还未等到姒命的回答,身后的房门打开,屋内的人挨个走出来,院落里瞬间热闹起来。
“陈玄在信州假扮藩王!”梁丘天谕不可置信地望着石金戈,她回趟家的功夫,陈玄竟摇身一变成了藩王。
没能见到自己的好友,她有些闷闷不乐,“那石头呢,她怎麽也没来?”
“她和燕淼都在边南。”石金戈叹了口气。
那孩子早些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和她一起找个世外桃源,过几年清闲日子,结果跟着燕淼打了两场仗后,就把她这个师傅抛到了九霄云外。
梁丘天谕摸着手里的银环蛇,陈玄和石头都在南边,正好,秘罗古寨也是被明盟主安排南下的门派之一。
要不了多久,她们三个就能再次相聚。
“狂鹤,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九死生追在狂鹤身后劝说道。
她接下的任务是和石金戈、参商以及参商的徒儿百花谢一起进京,护送冯争的家人尽快离京前往北疆。
原本明笑天安排进京的人里没有石金戈,而是狂鹤和其余三人一起进京。
谁料狂鹤还记着少年时发的狠誓,坚决不肯进京,便仗着人石金戈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她,硬是和对方做了交换。
由石金戈代替狂鹤进京,狂鹤则与众人去往边南。
“不考虑。”狂鹤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她走进房间,拿起一把算盘,熟练地拨弄起来。明日一早便要闭店离开全州,得先把厨子和跑堂的工钱结算清楚。
九死生按住她的算盘,对上她略带怒意的目光,用力一抽将算盘夺走:“鹤掌柜,你这账算的不对。”
“怎麽不对?”狂鹤没明白九死生的意思。
“你觉得自己要是应了明笑天的安排进京,就等于输给了流筝,低她一头。但你换个角度想想,神武军正式起义后,冯争和应无双的家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尤其是还在京城做生意的流筝。所以冯争才会请求明笑天派人进京,护送她姨母前往北疆。”
九死生胡乱拨了两下算盘,继续道:“流筝那麽在乎冯争,自然不愿成为冯争的拖累,到时候咱们一行人到了京城,你无需进城,就在城外等着我们把流筝护送出来。这样算来,你未入京城,是流筝先一步离开了京城,岂不就是你赢了她?”
狂鹤低着头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冯争都在北疆称将军了,你们两个做姨母的还不打算各退一步和好吗?”九死生冲着门外偷听的石金戈打了个放心的手势。
过了许久狂鹤才站起来,轻声说:“是该和她见一面的。”
说罢,狂鹤走出门找到明笑天和石金戈,又将彼此的任务换了回来。
角落里,咸沭看着狂鹤的身影,将她与明笑天、石金戈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自言自语道:“感情哪是能用输赢算明白的。”
“你算一卦,看看流筝和狂鹤能不能和好?” 咸沭转头问姒命。
“感情哪是能用卦象算明白的。”姒命将咸沭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咸沭本就是随口一问,她心里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姐妹俩之间的恩怨,终究只能靠她们自己去化解。
冯争的存在或许能促使其中一方率先迈出和解的一步,但那之后的每一步,都无人可以干涉。
“你真的要留在全州,将那个预言昭告天下?”咸沭转移了话题,神色间满是担忧。
姒命点头,咸沭的语气变得沉重:“这太危险了,我留下来保护你。”
“我还用不着你来保护。”姒命取出一封信交给咸沭,“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将锦书堂的苏博文护送至信州。”
“好,那你自己保重。”咸沭知道姒命的本事,便不再多说,收下信封转身离开了客栈。
众人在院落中短暂交谈后便各自散去,明盟主已将各大门派安排妥帖,天一亮大家就要按照今日商议的结果踏上不同的征程。
信州,翊王府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陈玄拿着翊王印信为伪造的数十封密信盖章。
不出十日,这些密信就会送到男帝的面前,燕淼便能趁着朝中局势大乱、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之际金蝉脱壳,丢弃邕亲王的假身份,以神武军的名义在边南起义。
“等这些信送出去后,你去望和城找燕淼,我去福州府找银矿。”陈玄将盖好的最后一封密信交给燕焱,语气中难掩喜悦与期待。
这些密信会由黑山堡的商队顺路送往京城,燕焱仔细把信收好,转身出了书房,朝着黑山堡奔去。
回去的路上,偶尔抬眼瞥见天边闪烁的星星,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燕淼,她的心情便愈发迫切,满心都被期待填得满满当当。
与此同时,望和城的今夜不见璀璨星河,狂风暴雨席卷全城。
燕淼刚从军营赶回王府,一踏入大殿,便有仆役上前,为她脱下那件沾染了雨水湿气的外衣,又递上干净的新衣。
燕淼随手将衣服披在身后,鸿鸣刀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她还是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师傅回来了!”燕淼望进大殿内,眼中满是惊喜,看着许久未见的阎婆,还有更久未曾谋面的胖阿婆,不禁脱口而出,“施前辈怎麽也来了?”
她快步走向两人,这才注意到两人脚边还跪着一个血肉模糊、姿势僵硬的男人。更贴切地说,他是被人打断了手脚关节,硬生生摆成了跪姿。
不等燕淼发问,阎婆主动说道:“他是刘治,十六年前藏剑山庄招揽的两位男门客之一。蔡固临死前供出了他的下落,只不过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害得我和安之一顿好找。”
四月初,一行人在幽州的时候,阎婆让九死生带着一群小辈先走,她留下来照顾施若素。
那段时间里两人将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罪魁祸首毋庸置疑,是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男帝,蔡固只是听命于他的虏隶。然而除了蔡固,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十六年前,与蔡固一起投入藏剑山庄门下做门客的边南人士刘治。正是此人,暗中派人屠戮了幽州任氏全族,并将此事栽赃给藏剑山庄,导致阎婆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师傅留他一命,难不成是因为他还有用处?”燕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男人,厌恶地皱起眉头。
“和应无双有关。”阎婆说完,又觉得不太准确,补充道,“她的母亲应玉树死得蹊跷,此事也是朝廷所为。”
燕淼闻言并不意外,当初为了和应无双达成交易,她和燕焱在玄门把应玉树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应玉树的死显然是朝廷一手策划的阴谋。
眼前这个快咽气的男人知道的说不定还没有她多,她思忖片刻,问道:“应玉树死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
刘治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含糊不清,三人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麽。施若素一脚踹在男人的脊背上,男人身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和,和昌,三,三年,一,一月,廿,廿四日……消息,咳咳,消息入宫时,是戌时。”
“可应玉树的祭日分明是在二月初十,为何会差了这麽多天?”燕淼不解。
和昌三年二月初十,既是应玉树的祭日,也是冯寻钰的祭日,藏剑山庄招揽门客的日子也在这一日,为何都在这一天?
刘治喷出一口鲜血,竟诡异地露出了笑容:“因为,她不重要。”
第178章 我这有幽州人的巴掌,你吃不吃
守卫北疆边境,为夏池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平北将军应玉树对他们而言不重要。
她真正的死期是何年何月也不重要,朝堂上的衣冠禽兽只盼着她快点死去。
他们满心盘算着如何侵吞她的军功,如何让世人迅速将她遗忘,好似她的一生荣耀,不过是他们瓜分利益的筹码。
二月初十的“祭日”,是慕容老爷随手定的。彼时的他已经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满心都是如何在朝堂上与他人争抢应玉树的功绩,哪里还顾得上早已下葬却迟迟未办葬礼的应玉树。
直到初十这天,京城里传来永宁侯府夫人冯寻钰去世的消息,他才想起了应玉树。
大半个月过去,朝中的男武将已然将平北将军的军功瓜分殆尽,一切尘埃落定,便这般敷衍地把应玉树的祭日定在了这一天。
“原来只是个凑巧的日子。”燕淼嘲讽道。
在藏剑山庄困扰了应无双许久的问题,答案竟是如此的敷衍草率,让人觉得荒谬至极。
和昌三年二月初十,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天,它可以是侯府夫人冯寻钰的祭日,也可以是藏剑山庄招揽门客的日子。两件事撞到同一天,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巧合,根本不会引人过多关注。
然而,平北将军应玉树也离奇地 “死” 在了这一天,这使得二月初十映射无双而言,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
为了查明其中真相,应无双耗费了许多心血,四处探寻、多方查证,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现如今燕淼才从一个男人嘴里得到答案,这个让应无双格外在意的日子,不过是那群屪贼随手定下的巧合,这般随意,这般荒唐。
平北将军应玉树对朝廷而言仿若蝼蚁,无足轻重,可母亲应玉树映射无双来说,却重于泰山。
燕淼无声叹气,快步走到桌前,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当即修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北疆,告知应无双不必再追查下去了。
雷电在云层里翻滚,恨不能将天地震碎。大殿里寂静无比,只有在雷声停下的短暂空隙,可以听见微弱而沉重的痛呼声。
刘治四肢断裂,根本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绝望地栽倒在地上。他的视线里,只有两双沾着雨水和泥土的靴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呼气都变得愈发艰难。那原本就微弱的声音,逐渐被外面铺天盖地的雷声和雨声所掩盖,生命的迹象也在一点点消逝。
坐在大殿上方的人搁下手中的笔墨,像是才注意到刘治的痛苦。只听那人用冷漠到极致的声音说道:
“他还不能死,用药吊住他的命。”
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岂敢留你到五更。可现在,阎王不让他死,他便要拖着这副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
刘治本以为这群人会给他一个痛快,不曾想燕淼还不想让他这麽轻易死去。
淩乱的头发被人狠狠揪起,他被迫抬起头,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终于看清了这座大殿以及大殿里宛如阎罗恶鬼的三个人。
阎王一声令下,听她号令的恶鬼便立刻付诸行动。
“咯嘣”一声,阎婆卸掉了他的下巴。施若素眼疾手快地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药丸顺着满嘴的鲜血,滑入咽喉,落进腹中。
揪着头发的手突然松开,刘治的脑袋重重砸在地上,五脏六腑像是烧着了一般。他的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破旧的风箱,比起刚才的气若游丝,他现在的声音越发有力,却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他依然跪在地上,看不到其她人一脸漠然的表情。很快,他被人粗暴地拖了出去,只在大殿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长串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脏东西被清理出去,殿内的三人坐在一起若无其事地闲聊。
“此番从刘治嘴中撬出不少东西,除却藏剑山庄和平北将军的事情,金乌教的下落也问了出来,我已将金乌教的消息传给了明盟主。”阎婆说道。
“师傅要去哪?”
听师傅的意思,是打算将金乌教的事情交给明盟主,自己不再插手。金乌教的功法被人掐头去尾传入中原,成了害人无数的邪功,师傅也深受其害。
可师傅却不打算去金乌教一探究竟,定然是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留下来,不走了。”阎婆的语气变得温柔。
抵达边南后没多久,她就离开了望和城,跟着施若素一起四处追查刘治的下落。
仇恨蹉跎了她十六年,余生她要为自己而活。现如今,没什麽事情比自己的徒儿更重要。她该尽起师傅的责任,陪在燕淼身边,将她的一身本事慢慢传授给燕淼。
燕淼瞬间明白阎婆的意思,眼眶微微发热,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字。
阎婆不善言辞,掏心窝子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要是让嘴说出来,只怕舌头说打结了都说不顺。
她拍了下燕淼的肩膀,问道:“神武军起义在即,你有何打算?”
谈起正事,燕淼的神色瞬间恢复如常,不紧不慢道:“两日后启程,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晋州。”
“晋州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况且朝廷的大军就驻扎在邻近的信州。你这般着急行事,只怕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阎婆担忧道。
燕淼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扯出一张人皮面具,她望着面具上的脸,回道:“师傅放心,不论伤亡多麽惨重,只要能攻进去,我和神武军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她说的不惜一切代价,并不需要她来付出任何代价。她以邕亲王身份打的每一场仗,无论战胜或是战败,赢的都是她们。
谈话间,施若素不住地打量眼前的燕淼,数月未见,那个内敛话少的少年经历战场的淬炼后,已经蜕变为能够掌控战局、主宰生死的大将军。
“施前辈呢,也要留下来吗?”燕淼目光灼灼,不等施若素回答就继续说,“福州府是铁矿富饶之地,坪山的银砂储量更是惊人,我想在那里建一所专门打造兵器甲胄的冶铸坊。可惜万事俱备,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工匠。”
边南三城之中,打铁铸剑的男工匠并不在少数,其中甚至还有曾为朝廷铸造兵器的皇家工匠。只是这些男人都不是燕淼想要的东风。
“想让我给你打造兵器?好处呢?”施若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因着连日奔波,她的脸都瘦了一圈。
自己还想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把这疲惫的身子调养调养。人一瘦,连力气都跟着小了。
阎婆啧了一声:“燕淼是我徒儿,是你实打实的亲师侄,怎麽还跟自家人谈这些伤感情的东西?你个当长辈的,和晚辈见了这麽多次面,一次礼也没送,现在有求于你,你还蹬鼻子上脸要起好处了。”
阎婆一向护短,以前在幽州的时候,她总会护着因为身形肥胖被同龄男孩嘲笑的施若素。现在,她也护短,为了帮自己徒儿,要让施若素心甘情愿地打白工。
“再亲也要明算账。”施若素小声嘟囔,见阎婆抬起手,立马缩起脑袋往后一躲。
预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阎婆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施若素尴尬地坐直,干笑了两声。
燕淼拈了下手里的面具,若是燕焱在场,她一定能很快说服施前辈。
但,她不在。
片刻后,燕淼将腹中准备好的措辞缓缓道出:“施前辈是铸剑双姝之一的施冷梅之后,您的铸剑技艺出神入化,无可挑剔,没人比您更适合做这冶铸坊的坊主。”
坊主,这倒是有点意思,施若素示意燕淼继续说。
“我想请施前辈出任冶铸坊的坊主,在福州府广招学徒,教导她们打造兵器,为神武军培育一众铸兵良才。只要前辈应允,工坊之内,人事任免、匠人工钱厘定,亦或是材料采买、熔炉炭火调度,皆由前辈全权做主。”
“前辈若有任何需求,无论是坊内事务,还是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尽可直言。边南资财丰饶,晚辈定当竭尽全力满足前辈的要求,绝不让前辈有任何后顾之忧。”
燕淼语气诚恳,谈完利害关系,便可以开始攻心:“前辈的一身技艺皆传承自施冷梅前辈,然而世人只知腐朽不堪的藏剑山庄,那些本应属于施家母子的威名,却都落在了一群毫无真才实学的男人身上。”
“藏剑山庄已被施冷梅前辈亲手覆灭,而您可以借着冶铸坊,让您和您的母亲名扬天下,只扬施家母子的名。”
施若素听到最后一句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
她认真思索片刻后说道:“听起来是不错,可我一人之力有限,就算广招学徒,也不知什麽时候才能让冶铸坊步入正轨。”
燕淼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不假思索地回应:“这个不劳前辈操心,我已传信给同样擅长铸造技艺的五螙门门徒陈玄,不日她便会带领一众师姐妹赶赴福州府,与前辈一起管理冶铸坊。”
“看在你这麽有诚意,还是我亲师侄的份上,这个坊主我便做了。”施若素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已然消散,当即爽快地应下了此事。
“多谢前辈!”燕淼激动地站起来对着施若素一拜。
施若素急忙拉住她,偷偷瞧了阎婆一眼:“不用拜不用拜,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既然答应你了,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这还差不多。”阎婆笑着说道。
“回头你给我请个幽州的大厨过来,我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施若素凑到燕淼身边小声说道。
“嗯。”燕淼答应。
阎婆闻言摇了摇头:“馋嘴虫,就知道吃。还想要幽州的大厨,我这有幽州人的巴掌,你吃不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再说了,你的饭量比我大得多,我是馋嘴虫那你是什麽?”
施若素昂起脑袋回嘴,阎婆嘴角微微抽搐,手指刚动了一下,她就吓得老实起来,唯有眼里还剩点不服气的倔强。
燕淼看着两人的交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阎婆和施若素对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随后,三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冶铸坊的未来规划。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疲倦地聊了一整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屹立在福州府,打造出无数神兵利器的冶铸坊。
第179章 来月事了而已,不是坏事
翌日,望和城码头
天将破晓之际,装载着边南精致货物的商船停靠在江边。山川湖海四人分工明确,再度仔细清点了船上的货物,确认毫无差错后,才向完颜习禀告。
一切准备就绪,她们可以启程了。
“你们这就要走了,为何不多留几天?等我和燕淼攻克晋州,你们还可以领略一番晋州的风土人情。”石头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试图消去眸中的泪水。
近两月的相处,大家一同出谋划策,打了那麽多场仗,石力还挺舍不得山川湖海和完颜习的,尤其是大川,还教了她许多简单好用的北延话。
大川亲昵地搂住石力的肩膀,语气熟稔:“石头啊,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回北延?北延可比这里好玩多了,我们那里的风土人情才叫真正的美。”
听到大川的话,大湖也用着极其骄傲的语气说道:“你要是去了北延,我保证你再也不想回来。”
石力早已从四人的描述中,大致知晓了北延地模样,那是一个属于女人的国家。
她回头看了眼和完颜习并肩站立的燕淼,说:“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北延找你们,但现在我要和燕淼一起把晋州打下来。”
完颜习这一走,燕淼身边就少了个得力帮手。她若是也跟着走了,那燕淼岂不是很孤单?
“那也成,你要是到了北延,一定要来京都磐城找我们。”大川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交给石力,“这是我的身份玉牌,你拿着它前往太子府,守门的侍卫一看便知你是我们的贵客,会把你恭恭敬敬地请进府里,好吃好喝地招待你。”
石力手中的玉牌上雕刻着精致的月亮纹路,下面刻着一串北延语,已经略懂北延语的石力认出这是大川的真名——萨仁。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牌,郑重道:“我定会妥善保管它。”
对于完颜习一行人的离去,燕淼同样不舍,在利用邕亲王的身份与朝廷打仗的这些日子里,完颜习教了她许多。
起初,完颜习手柄手地教她如何带兵打仗,从士兵们的日常训练规范,到行军途中的纪律要求,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燕淼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完颜习教她打仗时应该如何修建茅厕。她说带领全是男人的军队打仗时,茅厕就是成败的关键。
“打仗时,军纪至关重要,一个严明的军纪才能管住这些连屎尿屁都控制不住的男人们。过去有无数军队因为瘟疫吃了败仗,而瘟疫的源头正是军队里有男人随地撒尿,导致疫病肆虐感染了全军,最终不战而败,真是丢人。”
说完茅厕的事情,完颜习还和她开了个玩笑:“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最喜欢打仗了,带着五千男兵攻打夏池国边境的城池,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排兵布阵。”
“战场与我而言,就是用来研习兵法的绝佳之地。最好是和夏池国打的有来有回,杀他一千男兵,折我八百男兵,就当是清理屪子了。最初几年我还玩得不亦乐乎,后来便腻了。”
当时的燕淼还不能理解完颜习为什麽要这麽做,她将战场视作玩乐的地方,纵使自己的兵卒死伤惨重也毫不在乎。
北延的朝臣们难道都允许她们的太子殿下如此肆意妄为吗?
直到燕淼以邕亲王的身份,领着数千男兵前往鹿水关,和朝廷派来的数万大军展开首次交锋后,她才明白北延国为什麽允许完颜习这麽做。
难怪数十年前,北延国明明已经和夏池国签订了互不侵扰的盟约,却还是时不时地派兵骚扰夏池国边境。
如此既能恶心夏池国的男帝,又能抢些粮食财宝回去,顺便清理掉一群无用的屪子,她们的太子殿下还能借此磨砺自己,当真是一举多得。
“你打算如何攻打晋州?”完颜习突然开口,燕淼闻言回过神来。
燕淼望向身边的青年,反问道:“为何不等我打完晋州再走?”
完颜习挑了下眉,笑道:“该教你的我都教了,难不成我走了以后,你就不会打仗了?要我陪着你打完晋州吗?”
燕淼不经逗,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不需要,我能攻下晋州。”
完颜习毫无保留地教了燕淼许多在战场上极为有用的东西,从善用攻城兵器,到战场局势的分析判断,甚至包括如何带领大军有序地撤退。
这些东西燕淼都在实战中运用过了,晋州这一战,她将会赢得很漂亮。
“在边南待了这麽久,还是难以适应这里的炎热。”完颜习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这里的山水倒是不错,只可惜是夏池国的。”
她展开折扇,对着燕淼轻轻扇了扇,“虽说早晨天气凉爽,可你穿的未免也太多了,热得满头都是汗。”
凉风拂过脸颊,带来一阵寒意。燕淼抬手擦去额上汗水,伸手抵开完颜习的折扇,又拢了拢衣领,解释道:“不知为何,这两日格外怕冷。”
“这麽热的天气,你居然觉得冷!”大湖不可置信地凑过来,直接把燕淼的手抓过来,“我给你把把脉,可能是身体出了问题。”
“大湖的医术师从宫中御医,让她为你检查一下也好。”完颜习将折扇别在腰间,眼神关切。
一瞬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担心地望着燕淼。
手腕被人紧紧捏住,燕淼不禁紧张起来,心想也许是昨晚从军营冒雨回来着了凉,应该不是什麽大问题。
“怎麽样?”石力问道。
大湖摸着燕淼的脉象:“你最近除了怕冷,还有别的感觉吗?比如心烦易怒,乳|房胀痛?”
她这麽一开口,在场众人除了燕淼,皆松了口气。这是即将来月事的征兆,并非坏事。
“的确比之前更容易烦躁,不止是乳|房胀痛,每日晨起时还会觉得腰间无力。”
燕淼仔细回想了最近几天的身体状况,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的身体如此反常,莫不是患了什麽重病?
她心惊胆战地询问大湖:“是很严重的病吗?”
大湖没有立即作答,松开燕淼的手腕,在她下腹的关元xue按了一下:“疼吗?”
“有一点。”这种轻微的不适对于燕淼来说根本算不上疼,她如实回道。
“没事,你只是快来月事了。”大湖再次握住燕淼的手腕,和燕淼解释道,“一般情况下,我们来月事之前,脉象会呈滑象。但你的脉象有点奇怪,浮沉不定难以辨别。应该是玄门的蛊螙损害了你根基,月事将至,脉象自然紊乱。所以我又按了下你的关元xue,感觉疼是正常的,证明我的诊断是对的。”
“原来如此。”燕淼恍然大悟。
石力见燕淼头上又渗出冷汗,掏出帕子为燕淼擦汗:“还好是虚惊一场,你怎麽连自己月事快来了都不知道?”
燕淼闻言笑了一声,说道:“我从没来过月事,这是第一次。”
石力惊得动作一顿,周围五人也大为震惊。大多数女子在十二岁时就会迎来月经初潮,最晚十六岁也该经历过了,已经十八岁的燕淼竟然从未来过月事。
“是因为玄门给你下的螙,才害得你从未来过月事。可恶的玄门,就该把那些男人全部挫骨扬灰,再丢进粪坑里。”石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大湖神色凝重:“螙只是一方面原因,你以前是不是还经常饿肚子?”
燕淼点了点头,大湖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燕淼身上,“你以前身子不好,这次来月事一定会很遭罪。若不好好调养身体,往后每次来月事都会异常难受。”
说罢,她不舍地看了眼江面上的商船,犹豫片刻后对着完颜习说道:“少主,你们先启程,我留下来照顾燕淼,等她月事结束后,我再快马加鞭赶上你们。”
“不用如此麻烦,边南有很多医者,我请别的医者来照顾我也是一样的。”山川湖海日日都念着想回家,燕淼不想耽误大湖归乡。
大湖皱起眉,不满地瞪着燕淼:“哪里一样?夏池国的女医者寥寥无几,有关女子月事方面的医书药方更是少之又少,让那群庸医治你,只怕越治越严重。”
燕淼无力反驳,毕竟大湖所言句句属实。她想起记忆里那个声称人人平等的地方,即便是生活在那里的女人,也找不到足够有效的药方来缓解月事带来的痛苦。
“北延国的太医署研制了许多缓解女子月事痛苦的药方,还有很多专门针对女子的疗养方子,所幸我都记在了脑子里。就这麽定了,我留下来照顾你,等你的身体调养好了我再回去。”
大湖的语气不容拒绝。
燕淼侧过头询问完颜习的意思,完颜习按住燕淼的肩膀,动作里带着几分疼惜,语气中充满无奈和遗憾:“要不是家中长辈催着我回去,我也该留下来照顾你的。燕淼,就让大湖留下来吧,要不然我们也无法安心回去。”
“多谢。”除了道谢,燕淼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的感激。
“好了,江边风大,你现在不能受风着凉,赶紧回去。我们也该走了。”
完颜习率先走上船,其余三人虽然舍不得大湖,但也清楚大湖医术精湛,她留下来照顾燕淼是最合适的。
她们纷纷与大湖、石力以及燕淼告别,转身登上了商船。随着船帆缓缓升起,商船在江面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石力看着商船离去的方向,心中满是惆怅,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燕淼说道:“咱们回王府吧,你的身体可要好好调养,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
“哪有这麽夸张。”燕淼反驳道。
大湖走在两人身侧,口中不断念着待会儿需要采买的药材,听到石力的话,她重重点头:“石头说的对,从今日起你要多吃些滋补的食材,这要是在北延就好了,我们那的牛羊肉最是补身体。”
第180章 围而不攻
*
西斜的金乌将整片天烧得通红,晚风吹散暑气带来些许凉意。
负责守城的晋州男兵们,此刻正没精打采地倚靠着墙根,兵器与盔甲随意丢弃一地。他们不停地拉扯着衣袍,以此来散热,对城外的战鼓声充耳不闻。
“城里的鼠辈听好了,吾军百万,战将千员,晋州城破在即,早早开城投降,免你等一死。若还要负隅顽抗,等我军破城之日,定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城下,叛军的叫阵声再度传来。待那男人的话音落下,“咚咚咚” 的战鼓声紧接着响起,仿佛在催促着城里之人尽快应战。
此时的晋州城池已被反贼邕亲王的大军包围,叛军攻城五日毫无进展,不论他们的叫阵声有多麽难听,守城的将士就是不应战。
“呸,他哪来的百万大军?怕不是把烧火做饭、养马运粮的人都算进去了,那些人可打不了仗。”
“真有百万大军干嘛来打我们,直接打进皇宫当皇帝呗。”
“他大爷的,都打了五日了,怎麽还不消停?”
一个男兵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望向城外,远处是叛军黑压压的营帐。
“由着他叫去,反正他们也打不进来。”
“等朝廷的大军一到,他们就乖乖滚回边南了。”
果不其然,城外的叛军见没人搭理他们,继续喊了两声后就收兵回营了。城墙上的男兵看着他们远去,只留下一队人守夜,剩下的人都脱了盔甲返回城中休息。
城内的晋州百姓也不曾将外面的叛军放在眼里,傍晚的集市依旧热闹如常,路边的喧嚣声中夹杂着百姓们对战局的热议。
“那个叫邕什麽的亲王到底会不会打仗?数月前的鹿水关一战,他神机妙算,派人提前设伏,折损了朝廷数万大军。后来与朝廷正面交锋的两场仗,更是打得漂亮,一路把朝廷的军队逼退到信州,双方僵持了数月之久。”
茶楼里的男人敲了敲桌子,示意店内的夥计过来添茶,接着又和身旁之人说道:
“你说他怎麽就想不明白呢?不先解决朝廷的军队,反倒跑来攻打晋州。一门心思攻城,结果在前两天被朝廷大军偷袭,吃了个大败仗,一下子折损了四千男兵,那可是整整四千条人命啊。”
隔壁桌子传来一声冷笑,“他会打个屁的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最下策才是攻城。攻城是最不得已的法子,我看他根本不会用兵,数万大军耗在咱们晋州城下,光是粮草就得吃掉多少?更何况朝廷的平叛大军就在信州,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到时候叛军腹背受敌,看他还怎麽打?”
“听说叛军南边的粮道被朝廷截了,也不知道真假。如果是真的,城外的士兵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饿死了也是活该,反正和我们没有关系。”
“还好城里的粮食多,够咱们吃上好几年,只要坚守不出,定能把他们耗死在城外。”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仗有赢就有输,这有啥稀奇的。而且我觉得那个邕亲王是故意这麽打的,叛军现在围而不攻,说不定是想让朝廷和我们放松警惕……”
忽然出现不同的声音,男人们都不悦地望向说话的那人,看看是哪位高人发表的真知灼见,竟然敢质疑他们得出的结论。
瞧见说话的人是在茶楼里打杂的蒋翠,喝茶的男人们顿时哄笑起来,有的脸上满是嘲讽,有的则带着怒意。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麽,别以为跟着说书的学了句像样的话就能胡说八道了。”
“就是,我跟你讲,打仗可没你说的那麽简单。用兵之法,十则围之,呃…… 接下来是……”
那男人突然忘了下一句,只好拿起茶杯,佯装口渴要喝水。
“呵。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蒋翠在茶楼里打杂的时候听了成千上百个故事,说书的老男人就喜欢故作高深,讲一些常人听不懂的句子,她听的次数多了,慢慢也领会了这些句子的意思。
打仗用的兵法,翻来覆去也就那麽几种,她早已烂熟于心。
见蒋翠流利地背出兵法,男人惊讶得差点被茶水呛死,他的脸立马涨得通红,其余茶客也都像见了鬼似的,直直地盯着蒋翠。
蒋翠被这群男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攥紧手里的抹布,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守城的士兵越来越松懈,叛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到时候趁守城的士兵不备,便能一举攻进城来。”
“去去去,少在这儿瞎嚷嚷,还帮叛军说起话了。”男人咳了好半天才喘过气来,不耐烦地挥着手,让蒋翠走开,嘴里还念叨着这些事情不是蒋翠可以谈论的。
“你们能说,我凭啥不能说。把手拿开,再敢朝老娘挥一下手试试,信不信我能骂得你祖宗十八代都从地底下爬出来,亲自教训你这个不孝男孙。”
蒋翠大喝一声,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刚摆出气势,那群男人就低着头缩了回去,悄声骂蒋翠是泼妇,他们可招惹不起。
这家茶楼赚的就是平头老百姓的钱,只要一文钱,就能进来点上一杯茶,在店里待一整天。偶尔也会招来些钱少事多的地痞流氓,故意在茶楼里闹事。
每逢这时,就得靠茶楼里的杂役来解决这些人。有的好言好语劝上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有的蛮不讲理,那就只能把人轰出去。
蒋翠就是负责赶人的那个,谁要是敢在茶楼里闹事,她就敢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再一扫帚把人打出去。
街坊四邻没人不知道蒋翠的威名,这茶楼多亏有蒋翠这麽个厉害角色镇场子,才能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开了这麽多年。
男人们争不过蒋翠,也骂不过蒋翠,更不敢和她在这里动手。
方才还叫嚣着要蒋翠走开的三四个男人,此刻倒成了霜打的茄子,只敢用黄板牙磨着些"夜叉"、"泼妇"、“妇人之见”的碎嘴话,以此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蒋翠知道他们在骂自己,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和他们理论。
“啪!”
茶楼的高台上醒木一拍,众人闻声纷纷投去目光,只见台上坐着一位身材滚圆的胖阿婆,之前常在茶楼里说书的老男人抱着自己的一堆书本慢腾腾地走下台。
“她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她。”茶楼里的常客疑惑道。
蒋翠也好奇地打量着台上的新说书人,说书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还是头一次见女人说书的。
“你是干什麽的,不说书就下去。”有人催促道。
胖阿婆笑嘻嘻地看着众人,拿起醒木又是重重一拍,这一声比之前那声更响更重,震得人头皮发麻。
无人注意到在这一声巨响的掩盖下,有四个男人的头盖骨应声碎裂。阎婆随手将死去的四个男人丢到桌子底下,踩着他们的尸体坐在桌边。
一把重刀落在茶桌上,石力在阎婆身边落座:“两位前辈真有默契。”
施若素用醒木的声音掩护阎婆杀人,如此便不会吓跑茶楼里的客人。
“诸位可知如今围困晋州,意图攻城的叛军是什麽来头?”
胖阿婆问了一个问题,不需要众人回答,她又拍了下醒木,自顾自地说道:“不错,叛军的首领正是邕亲王萧牧舟,数月前在京城残忍地杀害了两位皇男和众多朝中男臣,逃回封地后便起兵造反,和朝廷对抗至今。”
“这些事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讲点新鲜的。”蒋翠见胖阿婆是个生面孔,口音又和晋州话相差甚远,便认定此人是从外面逃难来的,肯定知道些别的消息。
“你们知道邕亲王造反,可知道他性情残暴?叛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身为叛军首领的邕亲王从不约束手下的将士,任由他们欺压百姓。晋州一旦被攻破,他定会命令手下的将士屠城。”
这话并未吓到楼内的茶客,朝廷的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晋州又是易守难攻之地,大家坚信叛军不可能攻得进来。
“爱信不信,等他们打进来了,你们就知道哭了。”
胖阿婆低声自语,和台下的阎婆对视了一眼,然后站起来让大家安静:“南边的事儿都听腻了,我给你们讲讲北边的事儿,十多年前的北疆有一支所向披靡的破衣卫,这你们可听说过?”
“诶,听没听过都不要紧,我给你们从头讲起。”胖阿婆第一次说书,生怕底下有人不配合自己,与其等这些人回应自己,不如自己直接一口气讲完。
城外
夜幕降临,营帐里亮起烛火,燕淼打了一个嗝,对着走进帐篷的大湖说道:“吃饱了。”
大湖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大补汤放到桌上,看见桌上的饭菜都被燕淼吃了个精光,她满意地露出笑容:“很好,这还有碗补汤,等放凉了再喝。”
“……好。”燕淼硬着头皮应下,“大湖,这些补汤的方子你都写下来了吗?”
“早都写完了,这就给你。”大湖在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那些方子被她放在帐篷里了,她拉着燕淼走出去,“去我的帐篷里拿。”
燕淼正好想出去消消食,她望着天边闪烁的星星,不禁说道:“这个时候施前辈应该已经讲到神武军起义的那部分了。”
大湖在帐篷里找到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子,拿出来递给燕淼。
“对了,你备下那麽多治疗月事疼痛的草药做什麽?你一个人用不了这麽多的。”
“有一群姐妹也需要这些。”
燕淼将方子收好,她就等着大湖把方子写下来,再着人誊抄数十份,然后和备下的药材一起送给玄一,还有一份另外送去黑山堡给燕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0-190
第181章 今夜,攻城
叛军在晋州城外叫喊了十余天,每天的叫阵声都比前一日更低。
南方粮道被截断,军中存粮日渐稀少,男兵们连温饱都难以维持。军营里满是抱怨之声,众人皆认为既然攻打不下晋州,不如尽早撤兵,返回边南。
再拖下去,等朝廷大军赶到晋州,他们便只剩死路一条。
作为叛军的主将,燕淼悠闲地待在营帐里摆弄沙盘。夏池国南部的山川地形皆以沙土与草木精心模拟呈现,边南三城和晋州的位置,都插着代表叛军的黄色小旗。
“朝廷若想截断你在边南的粮道,必然要越过晋州。可你的军队屯于晋州城外,这条路便无法通行。”
大湖的手指在沙盘上绕了一圈,最终指着位于西南的益州说道:“还有一条路可行,只是需提前一个月从西域调兵,穿越益州险峻的剑南道,方能在你围攻晋州之时,及时截断粮道。”
“然而,朝廷并无未卜先知之能,粮道根本没有被截断。你散布假消息,故意让这群男兵挨饿,难道就不怕他们饿极生变,起兵造反?”
“快饿死了才会来造我的反,吃不饱只会让他们把怒气都算在晋州头上。毕竟,我现在跟他们也算同进退不是?被困绝路的人会更有血性,饿了就去晋州城里填饱肚子。”
燕淼付之一笑,手中刚做好的红色旗帜上还写着神武的字样,其上 “神武” 二字笔锋刚劲,她拿着这面新旗,在沙盘上比划着。
饿了多日的叛军,一旦攻破晋州,那时能满足他们口腹之欲的,恐怕就不只是粮食,而是晋州百姓的性命。
大湖不禁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问道:“你当真要屠城?”
“见过叛军的残暴和朝廷的无能,百姓才会珍惜神武军的仁义。”燕淼伸手拔掉沙盘上代表叛军的黄旗,郑重地将神武军的红旗插了上去。
“好手段,”大湖赞叹一句,“已过半月,何时攻城?”
“等……”
营帐的门帘毫无征兆地飘动起来,燕淼立刻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喝道:“谁!”
一道灰色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营帐门缝里飘了进来,陈玄如羽毛般轻轻落地,朝着燕淼掷出一封信。
“北疆来信,神武当立。”
裹着内力的信封化作利刃刺向燕淼,燕淼伸出两指稳稳夹住信封,道:“你就这麽闯进来了?”
“在信州的这些天里,我勤修武艺,如今已达到抟扶摇的最高境界,来去如风。区区军营,我闭着眼都能溜进来。”
陈玄话音一落,营帐顶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又有两人接连闯了进来。
“瞧,这就是学艺不精的人,跑得慢不说,步子还这麽重,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她。”
梁丘天谕一进来就听见陈玄在笑话她,她回头看了眼燕焱,不假思索地说道:“陈玄在说你坏话呢。”
“刚才是你脚滑发出的动静。”燕焱辩解了一句,然后快步越过梁丘天谕和陈玄,跑到燕淼面前,一把抱住她。
“燕淼,你……”
看着燕淼饱满健康的脸颊,“瘦了”二字卡在嘴边,燕焱仔细观察数月未见的燕淼,由衷说道:“你长高了。”
“你也是,看着比以前结实了。”燕淼捏了捏燕焱的胳膊。
“那当然了,黑山堡的姐姐和阿婆们的厨艺可好了,穆姐姐还经常带我去山里打野味吃。”
燕淼燕焱离开玄门以后,就摆脱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有足够的钱财调养因中螙而亏损的身体。
久别重逢,四人互相寒暄了几句,燕淼就切入正题,要将大湖介绍给三人。
大湖主动说道:“格日乐图,你们叫我格日乐就好。”
完颜习和山川海都不在,大湖这个名字也就没了意义,不如用真名示人。
燕焱记得格日乐,她是完颜习身边的四个侍卫之一,她们也算有过几面之缘。陈玄和梁丘天谕依次报出自己的姓名。
“就来了你们三个,其余人呢?”燕淼看向门口,似乎在问,不会有人再闯进来了吗?
陈玄抱臂斜倚帐柱,一副被我逮到了的得意模样,揶揄道:“这就暴露真面目了,敢情一点都不想我们,就惦记着援兵来没来。”
换作从前,不善言辞的燕淼听到这话,定会急忙解释。可如今的燕淼不会再上陈玄的当,她神色淡定地说道:“所以,我的援兵在哪儿呢?”
“我们三个先行一步来晋州找你,其余人兵分两道。金蝎前辈带着秘罗古寨和临清派的门徒在来晋州的路上,我家颜掌门带着师姐妹们去了你说的福州府,就等着去你的冶铸坊里大展拳脚。”
陈玄见燕淼没上当,只好正经起来,把其余人的情况一一讲明。
“好,等我攻下晋州后,施前辈也会去福州府,和你们一起管理冶铸坊。”燕淼把施若素答应担任冶铸坊坊主的事情告诉陈玄。
“施前辈是冶铸坊的坊主!好燕淼,这事你办得太漂亮了。都说藏剑山庄的铸剑技艺独步天下,上次在幽州没机会讨教,这回师姐妹们都在,不把施前辈的手艺学个干净,我都不叫陈玄。”
陈玄激动不已,梁丘天谕盯着在沙盘里撒欢的银环蛇和八爪虫,从沙堆里抽出一支神武军的旗子,上面的字虽然缺胳膊少腿,但依然能辨出是神武二字。
她扭头看向陈玄:“就是那次你们抛下我去幽州,在阎婆老家遇见的施若素施前辈?”
梁丘天谕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幽怨,那次临时决定的幽州之行,因为燕淼捅穿了她的肚子,导致她没能跟着众人一起前往幽州。
冯争、应无双、石力、陈玄还有燕淼,五个人夜探藏剑山庄的百宝阁,后来光是听石力和陈玄的回忆,她就觉得精彩万分,可惜那时候的她被迫躺在姥姥的怀里养伤。
“没错,是她。”陈玄走到梁丘天谕身边,“那不是因为你受了伤,不可以劳累奔波,我们才不得已把你留在全州。我向你保证,我和石头以后不论去干任何坏事,都一定会叫上你,咱们仨一起,绝不抛下你。”
燕淼和燕焱不约而同地看向梁丘天谕的腹部,随后又同时收回目光,相视一笑。
燕焱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笑容,指着沙盘说道:“一月前,二当家和穆姐姐她们就从这条路抄近道抵达了边南,按照你的吩咐,她们截断了粮道,望和城的粮仓也已拿下。”
格日乐诧异地扫了眼燕淼,粮道被截竟是事实,只不过不是朝廷军队所截,燕淼此计可真是贼喊捉贼。
银环蛇正巧卧在燕焱指着的那条道上,看见指着自己脑瓜的手指,银环蛇猛地伸直身子,张口咬向那根不礼貌的手指。
燕焱见状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把手藏在身后。银环蛇缩回身子,慢悠悠地晃动尾巴,朝燕焱吐了吐蛇信子,仿佛在嘲笑她。
“梁丘天谕,你的蛇是故意的。”燕焱说道。
“蛇吓你,那你找蛇啊。”梁丘天谕冲着燕焱做了个鬼脸。
格日乐眼含笑意地看着不停拌嘴的梁丘天谕和燕焱,两个幼稚鬼,真好玩。
她重新提起最初的问题:“燕淼,我方才问你何时攻城,你说等,就是等她们吗?”
“嗯。”燕淼颔首,转而问陈玄,“密信都送出去了吗?”
“早就送到了。京城如今乱成了一锅粥,老男帝一天之内抄了两位男臣的家,还诛了男丞相的九族。现在朝堂上下人人自危,生怕男帝的矛头指向自己。我还听说,大皇男准备发动宫变,他联合朝中男武将,私自从幽州、漠州、蓟州等地调兵,打算逼迫老男帝退位。”
燕淼听闻京城局势,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如她和无双所料。
老男帝的身体状况日益恶化,却迟迟不立储,分明是不甘心就这麽死去。现在的他疑神疑鬼,滥杀朝中男重臣,甚至猜忌自己的男儿。
双腿残疾的大皇男若不趁此时机发动宫变篡位,等到身体健全的七皇男带兵回京,他就没有机会坐上那把龙椅了。
“七皇男肯定也已收到了大皇男私自调兵的消息,平定叛乱和皇位比起来,无疑是后者更重要,驻守在信州的大军不会来支持晋州了。”
燕淼掀开营帐门帘,望着晋州城的方向说道:“今夜,攻城。”
夜色如墨,晋州城内的灯火逐渐熄灭,与黑夜彻底融为一体。
城外,叛军正悄无声息地逼近,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都被这深沉的夜色吞噬。
晋州负责守城的男兵早已放松警惕,照常在太阳落山之后就返回城中休息了。留下的那队男兵也都随地躺下,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巨大的轰鸣声将城墙上睡熟的男兵惊醒,他站起来往下一看,瞬间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不受控制地湿了裤子。
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黑压压的大军,而他身后是仍在黑暗中沉睡,浑然不知危险已经降临的晋州城。
“敌袭!敌袭!”
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尖叫。刹那间,城墙上乱作一团,男兵们手忙脚乱地拿起兵器,有的甚至连头盔都戴反了。
负责指挥的男兵此刻也慌了神,在城墙上跑来跑去,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都别乱!快,快去敲鼓示警!”
众人早已被恐惧冲晕头脑,完全没了平日的秩序,有的拼命往城下射箭,却因太过紧张,箭矢全都偏离了目标,徒劳地射向夜空;还有些胆小的,直接丢下手中武器,转身就跑。
城下的叛军推出威力巨大的攻城兵器,经过燕淼改良的投石车,在夜色中蓄势待发,不断地将巨石抛向城墙。这些投石车经过改良,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巨石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砸向城墙,落下一个个坑洞。
叛军们趁着晋州守卫陷入慌乱的时候,将云梯搭在城墙上,顺着梯子挨个往上爬。墙上惊慌失措,四处乱跑的晋州守卫,都将成为他们的军功。
第182章 城外有多少人?
叛军夜袭晋州,巨石火箭攻城,示警的鼓声响彻天地。
值守在城内不远处的男兵们,从睡梦中被这可怖的声响骤然惊醒。顾不上穿戴整齐就被男将领命令即刻冲上城墙,用自己的性命填补城墙上被叛军侵入的缺口。
男兵们毫无选择的余地。一旦城破,叛军如潮水般涌入城内,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死路一条。晋州坚固的城墙,并非是不堪一击的豆腐渣,短时间内叛军还难以攻破。
他们纷纷朝着城墙冲去,与顺着云梯攀爬上来的叛军展开殊死肉搏。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整整一夜未曾停歇。守城的男兵们一边奋力抵御着城外源源不断顺着云梯爬上来的叛军,一边将城墙上已经倒下的叛军尸体和战友尸体,都毫不犹豫地丢下城墙。
天光破晓,晋州城迎来的不是希望的曙光,而是看不见底的绝望。
城墙下密密麻麻的叛军似乎有百万之众,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男兵爬上城墙攻城,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城。
晋州城内的集市已没了往日的热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乱与紧张。城中男兵不够,百 姓们也被官府紧急征用,前去守城。
街道上,搬运物资的队伍匆匆前行,人们扛着粮食和兵器,脚步踉跄,丝毫不敢耽误,必须尽快将补给送给城墙上的男兵。
已经半月没好好合过眼的蒋翠此刻正站在家门口,听着城墙方向传来的巨响,心里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伸手抹了把脸,喃喃道:“我就知道叛军会趁夜攻城。”
数日前,蒋翠在茶楼里说出自己的推测,却被那些男人无情地嘲笑。她本想继续教训那四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屪子,却被突然出现的说书人打断了动作。等她回过神来,那四个男人早已不知去向。
“叛军攻城了,我们接下来怎麽办?”蒋翠关上大门,将一切纷扰拒之门外。
“照计划行事,接着。”
和蒋翠对话的中年人,正是那日在茶楼里说书的施若素,她将一把锋利的长刀丢给蒋翠。
蒋翠稳稳地捏住刀柄,刀身寒光闪烁,倒映出她青黑的眼窝。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日在茶楼里,施若素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了整整一下午的故事,却并未打动蒋翠。什麽十多年前含冤而死的平北将军,什麽保卫北疆的破衣卫,在她看来,都与自己没有半文钱关系。
在茶楼即将关门,茶客们都快走光的时候,施若素讲到了神武军起义,随后便开始对神武军大肆夸赞,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今年自开年以来,局势就一直不太平。边南的邕亲王起兵造反,年迈的男帝为了修建陵寝,大兴土木,致使各地赋税日益加重,民间怨声载道。
蒋翠在茶楼里听过不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的故事,不用细想,她也知道,乱世即将来临,揭竿而起的起义军只会越来越多。
这些起义军,就如同故事里的那些人一样,在打仗的时候,宣称自己是为了百姓;可打完仗后,便摇身一变,成了新的皇帝,哪里还会记得百姓的死活。
说书人扯了那麽多平北将军和破衣卫的旧事,一方面是为了让神武军起义能够 “师出有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神武军造势。
蒋翠觉得无趣,乱世里什麽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谁知道这个神武军是鬼还是神?
她拿起扫帚清理满地的瓜果皮屑,弯腰的那一刻看见了阎婆脚下的四具男尸。
扛着重刀的少年注意到她的目光,将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别怕,我待会儿会把他们丢出去的。”
说罢,少年身边凶神恶煞的中年人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脖子上的人骨项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
蒋翠顿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堆尸体,浑身的寒毛在此刻全部竖起,牙根都在打颤。
台上醒木一拍,说书人一跃而下来到少年身边,灌下一整壶冷茶后和桌边的两人说了几句话,说话间三人先后扫了她一眼。
“我一个人讲也太累了,得再多找些人。”
“人会越来越多的,只是单在茶楼说书还是太慢了,寺庙、道观和酒肆这些地方也不要放过。”
“嗯,天都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两位前辈,还是先把这些尸体处理了再走吧。”
“就丢在这呗,懒得管。”
“不太好吧,会吓到别人。”
别人?阎婆和施若素顺着石力的目光再次看向蒋翠。
蒋翠意识到,杀了四个男人的凶手和说书人是一夥的。
晋州被围之际,三个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的外乡人冒死进入晋州,在客人最多,最热闹的茶楼为名不见经传的神武军造势。
有如此能人为神武军效力,这支军队说不定真能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番名堂。
说书人拿出瓷瓶,无色无味的液体落在尸体身上,蒋翠眼睁睁看着那四具尸体化为脓水,只剩下几块骸骨和一堆脏兮兮的衣服。
毁尸灭迹的三人起身离开茶楼,望着她们的背影,蒋翠鬼使神差地追出去,喊道:“等等。”
叛军兵临城下,晋州男守卫玩忽职守,朝廷的局势也不明朗,不知会发生什麽变化。如今的晋州危机四伏,而眼前就有一个送上门来的机遇,她虽为一介平民,但也可趁此时机为自己谋个前程。
她拦住即将离开的三人,开门见山地说:“我有办法在七日,不,三日之内,让神武军的事迹传遍晋州城。”
蒋翠在晋州摸爬滚打数十年,三教九流皆通,散布消息对她而言,简直是易如反掌,比起这三个外乡人四处奔波,在茶楼、酒肆、道观甚至是寺庙等地方慢慢讲故事来得更快。
笃笃笃——
蒋翠听到敲门声,拿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和施若素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把刀藏在身后,走到门边问道:“找谁啊?”
“翠姨,是我。”
门外传来石力的声音,蒋翠连忙打开门,一把拉着石力进了门。她在门口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紧紧地关上了门。
“消息递出去了,我们明日午时从东门出城。”
石力是专程过来送消息的,她对着蒋翠说道:“阎婆前辈和其她人都在东门的城隍庙里。翠姨,你现在赶紧收拾好行李,我们马上去找她们会合,明日午时一到就出城。”
蒋翠从拦住阎婆三人的那一刻起,就准备跑路了,当天夜里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她跑进房间背好包袱,将长刀藏在身后,对着两人点头:“可以走了。”
半个月的功夫,石力已经把晋州城里的大路小路摸得一清二楚,她领着施若素和蒋翠,在巷子里七拐八绕,一路上都没有碰到旁人。
平时要走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在石力的带领下,仅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这些天里,蒋翠已经见识过阎婆、施若素和石力的武功之高,今日又见石力一个少年人,在晋州待了不过短短十来天,竟然比她还要熟悉晋州的路。
神武军能让石力这等奇才为其效力,想来那传闻中的三位主将也必是超群拔萃的天之骄子。
城隍庙距离东门很近,相距不过百步,站在这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城墙上载来的阵阵哀嚎。
蒋翠用三天时间把神武军的消息传遍全城,阎婆等人又用了数天时间,借着神武军的名义私下招募了一支百人规模的军队。
看着庙里数百张熟悉的面孔,她转身看向石力:“叛军就在城外,我们明日午时真能平安出城?”
这些人加入神武军,有部分原因是被神武军的那句“废旧制,换新天”说动,也有部分原因是她们相信蒋翠,愿意跟着蒋翠。
蒋翠也不想辜负她们的信任,若是她们都能跟着神武军谋个大好前程,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活着,晋州城如今被叛军围困,她们这麽多人真能光明正大地从东门出去?
事关性命,蒋翠必须问个清楚。
“我石力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和你保证,在这庙里的数百人,都能毫发无损地走出晋州城。”
城外的叛军都会听从燕淼的调令,明日午时之前燕淼就会将东门外的叛军全部调走。石力、阎婆和施若素三人则会和城外的梁丘天谕等人里应外合,把守城的男兵解决掉,然后带着众人尽快出城。
石力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蒋翠勉强放下心来。她走进庙里,悬挂在殿门前的牌匾引起了她的注意。
“代天理物。”
晋州城的百姓相信城隍神能代替上天来管理世间万物,为百姓持公道,保佑地方平安。
叛军攻城的这些天里,城墙上死了很多男兵,东门里近在咫尺的城隍神也没有保住谁的性命。城门一旦被破,城里没走的百姓会是如何下场?
蒋翠抬起头,盯着那块“代天理物”的牌匾,直到眼睛发酸,她无奈地低下头发出一声叹息。
纵使她和阎婆等人费尽口舌,仍然有一些人不愿加入神武军。
蒋翠理解她们,老男帝还未驾崩,朝廷尚未倒台,她们依旧把自己当作萧氏王朝的子民。比起一支突然冒出来的起义军,她们更愿意相信朝廷会派援军来击退叛军。
“叛军真的会屠城吗?没走的人怎麽办?”
蒋翠想起那日施若素说过,叛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邕亲王又是个性情暴戾的男人,一定会命令手下屠城。
她不禁为自己不愿离开的那些好友感到担忧。
“叛军屠城的时候,神武军会去阻止他们的。我们先出去,是为了以后再杀回来。”施若素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
蒋翠问道:“城外的神武军有多少人?”
施若素笑而不语,石力朝她比了个数字,蒋翠只敢往大了猜:“四万人?”
石力摇头,蒋翠安慰自己:“若是四千精锐,倒也够了。”
“四百人。”石力直截了当地说。
蒋翠听后并未惊慌,反而认真地分析道:“邕亲王奉命驻守边南,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他能手握七十万大军,这七十万里还有不少是无法上战场作战的夥夫。战事结束后,男帝便将部分军队调去了京城等地,这样一来,邕亲王手里最多剩下十多万男兵。”
“这两月里,叛军和朝廷大军打了好几场仗,双方都损失惨重。邕亲王手里的男兵怕是不多了,所以才如此着急想要攻下晋州,好在晋州补足粮食、钱财和兵力。邕亲王此次攻城,后面的粮道被朝廷所截,但还能在城外坚持半月,想来邕亲王这次派来攻城的男兵数量并不多,要不然粮食早就耗尽了。”
她思索片刻,继续说道:“若邕亲王兵力有限,外面四百人的神武军,再加上我们这数百人,并非毫无胜算。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叛军的兵力部署和弱点有所了解,这便是优势。”
阎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翠娘心思缜密,我们的燕将军也是这般考量。”
石力躲在柱子后面偷笑,翠姨若是知道邕亲王就是她们神武军的燕将军,就不用忧心忡忡地考虑这麽多了。
而燕将军如今还坐在叛军首领的位置上,她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大量叛军耗死在城墙外。
第183章 我来找仇家
军营里,燕淼已经将调兵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收到命令的男将有些不能理解燕淼的决策,眼瞅着他们距离攻克晋州城仅有一步之遥,主将却偏要在紧要关头调走东门外的军队。
要知道,他们带来的粮草即将耗尽,再耽搁下去,军中士气必定大受影响。万一朝廷的军队趁机赶了过来,他们说不定会全军覆没。
“还请殿下三思,现在正是攻城的关键时机,调兵怕是不妥。”
男将低着头,连正眼都不敢瞧燕淼,鼓足了勇气,战战兢兢地劝说燕淼改变主意。
燕淼平日里最厌烦的便是与邕亲王手下的这群男将领打交道。刚接手边南大军那会儿,这些男将一个个鼻孔朝天,眼高于顶,不仅喜欢自作主张,还总是对她的决策诸多质疑。
邕亲王萧牧舟对付这群男将惯用的手段,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先凭借王爷的身份,强势压制他们,声色俱厉地警告几句,随后又派人给他们府上送去香醇美酒和漂亮的小倌儿。
要是碰到那些家世显赫、势力庞大的,萧牧舟还要主动卖身,与之结为亲家,以此换取对方的效忠。
燕淼不想沿用萧牧舟的法子,既然 “邕亲王” 连皇亲国戚都敢肆意虐杀,那她杀几个目中无人的男将,又有何稀奇。
鸿鸣刀一次次出鞘,那些企图从她手中分一杯羹的男将,终于彻底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看着眼前低声下气、唯唯诺诺的男将,燕淼神色慵懒,不紧不慢地说道:“你难道连围师必阙的战术都不懂?还需要本王一字一句、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给你听?”
“围,围师必阙。”男将恍然大悟,赶忙朝着燕淼躬身深深一拜,说道,“殿下英明!咱们围住晋州城的三面,故意把东门外的大军撤走,晋州城的男兵瞧见东门无人防守,守城死战的决心必定会动摇,如此诱使他们弃城而逃。然后咱们只需在东门外不远处的地方设下埋伏,便能将他们一举歼灭。”
“属下这就去撤兵。”男将飞快地跑出军营。
“唉,尽快金蝉脱壳才好。”燕淼暗自叹了口气。
边南军中的硬骨头,都被她以各种理由给除掉了,剩下的尽是些蠢笨无用之辈。跟这些男人说话,当真是浪费时间。
她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掀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对着桌边的陈玄问道:“你怎麽没走?”
明日午时阎婆她们就会从东门出城,陈玄此刻理应跟着梁丘天谕和燕焱一同赶往东门,好在明日接应阎婆等人。
“我脚程快,明日一早再赶过去也来得及。燕淼,这些图纸是你画的吗?有几样兵器看起来还挺有意思。”
陈玄拿起桌上的一沓图纸,上面画满了攻城武器,还有许多模样精巧、前所未见的新奇玩意儿。大部分看上去都是武器,但有几张图纸看得她一头雾水。
她指着图上奇形怪状的东西,问道:“这是什麽?”
“是我画的枪。”
“怎麽会有这麽短的枪,还没冯争的枪尖长呢。”
图纸上的 “枪” 绘制得极为精简,陈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这玩意儿不像是枪,倒更像是暗器。
燕淼望着图纸上的热武器手枪,面露无奈道:“我画着玩的,这东西做不出来。”
图纸上的武器都是她在闲暇时候画出来的,她想利用自己记忆里的现代知识改造军队的攻城武器。
改造投石机和弩箭这类武器倒不算太难,只需将武器的蓄力设备和杠杆结构加以优化,便能大幅增强武器的杀伤力。工匠们也能很快领会她的意图,直接动手改造武器。
但以目前的金属加工技术,想要制造出热武器简直是异想天开。她当时也是画上瘾了,还幻想着徒手搓个大炮出来。
“那这个呢?它看起来不像武器。”陈玄换了一张图纸。
“它不是武器,是月经棉。” 燕淼来月事那段时间,多亏有格日乐悉心照料,身体倒没受太多罪。
只是那贴身使用的月事布,让她感觉极不舒服,又闷又难受,于是便琢磨着设计一款轻巧舒适的月经棉。
陈玄并不理解月经棉是何物,燕淼将自己对月经棉的设想全部告知陈玄。
记忆里能造出热武器的现代,造出来的月经棉虽说比现在的月事布好用,但也有很多不可忽视的缺陷。
因此她并不打算照搬现代的月经棉,她要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做出最完美的月经棉。
陈玄听后大为赞同,她也觉得每次来月事时用的月事布很不方便,尤其是那用来吸血的草木灰总是容易漏出来。后来买卖暗器赚了些钱,换上了价格略贵的白纸,却还是会硌着自己。
听说富贵人家用的都是软和的棉花,可那价格也太贵了些,她舍不得用那麽多银子买棉花。
“等等,你说的月经棉是用一次就丢一次!那岂不是很多人都用不起?”
“……”燕淼愣住,她没考虑这一点。
自从占了邕亲王的身份,她就没缺过银钱,倒是忘了这世间多得是饭都吃不饱的穷苦人家。
她沉默良久,盯着纸上绘制出的月经棉,语气认真:“那就不收钱。”
陈玄放下图纸:“我可当真了,就凭你这句话,我支持你当皇帝。”
“皇帝不过是个称谓而已,神武军有三个将军足矣。”
数月前在幽州的任家小院里,应无双说的那句“天下共主”,燕淼至今还记得,而远在北疆的应无双和冯争也没忘记这句话。
揭竿而起的神武军共有三位将领,她们三个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第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陈玄就离开了军营,迅速赶往晋州城。
陈玄走后,营帐里陷入一片死寂,摇曳的烛火将燕淼的影子在帐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沙盘上的晋州城已经插上了神武军的红旗,在城后数十里的位置还插着一根被血浸透的白旗。
“整整十三年没回过家了。”
燕淼死死盯着那根血旗下的位置,眼中涌动着无尽的恨意,仿佛要将那里烧出一个洞来。
她仔细戴好人皮面具,起身走出营帐,望向东门的方向,那里的军队正依照她的命令缓缓撤离,尘土在马蹄的践踏下飞扬而起。
“来人,挑选五百男兵,即刻随我出发。” 燕淼一声令下,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留在军营里的男将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按照燕淼的吩咐,点齐了五百男兵在外候命,并将燕淼的坐骑牵了过来。
男将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不知您此番要前往何处?”
“长鱼村。”
长鱼村是燕淼的家乡,她出生在那个小村庄里。因为她是个哑巴,村里的人都不待见她,也不让自家的孩子和她亲近。
燕淼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大家不喜欢她,所以几乎不怎麽出门,极少与乡亲们打交道。以至于在五岁之前,她都未能认全村里的乡亲,既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对不上他们的名字。
一晃十三年过去,她终于又回到了长鱼村,回到了当初母亲让她一定要逃出去的地方。
五百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村子外,这阵仗吓坏了村里的百姓。住在村口的人家赶忙跑出去,将村里管事的里正请了过来。
长鱼村的里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平日里的他拄着拐杖,行走迟缓。
可当看到村口那数百士兵时,生死关头激出了老迈躯壳里的最后几分力气,三两步便跑到了燕淼面前,“扑通” 一声跪地。
“草民拜见大人,不知大人来我们长鱼村是……打算做什麽?您要找人还是?”
边南邕亲王造反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长鱼村自然也知晓晋州城被叛军围困的现状。
在他们看来,能带着这麽一大队人马出现在村口的,除了边南的叛军,再无其它可能。
作为长鱼村的里正,老男人满心惶恐,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燕淼端坐在骏马上,身姿挺拔,显得那般高大威严。此刻,她只需轻轻牵动缰绳,身下的骏马便会抬起马蹄直接将这个老男人踩死。
“我来找仇家。”燕淼冷声道。
老男人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大,大人,我们长鱼村几十年来,拢共就五十多户人家,向来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户,您怕是找错……不是,草民的意思是,不知您要找的仇家究竟是谁?”
老男人本欲直言燕淼或许找错了地方,但他哪有那个胆子质疑眼前这位气势汹汹的大人,话到嘴边,只能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都过去十多年了,我早就忘了仇家的名字,所幸还记得他的模样。劳烦里正将村里所有人都召集过来,容我逐个辨认。”
老男人听到这话,悬着的心这才慢慢落了地。他就怕这些男兵是来村里抢夺粮食和钱财的,如今看来,这位大人只要找到仇家便会离开。
“草民这就去把人都喊过来,大人稍等片刻。”
老男人站起身,转身叫来两个年轻的男村民,叮嘱他们跑快点,务必尽快把事情办妥。
在等候的过程中,燕淼对身后的男兵吩咐道:“将村子围起来。”
男兵们迅速行动,当即朝着村子的各个方向散开。不一会儿,整个长鱼村便被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大人这是何意?不是要找仇家吗?”老男人嘴边的胡须都在发颤。
燕淼嗤笑一声,解释道:“不把村子围起来,仇家跑了怎麽办?”
第184章 跟我出城!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长鱼村的所有村民都聚集到了村口。
众人神色惶恐,交头接耳,目光不时投向骑在马上的燕淼和她身后手持利刃、身披盔甲的士兵。
燕淼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人群,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
她清晰地记得十三年前,母亲带着她逃跑的时候,是哪些人锲而不舍地追着她们。
当时的他们年轻力壮,面容凶恶,手持火把牵着土狗,嘴里喊着“李家那娘俩杀了老李,必须把她们抓回来打死”,他们拼命追着她们,比山林里闪着绿色眼睛的野狼还要恐怖。
现在的他们年迈体弱,长满皱纹的脸看起来老实且懦弱,变成了圈里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们老了,而她长大了。
燕淼开始逐个打量村民,充斥着恨意的眼神犹如一把锋利的刀,仿佛要将他们刺穿。
老男人说道:“大人,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是吗?刘二狗和马大顺怎麽不在?”燕淼在心里默默记着数,发现少了两个。
老男人半天没想起来燕淼说的是谁,还是身边的人提醒了他一句,他才记起来。
“大人说的是二狗子和大顺吧,他俩早就死了。二狗子是病死的,死了有七年了。大顺,大顺他五前去城里卖货,得罪了城里的老爷,被人活活打死了。”
“大人要找的仇家是他们两个?”
老男人见燕淼点了头,虽然想不明白二狗和大顺是怎麽得罪了这位大人,但也没有为死了的两人辩解。
而是试探地问道:“想来是他们做了恶事,这才遭了报应,叫老天把他们收走了。人死债消,大人您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们的家人呢?”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明白燕淼的意思,父债男偿,二狗和大顺死了,这仇就算在他们的家人身上。
二狗和大顺的家人不肯主动站出来,村民们面面相觑,也不敢为燕淼指认。
燕淼拽动缰绳,驱使着马匹靠近老男人:“赵土根,你是长鱼村的里正,去,把刘二狗和马大顺的家人带到我面前来。”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燕淼嘴里冒出来,老男人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来不及思考燕淼是怎麽知道他名字的。
一道寒光闪过,脸上载来剧痛,他的右耳掉在地上,鲜血顺着脸颊哗啦啦地往下流。
目睹如此血腥的一幕,村民们心中惊骇万分,却不敢叫出声来。带着孩子的妇女纷纷捂住孩子的眼睛,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孩童的哭声刺耳极了,她们只能继续捂住孩子的嘴,以免哭声惹怒大人。
“再不把人找出来,接下来掉的就是脑袋了。”燕淼甩动手腕,将佩剑上的鲜血抖落。
赵土根捂着耳朵,血淋淋的手指向了人群。刘二狗和马大顺的家人看见燕淼如此残暴,哪里敢到她面前来找死,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
燕淼无需出声,只用一个眼神,身后十来人的男兵立马拔刀冲出去,不仅抓住了逃跑的几个男人,还将剩下的村民围了起来。
这下,长鱼村的村民真成了被圈养的羔羊。
“大人饶命啊!我爹早都死了,他的错怎麽能算到我头上。”
刘二狗和马大顺的所有亲人都被男兵押了过来,他们跪倒在地,赵二狗的男儿颤抖着求饶:“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爹做了错事,早就遭报应死了,能不能放过我们一家老小?”
“大人饶命啊。”
“天杀的刘二狗,他死了还要祸害我一家子。大人,我是刘二狗的女儿不假,可天下人不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刘二狗死了的时候什麽也没留给我,总不能把这要命的仇家留给我吧?”
刘家和马家的人都在声泪俱下地求饶,唯有一个脸上带着胎记的女人,破口大骂刘二狗不是东西。
周围的村民听见女人如此绝情的说辞,正想骂她,就瞧见女人的丈夫猛地直起身子,冲着燕淼喊道:“大人,我和她刘家没关系,我和刘琴成昏的时候,刘二狗早就死了。我要是知道刘琴的爹做过恶事,我绝不会取刘琴回家。我,我这就休了她,我和刘家没有关系。”
村民们刚想说刘琴是个没良心的,这又跳出来一个更不要脸的。
刘琴抱着怀里只有三岁大的女儿,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男人的脸骂道:“你还想休了我?你个……”
“够了。”燕淼打断刘琴,望向她怀中泪眼汪汪的小女孩,然后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扔给刘琴,“杀了他。”
刘琴握着匕首有一瞬的晃神,很快意识到这是燕淼给她的机会,她放下女儿,女儿乖巧地退到刘琴身后紧紧拉住她的衣摆。
“刘琴,你不能杀我。”男兵的刀就架在刘琴丈夫的脖子上,他没有退路,只能看着刘琴越靠越近。
第一次杀人,匕首扎的不准,扎在了男人的腹部,男人还有力气哭喊咒骂她,紧接着第二刀,插在心脏,男人安静下来。
人已经死了,刘琴却像不解气似的,接连捅了数十刀,脸上都沾满了鲜血。周围的村民起初还觉得刘琴是形势所迫,现在却觉得她疯了。
“娘,红色的水溅到我身上了。”刘琴的女儿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懵懂与害怕。
刘琴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一下子松开刀,将手放在衣服上,用力地把血蹭干净。
“没事,待会儿回家换一件衣服就好了。”
刘琴抱起女儿,并不畏惧眼前高高在上的大人,她问燕淼:“大人,我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我爹刘二狗一辈子都在村里,他就是个窝囊废,怎麽会和您结仇?”
村民们其实也很好奇刘二狗和马大顺怎麽会和大人结仇,但都不敢问,毕竟大人说什麽就是什麽,他们可不敢质疑。
“和我结仇的不止是他们两个,还有……”燕淼抬起手,指向赵土根,“你,以及你们。”
从长鱼村里正赵土根开始,燕淼念出一个又一个名字,阎王点卯不过如此。
死了的刘二狗和马大顺无法为自己的辩解,可还活着的男人们,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炸开了锅,纷纷扯着嗓子大声叫嚷。
“大人,您一定是记错了,小的一直本本分分过日子,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可能与你结仇啊。”
每个被燕淼点到的人都是这般说辞。
“大人,村子里几乎一大半的男人都被您点了一遍,这怎麽可能呢?”赵土根一边手忙脚乱地撕下衣服,胡乱缠在脑袋上止血,一边满脸不可置信,死死盯着燕淼。
是啊,这怎麽可能呢?为了抓住一对逃命的母子,几乎出动了全村所有男人。
十三年前的燕淼被母亲藏到草丛里的时候,也有同样的疑惑。她和母亲不过是杀了那个动辄打骂她们的男人,为何村子里所有男人都红着眼、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等你们到了地狱,自然就知道缘由了。” 燕淼目光冰冷,毫无波澜地吐出一句。
“给我杀!”
“杀啊!”
已到午时,东门外的梁丘天谕点燃特制的旗花,为城里的阎婆等人送去信号。
城隍庙中,石力瞧见信号,宕机立断大手一挥,带着众人朝着城门疾奔而去。
只见她、阎婆以及施若素三人一马当先,身形如电,纵身跃上城墙,对守城的男兵发起淩厉攻势,眨眼间便解决了数人。
其余众人在蒋翠的带领下,也纷纷拔出长刀,义无反顾地冲向守城男兵,一场激烈厮杀就此展开。
蒋翠大喝一声:“杀啊!”
她也是今日早晨才从石力口中得知,若想出城,就得亲手斩杀这些守城男兵。这可是实打实要动手杀人,对她来说,冲击不小。
石力说:“既然选择了加入神武军,日后总归要上战场杀敌,倒不如就从今日开始磨炼自己。”
东门的男兵们连续守城多日,早已疲惫不堪,人困马乏。城外叛军一撤,他们紧绷的神经便会松懈下来。石力正是瞅准了这个时机,准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守城男兵们瞧见一群手持长刀的女子如猛虎般朝自己冲来,顿时阵脚大乱,慌了神。
阎婆和施若素事先教过众人该如何挥刀,怎样杀敌最高效。可真到了这生死相搏的关头,蒋翠脑子 “嗡” 的一下,瞬间空白,之前学的那些刀法,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凭直觉挥刀,靠吼叫为自己壮胆。
只因她是第一个加入神武军的晋州人,是她带着剩下的数百人齐聚城隍庙,这份责任沉甸甸地压在肩上,让她必须冲在最前头。
在蒋翠的奋力拼杀下,平日里威风凛凛、被百姓称作官爷的男兵们,接连倒在她的刀下。
跟在蒋翠身后的众人原本还有些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但亲眼看见蒋翠如此勇猛,渐渐也被感染,鼓起勇气冲到蒋翠身旁,与她一起挥刀杀敌。
城墙上,石力挥舞重刀,所到之处,士兵纷纷倒下。阎婆身法敏捷,戟刀一起一落,便将城墙上的弓箭手收拾得干干净净。这时,在外等候的梁丘天谕、陈玄和燕焱也依次翻上城墙。
见这三人上来,阎婆果断跳下城墙,和施若素一同冲向城门,准备打开城门。
陈玄和梁丘天谕上来后,情况越发顺利,两人一个抛暗器,一个使螙虫,挥手间便夺去数十人性命。
燕焱和石力则回到蒋翠等人身边,带着她们一起杀出城。
“跟我出城!” 石力大声呼喊着。
众人在混乱中朝着城外奔去。
第185章 神武,是她们神武军的军旗!
阎婆和施若素两人各站一边,晋州城重达千斤的大门被两人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石力抡起重刀,以威猛无比的七杀之法冲在前方为众人 开路。蒋翠等人紧随其后,挥舞着毫无章法的乱刀,与石力一同杀出离开晋州城的血路。
梁丘天谕、陈玄以及燕焱走在最后,防止城内赶来的援兵从背后偷袭暗算众人。
直到最后一人跑出城,陈玄对着梁丘天谕和燕焱说道:“你们断后,我去前面为她们带路。”
燕焱应道:“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
梁丘天谕也点头,简洁有力地说:“好。”
陈玄一边朝着队伍前方奔跑,一边迅速取出别在腰间的短棍。只见她手腕轻轻一甩,那原本一尺来长的短棍瞬间变长,变化为长约一丈的旗杆。
紧接着,她从怀中掏出一面旗帜,动作迅速地展开,将其稳稳系在旗杆之上。
绣着 “神武” 二字的军旗迎着风猎猎作响,鲜艳的赤色旗帜仿若燃烧的火焰,迅速穿越人群,来到队伍的最前方。
一时间,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那面在空中高高飘扬的旗帜。
神武,是她们神武军的军旗!
跟在阎婆等人身后冲出城的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原本疲惫的身躯再次充满力量,因为杀了人而产生的些许迷茫和恐惧也在此刻统统散去。
她们昂起头,凝望着那面旗帜,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陈玄执旗站在石力身旁,冲着石力点头示意。
石力见状,立刻冲着众人高声发号施令:“神武军听令,迅速列队,随我出发!”
众人听令立马聚集到一起,排列成整齐的队伍。蒋翠站在队伍之中,脑海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无比庆幸自己加入了神武军。
身旁众人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和她一样的激动与喜悦,她们都在为自己身为神武军的一员而感到兴奋。
代表着神武军的军旗在最前方引领着方向,数百人沉默不语,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紧紧跟随着旗帜前行。
“两月不见,她俩怎麽一个比一个威风?”梁丘天谕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骄傲。
燕焱听到这话,接口说道:“燕淼是神武军的大将军,也很威风。”
“……”梁丘天谕撇了撇嘴,显然,她并不关心燕淼威不威风。
东门外叛军突然撤兵的消息,才刚刚在晋州城内传开不久,紧接着,又传来东城门被打开的消息。晋州的男守将得知后,当即紧急调派了一队男兵赶往东门。
男兵们一到东门,他便第一时间吩咐手下关上城门。随后,他带着男兵登上城墙,极目远眺,只见一队人马正缓缓隐没在数里外的丛林之中。
昨夜燕淼下令让东门外的叛军撤离,然后埋伏在城外不远处的山谷里,等到晋州城里的守城男兵弃城而逃时,好在那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因此,通往山谷的那条官道不能再走。陈玄带着神武军一头扎进林中,准备走山里的小路,直接赶到望和城附近,与二当家等人会合。
提前半月进入晋州城招兵的阎婆三人不知道出城后的详细计划,她们跟着陈玄一路往前,一面观察周围的情况,一面问陈玄:“接下来是什麽计划?”
陈玄将燕淼的原话转告给三人:“黑山堡的二当家会在山对面接应我们,先把这群新兵送到边南练几天。施前辈和阎婆前辈也正好跟着她们一起返回边南,冶铸坊的事情劳烦两位前辈上心。”
“那你和我们呢?”石力指了指队伍后面的燕焱和梁丘天谕。
“别急,我还没说完。燕淼的意思是让我们也一起回去,在边南协助二当家招募神武军以及练兵。她说晋州这边还能再拖上一阵子,直到朝廷撤兵的消息传到晋州的那日再一举破城。在那之前,我们要尽快把边南的神武军练出来,总不能上战场的时候刀都拿不稳吧?”
陈玄晃了晃手里的军旗,她觉得燕淼的决策有几分道理。
现在夏池国蠢蠢欲动的几方势力都在盯着叛军和朝廷接下来的动作,一旦叛军成功攻下晋州,邕亲王这个“假靶子”就占领了夏池国南方的大半疆土,却又因为攻城消耗了大量兵力,很容易被趁虚而入。
只怕那时,假靶子就会变成真靶子,各方势力都会来趁火打劫。如此一来,神武军想要顺利立足可就难上加难了。
倒不如继续在城外耗上一段时间,务必保证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神武军能够顺利接手叛军打下来的地盘。
石力皱着眉,担忧地说道:“我们都回去了,把燕淼一个人留在这里?”
“冶铸坊有安之和五螙门的人在就够了,我留在这里。”
阎婆将戟刀重重地砸在地上,心中气愤不已,燕淼怎麽还把她这个师傅安排出去了,简直无法无天。
陈玄见阎婆发怒,小声说:“还有个格日乐在军营里陪着燕淼,她不是一个人。”
“别人能和自己的师傅比吗?”阎婆盯着陈玄的眼睛发问。
“那当然比不了。”陈玄呵呵一笑。
随着不断前行,距离山下越来越近,众人已经能够看到在山脚下翘首等候的黑山堡众人。
众人加快脚步朝着山脚下奔去,黑山堡接应的人远远瞧见神武军的军旗,也激动地挥舞起双手示意。
石力回头看了眼燕焱,侧过头问道:“陈玄,燕焱知道她要去边南吗?”
“知道,她和阎婆的打算一样。”陈玄回道。
“我就说嘛,燕焱肯定不会让燕淼一个人待在这里的。”
石力低下头思忖片刻,有燕焱和阎婆留下来陪着燕淼,她留下来也帮不上什麽忙,不如去边南和黑山堡的姐妹们一起招兵练兵。
燕淼披着邕亲王的假面在晋州拖延时间,她们也不能拖后腿。
待双方会合,一群人简单寒暄过后,前来接应的独眼虎考虑到此地不宜久留,原本打算即刻带着众人返回望和城。
然而,当她瞧见石力身后那群刚从晋州城逃出来的新兵时,略作思忖,还是下令让众人在此稍作休息。
“诸位,就此告辞,我还得回去找寻我徒儿 。”阎婆朝着众人抱拳行礼,一声告别后转身便走。
燕焱刚和穆飞说了几句话,一看阎婆要回去找燕淼,她噌地一下站起来:“穆姐姐,我也走了。”
穆飞冲她挥了挥手:“路上小心点。”
待在原地休息的数百人,就这麽坐在地上目送两人远去。
一个时辰后,叛军军营
“燕淼不在,那她去哪了?”燕焱疑惑道。
格日乐无奈地耸耸肩:“清晨陈玄离开之后,她点了五百男兵便走了,既没告诉我,也没告诉这些叛军她究竟打算去哪。”
阎婆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陷入沉思。晋州城方圆数百里内,大小村镇足有上百个,可这些村镇皆无重兵把守,只要攻下晋州城,这些村镇自然会落入囊中,根本无需燕淼亲自带兵去攻占那些小村子。
“燕淼只带了五百人,应该不会去太远的地方。”燕焱猜测道。
“也许,她去了这个地方。”格日乐示意两人到她身边来,指向沙盘上插着血色旗子的地方。
“既不是白旗,也不是神武军的红旗,看上去是哪个倒楣鬼的血染成的旗子。这麽特殊的标记,你们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吗?”
燕焱摇头,燕淼以前从未和她提过任何有关晋州的事情,这个地方莫非是她最近才盯上的?
阎婆拔出沙盘上的旗子揣进怀里:“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两人刚到军营,就又准备离开,格日乐拦住两人:“骑马过去快点,我去给你们牵两匹马出来,你们在外面等我。”
阎婆和燕焱对视一眼,同时点头应道:“好。”
没一会儿,格日乐从军营里牵出了三匹马,她对着两人笑了笑:“我也去。”
燕淼此前拜托她留在军营,照看帐篷里的沙盘和图纸,不过她方才已经将那些东西妥善藏好,即便有男兵贸然闯进去,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她实在是待不住了,之前有燕淼等人在,她还能勉强忍耐。可若是把她独自留在这满是屪子的军营,她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在锅里下螙,将这些男兵全都送上西天。
三人骑着马,朝着沙盘上标记的地方疾驰而去。
路上,阎婆忍不住问燕焱:“燕淼和你自小相识,她以前从没和你提过那个地方?”
“没有,我和燕淼在玄门相识,她从未和我说过她在入玄门之前过着什麽生活。”燕焱灵光一闪,“那里会不会是燕淼的家乡?”
格日乐当即反驳道:“我看她那架势可不像是回家乡,更像是带着叛军去屠村的。”
“一定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否则不会用一支血旗标记那里。”
阎婆忽然想起她曾在河西客栈与狂鹤说过一句话,她说,燕淼和她很像。
她们两个还能有何处相像呢?
从第一次见面时,阎婆就从燕淼那炽热而疯狂的目光里看出她们是一类人,她们都背负着滔天的恨意,痛苦地苟活在这世上。
她向狂鹤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燕淼刚刚闯入长乐坊杀了萧牧舟,惹了极大的麻烦,险些没能被救回来。
当时的她还以为燕淼心中的恨全都源自萧牧舟,毕竟自那之后,便再没见过燕淼露出那般阴鸷得可怕的眼神。
如今看来,燕淼只是把她的恨藏了起来。
第186章 恨,是因为爱被杀死了
残阳似血,浓烈的血色仿佛要将长鱼村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
此时正值暮时,本应是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围坐吃饭的时分,可整个村子却如死寂之地,不见一丝炊烟升起。
三人骑着马,缓缓碾过满地淩乱的脚印。村口处,七八具男尸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往前每行进数十步,便能看到一具尸体。
瞧这些尸体的装束,大多是普通村民模样,还有少数身着叛军衣物,他们的武器杂乱地散落在路边。
燕焱翻身下马,仔细检查尸体上的伤口,发现这些男人的致命伤均源于脖子上的飞镖:“他们的命门中了暗器。”
她语气笃定,“是燕淼的手笔。”
格日乐骑在马上眺望远方,整个村子不见一个活人,村民的尸体散落在各处。
“果真是屠村,不过想想也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怎麽会跑到玄门那种地方?要麽就是被家人卖了,要麽就是没有家,被别人卖了。”
当初完颜习从玄一手下收下玄门的时候,是格日乐负责调查的背景。四大玄门组织,其中三个玄门里的男人都是男丞相悉心培养的亲卫,唯独京城玄门的女人都是从拐子手里买来的。
燕淼也许就是被人从幽州长鱼村卖到了京城玄门。
燕焱随意走进一间屋子,屋内干净整洁,丝毫没有打斗争抢过的痕迹,值钱的物件也都完好无损地摆放着。她又去隔壁屋子查看,连着检查了五户人家的房子后,不禁心生疑惑。
“带了五百叛军前来,却不掠夺村民财物,她纯粹是为杀人而来。”
村子里遍地都是尸体,且这些尸体倒伏的方向一致。村口的尸体最多,越是往村子深处,尸体数量越少。死在村口的大多是年迈的老汉,而村子里面的则以年轻男子居多。
阎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猜想,她赶忙跳下马,检查尸体的腿脚,果不其然,这些尸体的膝盖或者脚踝处,都有中过暗器的痕迹。
是追杀。
长鱼村的村民应该是被暴力驱赶,才致使全村人都聚集到了村口。随后不知发生了何事,众人开始往村里奔逃,在逃跑过程中,中了燕淼的暗器。
由于腿脚受伤,年迈的男子跑不远,便都死在了村口,而年轻些的则跑得相对远些。但无一例外,这些男人最终都没能逃脱被杀的命运。
全村几十户人家,上百口人,就如同被恶狼追赶的羊群,羊群在恐惧中奔逃,恶狼则在兴奋中屠戮。
格日乐拽动缰绳,身下的马扬起蹄子狠狠地踏在叛军的尸身上:“燕淼不仅杀了长鱼村的男人,还顺手杀了自己带来的叛军,她这是顺手而为,还是杀昏头了?”
阎婆和燕焱不约而同地想到燕淼修炼的功法,阎婆修炼转日吟走火入魔后,就曾陷入敌我不分、见人就杀的状态。
虽说燕淼修炼时服用了解螙的血灵芝,但只怕万一。
燕焱脱口而出:“燕淼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阎婆神色一凛,“必须尽快找到燕淼!”
两人脸色骤变,匆忙翻身上马,继续朝着村子深处进发。
“去哪找人?”格日乐问道。
阎婆望着地上逐渐变少的尸体,沉声道:“跟着尸体的踪迹走。”
三人沿着路边的尸体一路往前,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第一具无头男尸,燕焱主动下马过去检查尸体。
“腿上中了暗器,手腕上有勒痕,后背有大片擦伤,脖子上切口整齐,是被一刀砍下了头颅。”
“他跑不动了,却被绑住双手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距离。”格日乐根据无头男尸身上的伤口得出结论。
阎婆和燕焱的看法与格日乐一致,三人继续向前,不出意外,看到的无头男尸越来越多,有几具尸体上有被拖行过的痕迹,还有几具尸体是被直接砍了头。
追着无头男尸前行,三人在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前停下,一匹身上染血的骏马被拴在路旁的大树上。
格日乐肯定道:“这是燕淼早上骑出去的军马。”
上山的路崎岖难走,也难怪燕淼会把自己的马栓在这里。三人要想上山,也只能将马匹留在原地。
山路蜿蜒曲折,被燕淼追杀的男人们并未沿着小路进山,而是在树林里疯狂逃窜,导致无头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地散落各处。
一时间,三人难以确定燕淼最终走的是哪条路。
“分头行动,我去那边找人。”格日乐指着东边那条路说道。
燕焱从怀里取出三支用来传递消息的旗花,分别送到阎婆和格日乐手里:“找到燕淼后放旗花。”
“好。” 两人齐声应道。
逃亡的男人们慌不择路,然而追杀他们的燕淼却有着明确的目的地。
燕焱顺着那条路上的无头男尸,一路追踪地面上留下的血迹,最终回到了三人分开时的原点。
就在她回到原点的时候,格日乐也恰好绕了回来。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阎婆离开的方向追去。
根本不需要特意去观察地面上的痕迹,地面上清晰的血迹为阎婆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深褐色的泥地,青色的草丛都沾有血迹,这些血迹形成一条完整顺滑的直线慢慢往前延伸。这说明燕淼提着那些人头上山的时候,是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进。
走到这里,前面已经没有无头男尸,也就是说燕淼的追杀到此为止,可地上的血迹还未消失。
前面没有被追杀的人了,可燕淼还在往前走,她要去的那个地方有谁在呢?
阎婆抬头望进那深不见底的丛林,心里有了答案。
恨,是因为爱被杀死了。
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傍晚,母亲背着她从家里仓皇出逃。沿着一条山路慌张地逃窜,天色渐渐变暗,头顶茂密的枝叶屏蔽了月光和星空,她们在黑暗中拼命奔跑。
身后的火把长龙点亮了漆黑的树林,在她们身后紧追不舍。
燕淼浑身染血,疲惫地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座由人头堆砌而成的小塔。她数着塔上的人头,一个不少,当初追杀她和母亲的凶手都在这里。
记忆中火把长龙下的一张张人脸,正与眼前小塔上的人头重叠——当年举着锄头的赵土根如今掉了一只耳朵,追得最凶的徐茂死不瞑目,而那个放狗咬人的马大顺,他死得早,他男儿的头颅就代替他成为这座小塔的塔尖……
“都死了。”燕淼轻抚腰间的刀柄,冰凉的纹路烙进掌心。
明明杀害母亲的凶手都被她杀死,她已经报了仇了,却感受不到丝毫痛快。
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画面,是母亲将她藏进草丛后让她不要出声,是那群男人追上来后毫不留情地将母亲打倒在地,是那些面容狰狞的男人不断质问母亲“小哑巴在哪”。
母亲知道她就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她只要稍微抬起头就能看见草丛里,那双属于她女儿的,没有一丝恐惧的,无情的眼睛。她没有抬头,一次也没有过。
重器敲打躯体的闷响,混合着男人们的咒骂声,在寂静的丛林里回荡,一直躲在草丛里的燕淼却从未听到过母亲的痛呼。
母亲强忍着痛苦不喊不叫,是为了保护她。
而她躲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母亲的鲜血汩汩流出,黑色的地面都被染得血红,竟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逃出长鱼村后,她被卖到了玄门。看着一起被卖入玄门的小孩子都在嚎啕大哭,她不明白她们为什麽哭,到底有什麽事情值得哭呢?
燕淼第一次哭,是被玄门的阉人喂下螙药后活活痛哭的。她知道那不是哭,那是痛得流泪。
她自己没哭过,却见过其她人哭,她们高兴也哭,难过也哭,感动也哭,懊悔也哭,泪水里可以包含无尽的感情,可她无论面对何种境遇,都哭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所以,她目睹自己的母亲被人打死,也可以无动于衷地躲在草丛里,一声不吭。
后来在施粥的队伍里第一次见到冯争,她瞬间便认出冯争是和她一样的人,具体是哪里一样,她也说不明白。但她可以肯定冯争绝对和她一样,是个不会哭的怪物。
结果没过多久,她再次遇见冯争,冯争就变成了会哭的人,她们又不一样了。
她怀疑自己一开始对冯争的判断是错误的,一直以来,不会哭的冷血怪物就只有她一个罢了。
直到系统的出现,另一个“燕淼”占据了她的身体,在被夺去身体的那段时间里,她感受到了很多从未体会过的感情,那些复杂而细腻的情绪冲刷着她的认知。
在夺回自己身体的那一刻,她恍然大悟,她没错。
冯争和她的确是同类,她们都是被夺去了部分灵魂的人。
她不知道之前的冯争除了不会哭,还失去了什麽。但好在,她们失去的东西都回来了。
“娘,你还没听过我这麽叫你呢。”燕淼丢下手里的刀,慢慢走到当初母亲倒下的地方。
如果当初她开口说话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娘”该有多好。
小时候,每次有人骂她是小哑巴的时候,母亲都会捂住她的耳朵,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她:“淼淼不是哑巴,淼淼只是还不会说话而已。”
然后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发出 “娘” 这个音节。
十三年前的血迹早已被风雨冲刷干净,不留一丝痕迹。燕淼跪在这里,感受不到一丝属于母亲的温度。
“娘……” 燕淼轻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
压抑多年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泪水如雨般砸在地面上。
第187章 令她痛苦的东西,她都不要了
燕淼的额头抵在湿润冰冷的土地上,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向一侧倾倒。
这里是母亲的葬身之处,如此也算躺在母亲的怀里。
夕阳落山,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林子里越发寂静。脸上泪痕已干,恍惚中,燕淼似乎听到了母亲在轻声唤她。
燕焱和格日乐循着血迹一路找到这里,来的路上两人还在疑惑阎婆为何还未发出信号。
按理说阎婆应该比她们更先找到燕淼,可过去那麽久了,她们都没等到消息,生怕阎婆和燕淼出了什麽事。
茂密的草丛在风中摇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由人头垒起的小塔,难怪路上有那麽多无头男尸,原来头颅都在这里。
血腥的小塔旁边是躺在阎婆怀中熟睡的燕淼,那条常年挂在阎婆胸前的人骨项链如今被丢在脚边,压在一张沾了血的人皮面具上。
看着眼前的一幕,狂奔而来的两人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往前走,在距离两人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下。
“阎婆前辈,燕淼她怎麽样了?”燕焱小声问道。
“她没事,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
阎婆抬起头,瞧见二人,动作极为轻柔地抱起燕淼,将她稳稳地放在自己背上,接着说道,“去村里找间空屋,休息一夜。”
到了夜里,山间温度骤降,四周又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在这睡觉恐会着凉。阎婆背起燕淼,准备下山返回长鱼村中。
燕焱连忙上前,捡起地上的人皮面具,这张面具还有用处,暂时不能丢。
她正要捞起阎婆丢下的人骨项链,却听阎婆说:“不要了,就扔那吧。”
“前辈真不要了?”
这串人骨项链,阎婆戴了十多年,这麽多年的老物件儿丢了不会舍不得吗?
“不要了。”阎婆肯定道。
原本她摘下那串项链,是怕项链硌到怀里的燕淼。然而,摘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串一直挂在她胸前的项链,不仅成了她和旁人亲近的阻碍,还时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每次看见胸前的项链,都是在帮仇家折磨自己。
所以,那些令她痛苦的东西,她都不要了。
三人一起下山,燕焱和格日乐分别走在阎婆的两侧,格日乐捏住燕淼的手腕,确定燕淼没有什麽大碍后才松开手。
下山的途中,燕淼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她认出身下的肩膀是师傅的,燕焱和格日乐陪在她身侧。
这一刻,在这片承载着她痛苦回忆的土地上,她不再孤单。
*
七月末,京城消息似风卷残云,迅速传遍夏池国。
其中神相姒命的预言,如雷贯耳,格外惹眼。她预言:其一,老男帝将死于今年初雪;其二,乱世将临,帝星已现。
这惊人预言出自全州,消息刚传入京城,大皇男就发动宫变。
那段时间里的皇城金戈交鸣、杀声震天,大皇男以突袭之势企图逼迫老男帝退位,颠覆王朝根基。好在七皇男及时归京,率数万精兵成功击退叛党,否则朝堂易主,男帝之位恐已换人。
宫变平息,老男帝心有余悸,匆匆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下令将大皇男斩首。
险些被亲生男儿弑杀,老男帝深知权力可以扭曲亲情,怕其他皇男为了争夺地位效仿大皇男,于是狠心处死大皇男,想以大皇男的死震慑朝堂野心。
第二道圣旨,派人速去全州将神相姒命请入宫。
姒命的预言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让老男帝坐立难安。他乃九五之尊,怎会轻易被初雪 “撂倒”。必须尽快将姒命抓进宫中,让她把这预言解释清楚。
第三道圣旨,召回驰援晋州的十万大军。
此时的老男帝心中已然有了新的权衡,叛军远在边南之地,即便给他几年时间,想要打到京城,也绝非易事。
而这次惊心动魄的宫变,如同当头棒喝,让他深刻地意识到,京城,才是他统治的根本,才是重中之重。
“报!殿下,朝廷撤兵了!”
朝廷撤兵的消息飞速传入晋州,一名男探子冲入军营,满脸激动,对着叛军首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声禀报道:“殿下,朝廷撤兵了!”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 “邕亲王殿下”,目光中满是兴奋。
“邕亲王” 神色淡定,仿若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从容下令:“传信给城前的男兵,停止攻城,让他们轮流到城墙下叫阵,告知城里守将,朝廷已然撤兵,叫他们乖乖投降。”
男探子领命,随即转身离开营帐:“属下遵命。”
待那男子离去,“邕亲王” 瞬间收起方才威严的架子,抬手揉了揉已然僵硬的脸,对着身旁的格日乐抱怨道:“一直这般板着脸,不做任何表情,可真累人呐。”
“就剩最后两天,再忍忍就过去了。”格日乐笑着上前,让燕焱别再继续揉脸,人皮面具都快被她揉掉了。
燕焱放下手,百无聊赖地躺倒在椅子上。朝廷此番举动,正如燕淼等人所料。援军被撤的消息一旦传入晋州城,城中男兵必定军心大乱,届时叛军便可轻而易举地攻入城中。
半个月前,燕淼本应继续留在叛军营中,扮演叛军首领邕亲王萧牧舟。然而,边南新招募的神武军正紧锣密鼓地练兵,她身为神武军的将军,若是在练兵的期间一次都不曾出现过,日后恐难服众。
左右不过是扮演一个叛军男首领罢了,燕焱虽然无法完全模仿邕亲王萧牧舟,但她了解燕淼,要扮演燕淼假扮的邕亲王萧牧舟,简直是易如反掌。
众人当即商定,由燕焱代替燕淼留在晋州城外,继续消耗叛军与城中男守将的力量。而燕淼则与阎婆一同返回边南,与黑山堡的姐妹们一道招兵练兵。
“边南的神武军如今练得怎样了?” 燕焱这段时日一直待在晋州城外,对边南那边的情况全然不知。
格日乐倒是会时不时地跑去望和城看一眼,她向格日乐挑眉示意,希望能从她那儿获取消息。
格日乐在她身旁坐下,手指在桌上的沙盘上比划着,模拟练兵的情形,开口说道:“已初见成效。虽说比不得训练有素的老兵,但作为刚招募进来不久的新兵,能练到这般程度,已然相当不错了。”
她回想起在望和城军营中的所见所闻,一千余名新兵身着统一的古怪军装,在阳光的照耀下整齐操练。
由于新兵训练时间较短,尚未细分具体兵种,所有人手持武器,齐声呼喝,挥动武器的声响震耳欲聋,场面极为震撼。
格日乐在沙盘上画出两个阵图,接着说道:“我前两日过去的时候,燕淼正在排兵布阵。新兵们刚开始演练阵法,还不太熟练,一整天除了吃饭,几乎未曾休息。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来,彼此都看不清对方时,才停下休息。”
“我原以为她们夜里就不用继续练了,结果你猜怎麽着?”她卖了个关子。
燕焱微微沉吟,思索片刻后猜测道:“夜里作战有夜里的打法,自然也有夜里的训练之法。燕淼是不是挑选了一队夜视能力较强的新兵,趁着天黑练习夜袭的战术?”
格日乐不可置信道:“竟然猜对了,你是不是偷偷跑去望和城偷看她们练兵了?”
“非也非也,我能猜对全凭这儿。”燕焱得意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大半夜的练兵,一般人可做不出这种事情。”格日乐感叹道。
燕焱耐心地向她解释:“你是北延人,听闻那边天黑得早,且天气寒冷,自然不适宜在夜里行事。但在边南,只要天气晴朗,有月光的情况下,夜间能做的事情可不少。”
当初在玄门,她们身为杀手,执行任务大多在夜里。毕竟,很少有人会选择在白日进行暗杀。夜间视野不佳,对寻常人而言是缺陷,可对她们来说,却是绝佳的机会。
她们小时候几乎从未睡过一个完整的觉,白日练习杀人技法,夜里便练习飞檐走壁,力求行动足够隐蔽,不被他人察觉。
这种训练方式虽极为残忍,却成效显著。
“格日乐,燕淼夜以继日地练兵,长此以往,怕是对身体有损。你要不抓几副药给燕淼送去,让她补补身体?”
“你怎麽不让我多抓几百副,给那些熬夜训练的新兵也送过去?”格日乐好奇地看向燕焱,燕焱难道就不会关心一下除了燕淼以外的人?
“没日没夜地练兵,人很容易垮掉。燕淼不会让自己累垮,更不会让即将奔赴战场的神武军垮掉。我了解燕淼,她精力充沛,可以昼夜不停地练兵,但她不会强求新兵也如此。想来,夜间训练的新兵和白日训练的新兵并非同一批人吧?”
燕焱语气笃定,燕淼对自己严苛,却不会残忍地要求手下的士兵与她一样。
“还真被你说中了,夜里训练的新兵都是白日休息充足的。你放心吧,不等你开口,半个月前阎婆……额,任前辈就向我要了药方,燕淼现在身体好着呢。要我说,燕淼也真是个奇人,一天只睡一个半时辰就足够了,醒来后比我这个睡了四个时辰的人还要精神抖擞。”
格日乐习惯性地说出 “阎婆” 二字,话一出口,便想起任不凡特意交代过,阎婆是江湖人给她的称呼,她更希望身边的亲友唤她任不凡。
“我以前也可以,现在不行了。”燕焱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这里待着太无聊了,人一无聊就容易犯困。
“困了就睡会儿,我在这守着。”格日乐掀开帐帘,望向晋州城的方向,“到时间了,我会叫你。”
第188章 你打算把谁挂上去
当朝廷撤兵的消息如丧钟般在晋州传开,晋州城瞬间被绝望的阴霾笼罩。
城中的百姓们起初还以为这是毫无根据的讹传,然而,城外叛军叫阵的声音愈发喧嚣,一波高过一波。守城的男兵们逃窜的速度竟比百姓还要快上几分,当兵的都跑了,百姓们不信也得信。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百姓们惊慌失措的身影,没有人敢在大街上继续停留。那些稍有门路的,立刻返回家中,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行李细软,打算瞅准时机逃出晋州城。
而那些毫无门路的普通百姓,个个面色惨白,慌不择路地匆忙跑回家中,把家中值钱的物件统统藏了起来,又搬来重物,将家里的房门、窗户都堵得严严实实。
城中早有传闻,叛军的首领心狠手辣,进城后必定会屠城。他们跑是跑不掉了,只盼着躲在屋子里能侥幸逃过一劫。
叛军还在城外大声呼喝着朝廷已经撤兵,要他们趁早缴械投降的话,守城的男将士们站在城墙上愤慨 不已,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本以为会等来朝廷的援军,可如今却被告知朝廷已经撤兵,不打算管他们了。
早知如此,叛军打来的第一天就该直接弃城投降,还省得死了这麽多男兵。
晋州城守城的男将领站在城墙上暴跳如雷,不停地咒骂做出撤兵决策的男帝是个昏庸、愚蠢的狗东西。
城外,成千上万的叛军齐声喊着“朝廷撤兵了”,声音响彻天地,传遍整座晋州城。如今,城里已经乱了套。军心溃散不说,民心也已失了个干净。
这一月来,两军对战消耗巨大,城里仅剩的这些男兵根本不足以对抗城外的数千叛军。这时候再想弃城投降,已然来不及了。
他们在先前的对战中杀了不少叛军,早已激怒了对方。如今弃城投降,只会招来叛军的嘲笑与羞辱,叛军依旧会拿他们和城里的百姓肆意泄愤。
“黄将军,我们该怎麽办?”身边的男兵吓得脸色煞白,下巴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满是恐惧。
被称作黄将军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抬手,指着城东的方向问道:“东门外现在是什麽情况?”
“回将军,东门外的叛军自从半月前撤离以后,再也没回来过。”男兵答道。
“他们是想引蛇出洞,从东门出去只怕会中埋伏。”男将若有所思,对着身边的男兵吩咐道:“继续守城,我们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若是发现逃兵 ,一律按军法处置。”
话音一落,男将匆匆忙忙地跑下城墙,只要城墙上还有男兵守着,叛军就不会在短时间内发动强攻。他可以趁此机会回府邸一趟,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然后从东门离开。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他有万贯家财,用这些钱财从叛军手里买下自己的性命,应该不是什麽难事。
城墙上的男兵看见男将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毫不犹豫地脱了身上沉重的盔甲,只拿着一把可以防身的兵器准备逃离此处。
“你要当逃兵,这可是死罪!”
“傻吧你,将军都跑了,还留在这里不走,是想吃刀子呢?”
“可是我们能往哪跑,晋州城不都被叛军包围了吗?”
“去你大爷的,你能知道啥?滚一边去,少耽误老子跑路。”
那急着离开的男兵恶狠狠地一脚踹开自己昔日的战友,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奔去。
……
男将回到府邸,命令家中虏隶尽快将库房里的数十箱金银财宝装进马车。等到马车全部备好,他带着自己府上的私兵立刻朝着东门赶去。
一路上,街道上混乱不堪,百姓们的哭喊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
坐在马车里的男将心急如焚,担心有不长眼的百姓上来拦路,他不断地催促虏隶们加快脚步。
行至半途,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看呐,将军要跑了,还带着这麽多箱财宝!”
“平日里这些当官的作威作福,如今大敌当前,就想着自己逃命,把我们这些老百姓置于何地?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有人站在路边,冲着马车吐口水。
“老天可真是不长眼呐!谁都清楚,这些官老爷的钱财,哪一笔不是从咱们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现如今出了事,平日里受我们供养的将军,竟然要丢下我们独自逃命。”
“什麽狗屁将军,要麽带上我们一块儿走,要麽就都别想跑!”
“说得太对了!大家赶紧动手,拦住马车,绝不能让他跑了。”
绝望无助的人们变得愤怒起来,理智被彻底冲垮,不顾一切地朝着黄将军的马车围拢过来。
黄将军对此早有预料,在局面彻底失控之前,他冷漠地对着马车旁的私兵说道:“动手。”
护卫着马车的私兵拔出手中长刀,寒光闪过,冲在最前头的男人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已尸首分离,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
私兵们毫不手软,一连砍杀了七八人,刹那间,街道上惨叫连连。
流淌的鲜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只可惜这些尸体并未震慑到其余百姓。
看着眼前前赴后继,不停朝着马车扑过来的百姓,黄将军大惊失色。他手下的私兵不多,只有三十人左右,在百姓们近乎疯狂的攻势下,渐渐力不从心。
黄将军的脸色愈发阴沉,再这样僵持下去,别说保住财宝,就连他自己都会被这群百姓撕个粉碎。
他咬了咬牙,无奈地对着最后一辆马车上的虏隶下命令。只见他挥了挥手,那马车上的虏隶立马打开车门,将里面的一箱箱财宝倾倒而出。
黄将军的心都在滴血,这些钱财是他半生搜刮所得,真不想便宜了这群贱民,但眼下保命要紧。
百姓的目光瞬间被这些财宝吸引,原本冲向马车的人群突然转向,疯狂地扑向地上的金银。趁着百姓们争抢财宝的间隙,黄将军带着剩下的马车,在私兵们的拼死护卫下,向着东门疾驰而去。
好不容易来到了东门外,黄将军望着已经打开了一个缝隙的城门,守在东门的男兵竟然早都跑光了。
“快走!”黄将军不敢耽搁,吩咐虏隶们将城门推开,缝隙才刚扩大到马车可以通行的大小,他便立刻驾着马车出城。
马车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四周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和喊杀声。黄将军一边命令虏隶将马车停下,一边跳下马车四处张望。
只见无数叛军从四面八方涌出,迅速将他们包围。
黄将军冲着为首的男人鞠躬行礼,低声下气地说道:“大人饶命,我愿将这些财宝悉数奉上,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说罢,他亲自走到马车旁,将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逐个打开。
“还请大人过目。”
男人的目光在那些金灿灿的财宝上扫过,随即冷笑一声,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盯着黄将军说道:“你的人头也很值钱。”
黄将军闻言心中一沉,看来对方不仅想要他的钱,还想要他的命。
“跑!”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带着私兵们拼命往外冲。
他们边打边退,最后竟被逼回到了城门附近。
黄将军无路可选,一路朝着城墙下奔去。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活着回到城内,他就不信叛军破城之后,真能将全城百姓挨个揪出来,杀个干干净净。
距离东门只有百步之遥,黄将军拼了命地朝着城门狂奔,死死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
近了,更近了!只要躲进城里关上门,他就能活下去。
城门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辨,门后百姓的身影逐渐映入眼帘。
“快关门,黄将军把叛军引过来了!”
众人合力推门,那扇打开了一半的城门开始缓缓合上。
“不!不要关门!” 黄将军瞪大双眼,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但城门并没有因为他的呼喊而停下关闭的动作,厚重的门板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黄将军浑身血污,狼狈地趴在城门之上,双手疯狂地捶打大门,乞求城内的百姓为他开门。无人回应他的苦苦哀求,更不会有人为他开门。
在他身后,叛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刺穿他的膝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袋便已脱离身体,向着地面坠落。
“把他的人头砍下来,拿回去献给殿下。至于尸体,吊起来挂在城墙上。”
没过多久,黄将军的尸体便被草草地用绳索套住,吊在了城门外,还未凉透的尸体在风中轻轻摇晃。
叛军们在处置完这一切后,并不打算就此撤离,而是直接在城门外安营扎寨。只等攻城的军令一到,他们便可破城而入。
在晋州城东门不远处,一片荒草丛随风起伏,其间隐隐约约隐匿着几个人影。
蒋翠蹲在草丛中,不自觉地摩拳擦掌,眼神中满是迫不及待的战意:“等咱们攻入晋州,也在城墙上挂两具尸体如何?”
她压低声音,话语里透着一股狠劲。
此时,城墙下的叛军已开始生火做饭,石力收回望向城墙下的目光,看向蒋翠:“你打算把谁挂上去?”
蒋翠掰着指头,认真地数了起来:“那可多了去了。有颠倒黑白、冤枉好人的官老爷,有欺软怕硬、横行乡里的地痞流氓,还有那借钱不还、厚颜无耻的赖子……”
“打住!” 石力连忙出声打断,“照你这麽数下去,晋州城四个城门都不够你挂的。”
“那就挂在别的地方。”蒋翠笑道。
第189章 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山,格日乐快步走进营帐,准备叫醒燕焱。
“是时候攻城了。”燕焱一想到今夜便能攻城,晌午打盹儿时都在梦里奋勇杀敌,正杀得酣畅淋漓之际,却从梦中惊醒。
眼见距离攻城的时辰尚早,可她已经没了睡意,干脆就在营帐中拿着刀鞘练起武来,以此消磨这难捱的时光。
格日乐微微点头,走上前检查燕焱的装束。人皮面具紧贴在脸上,没有一丝瑕疵,手上佩戴着象征邕亲王身份的扳指,腰间挂着将军佩剑。
她叮嘱燕焱:“待会儿压低嗓音说话。”
“放心,假扮了邕亲王半个月,今晚是最后一天,不会出岔子的。”
燕焱一口答应,今夜便是邕亲王存在于这世上的最后一晚。
两人走出营帐,燕焱命令手下男副将迅速集结兵力,即刻攻向晋州城。同时吩咐军中的男探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晋州城外,通知城下的男兵可以开始发动进攻了。
军队很快集结完毕,所有男人穿着黑衣皮甲整齐地排成数列。燕焱和做了伪装的格日乐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引着军队向晋州城前进。
晋州守城的男将和兵士早已闻风而逃,剩下来不及逃出去的还在城墙上负隅顽抗,仅剩的那点兵力根本拦不住来势汹汹的叛军。
叛军搬出攻城兵器,不停地撞击着紧闭的城门,期间还有人架起云梯攀上城墙,冲到城内为外面的叛军开门。
防线千疮百孔的晋州城在叛军的猛攻下,只坚持了半个时辰。
黑夜降临,举着火把的叛军杀气腾腾地冲进城里,城墙上插满了叛军的旗帜。喊杀声震天,百姓们躲在家里不敢出声,默默祈祷这些叛军不会杀进家里来。
“手持兵刃者,杀无赦。”叛军的首领策马进入城中,她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叛军下达命令。
破城之后,燕焱率领叛军首先杀向了晋州的知府府衙,将里面未曾来得及逃走的男官员抓了起来,当即砍了头挂在城墙上示威。
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躲在家中,只能看见外面火光冲天,时不时能听到男人的喊杀声和哭喊声。喊打喊杀的是叛军,又哭又嚎的是弃城不顾的晋州守卫。
长达一月的攻城战,数万叛军也折损了大半。城破以后,叛军人手紧张,既要派人控制住晋州的四大城门,还要攻占城中的府库和粮仓,另外再分一队人出来将城里的男官全部抓出来,绝不能有漏网之鱼。因此,叛军暂时还顾不上欺压城中的百姓。
“早知道花点银子上下打点一下了,摊上守城这种捞不到油水的活。你知道吗?就那谁,嘴长歪的那个老徐,他偷偷给百夫长送钱,就没被派来守城门,他负责去城里巡逻了。”
晋州城墙上的守卫已经变成了叛军,一个瘦得跟杆子似的男兵不满地抱怨道。
“打点?你有钱吗?老徐给了百夫长足足这些银子,才不用来守城,你拿得出这些钱吗?”身旁的男人冷笑一声,用手比了个数。
瘦子顿时不吭声了,他哪拿得出这麽多钱啊。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冲着身旁的男人发泄自己的不满:“咱们来当兵,连死都不怕,不就是为了攻城之后能捞点钱。结果这麽多弟兄都被派来守城,一点钱都捞不到,这算啥啊。”
“谁让咱们没钱疏通关系。”
“老哥,我有个办法能让咱们换到巡逻的队伍里去。”瘦子突然压低嗓音,故作神秘地说道。
“什麽法子?”
“你听我说,咱俩的钱单独拿出来,都不够疏通关系的,但加在一起就够了呀。这样,你把钱给我,我先拿去给百夫长。等我换到巡逻的队伍后,我就去杀两个富户,多弄些钱出来,再连本带利地还给你,这样你也有足够的钱疏通关系了。”
瘦子眉飞色舞地说出自己的办法,说话时,还不时偷偷打量着身旁男人的神色,生怕对方不愿意把钱给他。
老哥犹豫了半天,他和眼前的瘦子并不是亲兄弟,谁知道这家夥脸皮这麽厚,凑过来直接喊他哥。可他连自己亲兄弟都信不过,更别说一个假兄弟了。
“他不愿意我愿意,我手上还有些银子,咱两一起给百夫长送钱。”
老哥正要拒绝,忽然有个男人冲过来表示自己愿意代替他给百夫长送钱,老哥立马出声说道:“去去去,这是我兄弟,那轮得到你。”
话还没说完,老哥就把自己的钱袋拿出来交给了瘦子。
瘦子接过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行嘞,老哥就在这儿等着我,我最迟明晚就把钱给你送来。”
没等老哥说话,瘦子担心老哥反悔,把钱揣进怀里转身就往城里跑。
等他把钱送到百夫长手里,被成功换去巡逻的队伍时,已到了四更天,城里却灯火通明。
瘦子满心欢喜地跟着队伍一起前往城里富人居住的双桂巷,心想等到了富人的宅子里,他就拿起刀架在富户的脖子上,让对方把钱都交出来。
去往双桂巷的路上,他们一行人路过了平民百姓居住的走马街。
平民百姓大多没什麽钱,一般来说,送钱疏通了关系的男兵都不乐意去平民居住的地方,毕竟杀上一百个平民,捞到的油水,都比不上杀一个富户得到的多。
可全军成千上万个男兵,晋州城的富商一共就那麽多户,不是所有交了钱的男兵都有机会被分到富人那里去的。
于是被分去走马街的男兵都是冲着杀人泄愤去的,要不到钱自然就要命了。
瘦子走在街道里,耳边不断传来惨烈的哀嚎,他慢慢往前走,忽然,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到他面前。他还没看清那颗头长什麽模样,就一脚将那颗头踹了出去。
嘴里还骂道:“恶心。”
“走快点,等会儿油水都叫别的队伍捞光了。”为首的男人听着家家户户传来的惨叫声,满脑子只有自己未到手的钱,他催促众人加快步伐。
瘦子也急着拿钱,连忙追上队伍,没有看见那颗渐渐停下来的头颅,长着一张歪嘴,正是他先前在城楼上和别人提起的老徐。
等到瘦子的队伍彻底离开走马街后,一个穿着青色军装的女人走出院子,把歪嘴的头颅提起来丢了回去。
“许乔,让你小心点你不听,万一刚才那条队伍里有叛军认识这颗人头怎麽办?”
蒋翠小声斥责了一句,转身回屋合上院门。
看着面前和她同样装束的四个人,其中一人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
许乔向蒋翠道歉:“对不起,翠姐。我就是想试试人头踢起来后,是不是会和蹴鞠一样会弹回来,没想到会直接踢到外面去。”
蒋翠哼了一声:“你的准头要是能再好一点,就直接踢叛军怀里去了。”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踢了。”
“长记性了就行。”蒋翠来到许乔面前,右手半握拳重重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进入晋州以前,燕将军根据叛军的数量将神武军分成了数十支人数不同的队伍。蒋翠这一伍五人,由蒋翠带领,负责保护走马街东侧的人家,并把这条街巷里的叛军处理干净。
刚才许乔那一脚差点就引起一支数十人队伍的叛军注意,她们五个可对付不了几十人。思来想去,蒋翠还是觉得口头教训不够,挨打才会长记性,索性让许乔吃她一记爆栗。
不过许乔皮厚胆肥,她压根儿不觉得疼,笑嘻嘻地点头,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双桂巷里,瘦子一进宅子,当即愣在原地。这座府宅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园里尽是些他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
这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吗?
“官爷饶命,您要什麽都行,还请给我一家老小留个活路。”
住在宅子里的富人们跪在地上,一脸惊恐地哀求他们。
瘦子激动地拔出刀,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恶狠狠地拿刀指着一个富人:“想要活命,就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瘦子僵硬地转过头,只见身旁的男兵手起刀落,体型肥胖的男人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有人痛苦地大呼“老爷”,有人则识趣地为他们带路,告诉他们值钱的东西都藏在哪里。
瘦子一看只有先杀人才能拿到钱,他抬起刀。
——铮!
刺耳的铁器碰撞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他手中的刀坠落在地,胸口的位置冒出染血的刀尖。
一个扛着重刀的少年越过瘦子的尸身,对着宅子里的众人说道:“叛军猖獗,屠我百姓,今日神武军在此,定会斩尽叛军,还晋州百姓一个太平!”
晋州城里,叛军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房屋被大火点燃,浓烟滚滚,将黑夜烧得通红。
民宅被粗暴撞开,人们的哭号、怒吼和尖叫,唤不醒叛军的良知。
漫长黑夜仿若无尽,可就在众人快被绝望吞噬之时,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曙光初现,映照着远处奔来的一支队伍。
“邕亲王人头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为首之人身披银甲,骑着骏马,她一手持刀,一手高举叛军首领邕亲王的头颅。一袭银甲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宛如破晓的战神。
燕淼声如洪钟:“叛军猖獗,屠我百姓,今日神武军在此,定会斩尽叛军,还晋州百姓一个太平!”
在她身后是数百神武军将士,她们皆身着青衣,手持长枪,神武军的赤色旗帜在风中烈烈飘扬,宛如天边初升的朝阳。
第190章 我们打了胜仗!
三个时辰前,晋州东门外
驻扎于此的叛军接到攻城命令,一群男人迅速抄起攻城器械,朝着根本无人防守的城门猛撞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城门轰然倒塌。叛军们拔出长刀嘶吼着冲进城内,准备大开杀戒。
石力和蒋翠分别带着一队神武军潜伏在东门外不远处,看着叛军入城后,石力对蒋翠说:“按照计划行事。你带人速往走马街,我率麾下众人入城后,先将东门外残余叛军肃清,随后赶赴双桂巷。”
“明白。”蒋翠颔首,抬手对着隐于草丛中的士兵们一招,随即带领众人率先进入城中。
石力则亲率一支五十人的精锐小队,蹑足潜踪,小心翼翼地摸进了城。她们径直来到东门城墙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在这里设下埋伏。
众人屏气敛息,静静等待着叛军的到来。一旦叛军的队伍准备攻占城墙,她们便能打敌军个措手不及,将其一举歼灭。
这支五十人的神武军都是从边南招来的,她们入伍还不到两月,虽是新兵,却也杀过人见过血。
在进攻晋州之前,燕淼带着神武军前往甘城打了两场仗,用那里的叛军余党让新兵们练了练手。
不多时,叛军的嘈杂声由远及近。
咚——咚——咚
众人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叛军,耳边是自己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跳声。每个人手中的兵器皆已出鞘,寒光闪烁,映照着她们冷峻的面庞。
就在叛军们登上城墙的瞬间,石力低喝一声:“动手!”
隐匿在暗处的五十名精锐如猛虎下山,她们两两配合,默契十足。一人挥舞长刀,主动进攻,吸引叛军的注意力,另一人则瞅准时机,从侧翼悄悄靠近,找到对方破绽后一击致命。
寒光闪烁间,城墙上的叛军接连倒下。
在石力等人的猛烈攻击下,叛军阵脚大乱。他们本以为晋州城已是囊中之物,却没料到会在城墙上遭遇埋伏。
从天而降的神武军不仅出招快,搭配合作也相当默契,叛军根本招架不住,被杀得丢盔弃甲。不过片刻,这股叛军便被尽数歼灭。
待成功掌控东门,确保周边再无叛军威胁后,石力从怀中掏出旗花点燃,向城外的神武军传递消息。
城外,燕淼一直密切注视着城中动静。见焰火腾空而起,她立即率领数千神武军从东门进入晋州城。
一进城,她迅速调兵遣将,将麾下数千人按照五十人一队的编制,有条不紊地分派至城中各个方位。
神武军对叛军的布防了若指掌,燕淼派人出去逐个击破那些分散在城内各处的叛军势力,将叛军的男首领们一一斩首。
正所谓 “蛇无头不行”,没了首领的叛军,便是一盘散沙,再无抵抗之力,好打得很。
燕淼按照之前和燕焱约定好的地点,带着一百精兵赶往晋州府衙。
铁骑踏破府衙大门,燕淼来势凶猛,府衙内的叛军还沉浸在攻城得手的喜悦之中,全然没有料到变故突生。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便只见自家的邕亲王殿下,连腰间的佩刀都未来得及抽出,首级已然被一名持刀少年斩落。
少年将军身披银甲,威风凛凛地跨坐在一匹披着重甲的汗血宝马之上。她身姿挺拔,气势逼人,旁人唯有抬头仰望,方能看清她那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眸。
在她身后,数百位身着青衣、手持长刀尖矛的士兵严阵以待。一面赤红的军旗高高竖起,“神武” 二字在风中烈烈作响,几乎要捅破了晋州城黑压压的天。
“叛军暴虐无道,屠戮无辜百姓,当杀无赦!”
这句 “杀无赦”,叛军们不久前才从自家殿下口中听闻,可转瞬之间,被杀的对象却变成了他们自己。
眼见邕亲王身死,叛军们军心大乱,斗志全无,哪里还敢与这突然杀出的神武军对抗,一群男兵顿时如惊弓之鸟,毫无秩序地四散奔逃。
燕淼随手将“邕亲王”首级挂在马鞍上,大喝一声:“驾!”
战马嘶鸣,铁骑奔腾,无情地在府衙内横冲直撞,不少逃窜的叛军都惨死在马蹄之下。
躲在房间里的燕焱和格日乐一边看着外面热闹的场景,一边换上神武军的青色军装。
“痛快,邕亲王的脑袋终于掉了。”格日乐笑嘻嘻地看向马鞍上那颗贴着人皮面具的头颅,这面具下的男人,是萧牧舟生前最为倚重的亲信。
当初燕淼刚假扮成萧牧舟,在边南夺取政权的时候,险些被这个男人识破。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连萧牧舟的人皮面具都已到手,又怎能让这男人坏了大事。
燕淼本欲直接取其性命,彼时完颜习也在场,她瞧着这男人与萧牧舟身形颇为相似,便觉可以留他一命。暂且将他抓住关押起来,等到日后燕淼准备脱身之时,再将这男人拉出来,让他代替萧牧舟再 “死” 一回。
燕焱已经换好了衣服,她见格日乐还没穿好,顺手帮她系上衣服带子:“这衣服倒是轻便,料子摸着也舒服。”
“咱们的燕将军有钱,人也大方,给神武军的士兵们置办衣服都是用上好的料子做的。”
格日乐在边南待了数月,对邕亲王手下的产业一清二楚,边南三城及其周边数百县乡上缴的钱粮已经足够燕淼在南边练兵养兵了。
别说现在千人规模的神武军,就是万人规模的军队,燕淼也是养得起的。毕竟只要能拉起一支万人之师,往后哪怕钱不够用了,带着神武军出去走上一遭,不用真刀真枪地打仗,便会有人主动送钱来。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早了?”燕焱知道燕淼现在手里有钱,但要养活上万人的军队,怕不是一件易事。
格日乐拍了下燕焱的肩膀,说道:“早?你们神武军北边的那两位将军还觉得迟呢!手都伸到我们北延去了。”
燕焱会错了意,惊讶道:“冯争和无双要攻打北延?”
“咳,这倒不是。”格日乐差点被口水呛到,赶忙解释,“应无双派了使者前往北延,想要从我们那儿购买战马,顺便聊聊借兵的事儿。”
“无双竟然已经想得那麽远了。” 燕焱不禁喃喃自语。
房门忽地被撞开,两人同时望向门口,燕淼骑在马上,问两人:“还要聊多久?”
“这就走。”燕焱拿起桌上的刀,飞快冲出房间,格日乐紧随其后。
冲出府衙的时候,燕淼身后多了两个人。燕焱和格日乐皆骑着从叛军营中得来的军马,跟在燕淼身后斩杀叛军。
燕淼举着邕亲王的头颅,率领神武军穿过晋州城的大街小巷,一路上杀叛军,救百姓。晋州城内,神武军的军旗越来越多,百姓也慢慢反应过来,穿青衣的神武军是来救人的。
“神武,神武,可不就是这一月来城里到处传唱的故事。这神武军不仅救了北疆,也来救我们晋州了!”
“就是蒋翠之前天天念叨的起义军?”
“是啊,我刚才还看见蒋翠了,她穿着青衣军装可威风了。”
“不止蒋翠,许乔,郁原,刘家三娘她们也都拿着刀在杀叛军呢。”
东门附近的叛军最先被彻底清除干净。住在这一带的百姓,起初还战战兢兢,后来见外面喊杀声渐息,才敢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观察外面的情况。
那些嚣张跋扈的叛军都已丧命,而身着青衣、高举神武军旗帜的士兵们,大多驻守在城墙上,警惕地巡视四方,守护着晋州城的安全。余下的士兵则推着推车,穿梭在街巷之中,一条街接着一条街地清理叛军的尸体。
她们既不滥杀无辜百姓,也不趁机抢夺财物,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乡亲们别怕,我们是从南边来的起义军,叫神武军。叛军的首领邕亲王已经被我们的燕将军斩首,那些四处烧杀抢掠的叛军,也都被我们尽数歼灭,晋州现在恢复太平了。”
一个带着头盔的女子站出来,神色温和地安抚着百姓,她说完后,对着搬尸体的郁原招手,“郁原,我记得你就是晋州城的本地人,来,你跟大家讲讲,让大家别怕咱们。”
“好嘞,这就来。”
郁原将刚刚抬起的尸体稳稳地放在推车上后,立刻小跑过来,面向众人说道,“神武军就是蒋翠姐之前说过的那个军队,当时人家在城里说了多少次,晋州城迟早会被叛军攻破,要你们加入神武军,你们还不信。现在总信了吧?”
郁原在乡亲们面前转了一圈,向她们展示自己身上的军装,接着道:“神武军是起义军,对抗的是弃我们晋州百姓于不顾的朝廷,讨伐的是滥杀无辜的叛军。你们也看见了,神武军只救人,不杀人。”
此时,众人才终于想起前些日子,在城中各处听闻的神武军起义的故事。原本还以为是蒋翠不知从何处听来哄人的,没想到竟都是真的。
百姓们交头接耳,脸上的惊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一丝希望。
“叛军都杀完了?我们真的没事了?”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出来。
郁原没有回答,她其实并不知道晋州其它地方的情况,刚才只是提前把最好的结果说了出来。
此时,天光破晓,黯淡的夜幕被一点点撕开。只见晋州城的上空忽然炸开一团刺目而耀眼的金光。守在晋州城各处的神武军将士们,几乎在同一时刻惊喜地仰头,望向那团夺目金光。
那是燕将军亲手点燃的旗花,这意味着晋州城里的叛军已被尽数剿灭,她们成功拿下了晋州城。
郁原及其身边的士兵们纷纷仰头,眼中映照着璀璨的光辉,紧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郁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起来:“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打了胜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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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神武军三营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晴天,趁着天气好,城中百姓与神武军的士兵们齐心协力,将叛军的尸体全部运出城外掩埋。城内很快就恢复了之前太平,热闹的模样。
如今,整个晋州都在神武军的掌控之下,晋州府衙暂时作为燕淼与一众将领商议要事的关键场所。
议事厅内,阳光透过雕花窗洒落进来,将整个厅堂映照得明亮通透,时不时吹进来的微风拂去了屋内的燥热。
厅中的长桌上铺展着两张图,一张是晋州城的城池布防图,一张是夏池国的舆图,两张图都用镇纸压住,以防被风掀起。
长桌两侧,众人依次落座。她们有的身穿神武军中特制的官服,腰间佩戴着神武军的铁牌;有的穿着随意,一副江湖人做派。
不论是军官还是江湖侠客,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长桌的首位,那里站着神武军的将军——燕淼。
她未着战甲,一袭素衣,鸿鸣刀静静地挂在腰间。
“晋州城墙皆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得尽快派人修缮。在这儿,还有这儿,以及此处,都要设置岗哨,并且多加两队人马巡逻。”
燕淼的手指稳稳地指向在眼前铺开的晋州布防图上,着重在几处关键位置点了点。这些地方略显薄弱,一旦被敌军突破,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加强警戒。
她继续道:“除了巩固城防这一要事,城内关键的街区、官府、仓库等地,也都需要安排重兵把守。最好能即刻派出一队斥候,朝着北边 的齐州、庆州和全州方向查探。这三个州与晋州接壤,不得不防。”
派出斥候前往查探,若是那三个州有任何风吹草动,她们便能及时知晓,进而迅速做出应对之策。
燕淼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看法一一道出,随后,她将目光投向身侧的黑山堡二当家。
这二当家在信州与另外两位当家一同掌管着数千人的寨子,平日里将山寨治理得井井有条,整个山寨的布防更是固若金汤。
城池的布防虽说与山寨有所不同,但其中道理相通。所以,燕淼想问问二当家的意见,以免自己的决策有所疏漏。
“你安排得很妥当。” 独眼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在边南练兵的时候,她就发现燕淼成长了。
这两月里,朝廷的军队被她牵着鼻子走,又利用边南的叛军攻打晋州,最后率领神武军毫不费力地拿下晋州城。以前在宝顺船上一声不吭的闷葫芦,已经蜕变成处变不惊、有勇有谋的大将军了。
独眼虎转眼看向桌面上夏池国的舆图,边南与信州、江陵以及晋州相邻。信州表面上依旧是朝廷的地盘,可实际上早已由黑山堡暗中掌控,现在晋州也已纳入神武军的势力范围。
只要将晋州的布防工作做到滴水不漏,燕淼便能牢牢守住晋州和边南三城。届时,若有人企图从江陵出兵攻打边南,便会陷入晋州和边南的双面夹击之中,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依照现在的局势,接下来应该把江陵打下来,如此一来,夏池国南部二分之一的疆土都在神武军手中。只可惜,神武军现在兵力不够,能把眼下的地盘守住都不错了,没有多余的兵力攻打江陵。
燕淼听到独眼虎的称赞,暗自松了口气,对着左侧身着官服的神武军第一营都尉吩咐道:“石都尉,城中的布防安排便交给你了。你带领神武军第一营,负责把守城墙和城中要害之处。”
在边南的一个多月里,神武军在边南陆陆续续招募了五千余人,经过严苛训练后,正式编入神武军的共有三千人。这三千人共分为三个营,每营一千人,各由一名都尉负责统领。
此番攻打晋州,三营的人都被燕淼带来了晋州,剩下的两千人则继续留在望和城中训练。
神武军第一营中的一千人,有一半是当初石力和两位前辈在晋州招募而来,这些人对晋州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另外五百人则是从边南招募的新兵。
三个营中属第一营最熟悉晋州的情况,正好派她们去守城巡逻。
“好。”石力声音洪亮,应答干脆。
“咱们带来的三千人目前都驻扎在外城军营。三个营轮流守城巡逻,就从一营开始。平日里无需守城巡逻的两营,就在军营里继续操练,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第二营的都尉独眼虎点头:“遵命。”
第三营的都尉紫衣客坐直身体,指着舆图上与晋州接壤的三城说道:“你方才说需要斥候去这三州侦察,便从我第三营中抽调十五人吧。她们五人为一伍,这三伍分别前往齐州、全州和庆州查探。剩下的人我会亲自带着她们操练。”
神武三营,第一营的士兵都是从晋州和边南招募来的百姓。第二营中有三百人是黑山堡二当家从山寨里带来的土匪,剩下的七百人都是独眼虎从招来的新兵里精心挑选出来的,然后这七百人与原本的三百土匪合为第二营。
神武军的第三营则是明盟主向神武军送来的支持。营内有数百人都是临清派、五螙门和秘罗古寨的门徒,她们习武多年,正好可以带着营中的新兵练习。
其中五螙门的暗器、轻功和机关乃江湖一绝,出自五螙门的门徒可不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斥候,让她们出去查探地形,打探敌情都算大材小用了。
“就按紫衣前辈说的做。”
紫衣客和独眼虎名义上是燕淼的下属,但燕淼对紫衣客、独眼虎等人依然要恭敬地尊称一声前辈。
燕淼心里清楚,这些前辈愿意来神武军做一军都尉,为她燕淼效力,或许是看在明盟主的面子上,或许是因为神武军起义的大义之名。
总归都是为了天下女子,才放弃了自由和安宁,来这里用性命去赌一个属于她们的未来。
来边南支持神武军的前辈不止紫衣客,还有留在望和城招兵练兵的金蝎前辈、石金戈前辈,在冶铸坊打造兵器的颜掌门和施前辈。
这些长辈们到来之后,燕淼肩膀上的重担轻了许多。幸好有她们,不然她一个人可管不过来这麽大的地盘。
燕淼看向坐在长桌左右两侧的众人,忽然想起冯争和应无双寄给她的信。在信中,她们两个向她倒了好大一通苦水,抱怨自己手上没有可用之人,北疆的文武政务又都归她们两个管,差点累死在书案上。
也多亏了她们提前吃了教训,在传信过来让她动手的时候,顺便为远在边南的她喊了些帮手过来,这才有了三大门派和诸位前辈的支持。
然而此刻,燕淼也遇到了和冯争、应无双在北疆遇到的同一个难题,晋州和边南三城大大小小诸多县乡,这麽多空缺的官府官员该如何安排?
燕淼蹙紧眉头,暂且先按下此事,提起了在晋州城招兵的事情。
“招兵的事情我交给蒋翠和许乔负责,她们都是晋州城本地人,让她们去做,很快就能招来几千新兵。”
石力让燕淼放心,招兵的事情她早就安排些下去了。蒋翠的口才比茶楼里说书的还好,让她去招兵才不算浪费人才。许乔会写字,就让她在旁相助,将新兵登记在册。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谁来担任晋州知府?晋州城周边数十个县城以及边南三城各县的官员又该怎麽安排?”
要做官,首先便要会识文断字,可读书认字的女人实在不多,有那个才学做官治理百姓的更是少之又少。
燕淼不禁为这个难题感到头疼,她脑海里是有许多知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在治理百姓这方面,从没有人教过她。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都没有做官的经历,倒是有不少斩杀男贪官的经历。
“我在黑山堡只管布防和打仗,寨子里的其它事情都归老三管,也是老三负责和信州城的大小男官员接洽。这事我可出不了主意。”独眼虎摇了摇头。
紫衣客紧接着说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咱们把刀架在那些男官的脖子上,让他们耐心地把官府里的一应事宜教给我们的人,不就行了。”
“这是个办法。”燕淼只怕那些男官不肯配合,她猛地拍了下手,“对了,无双和冯争的信里不是提到过一个书院吗?半个月前来的信,那书院里的人应该也快赶到边南了吧。”
“你是说蓟州的燃犀书院。蓟州离这里远着呢,至少还要一月的路程才能赶到这里。”
燕焱记得信里的内容,燃犀书院是全州知府禹仲光的恩师廖去非,廖山长耗尽毕生心血在蓟州开设的书院。
书院里的学子要是能尽快赶到晋州,倒是能解她们的燃眉之急。但蓟州和晋州相隔数万里,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抵达的。
坐在独眼虎身后的穆飞犹豫了许久,她纠结的神色全被独眼虎看在眼里。
独眼虎一把将她拉起来,说道:“我们第一营里有个读过书的,让她试试?”
所有人满含希冀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穆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以前在青楼学过诗词歌赋,来楼里闝倡的男官员和男诗人偶尔会谈起朝中政事,有关民生、经济和治安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一些。
听过归听过,但要让她去当官治理百姓,她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穆飞将自己的顾虑道出,她低下头:“在山寨里待了半年,那些东西也忘得差不多了,我还是留在营中和姐妹们打仗吧。”
“眼下没仗要打,你既然有底子,到时候学起来肯定快。那些男官胆敢忽悠你,你一刀砍下去,剩下的就都老实了。”独眼虎拍着穆飞的手背鼓励她。
燕淼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正要给穆飞安排一个差事,这时,门口传来通报:“将军,城外有两人求见。”
第192章 老人就是觉多
神武军前夜成功攻下晋州城后,燕淼便下令晋州全城戒严,迅速关闭东、南、西、北四处城门,派遣神武军将士严密守卫。
城门口被管控得水泄不通,进出皆受严苛限制。想出城的百姓需出示完备且真实的路引证明,经守卫仔细核验无误后,方可放行。
想要进城的人,更是要经过层层关卡。首先,门口的守卫会详细询问其来意,随后将其来意尽快通报给守城将令。经过将领点头应允之后,守卫才会开启城门,放其入城。
这般严进严出的戒严举措并不会持续太久,现在晋州城刚被神武军攻占,城中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还未清除干净。若不严格管控,只怕这些屪贼会伺机而动,在城中制造混乱。
等再过一段时间,城中局势稳定下来以后,燕淼便会打开城门。到时候边南的商人可以通过晋州去北边做生意,晋州的百姓也能去南边买卖货物。
如此一来,晋州和边南的百姓都会愈发富裕,她便能有更多银钱用来养兵练兵,也有余钱雇佣工人制作她刚设计好的月事带。
“燕将军,石都尉,北门外有两人求见。”前来报信的守卫说道。
今日所有将领都在府衙的议事厅与燕将军商议要事,不论哪个城门来了人,守卫都要来议事厅才能找到自己的将领。
燕淼心中疑惑,当下正是晋州城戒严的关键时候,朝廷那边不会这麽快得到消息,应该不是他们的人。
她稍作思索,随即对着门口传令的士兵问道:“是何人求见?她们可曾报出自己的身份?”
守卫有条不紊地答道:“来人自称无常会孟婆,叫咸沭。与她一起来的青年姓苏,名博文。这两人点名要见将军您。”
无常会孟婆咸沭,这是自己人啊。
燕淼正想亲自过去迎接,可她们方才商量的事情还没得出结论。她看了眼穆飞,然后吩咐守卫:“咸沭前辈和那位苏姑娘都是我们晋州城的贵客,快将人请进来。”
守卫领命后快步跑出议事厅,与其同时,就坐在屋顶上,光明正大地旁听燕淼等人议事的梁丘天谕听到孟婆来了,拍了拍沾灰的衣袍,轻点脚尖从议事厅的屋顶上一跃而起,转身便落在了府衙之外。
她看着守卫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自己则施展飞檐走壁的轻功,赶在守卫到达之前来到了北门的城墙上。
“还真是孟婆。”梁丘天谕站在城墙高处,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城外,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前面的青年戴着狰狞恐怖的恶鬼面具,腰间悬着一柄匕首。跟在其后的青年约摸二十出头,身着淡蓝色衣衫,背着一个有棱有角的包袱,青年的肩膀都被这包袱压得弯了下去。
那包袱里装了什麽,看起来可不是寻常的金银细软。
身边的士兵看见有梁丘天谕站在那危险的地方,这要是一不小心脚滑摔了下去,轻则残废,重则丧命。
她连忙劝道:“小妹妹,快下来,你站的位置太高了,很危险。”
“我没事。”梁丘天谕说罢,就踩着城墙边沿仅有一掌宽的地方来回跑了两圈。
“行了,这一看就是燕将军请来的江湖高手,别看人年纪小,本事可大着呢。”蒋翠被这边的呼喊声吸引过来,她看梁丘天谕身手非凡,便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断不会从这城墙上摔下去。
守城的士兵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巡逻。
蒋翠并未离开,她望向城门外自称孟婆的咸沭,江湖人总是喜欢给自己起一些古怪的称号。
燕将军似乎认识许多江湖人,石都尉、任大姐以及施大姐以前都是混江湖的,一个比一个本事大,兴许这位孟婆也是燕将军的熟人。
“哟,这不是孟婆前辈嘛。区区城墙也不高,你要不翻进来呗?干嘛一个人……不,两个人在外面傻站着。”
梁丘天谕坐在城墙的边缘,悠闲地晃着腿,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蓝衣青年身后的包袱。
天上烈日炎炎,阳光刺眼,咸沭眯起眼睛才勉强看清城墙上坐着的那位是秘罗古寨的小魔王。
她当然可以使用轻功翻上城墙,但今日她是来晋州城做客的,自然要堂堂正正地走大门进。倘若她一声不吭翻上城墙,难免要和守城的士兵刀剑相向。
咸沭的目光在苏博文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扫过,报信的守卫离开有一会儿了,也不知什麽时候能回来。日头越发酷烈,她倒是能在外面继续站一会儿,但苏博文怕是有些吃不消了。
“天谕,看在我和你姥姥认识的份上,赶紧和守门的士兵说一声,开城门放我们进来。”
咸沭说话时没有看向苏博文,就怕梁丘天谕发现她是因为担心苏博文才这麽说的。
梁丘天谕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银环蛇,黑曜石般的眼珠往左上方一斜,她笑道:“那可不行,我认识前辈不假,但你身边的那人我可没见过。万一她心怀不轨,把你们放进来惹出了祸事,岂不是我的过错?”
“有谁能比你梁丘天谕会闯祸惹事?”咸沭小声嘀咕。
所幸她戴着面具,梁丘天谕看不见她面具下一脸无奈的表情。
“这样,你让我检查一下蓝衣服的包袱,只要包袱没有问题,我就让你们进去。”梁丘天谕指着苏博文说道。
咸沭哼了一声,原来小魔王在这等着呢。
她看向苏博文,苏博文默默地抓紧自己的包袱,包袱里的书都是她从锦书堂带出来的孤本,是无价之宝。
咸沭也知道苏博文包袱里装着书,这东西梁丘天谕看了头疼,让她检查也无碍。
咸沭还未开口,苏博文心领神会,她轻轻摇头,道:“梁丘天谕没有资格开这扇门,不必理会她。”
“哈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除非燕淼脑子糊涂了,否则一个合格的将领是不会让梁丘天谕来掌兵的。
守门的士兵将苏博文和咸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士兵心想:这两人说得没错,就算梁丘天谕开口,她们也不会开门。
她们是第一营的士兵,没有将令的时候,首先听从石都尉的号令,若是石都尉不在,只有手持神武令牌的将领可以命令她们。梁丘天谕既未着官袍,身上也没有神武令牌,无权命令第一营的士兵。
晋州的城墙很高,城门下的人不放开嗓子大吼,站在高处的人很难听清她们在说什麽。梁丘天谕没有冯争的顺风耳,可她看得出捂着肚子的咸沭是在笑她。
她单手撑在墙边正欲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银环蛇顺势缠在手臂上,身后传来喊声。
“将军有令,开城门,迎贵客!”
梁丘天谕急忙收住力,转身在城墙上站稳。只见收到消息的守城士兵连忙打开城门,咸沭和苏博文被请了进来。
她屏息凝神,从隐蔽的拐角摸下城墙,趁着咸沭背对她的时候,猛地冲着苏博文而去。
有棱有角的包袱让梁丘天谕无处下手,她看向苏博文肩膀处的绳结,打开这个结就能看到包袱里是什麽了。
梁丘天谕单手握爪,裹挟着猛烈的热风朝苏博文袭来。
苏博文一个从未习武的读书人自然避不开这快如闪电的一招,一旁的咸沭早已回过神来,一边出手拦人,一边道:“轻功又有长进啊,走路都没声儿了。不过,让我看看你的掌法配不配得上你的轻功?”
手腕被咸沭牢牢握住,任凭梁丘天谕再怎麽用力都移动不了分毫。她眨了眨眼,手臂上的银环蛇已经爬到了咸沭手边一厘的地方。
咸沭瞬间松手,梁丘天谕毫不留情地打出一记断魂掌:“前辈看好了,这记断魂掌会比我阿姆赢你的那一掌更螙!”
秘罗古寨的断魂掌带有剧螙,咸沭在多年前就已吃过一次亏了。
她初入江湖时,四处挑战江湖上以掌法闻名的高手,以自创的雪落千山掌打遍天下无敌手,以为自己的掌法是当之无愧天下第一掌。
直到她闯入秘罗古寨,满怀信心地准备挑战寨主金蝎,却被对方的女儿梁丘太初一掌打得不省人事后,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人不仅嘴螙,巴掌也带螙。
“这麽废物,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掌。想挑战我阿姆,你还不配。送你一掌回梦里玩儿去吧。”
咸沭至今还记得自己被一掌打晕之前,梁丘太初那张嘴一张一合,吐出来的话语化成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把她初出茅庐的傲气击了个粉碎。
“你和你娘差远了。”咸沭迎面接下这一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孩子有点长进,有几分梁丘太初当年的影子。
“前辈,等你睡醒了再和我说话吧。”
梁丘天谕笑得眉眼弯弯,在她肩上的银环蛇和八爪虫也配合地发出声响。
咸沭有些不明所以,梁丘天谕这一掌的螙素明明都被她的掌力化解了,为何她觉得眼皮好重?
眼前的人影越发模糊,她看见苏博文丢下包袱,面带担忧地朝她跑来。
眼前彻底一黑,苏博文及时接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咸沭。守城的士兵眼看将军口中的贵客被自己人打晕了,立马围过去将人抬了起来,准备送去医馆。
“孟婆前辈年纪大了,老人就是觉多。你们别担心,给她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醒了就好了。”梁丘天谕抱着苏博文扔下的包袱,“还挺沉,抱着都硌手。”
“原来是个书袋子。”梁丘天谕看清包袱里的东西顿觉无趣,把包袱还到苏博文手中,“还好我及时接住了苏姑娘的包袱,不然这些书摔坏了多可惜,你不用谢我。”
苏博文背好包袱,冷静地问道:“咸沭前辈中了什麽螙?”
“我说不用谢,你还真不谢我。”梁丘天谕走到咸沭身边,在咸沭肩膀点了两下,有一个黑影迅速闪过,消失在梁丘天谕手心。
话音一落,梁丘天谕抬脚离开,决定将她搞出来的烂摊子就这麽丢在这里。
抬着咸沭的守城士兵,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将咸沭送去医馆,还是送去客院睡觉。
蒋翠拿定主意,说道:“送去医馆睡觉。”
苏博文对梁丘天谕肆行无忌的秉性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果真不假。
城门口,一队士兵抬着咸沭前往医馆,蒋翠准备去议事厅找石力禀告此事,并顺路将苏博文带去府衙面见将军。
穆飞从神武军第一营转到晋州府衙的事情确定下来后,众人便依次离开了议事厅。
石力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如此匆忙的一幕,见她出现,众人像见了救星一般朝她喊道:“都尉!”
石力一看被众人抬着且昏迷不醒的人是孟婆咸沭,直接跑到梁丘天谕身边,激动道:“你干的?”
梁丘天谕得意地点头,石力啧啧感叹:“梁丘少侠好功夫,竟然把孟婆打倒了,在下佩服。”
守城士兵:“……”
苏博文:“……”
“都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这还有位贵客晕着呢!”蒋翠道。
石力咳嗽一声,正色道:“你们把这位贵客送去……”
她顿了一下,梁丘天谕立马会意,凑到她耳边说明了咸沭的情况。
“将这位贵客送去客院休息即可。”石力继而转眼看向苏博文,“苏姑娘和我一起去府衙见将军如何?”
“有劳都尉引见。”苏博文彬彬有礼道。
梁丘天谕怼了下石力的胳膊:“她刚才可不是这样的,我好心帮她拿包袱,她连句道谢都没有。”
“把你的‘好心’收起来,人家就会感谢你了。”石力笑道。
第193章 亦真亦假,一真一假?
在赶来晋州的路上,苏博文就听说了不少有关晋州被叛军围攻的惨状,沿途所经城镇将事态描述得极为严峻。
有人称晋州城被叛军围攻一月,城里早就没了粮食,百姓不得已易子而食;
还有人说,攻城的叛军残暴不仁,为首的邕亲王萧牧舟更是生性嗜杀。因久攻晋州不下,他竟恼羞成怒,亲率叛军大肆扫荡晋州城周边的小村镇,残忍地血洗了一座村子,还将村中居民的首级堆砌成骇人的京观。
更有传言道,叛军早已放话,等他们攻下晋州,便会屠城,让晋州成为人间炼狱……
传言说什麽的都有,真假难辨。苏博文听后并未全然轻信,唯有屠村一事稍有留意。
只因传出邕亲王屠村之事的,正是长鱼村的村民,她带着孩子侥幸逃了出来。
苏博文赶往晋州就是为了投效神武军,在晋州施展自己的抱负,必将成为燕淼的下属,日后免不了要和她打交道。
屠村一事若是真的,燕淼借着邕亲王的身份做这麽一件毫无人性,且对战局没有丝毫影响的暴行,只能说明,生性残忍嗜杀的并非邕亲王这个名号,而是燕淼本人。
为了验证传言是否属实,苏博文与咸沭多方打听,终于寻到了这位村民的住处,从她口中大致了解了当时长鱼村被屠的情形。
彼时,苏博文见这村民孤身一人带着孩子在外地艰难讨生活,心中生出些许怜悯,便想慷慨解囊施以援手。
然而,村民拒绝了她的好意。
说:“村里男人都死了,但钱还在。”
从村民的住处离开后,苏博文心中的忧虑稍微减轻了些。据那村民所说,“邕亲王”出现在长鱼村是为寻仇,点名要杀仇家,并未伤害无辜之人。
屠村之事不过是人们在口口相传时添油加醋、夸大其词罢了,但她还是决定连夜赶路,希望能更快赶到晋州城和燕淼见上一面。
当苏博文顶着烈日站在晋州城外的时候,她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晋州城墙上破损严重的地方早已被妥善地修缮好,仅有几处无关紧要的小缺口还未补上,完全不像一座被叛军围攻了一月之久的城池。
跟着石力前往府衙的路上,苏博文放眼望去,街道上往来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神武军的士兵们身姿挺拔,统一穿着青色的军装在街上巡逻。
“神武军是前夜攻破的晋州?” 苏博文出声问道,语气中带着惊讶。
在她看来,燕淼借用邕亲王的身份巧妙地操控叛军与晋州守军鹬蚌相争,自己则寻机金蝉脱壳,率领神武军在背后坐收渔媪之利,如此一来,攻占晋州当然也不算难事。
然而,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城中叛军余党尽数肃清,还要安抚好晋州百姓,让晋州城迅速恢复到战前的模样,这可绝非易事。
“不错,正是前夜卯时。” 石力充满探究的目光落在苏博文身上,仅看其走路的姿势,便知道这位苏姑娘不会武艺。
掌管无常会,专做杀人生意的孟婆咸沭,怎麽会突然带着一位不懂武功的年轻人来晋州?
姓苏名博文,石力从没在江湖里听说过这号人物,心中的好奇越发浓烈。
她打探道:“苏姑娘看起来不是在走江湖的人,怎麽会和孟婆前辈一起来晋州呢?”
“咸沭前辈受姒命相师所托,将我从全州的锦书堂一路护送至此。”
苏博文刚说完一句话,梁丘天谕就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嘴进来:“你是天机部的人!那我问你,姒命前辈说的那两个预言是真的还是假的?”
相师姒命在全州做出的两个预言,在夏池国闹得沸沸扬扬,被定下死期的老男帝吓得夜不能寐。第二个预言里提到的帝星已现,更是让不少男人动了心思,想找个机会坐实这个帝星之名。
苏博文不懂相术,离开全州之前,她也好奇地问过姒命,预言是真的吗?
姒命回她:“亦真亦假。”
“一真一假?哪个是真的?”梁丘天谕满脸疑惑。
苏博文愣了愣,姒命说的是这个“一”吗?
石力本来打算探探苏博文的底,结果被梁丘天谕这麽一搅和,计划落了空,梁丘天谕还尽问些不着调的问题。
她顺着梁丘天谕的话说道:“是真是假,初雪那天就知道了。”
谈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城内最热闹的集市口,石力还想继续打探消息,苏博文却被路边熙攘的人群勾住了目光。
“她们在看什麽?”苏博文问。
“看有罪之人认罪。”石力道。
燕淼命人用珍稀药材吊着刘治的命,让他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今日。她要让天下人知道平北将军应玉树所受的冤屈,让她们看清朝廷上那群屪贼的丑恶嘴脸。
苏博文踮起脚尖往里看,一个戴着枷锁的男人跪在地上,距离太远,她听不清男人在说什麽,只能隐约听到附近的人们口中不时提及 “平北将军” 以及 “破衣卫” 等字眼。
跪在地上的男人因为长时间不停地说话,声音愈发沙哑。站在他身侧的士兵见状,直接将他的脑袋按近旁边放置的水桶里,让他痛痛快快地喝个够,随后勒令他继续坦白当年的真相。
男人被这一口水呛得不停咳嗽,却丝毫不敢耽误,边咳边说道:“平北将军应玉树,咳咳,守卫北疆,带着三千破衣……破衣卫出生入死,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班师回朝后,却被其枕边人谋害,她的丈夫企图霸占她的军功……”
男人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小,脸上瞬间浮现出惊恐之色,赶忙张大嘴巴,努力提高音量,唯恐身后的士兵又用那些恐怖的刑具折磨他。
“在应玉树死后,朝廷数十男臣在男帝的允许下瓜分了应玉树的军功……”
十多年前的真相在众人面前缓缓揭开,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纷纷叫嚷着要为平北将军讨回公道。
男人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尽数道出,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哀求道:“我把该说的都说了,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
守在刘治身后的两个士兵对他的乞求充耳不闻,强行将他拽起来,一把塞进了路边早已等待许久的囚车里。
燕将军有令,今日未时一过,刘治便不用跪在集市口,而是要被关进囚车里游街示众。
押解囚车的队伍在街上缓慢前行,刘治已然说不出什麽话了,说话的人换成了神武军的将士。
她们押着队伍边走边说,悲愤交加地揭露朝廷的罪行,眼含热泪地诉说平北将军及破衣卫遭受的不公和冤屈。
最后义愤填膺地昭告全城百姓:“乡亲们,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平北将军应玉树和破衣卫为朝廷守卫北疆,用自身性命护佑一方百姓,却死于朝廷上那群心胸狭窄的屪贼手中。男帝也好,男官也罢,他们眼中都只有自己的利益,护国功臣就这麽冤死于他们的忮恨。”
“前不久叛军攻城,其首领邕亲王更是残忍地屠杀了一村无辜百姓。朝廷岂会不知叛军攻城之后会对我晋州百姓做什麽?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老男帝会不知道邕亲王将对他的子民做什麽吗?”
跟着囚车一路前行的百姓闻言,皆想起了攻城那夜短短几个时辰里经历的恐怖遭遇,那简直是地狱般的场景。
若不是说神武军及时出现,晋州城或许会沦为第二个被屠的长鱼村。
“老男帝下旨撤兵,朝廷上下数百男官竟无一人阻止反对,任由晋州陷入孤立无援之境。那群屪贼容不下战功赫赫的平北将军,竟也不在乎供养他们的晋州子民!”
“因民而后有君,君末也,民本也。没有夏池国百姓,何来的夏池国男帝?难道晋州和边南三城的百姓就不是夏池国的百姓,不是他老男帝的子民了吗?”
百姓们听着神武军将士的诉说,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梁丘天谕混在人群里大喊道:“我们为朝廷纳粮交税,供养那些男官,他们却如此对待我们,这还有天理吗?”
“何止如此,那老男帝为了一己之私修建陵墓,加了一重又一重赋税,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攒的那点血汗钱全被朝廷收走了。他倒是有钱给自己修个奢华的坟茔,我们一家老小就算饿死了,都没钱买棺材下葬!”
“说得对!朝廷弃我们于不顾,根本不把我们当做他的子民。要不是神武军出现,我们早就成了叛军的刀下亡魂。”
经历过叛军攻城的百姓无不痛恨朝廷的冷漠,再加上这些年间朝廷所颁政令大多罔顾民生,尽是苛捐杂税、繁重徭役,与百姓的利益背道而驰,导致百姓心中对朝廷积怨已深。
因此,现在只需一个引子,她们便会发泄出自己的不满和怒火。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附和,大骂朝廷的昏庸无道,称赞神武军的英勇仁义。
站在囚车旁的士兵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她指着城墙上的神武军军旗,语气激昂:“神武起义,不为权势,不为财富,我们只求一个公道。旧制当废,应换新天,神武军举义旗,誓要为天下苍生向朝廷讨个说法!”
百姓的情绪愈发高涨,“旧制当废,应换新天”的呼喊声如耾耾雷声,声振屋瓦。
关在囚车里的刘治佝偻着身子拼命往阴影里蜷缩,百姓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震得他耳膜轰鸣。
第194章 愿为新朝开山铺路
残阳斜照晋州城,囚车铁链在地面上拖拽出刺耳鸣响。集市口的人潮跟着渐行渐远的囚车涌去,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梁丘天谕随着看热闹的百姓一起追着囚车离 开了,石力引着苏博文继续往府衙方向行去。
石力抬脚踢开道旁碎石,状若无意地试探:“神武军前夜攻破晋州,刘治便从昨日一早开始跪在这里认罪,将近两日工夫,平北将军死于朝廷谋害的真相几乎传遍了全城。苏姑娘是天机部的人,或许早就知道应玉树死得蹊跷?”
“略知一二,但算不上早。”苏博文实话实说。
她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平北将军应玉树被害“离世”的那年,她才刚学会认字。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加入天机部,跟着姒命相师做事,做起了买卖情报的生意。
天机部里情报众多,这些情报皆由专人掌管,并非所有情报她都有权接触。
平北将军应玉树的情报在天机部中堪称机密,因此苏博文也只知道刘治刚才说出来的那些事情,其余的一概不知。
有石力带路引见,府衙门前的守卫直接将两人请了进去。
燕淼这时仍在议事厅里,看见石力和苏博文进来,她立马迎上去。
与此同时,苏博文也猜出了燕淼的身份。
她双手作揖,向燕淼行了个读书人的礼节:“燕将军,在下苏博文,久仰大名。”
“南边的神武军才刚起义,苏姑娘怎麽就久仰她大名了?”石力道。
苏博文盯着燕淼的脸,不免有些诧异,燕将军原来是个瞧着面善的圆脸少年。
她收回视线,解释道:“四月中旬明盟主在全州召开武林大会,我当时也在全州,自然不会错过武林双魁的威名。”
“原来如此。人我已经带到了,接下来你们聊吧,我还要去军营一趟。”石力现在身为神武第一营的都尉,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困了就找个地方打盹儿了。
她现在不仅要练兵,还要安排士兵巡逻轮岗,第一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要负责。
苏博文既是天机部姒命前辈的手下,又是无常会孟婆亲自护送来的人,石力一路上旁敲侧击,也没察觉到她有什麽异常。
接下来便交给燕淼了,至于该如何安排此人,燕淼自有决策。
石力一走,苏博文便开门见山,向燕淼表明自己的来意:“我来晋州是为两件事。其一,全州知府禹仲光的学生柳青云,托我送样东西过来。”
她解下身上沉甸甸的包袱放在桌子上,从一众价值不菲的孤本里取出一捆书册,并将其推到燕淼面前,示意燕淼打开看看。
燕淼望向那捆书册,最上面的那本书封皮上写着“新律”二字。
“要废除旧制,自然要推出新律法。这些新律,乃是柳青云研读了历朝历代的律法后,亲手编纂而成。她说这只是初稿,仍有许多不完善之处,尚不知该如何修订。于是抄录了两份,一份送去了北疆那两位将军手里,还有一份让我带过来送给燕将军,看看三位将军能否给她些建议?”
燕淼看着书册中密密麻麻却又极为工整的字迹,她此前与冯争、应无双也曾提过要变革夏池国律法的事情。只是对于变革律法这等大事,她们都打算等到彻底推翻夏池国之后,再徐徐图之。
这本新律编纂得倒是不错,或许可以从边南和晋州开始推行,看看成效如何,届时再依实际情形进行修订。
“柳青云如今还在全州?”燕淼虽不认识柳青云,但能着出新律,必是个有经天纬地的大才之人。
“月初我跟着咸沭前辈从全州动身赶往晋州,柳青云则出发去了蓟州。算算时间,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蓟州的燃犀书院。”
苏博文瞧见厅内的书桌上还摆放着夏池国的舆图,她走过去站在舆图附近,指向蓟州的位置。
燕淼一听柳青云非但不在全州,还去了更远的蓟州,只得打消了让柳青云来晋州做官的念头。
“苏姑娘的其二是什麽?”
苏博文后退半步,对着燕淼郑重长揖:“请将军封我为福州刺史,我愿为神武军的新朝开山铺路。”
三日后,晋州城外
“杀了我吧。”
刘治是唯一一个被挂在城墙上的活人,他被挂在北城墙外,正对着京城的方向。
一开始他还能哭喊着乞求守城的士兵杀了他,被挂在城外的第二日,他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企图咬舌自尽。
可惜守城的士兵及时发现他不对劲,卸了他的下巴,见舌头上的伤口并不致命,随手拿出一块帕子堵住他的嘴。
他没法再说话了,只能用喉咙发出一声声模糊不清的哼哼。
渐渐地,刘治连哼唧的力气都没有了,晋州城里的人是不会给他一个痛快的。
他望向数千里外的京城,默默祈祷京城的男帝尽快发现晋州造反的另有其人,随后派兵来镇压神武军,再顺手将他杀了。
*
自从姒命做出预言后,老男帝就已将叛军的事情抛之脑后。往年京城的初雪,都在十一月前后降临。
现在距离十一月仅有三月时间,就算再给叛军加上三月时间,他们也绝无可能攻入京城。
因此,在老男帝眼里叛军对他毫无威胁,真正威胁他的是初雪预言里的死亡。当下他的身体虽说虚弱,可经御医诊断,只要悉心调养,还能继续安稳地度过好几个春秋,绝不可能熬不过今年初雪。
不是病死,那就只有意外。他可是一国之君,谁敢杀他?
老男帝怀疑自己的男儿,猜忌身边亲信的男臣,他哪还顾得上那些远在京城之外、心怀不轨的男藩王与叛军,一门心思只想着调遣数万大军,将京城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朝廷安插在晋州附近的男探子,早在神武军的旗帜插上城墙的当日,便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回了京城。
只可惜,叛军被边南崛起的神武起义军剿灭的消息,并未传入老男帝耳中。抢先一步得到消息的宦官,悄悄将此事压了下来,还威胁前来送消息的男官,让他绝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
如今老男帝身体欠佳,若因此气急攻心,恐性命不保。老男帝一旦驾崩,他们这些人都得去陵寝陪葬。
既然老男帝都不在乎丢失的晋州,朝廷里的男官们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去触老男帝的楣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对此事只字不提。
每日朝堂议事,尽是一片逢迎之声,满朝文武竞相说着阿谀奉承的好话。今日,某位男臣进献一位在坊间声名远扬、医术精湛的男医师,言说其能妙手回春,定可保龙体安康;明日,又有男官举荐一位号称精通炼丹之术的男仙人,吹嘘其炼制的丹药可使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神武军起义的消息在朝堂上掀不起丝毫波澜,却在京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着叛军屠城,神武军似神兵天降,解救晋州城百姓于水火的传闻。
除此之外,一桩十六年前的旧事再度被人们翻了出来。然而,这件事牵扯到当今男帝和朝堂上数十男官,知情的人不敢大肆宣扬,只能趁着四下无人时,和自己的三两好友聚在一起悄悄谈论。这桩事就慢慢地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
西市卜肆的刘老板近日没什麽生意,每日就坐在店铺门前和左邻右舍的朋友说说话消磨时间。
今日刘老板照常坐在门口看店,没一会儿隔壁街上卖云吞的老袁就端着一杯梅子饮,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
她从刘老板的店铺里搬了把椅子出来,坐在刘老板身边说道:“我刚听说平北将军原是个女子,叫应玉树。咱们知道的慕容将军是个假货。”
刘老板听后并不意外,她一边示意老袁小声点,一边说:“你这一听就是去客满楼听了平北将军和破衣卫的戏文吧?”
“哪有。你是人家客满楼掌柜的朋友,自然想进就进,但我又不认识人家万老板,也没那个闲钱去客满楼听戏。我是在茶肆里听说书的讲的,那家夥讲得是有模有样,好像她当时就在战场上亲眼瞧见平北将军打仗似的。”
老袁话音刚落,隔壁店的魏珂也凑了过来,靠在门板上接着老袁的话说:“你们在说平北将军的事儿吧?”
“嘘,小声点。要是平北将军的戏文是真的,那这府上的慕容将,不,慕容老爷岂不成了杀害妻子的负心汉?那朝廷上那群……”老袁指了指天空,继续道,“都是杀人犯。”
魏珂冷哼道:“何止是负心汉,简直就是畜生!就为了一个封号、些许军功,便对战功赫赫的将军痛下杀手,更何况这将军还是他的妻子。”
刘老板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猜测:“要我说,上面那些男人不至于为了点军功杀人吧?不管是说书的,还是唱戏的,那些故事大多都是真假掺半。”
“嗐,不过是十六年前发生的事儿,又不是几百年前的。听说当时平北将军班师回朝的场面可大了,家里上了年纪的长辈说不定还见过平北将军。老袁,你回去问问你娘呗?” 魏珂提议。
被点到的老袁不急不忙地喝掉竹杯里最后一口梅子饮,指着一旁的刘老板打趣道:“我娘早就老糊涂了,连我这个女儿都记不清,哪还能记得平北将军。你倒不如让神婆做法,请死去的平北将军上她的身。咱们啊,直接问本人多好。”
卜肆的刘老板时常被好友戏称为神婆,实际上她不过是个会算卦看相的,捉鬼请神这类法术,她可是一窍不通。
“那你说说请哪个?是请十六年前死了的那个,还是请五个月前死的那个?”
刘老板倒也不着急否认神婆这个称呼,反倒一脸认真地询问对方该请谁上身。
第195章 能帮即帮
“说得跟你真能请上来似的。” 老袁撇撇嘴,语气里满是怀疑。
刘老板站起身,舒展着手臂,扭动腰肢松松筋骨,而后抬手朝着平北将军府的方向一指。
“十六年前死了的那位,若不是近日戏文里讲起那些事儿,谁能晓得她叫应玉树。五个月前死了的那位,朝廷宣称他是被男反贼同党所害,死后还被追封了一堆名号,什麽大将军之类的……”
“要招魂的话,自然是刚死不久的新鬼容易些。而且,要清楚地知道死人的生卒年、姓名以及八字,我们都不知道那位应玉树到底是几月几时死的?”
“你这麽说也是。”
“应玉树根本没死,是招不来魂的。” 魏珂倚在木门旁,心里默默接了这麽一句。
她顺着刘老板的目光,朝同一个方向望去。此刻,她脑海里既不是早逝的无名鬼魂,也不是死去的男将军,而是应无双的身影。
城里的戏文才刚唱了一半,无人知道戏文的结局,她们也不清楚这戏文里有太多真假掺半的情节。
平北将军应玉树确实是遭枕边男人螙手,她的封号、军功全被朝廷里那些腌臜小人瓜分干净。她的女儿无双,顶着杀人凶手的姓氏,在那冷冰冰、毫无生气的宅院里,一住就是十六年。
慕容老爷也并非死于男反贼同党之手,而是应无双为报杀母之仇,亲手喂下一味断兽心的穿肠螙药,让杀母仇人在极度痛苦中丢了性命。
五月前,应无双跟着永宁侯府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离开京城,闯荡江湖去了。魏珂没来得及去送行,只收到她一封信。
应无双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本就有几分情谊在。后来因着萧牧舟的事情,太子殿下想把应无双纳入麾下,她们便也算同僚了。
早些时候,她还能收到应无双和太子殿下的信,可四月之后,两边竟同时断了信件来往。
应无双不再分开寄信,而是把她、吴婆婆还有银竹算在一起,一封家书里写满了对三人的关怀。
上个月,无双一封信送到京城,吴婆婆和银竹看了信,二话不说就把京城里的大小产业都交给了她,随后火急火燎地收拾行李,奔赴北疆。
北疆,距离她的家乡只有咫尺之遥。听说平北将军应玉树打的最后一场仗,就是在北疆的东饶关。
“我可招不来男鬼,秽气,秽气!” 刘老板皱着眉,慊弃地摆摆手。
“十六年前的鬼也行啊,试试呗。” 老袁使劲儿怂恿刘老板。
“诶,你知道城东那户姓汪的人家吗?成昏好几年都生不出男儿,一家子求医无果,跑来找我算命。我一看那男的瘦弱得跟病痨鬼似的,就知道是谁出了问题,那一家子非不信,硬要我写个符,保佑他能尽快生个男儿。”
“然后呢?”
“我能有啥办法,那家子最爱闹事,我怕被缠上,就说她们汪家祖上不积德。又是请祖宗上身,又是烧符水,恰好我还真就知道汪家那点破事儿,扮作汪家祖宗全部给抖了出来,吓得一家子脸都白了,花钱让我把祖宗赶紧送走。”
“你还当上人家祖宗了哈哈哈哈!”
两人说着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然后莫名其妙地说起别人家的糗事,逗得彼此前仰后合,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刘老板大口喘着粗气,揉了揉笑得快抽筋的肚子。
老袁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那平北将军府也没有男儿,只有一位小姐。不论戏文是真是假,现如今将军府里没个长辈照应,她一个十六岁孩子,守着偌大的将军府,难免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只能可怜地躲到庙里清修,往后怕是要孤零零地了此一生。”
魏珂笑而不语,再过两天,那些唱戏的、说书的,就要讲到北疆神武军起义的桥段了。到时候,她们两人就会知道,应无双不仅守得住将军府的财物,还能夺走萧氏王朝的天下。
【魏姨,无双昔日所猜无误,母亲尚在人世。且您可知,其今于北延京都之磐城也。】
六月底收到的信里,无双一共说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出银资于城中戏班、茶楼等地,令其传唱平北将军与破衣卫之事。行事需谨慎,万勿惊动朝廷,仅使此故事于市井间流传即可。
第二件事,让吴婆婆和银竹尽快动身前往北疆。
第三件事,便是向她打探应玉树的消息。
看着信里那句 “母亲尚在人世,且其今于北延京都之磐城也”,魏珂震惊不已。
身为北延安插在夏池国的细作,她映射玉树的事情确实一无所知。
当初应无双托她打探应玉树的消息,可她在天机部中并未找到相关消息,只能安慰无双没有消息反而证明应玉树也许还活着。
无双也因此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母亲的下落。
可如今,人找到了,却在北延。
怎麽会在北延呢?
十六年前,两国战事频繁,应玉树作为夏池国将领,和北延多次交锋。她一个敌国将领,怎麽会在离奇复生后跑去了北延?
无双信中的那句“您可知”,倒像是在责问她,作为北延细作,难道会不知道应玉树就在北延?
但是魏珂对此真的毫不知情,她怀疑无双的消息有误,可无双又在信里说得明明白白,这消息是北延太子完颜习告诉她的。
太子殿下都这麽说了,应玉树在北延京都的消息便绝不可能有假。
只是魏珂想不通,应玉树当年到底是自己诈死,金蝉脱壳跑去了北延,还是真的被朝廷谋害,却被人救走了?
无双在信里的推测,更倾向于后者,而且她认为救走应玉树的,正是北延人。写信给魏珂,也是想请她帮忙弄清楚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延人怎麽会救敌国将领呢?
魏珂百思不得其解,要是自己知道敌国将军因为功高盖主,被自家男君王和朝中男同僚害死,肯定会拍手称快,绝不可能大老远从北延跑到夏池国京城来救人。
收到来信已是六月底的事情,如今都八月了,魏珂还没想好该怎麽回信。无双的疑问,她实在没法回答。
如今的她像个刻意隐瞒应无双的骗子。
“平北将军府的小姐着实可怜,庙里的日子哪有那麽好过。才十六岁的孩子,天天吃素,以后都长不高。” 老袁满脸心疼。
“老魏,我记得将军府的小姐以前还常去你的药铺看病,你知道她去哪个寺庙了吗?” 刘老板问道。
“你这麽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姑娘三月的时候,还常来西市闲逛。魏珂,魏珂!”
“魏老板,你在想啥呢?魂儿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要不,让老刘帮你招招魂?” 老袁打趣道。
老袁和刘老板喊了好几声,魏珂都没反应。老袁站起身,在魏珂眼前使劲儿挥了挥手,魏珂这才回过神来。
“啊?怎麽了?” 魏珂一脸茫然,显然没听见两人刚才说的话。
刘老板又重复了一遍:“我们说,你和将军府小姐认识,你知道她现在过得咋样吗?”
“哦,这个啊,她过得……” 魏珂突然想起当初在客满楼,无双眼眶泛红,说自己一定要找到母亲的下落。
信里那句疑问岂止是在质问她,分明也是在质问还活着的应玉树。
既然人还活着,为什麽从来不去找无双?既然人在北延,为什麽她这个北延细作,要对无双隐瞒此事?
魏珂时常翻看应无双这五个月里寄回来的信,信里的无双,闯荡江湖广交好友,在武林大会学会绝世神功,在北疆起义招兵买马,似乎没什麽事情可以难倒她。
以至于魏珂常常忘了,无双其实是个失去母亲十六年的孩子。
魏珂声音一沉,改口道:“她过得不好。”
“唉,你肯定知道那孩子在哪个寺庙,咱们要不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庙里吃不上荤腥,咱们带点鱼啊肉啊的送过去,给孩子补补身体。”
刘老板心生怜悯,心想着要是寺庙离京城不远,就去给将军府小姐送点好吃的。
老袁一拍手,连忙点头:“行啊,死人的事儿咱们管不着,要是能帮衬帮衬那孩子,也算是做件好事。魏珂,你说是不是?”
“……是,是!” 魏珂猛地提高音量,当即下定决心。
能帮即帮。
无双想知道十六年前的事情原委,虽说她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麽,可太子殿下不是快到京城了吗?
念头一转,魏珂转身便跑。刘老板和老袁还等着她说出寺庙在哪,没想到她直接跑了。
老袁一脸疑惑:“她这是答应了?”
“她说‘是’,应该是答应了。跑得这麽急,难不成是店里药炉炸了?” 刘老板掐指一算,眉头一皱,“啧,看着有点凶险。”
“你说魏珂?” 老袁问道。
刘老板故作高深地摇头,笑嘻嘻地伸出手指,指着老袁说:“是你有凶险,赶紧回家吧。”
“我能有啥凶险?” 老袁满不在乎,继续坐在刘老板身边。
没一会儿,她噌地一下站起身,连身下的椅子都被带倒了。
“坏了,我忘锁厨房的门了!娘啊,您可千万别碰我的面团。” 老袁一边哀嚎,一边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店门口,这会儿又只剩下刘老板一人。她扶起摔倒的椅子,瞧着今天估计也没生意了,便将两把椅子都放回屋内,准备关门回家。
“刘老板,我师傅叫您过去一趟。” 隔壁义妁堂的学徒麦冬出现在店门口。
“行,我关好门就过去。” 刘老板应道。
“我师傅让您把吃饭的家夥也带上,她想请您——” 麦冬话还没说完。
“她要请我吃饭!” 刘老板眼睛一亮,满脸惊喜。
麦冬挠挠头,憨笑着解释:“她想请您帮忙算一卦,不是吃饭。”
“哦,原来是那个吃饭的家夥。”
刘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上的门板,朝麦冬招招手,“你帮我看会儿店,顺便把那堆东西收拾整齐,我过去帮你师傅算卦。好好干,别偷懒啊。”
这世上哪有白给人帮忙的,魏珂不请她吃饭,还想让她免费帮忙算一卦?正好铺子里有点乱,就让魏珂的小学徒帮忙收拾收拾。
“哦。” 麦冬不情不愿地答应。
好不容易被师傅支使出来传话,还以为能趁机偷会儿懒。现在是不用在义妁堂里整理药材了,反倒要来卜肆里收拾店铺。
麦冬一边收拾铺子,一边心想,等刘老板帮师傅算完了,也该让刘老板免费给她算一卦。
看看她有没有大发横财的命?
第196章 骗出来,打一顿
义妁堂中,魏珂看见刘老板推门而入,连忙迎上前去。
“快,帮我算一卦。待会儿我要去城外拦个人,城外大路小路交错,我也不知那人会从哪条路走。你帮我看看,该去哪条路拦人合适?”
魏珂早前收到的密信中提到,完颜习已带着山川湖海离开了边南,正在返回北延的路上。她们从望和城出发走水路,一月过去,也该到京城附近了。
完颜习等人着急赶回北延,只给城内的细作传了些消息,并不会入城,也不会在城外逗留。
魏珂想见完颜习,然而此时向她传信已经来不及,只能出城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在去北延的必经之路上拦到完颜习等人。
京城外通往北延的路有好几条,但若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回北延,便只有两条路可选。剩下的两条路,一条从七里坡走,途径妫州,另一条路从落霞亭走,途径郑州。
这两条路所耗费的时间相差不了几天,因此魏珂难以判断完颜习会选择从哪一条路离开。
她既没有分身之术,此事又不方便麻烦旁人,便想请刘老板算一卦,帮她从两条路中选出完颜习所在的那条路。左右她自己也选不出来,让刘老板算一卦就当买个好运了。
刘老板还以为是什麽事呢,原来是要出城去。算方位对她而言倒是不难,还用不上她吃饭的家夥呢。
“何时走?”
“就今日。”魏珂早已推算过,完颜习这两日便会抵达京城。她打算出城守两天,若等不到人再作打算。这期间,义妁堂就交给麦冬照看。
“随便报个字。”刘老板道。
魏珂略一思索:“北。”
刘老板口中念着“北”字,右手大拇指在其余几根手指的关节处来回轻点几下,随即指向一条路:“去七里坡。”
“好,多谢。”魏珂拎起桌上备好的包袱,转身就走,“回头请你去客满楼吃饭。”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刘老板追出门去,大声道:“没算准也要请客,不许赖账。”
魏珂回过头,朝她挥手:“算不准我就不回来了。”
若是在城外没能等到完颜习,魏珂打算继续往前追一段路,总之前往北延的路就那几条,她总能找到完颜习,不过费些时间罢了。
“你还能不管义妁堂了不成?”刘老板没将魏珂的话放在心上,义妁堂和麦冬都还在这,魏珂这个老板跑不掉的。
魏珂在附近的马行租了匹马,策马直奔城外的七里坡。
行至城门口,男守卫例行盘查一番后,魏珂再度策马狂奔,马蹄扬起的尘土随风扑向路边的行人。
九死生抬手在脸前挥了挥,望着一路扬尘而去的一人一马,咳嗽着说道:“咳咳,这什麽人啊,没瞧见城门口这麽多人吗!竟然骑得这麽快,害我吃了一嘴灰。”
“你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进城吗?进城里有吃有喝有住,非得待在这里吃灰。”
九死生抹了把脸,又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无奈地看着身边一脸冷漠的狂鹤。
“她不出来,我为什麽要进去?”狂鹤双手抱胸,语气冷淡。
“唉,你俩就犟吧。参商说她再等最后三日,若是冯争的家人还是执意留在京城,她便不管这个护送任务了,带着徒儿回家去。”
九死生本想借此机会,让狂鹤与流筝解开多年的心结,重归于好。谁知流筝根本不愿离京。
十多天前,她们四人抵达京城,只有她和琴魔师徒去见了流筝,狂鹤并未露面,她们三人也未提及狂鹤在城外的事。
然而,流筝得知她们的来意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们。
流筝直言自己留在京城能保护好自己,不会成为冯争的拖累。她在京城的产业众多,冯争如今带兵打仗,正需要银钱支持。
她留在京城,既能帮冯争盯着朝廷的动向,又能经营生意,赚到的钱可以拿给冯争招兵买马。
九死生和参商轮番上阵劝说,流筝却无动于衷。流筝怕她们难办,甚至贴心地写了封家书,让她们送去北疆,说冯争看了信后就会明白她的意思,不会怪罪九死生等人没能将她护送到北疆。
“难不成流筝知道我在城外?”狂鹤皱眉。
流筝将冯争视若己出,要流筝前往北疆的人正是冯争。九死生等人都是受冯争所托,才会来京城护送流筝。
依流筝的性子,应该对冯争百依百顺才是。尤其是现在正是要打仗的节骨眼上,流筝待在京城会成为冯争的软肋,她怎麽会让自己成为冯争的拖累?
狂鹤越发搞不懂流筝在想什麽了。
十多年前,她不明白流筝为何丝毫没有自我。冯寻钰做什麽,她就做什麽,甘愿为了救命之恩陪着冯寻钰步入后宅,一辈子都要守着冯寻钰母子俩过活。
如今这人倒是又有自己的性子了,丝毫不考虑在外征战的冯争会因为留在京城的她分心,固执地不肯离京。
她不相信流筝所谓“留在京城照看生意”的借口。流筝早已将女儿听晚送出京城,让听晚在全国各地行商,她家遍及全国各地的产业缺了京城这一点根本损失不了多少。
那点钱对冯争来说,也不能和自己姨母的安危相提并论,神武军不需要流筝用自己的安危换来的军资。
流筝分明是在和她置气。她们都没忘记当年对彼此说的话。
九死生耸肩:“我们从未和她提过你。说来也怪,冯争将她接到北疆不也是为了她好,她们在北疆还能互相照应,她为何不答应?你们当年到底和对方说了什麽,让她画地为牢,至死不肯离开京城,而你却坚决不肯进城?”
九死生知道流筝和狂鹤当年因为冯寻钰的事情发生过争执,但并不知道两人具体说了什麽。都说舌头才是最厉害的杀人利器,看如今这境况,不难想象这两人当年放的狠话有多伤人。
狂鹤盯着城门,始终不肯踏入半步。
城内茶摊里,琴魔师徒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在烈日下暴晒的九死生和狂鹤。
“师傅,狂鹤前辈为什麽不愿意进城来?”百花谢憋了半月的疑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月前,她们一行人从全州出发赶往京城,在半月前抵达京城。这十多天里,狂鹤前辈宁愿住在京城十几里外的小客店里,也不愿意和大家一起进城。
参商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从九死生平时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大概猜出,狂鹤与她们此行要护送的人有些旧日恩怨。
她和九死生这半月里不断前往流筝府上,不论她们怎麽游说流筝都不肯松口,铁了心要留在京城,让她们不必管她,只把她写给冯争的家书送去北疆就好。
想来,流筝不愿离京和狂鹤不肯进京这两件事必然有关联。这两人有私人恩怨,倒是害得她和徒儿哪也不能去,只能在京城里浪费时间。
“狂鹤以前姓冯,和冯争的姨母流筝算是姐妹,她们以前……”参商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百花谢,“这麽大年纪的人了,还在闹脾气。”
“以京城城门为界限吗?那把流筝前辈抓出来不就好了,师傅和盗圣前辈联手的话,就算流筝前辈的功夫和枪仙一样厉害,那也双拳难敌四手。”百花谢若有所思道。
“你这想法倒是和九死生不谋而合了,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别掺和。去,把这两碗凉浆给她们俩送去,顺便问问她们打算怎麽办?”
参商招呼店小二要了两碗凉浆,让百花谢拿去送给九死生和狂鹤。
店小二听到参商和百花谢的对话,特意拿了食盒将两碗凉浆装进去,她把食盒交给百花谢:“客官拿好,小心些别洒了,待会儿记得把食盒送回来。”
“多谢。”百花谢向店小二道谢,有食盒提着可比两只手端着方便许多。
她这习武之人的手可是相当的稳,保证一滴都不会撒出来。
百花谢提起食盒飞快地跑出城,店小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紧,只见少年身姿轻盈,步履如飞,食盒在空中一直保持着直线,没有丝毫晃动。
“好功夫。”店小二羡慕地赞叹一句,心想等她再攒一些钱就能给自己租一间小房子搬出去住。
到时候没有母父管束,就可以去山河武馆里学功夫了。
城外,百花谢打开食盒,将一滴未漏的凉浆端出来拿给九死生和狂鹤。九死生端起凉浆一饮而尽,凉意从口腔蔓延到肠胃,她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狂鹤一口一口嘬着凉浆,百花谢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前辈,你们接下来什麽打算?”
“你师傅怎麽说?”九死生问道。
百花谢回头看了眼参商,答道:“师傅说……我们可以把流筝前辈抓出来,只要让她出了城门,就什麽都好说了。”
“小琴魔,你胆子不小,都敢假传你师傅旨意了,该当何罪啊?”九死生开玩笑道。
“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百花谢道。
“是啊,不能再耗下去了。”九死生望向狂鹤,语重心长道,“燕淼已经带着神武军攻下了晋州,冯争和应无双在北疆起义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到老男帝耳中,到时候再想走便麻烦了。你也想想办法,别让你们两个姨母的事情,耽误人家冯争征战天下。”
狂鹤喝着凉浆,头脑越发冷静,她脑中灵机一现:“抓是抓不出来的,我有个办法,把她骗出 来。”
“骗?”九死生和百花谢都好奇地看向狂鹤。
狂鹤的拳头握得咯嘣响:“对,骗出来,打一顿。”
第197章 故友重逢,招招致命
京城,东街
流筝刚从街上各大商铺查店归来,她刚进门,看见孙筠便问道:“争儿可有寄信回来?以往每月初争儿都会寄一封家书回来,可这月都过去大半了,怎麽还不见她的信?”
“家主,目前还没收到大小姐的家书。”
孙筠走到流筝身边,见她眼中满是担忧,忙轻声安慰,“许是送信之人在路上遭遇了意外,这才耽搁了大半月。”
“兴许吧。”流筝仍然放不下心,手里的账本怎麽也看不进去。
当下,神武军在北疆、边南起义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
流筝也依照冯争、应无双的吩咐,命令手底下的商铺、茶楼和酒肆等地传唱平北将军应玉树和破衣卫的戏文。
八月初的时候,戏文已演到应玉树的女儿应无双在北疆起义,决意为母亲和破衣卫向朝廷讨个公道的桥段。
十多天过去,朝廷对此有所察觉,流筝早有预料,该打点的都已妥善打点,同时下令让底下人换个戏文传唱,如此一来,这事便查不到她头上。
碍于朝廷威严,城里各大茶楼、酒肆没人敢继续唱神武军起义的戏,但朝廷捂不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旧时破衣卫,新天神武军的故事已经逐渐深入人心。百姓们不敢当着朝廷官府的面谈论这些事,可在茶余饭后,却常常把神武军挂在嘴边当作谈资。
京城上下都注意到了北疆的神武军,更何况与北疆邻近,且有重兵把守的幽州、蓟州、妫州等地。
也不知争儿在北疆招募的神武军规模如何,能否与周边几州的男兵抗衡?
领兵起义的节骨眼最是关键,偏偏冯争的家书在八月断了。
期间,流筝也派人去天机部打探过消息。天机部却说她们对北疆的情况也不甚了解。不过,眼下并未收到北疆神武军与人交战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关于冯争出事的消息。
北疆和京城相隔甚远,哪怕北疆出了事,等消息传回京城,都过去了一两个月了,这叫她如何能安心?
流筝眉间的愁色越发浓重:“孙管家,准备笔墨纸砚。”
孙筠瞬间明白流筝这是要给冯争写信,她连忙跟着流筝走进书房,麻利地备好流筝写信所需之物。
她在旁为流筝磨墨,看着流筝笔下略显淩乱的字迹,柔声道:“上个月到府上来的那三位江湖高手,就是得了大小姐的托付,专程来府上接您,要护送您去北疆。如今才过去半月,想来是不会出事情的。”
流筝闻言手下一顿,墨水将笔下的担忧晕染得模糊难辨。
她想起七月中旬来府上的那三个江湖高手,其中有位自称盗圣九死生的青年,曾对她说过,让她尽早离京赶往北疆,以免冯争因时刻担忧她的安危而分心,从而影响战场局势。
“争儿机灵聪明,她不会出事的。她也了解我,我在京城里做生意能照顾好自己,更无需她操心。”流筝自我安慰着,手下被墨水晕染的信纸被她揉成一团丢到旁边。
崭新的信纸上,最终只写了寥寥一句话——争儿,可还安好?
她把写好的信交给孙筠,叮嘱道:“这次别找锦书堂的人送信了。去府上挑个马术精湛的侍卫,让她快马加鞭赶往北疆送信,务必亲眼确认争儿安然无恙后,再返回京城。”
“是,我这就去办。” 孙筠收好信封,这已是八月以来家主送出去的第十封信了。月初送出去的信怕是都还没到北疆,这第十封又要寄出去了。
往日里,家主与大小姐来回通信,都是通过天机部的锦书堂,这次却要府上的人亲自去送。
从京城到北疆,若路上不耽搁停留,来回只需两个月时间。家主与其在府上提心吊胆地等待回信,倒不如亲自去北疆一趟。
孙筠走出门后,又折返回来,劝道:“家主,您既然如此担心大小姐的安危,何不亲自去北疆看一眼,也好求个安心?您放心,京城的生意有我们照看,不会出岔子的。”
流筝并未答话,并非是京城的生意绊住了她的脚。
她知道孙管家及其手下的各大店主都能将店里的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把生意交到她们手上完全没问题。
她只是不能离京,不能输给冯雁平。
流筝伸手从书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沓信封,放在最面上的那封信是四月十九日冯争从全州锦书堂寄给她的,送到她手上的时候已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冯争在信里托她帮忙照看户部侍郎家的杨时祯,并简单提及自己在武林大会夺得双魁之一的好消息,信件的末尾是一句“姨母,可愿离京”。
可愿离京?
流筝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谁在问她,冯争在全州遇到了狂鹤,过去的那些事她也许已经知道了。
化名狂鹤的冯雁平,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枪仙。
敢问枪仙,为何不肯亲自来信问问她呢?为何不肯先一步踏入京城,与她相见呢?
冯雁平不愿进京,那她也绝不离京。
城外,落霞亭
“啊切!”
“无缘无故打喷嚏,看来是有人在想你啊,狂鹤。”
狂鹤成功拦截流筝派出去送信的侍卫,将人交给琴魔师徒俩看守。她揉了揉鼻子,白了一眼正在调侃她的九死生。
狂鹤打开信件,笑了一声:“我也想着她呢。”
“争儿,可还安好?”
狂鹤念出信中的内容,随后从怀里掏出流筝这八月里陆陆续续寄出去的九封信。相较之前的九封信,这封信内容简短,字迹也显得潦草。
是时候了。
她对九死生使了个眼色:“让天机部的人告诉流筝,就说冯争带兵夜袭幽州反被敌军埋伏,如今生死不明。”
“你用这种手段逼流筝出城,到时候流筝要用枪戳死你,我可不帮忙。”
九死生听到 “生死不明” 四字,眉心猛地一跳,这话能随便乱说吗?
“本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们不用插手。”
目送九死生离开,狂鹤回到亭子里坐下,用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素木枪的枪尖。
银色的枪尖泛着寒光,晃到了百花谢的眼睛。百花谢眨了眨眼,将身后背着的万壑松琴取下来,摆在桌子上。
她拆开琴身上的黑布,调试琴弦:“师傅,故友重逢适合弹什麽曲子?”
参商还在思索,狂鹤干脆地说道:“重逢?谁和她重逢。待会我一亮枪,你就给她来一曲《十面埋伏》。”
“可是《十面埋伏》太难了,我还没学会,万一伤到前辈你就不好了。”
百花谢翻开师傅送给她的琴谱,发现《十面埋伏》原是琵琶曲,古琴虽也能弹奏,但对她来说难度太高,怕是难以驾驭。
想到百花谢在武林大会奏出的琴声,狂鹤嘴角一抽:“好孩子,你还是把琴包起来吧。”
一个时辰后
激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狂鹤拎起长枪,大步走出落霞亭。
百花谢伸出手放在琴弦上跃跃欲试,手指尚未落下,古琴却已发出一声铮鸣。
参商轻抚琴弦,短而急促的琴音从落霞亭传出,直抵远处,甚至盖过了哒哒的马蹄声。
冯寻钰擅琴,流筝年少时曾听过她弹奏无数曲子,《十面埋伏》这等激烈、紧张的曲子她只在练习指法时弹过一次。
因琵琶曲用古琴弹奏出来的效果大不相同,流筝和狂鹤对那首曲子都印象深刻。
听说冯争如今生死不明,流筝什麽都顾不上了,匆匆拿了杆枪,便骑着马冲出京城。
在前往落霞亭和七里坡的岔路口,一道激昂的琴音传入耳中,她毫不犹豫地策马奔向落霞亭。
十面埋伏,她倒要看看是谁要埋伏她?
琴声越来越近,站在落霞亭外的身影愈发清晰。时隔十八年再见,流筝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冯雁平的模样。
如今看来,冯雁平还是那个冯雁平。
当年手持素木枪、面带愤怒的少年,换了个名字,却依旧拿着那杆素木枪,脸上的怒色一如往昔。
流筝勒停身下骏马,右手摸向身后的长枪。
“我赢了。”狂鹤凝望着骑在马上的流筝,嘴上说着赢了,其实心里一点也不痛快。
“你赢个屁!吃我一枪!”
流筝咬牙切齿,遭遇埋伏的哪里是冯争,分明是她。
亭中的琴声猛然一停,流筝踩住脚蹬借力,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枪出如龙直刺狂鹤面门。
铮——
琴声曲调如电闪雷鸣般席卷而来,埋伏中潜藏的危险变成无处可躲的厮杀。双枪相撞,枪身后的两人身上散发出无尽的战意。
天下第一枪的妙真梨花枪法,在两人手中打得难解难分。
百花谢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过招,想起武林大会上冯争用出的妙真梨花枪,小枪仙与枪仙虽只有一字之差,可这施展出来的枪法却有着天壤之别。
流筝与狂鹤手中的长枪好似两条灵动且致命的蛟龙,在空中肆意穿梭,搅起层层劲风。每一次刺出,都裹挟着凛冽杀意,直逼对方要害。
这等淩厉狠辣、出神入化的枪法,倒显得当初擂台上冯争的枪法是在挠痒痒了。
就像她的琴音,虽也有杀人之厉,可与师傅参商的琴音相较,总觉得缺了几分神韵。
师傅的琴音,一旦奏响,能让天地变色,风云为之激荡。而自己的琴音,在那种磅礴的气势面前,就显得有些单薄、稚嫩了。
狂鹤和流筝打过照面,只说了一句话,就不由分说地开打。参商专心致志地弹琴,丝毫没有上去劝架的打算。
九死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落霞亭中:“她俩打架你伴奏,这是在火上浇油?生怕她们打不死对方吗?”
百花谢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见是九死生后松了一口气,替参商解释道:“师傅并未动用内力,只是单纯地弹奏一曲而已。”
“别弹了,换首……忆故人。”九死生拍了下参商的肩膀。
参商拨动琴弦,回应道:“仗没打完,曲子怎麽能停?”
九死生劝不住参商,又舍不得弄坏自己辛辛苦苦从翊王府偷来的万壑松琴,于是将目光投向正在打斗的两人。
九死生和狂鹤相识十八年,十八年间,狂鹤只有在和她一起去固山剿匪那次使出了十成功力,抱着不死不休的劲头斩杀匪徒。
长枪舞动,将周边的风都撕成了两半,发出阵阵呜咽。
狂鹤毫不留情,流筝枪枪致命,两人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对方,枪尖刺向何处,全凭自己十八年前对彼此的了解。
这架,九死生不敢劝。
她们俩互殴,还分不清谁输谁赢。但她要是下去劝架,见血的肯定是自己。
第198章 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她们这样打下去不会出人命吧?”
百花谢见流筝和狂鹤身上都挂了彩,可两人出招依然毫不手软。
数十招过后,阔别十八载的二人,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这麽多年过去,她们出招的习惯几乎没什麽改变,此刻的这场切磋,竟和年少时无数次比试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流筝深知狂鹤的破绽所在,狂鹤也熟悉流筝的套路,一时间,双方都难以破解对方的招式。
狂鹤使出一招狂风摆柳,流筝侧身闪过,提枪抵挡。狂鹤右手腕一抖,这是蜻蜓点水的起势。
刺出这一枪的时候,狂鹤便已知晓流筝要用自创的平沙落雁对付她。可她仍然使出了这一招,数十年的习惯根深蒂固,这一招几乎是凭本能刺了出去,她改不了。
流筝瞅准时机,向前一步,抬枪挑起狂鹤手中的素木枪,一挑一压,枪尖一起一落,这招平沙落雁成功挑飞了狂鹤的素木枪。
长枪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这一幕在流筝梦里出现过成百上千次,每每梦醒,她才意识到陪她练枪的人早已不在身边。如今这一招平沙落雁终是击落了冯雁平的素木枪,她不禁恍惚了一瞬。
没想到和冯雁平时隔十八年的重逢,竟是如此剑拔弩张。
狂鹤并未转身,而是跨步向前伸手去夺流筝手里的长枪。流筝见状,直接用力一抛,将长枪丢到远处,顺势往前一扑和狂鹤扭打在一起。
落霞亭里的琴声由急到缓,在两人扭打到一起摔在地上时戛然而止。参商轻轻将手压在琴弦上,疑惑地看着地面上的两人。
“不打了?”参商问道。
倒在地上的两人并未搭理参商,狂鹤被流筝压在身下,她的肩膀方才中了流筝一枪,稍微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疼得厉害,现在这姿势让她动弹不得。
狂鹤宕机立断,抬手捏住流筝手臂上被自己打出的伤口,流筝顿时疼得龇牙咧嘴,腿上的力气一松。狂鹤趁机一翻身,反将流筝打翻在地。
亭子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词——野蛮。
失去长枪的两人,没了 “一寸长一寸强” 的优势,便开始朝着彼此的伤处下手,招招快准狠,直击对方伤口,试图以此扭转自己的劣势。
怎麽看,这都不像是故友重逢,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起来!”狂鹤肩膀上鲜血直流,又一次被流筝找到破绽压在地上。
她愤怒地瞪着流筝,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流筝脸上的怒意丝毫不输狂鹤,体内的鲜血好似都在沸腾,压抑在心底十多年的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地叫嚣着。她浑身发热,渐渐忘却了身上伤口传来的疼痛,手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一把揪住狂鹤的衣领,撕心裂肺地质问道:“你为什麽不肯进京见我!为什麽!”
一曲十面埋伏,流筝早已明白,天机部传来的消息是假的,冯争远在北疆根本没出意外。这些都是狂鹤诓骗她出城的手段。
亭子里的三个江湖人正是半月前来她府上,要护送她离京前往北疆的那三人,她们和狂鹤是一夥的,狂鹤也早就在半月前到了京城。
明明早已到了京城外,却不肯入城,不愿意来见她。
“你好意思问我为什麽?当初我们分道扬镳,你和姐姐要留在京城,不愿与我离开。随后你对我说了什麽话,我又是怎麽回答你的,你难道忘了吗?”
狂鹤握住流筝的手,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掰开她的手。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狂鹤掰不动流筝的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见流筝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右手握拳,裹着劲风,朝着流筝的头部攻去。流筝却不躲不闪,怔怔地说道:“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拳头猛地停下,泄了劲的狂鹤无力地倒在地上,发出 “砰” 的一声闷响。
她躺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流筝的脸,心里满是疑惑,不明白刚才流筝还冲自己大发雷霆,现在怎麽又失魂落魄地说认输。
“你先出的京城,当然是你输了。”狂鹤喘着粗气,躺下来后感觉身上哪哪都疼。
还以为流筝在京城一边照看两个孩子,一边经营偌大的侯府以及门下的产业,会疏于练武。没想到武功不减当年,力气还比以前更大了。
流筝摇了摇头,声音再度大了起来,她情绪激动地望着狂鹤:“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难道不知道我早就认输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麽,我听不明白。我倒想问你,你到底有什麽资格冲我发火?”
狂鹤被流筝这莫名其妙的质问弄得心里窝火,咬着牙,用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流筝,双手撑地,坐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你还委屈上了。”
流筝被推得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听到狂鹤的话,她抬手一抹脸,这才惊觉自己哭了,泪水打湿了手心,她喉咙发紧。
“雁平,我们虽不是亲生姐妹,却胜似亲姐妹。自从我被阿钰救回冯家,就和你们姐妹二人一起长大。阿钰不擅长武功,枪法怎麽练都练不好,慢慢地就不爱练武了。后来,便只有我和你一同习武练枪,阿钰在一旁弹琴相伴。”
“十八年前,我们不欢而散,这麽多年没见,可我一直觉得,这份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你……”
流筝的声音渐渐哽咽,不停地用手背去擦眼泪,可泪水却越擦越多。
说起往事,狂鹤心中的怒火慢慢被流筝的泪水浇灭,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本是白色的干净帕子,揣在她怀里沾了伤口上的血。
她瞧见帕子上的血,就觉得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没好气地把帕子扔给流筝。
“这麽大人了还哭,赶紧擦擦。”
流筝接住帕子却没有用它擦去眼泪,任由泪水模糊自己的双眼,这样她便看不清狂鹤的脸,也就没那麽丢人了。
她咬了下舌头,用痛感平复自己的情绪,哑着嗓子说道:“雁平,输赢一定要用嘴说出来吗?你难道感受不到我越发精进的枪法?看不到我送出京城的两个孩子能文能武?也从未听说过冯争以前在京城里声名远扬,是个横行霸道,不会受人欺负的小霸王吗?”
“第一次见到冯争的时候,看着那张脸,你一定想起了阿钰。可除了那张脸,你看着行事那般张扬的冯争,难道不觉得她更像你吗?”
“冯争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性子既不像我,也不像阿钰,却偏偏像你,你说这是为什麽?”
“冯雁平,我早就认输了。”
冯争离家前,流筝特意嘱咐冯争出门在外可以借用狂鹤的名号,还让冯争向狂鹤下战书。
她做这些不是为了别的,正是想让狂鹤明白,她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冯争送出了京城,送离了她和阿钰十八年前选错的那条路。
“十八年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可惜我和阿钰明白得太晚。阿钰临终前还和我说,她选错了路,决不能让冯争重蹈覆辙,她要让冯争替她走出京城,走上那条本该是她这个姐姐陪着妹妹一起走出去的路。”
狂鹤狼狈地坐在地上,和同样满身血污的流筝四目相对,十八年前她、流筝还有姐姐寻钰在冯府大吵一架,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就是和姐姐的最后一面。
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她便不动口了,该直接动手柄人绑出去的。
“姐,你都没见过那个永宁侯,难道你要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成亲吗?就这麽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别人,和跳火坑自杀有什麽区别?”
还是少年的冯雁平不明白姐姐冯寻钰为什麽要与一个陌生男人成亲,她极力劝阻姐姐不要答应这门昏事。
冯寻钰却说:“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两家已经互换庚帖,这门昏事改不了了。”
“那就逃昏,外面天大地大,岂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姐,我和流筝都会天下第一的妙真梨花枪,你的枪法虽然差了点,但是行走江湖还是够用的,咱们三个出了这京城就去行走江湖,做这天地间最自由自在的侠客如何?”
“雁平,这桩昏事不是我一人的事情。我若是逃昏,侯府该如何看待尚书府?娘和爹该怎麽办?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冯氏女儿?族中的其她姊妹们还怎麽议亲?”
姐姐又开始了,自从姐姐及笄之后,她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以前她们姐妹三个在一起时,总是无话不说,行走江湖、仗剑天涯是她们三个最爱挂在嘴边的事情。
如今,姐姐时常提起的事情不再是她们年少时的梦想,而是家族、母父还有昏因大事。
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为什麽会比她们年少时最想做的事情还要重要?
直到姐姐的昏期定下,姐姐还没离开家门,来向冯雁平提亲的人家已经上了门。
冯雁平不想再等下去了,她去意已决。离开的当天她又一次找到姐姐和流筝,劝说两人和她一起离开,姐姐的说辞依然不变。
“那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冯雁平问流筝,她知道流筝也不喜欢被困在这小小宅院里,流筝最爱看各种各样的游记,想和撰书的人一样游历山川。
流筝的说辞也不变,姐姐在哪她在哪,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好,你们都不走,我自己走。”冯雁平提枪转身离开,走出数十步后又转了回来。
两人还以为她改了主意,决定留下来,不料,冯雁平开口将两人痛骂一顿。
“你们俩都是彻头彻尾的大蠢货!尤其是姐……冯寻钰,你可真是自大,自以为自己对尚书府重要得很,你要是逃昏,母父便会羞愧得活不下去了,冯氏女儿也全都坏了名声找不到好夫家了。你扪心自问,你在尚书府算什麽啊?你把自己看得这麽重要,他们却只把你当做与侯府结亲的棋子,没了你,换成冯氏三姑娘,四姑娘,五六七八姑娘都行。”
“你的自大也不影响你的懦弱和自卑,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最先考虑自己身为尚书府千金的身份,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尚书府的名声,父亲、尚书府、家族、名声……在你心底,这些东西都远比你自己更重要,你甚至可以为了这桩只对尚书府有利的昏约,亲手断送自己的后半辈子。”
冯雁平言辞犀利,对面的冯寻钰和流筝,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我再问最后一遍,走不走?”
冯雁平满心期待着两人能回心转意。
可冯寻钰低头不语,流筝则劝道:“雁平,你何必将话说得这麽难听。阿钰就算成了昏,我们也可以时常走动,就和以前一样,姐妹之间……”
“够了,从今往后你我三人再不是姐妹,我没有你们这麽懦弱愚蠢的姐姐。离开京城以后,我和这里的人再无半分瓜葛,你们和谁成昏,生下几个孩子都和我没有关系——”
“你凭什麽认定离开京城以后,我们会过得像话本子里的大侠一样轻松快意?世道艰难,抛下尚书府千金的身份,凭一女子之身该如何谋生?你难道要像以前的我一样,沿街乞讨最后差点被冻死在路边吗?”
流筝打断冯雁平,她意识到冯雁平接下来的话会更绝情,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极其残忍的话。
“雁平,你生来就是尚书府千金,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女子孤身一人行走世间不知要遭受多少恶意。不要说气话,外面没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流筝还没忘记自己年幼时在街头饥寒交迫的惨状,这世道什麽都是虚的,唯有钱和权是真的。
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踏遍天下美好河山的日子固然自由,可她不想再挨饿受冻,任人欺淩了。
权贵才拥有自由,无钱无势的贱民命如草芥。
“我不知道离开京城以后我会过成什麽样子,但我知道留在京城里我会变成什麽样子。”
冯雁平忽然明白姐姐和流筝为什麽不愿和她离开了,京城外面是个不确定的未来。
她嘴角上扬,扯出一抹带着苦涩与决然的笑容,轻声道:“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麽?”流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就以京城为界,你们做笼中雀,于方寸之地享荣华富贵。我做孤零野鹤,于万里山河逐自在清风。”
第199章 谁忆她了?
亭外霞光渐暗,流筝的泪水浸透了血迹斑驳的帕子。暮色中,风卷起落叶绕着瘫坐在地上的两人飞舞。
“笼中雀,于方寸之地享荣华富贵。那笼子一点也不好,所谓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男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残渣罢了。”
流筝跟着冯寻钰一起进入侯府,在那座比尚书府更加豪华的宅院里,她和冯寻钰才恍然惊觉,成昏后的新笼子比旧笼子更小,更逼仄。
世家千金光鲜亮丽、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是浮华表象。成昏之前,身为女儿,她们是被丝线操控的傀儡,一举一动皆要听从父亲的指令,没有自主抉择的余地;成昏后,身份转变为妻子,却又无奈陷入另一个樊笼,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事事都得遵循丈夫的命令,甚至连性命都交到了对方手中。
流筝曾经以为权贵出身的女子可以衣食无忧、安稳一生,至少在冯寻钰未成昏之前她都是这麽认为的。
所以她拒绝了冯雁平,只是害怕自己会再度陷入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日子。
跟着冯寻钰进入侯府的那几年里,她渐渐发现世家千金的确不会因为饥寒交迫而倒毙街头。然而,她们的境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被种种规矩、礼教束缚得死死的。
当真如那笼中雀,一生都被困在笼中,被提着笼子的那只手掌控着生死。
狂鹤听着流筝的话,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脑海里尘封多年的记忆卷土重来。
她记起三人年少时在院中一同练武的日子,那时的她们无话不说,最后却只有她一个人把那些话当了真。
“我们早就认输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流筝止住泪水,眼中满是不甘,紧紧盯着狂鹤,“这麽多年,你难道一次都没打听过我们在京城的消息?”
“没有。”狂鹤直言道。
她当年就和两人说过,分道扬镳后各不相干,她并不关心她们在京城过得如何,更不会因为她们的处境好坏影响自己的生活。
既然立下赌约,便要遵守规则。
她们若是觉得自己错了,主动认输走出京城来江湖上找她,那她们三个便还是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反之,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时刻关注着对方给自己找气受。
流筝没想到狂鹤如此绝情,表情一僵,随手抓起一把树叶丢向狂鹤:“以前如此便罢了,你见到冯争以后难道没想过我吗?”
狂鹤拍开砸向她的树叶,懒洋洋地回道:“想啊。”
“真的?”流筝看着狂鹤脸上的表情,直觉事情没这麽简单。
“我在想你和牛有什麽区别?仔细想来,你比牛还犟。我姐姐对你有救命之恩,你陪在我姐姐身边十数年,欠下的恩情早就还完了,结果还要继续照顾我姐姐的女儿,甚至为了冯争,甘愿和算盘打一辈子交道,你不是最讨厌算账做生意了吗?”
“你不也在全州开客栈做生意吗?不挣钱岂不是要饿死在街头?”
“我那是开着玩玩,喜欢热闹嘛。”
“我开店做生意也是因为喜欢钱啊,有了钱,就少了很多烦恼。”
“在哪赚钱不行,一定要死守在京城里,那麽多人劝你离京都不松口?”
“因为我是牛啊!”
“你……”
流筝见狂鹤被自己怼得无话反驳,噗嗤一声笑出来,狂鹤觉得流筝莫名其妙。
“冯争带着我的平沙落雁去见你,那时你就该明白我已经认输了。我退一步,你就不能也给我一个台阶,先进京城来见我吗?”
流筝收起笑容,慢慢道出自己的心里话。
狂鹤摇头:“不行。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不能给你耍赖的机会。”
“你就这麽在意输赢,当真幼稚。”流筝冷哼一声。
“你也挺无聊的,冯争托人护送你前往北疆是何等重要的事情,而你为了不出京城的赌约,宁愿让冯争在战场上记挂着你,也不愿意跟着大家离开。”狂鹤反将流筝一军。
两人就这麽坐在地上拌嘴,亭子里的三人眼睁睁看着她们之间即将有和好的趋势,却又突然吵了起来。
不过比起之前那副“不打死对方不罢休”的架势,现在这样不痛不痒地吵两句也可以说是和好了。
参商拨弄琴弦,道:“此情此景,来曲《忆故人》如何?”
刚弹出几个琴音,狂鹤和流筝异口同声道:“别弹了!”
狂鹤拍掉衣服上的落叶和灰尘,摸着自己的肩膀缓缓站起来:“谁忆她了。”
流筝身上的伤口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她稍微动作便会扯到伤口,忍着痛站起来的同时,也不忘阴阳怪气地学着狂鹤说话:“就是,谁忆她了。”
九死生弯下腰凑到参商和百花谢身边,悄声说:“两头倔牛还争上了。”
“上官衡,我还没聋。”狂鹤斜睨了九死生一眼,指了指自己身上血淋淋的伤口。
九死生朝着狂鹤和流筝礼貌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问道:“我只带了一瓶伤药,你们谁先上药?”
“给她。”两人再次异口同声。
说完,流筝吹哨叫来自己的马,她出门走得急,只带了一杆枪和水壶,心想着等到了下一个城镇再去自家铺子里取钱也来得及。
她撕开衣裳,打开水壶清洗身上的伤口。
狂鹤走到九死生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药瓶直接丢给流筝:“接着,掉地上就浪费了。”
流筝望向狂鹤肩膀上的血洞,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怪自己刚才下手太重。她抬起手臂,想要把药瓶还给狂鹤,可刚抬起来一点,右手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下手重,狂鹤对她也没手软。
“那药你拿着用吧,我这还有一瓶伤药,刚才是逗你们玩的。”九死生的手里又多出一个药瓶,“你们其实挺在乎对方的,就是嘴硬。”
两人一见面便喊打喊杀,看似是你死我活的激烈缠斗,实则是在用她们最擅长的方式,解开彼此十八年来的心结。
“前辈,你自己上药不方便,我来帮你吧。”百花谢将流筝拉到亭子里坐下,小心翼翼地帮她撕开衣服,清理伤口。
流筝自知自己一个人确实难以独自上药,便向百花谢道了声谢,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狂鹤被九死生压着坐在流筝对面,亭子拢共就那麽大点儿地方,参商带着一把琴便占去了大半地方,狂鹤就是想换位置也没地方换。
两人 面对面坐着,清楚地看着对方身上被自己打出来的伤口。
“这麽看,还是我的妙真梨花枪更胜一筹。”狂鹤数了数两人身上的伤口,发现流筝身上的伤口更多。
流筝呼吸一滞,干脆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会狂鹤。
落霞亭里安静下来,参商开口问道:“还去北疆吗?”
众人都看向流筝,流筝睁开眼睛,思索片刻后回答:“不去。听晚要跟着姚清的商队出海,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我要帮忙打理她手下的产业。”
“听晚的产业大部分都在信州和江陵,等我将京城的生意安排妥当后,就带着身边人搬去信州居住。”
“也好,总比待在京城安全。冯争所在的神武军已经攻下边南和晋州,信州与边南接壤,要不了多久信州也会成为神武军囊中之物,你待在那里倒也方便。”
狂鹤对流筝的决策没什麽意见,只是听晚年纪尚小,出海经商对她而言会不会太过凶险?
不过转念一想,流筝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北疆起义,即将上战场打仗。一个跟着姚清做生意,准备出海闯荡。
两人所做之事都危险至极,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可若是做成了,那对于天下女子而言,便多了很多可能。
“你会去北疆吗?”流筝放心不下两个孩子,可她既不能跟着听晚出海,也抽不开身去北疆照看冯争。她若是撂下手中的产业,两个孩子便没了最后的退路。
狂鹤明白流筝的意思,她点了点头,让流筝放心:“神武起义废旧制、换新天,这不是冯争一个人的事情。”
“我知道。”流筝身上的伤口都已被百花谢包了起来,她站起来准备返回京城,“四位大侠可否赏光,来府上一聚?”
“当然要,我为了你俩的事情在京城内外来回奔波,必须请我吃顿大餐。”九死生语气欢快,瞬间跑出落霞亭,捡起地上的长枪分别还给两人。
参商和百花谢对视一眼,参商对流筝说道:“我徒儿喜欢吃鱼。”
“我和以前一样,不挑。”狂鹤说着话走到流筝面前,纵身一跃骑在流筝的马上。
“你在我肩膀上戳了一个洞,总不能让我一个伤者走回去吧?”
流筝用还算完好的一只手牵马,这一回,她出奇地没有与狂鹤争辩。
九死生和琴魔师徒俩从林子里把马牵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狂鹤骑在马上,指挥着同样负了伤的流筝给她牵马。
“从落霞亭到京城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牵着马前进得走到天黑。”
九死生大喝一声,叫住流筝和狂鹤,示意流筝马匹是足够的,大家都可以骑马返回京城。
夕阳为众人披上一身金光,她们纷纷翻身上马,一行人的身影在余晖下拉得长长的。
马蹄声哒哒作响,踏出有节奏的韵律,向着京城的方向缓缓前行。
流筝骑在马上,天边残阳如血,身旁的九死生和琴魔师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狂鹤走在她的前面哼着小曲儿,熟悉的曲调渐渐传入耳中。
她策马与狂鹤并肩而行,暮色里飘荡着两声相和的平沙落雁。
若是十八年前,她和阿钰选择跟着雁平一起离开京城该多好。
她们三人就这样背着长枪骑着马,哼着平沙落雁的小曲儿,在江湖上自在闯荡。
第200章 鹅鸭排蒸配上现炒的梨干
太阳悠悠落山,西市里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麦冬送走义妁堂里的最后一位病人,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前,目光随着往来人群游走。
“麦冬,你师傅还没回来?” 刘老板站在自家店门口,探出脑袋朝义妁堂这边张望着。
半月前她给魏珂算了一卦,魏珂依照卦象所示方位,前往城外七里坡蹲守。可直到今天,魏珂仍未回来。
刘老板心里犯起嘀咕,要麽是自己算错方位,害得魏珂蹲错了地方;要麽是魏珂得到的消息有误,说不定要蹲守的人早就离开京城,又或是在途中被什麽事耽搁,至今还没到京城。
麦冬嗯了一声,闷闷不乐地抱怨道:“师傅怎麽还不回来?”
师傅不在,义妁堂里的大事小事都落在了她肩上,连溜出去玩的时间都没有。
刘老板一眼看穿麦冬的心思,回头瞧了瞧自家空荡荡的店铺,手脚麻利地铺上木板,关了店门。
随后快步来到义妁堂门前,冲麦冬扬了扬下巴:“你出去玩会儿吧,我帮你看店。”
“真的?谢谢刘老板!一个时辰后我就回来。”
麦冬像只欢快的小鹿一蹦一跳地进入义妁堂,叮嘱抓药的小童:“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要是有什麽事就问刘老板。”
魏珂不在的这段时间,常来义妁堂看诊的病人都去了别家药铺,只有些得了不碍事的小毛病的人会拿着药方来义妁堂中抓药。
义妁堂中人手不多,魏珂出了门,就只有学徒麦冬和抓药小童负责看店,以至于麦冬根本不敢把小童一个人丢在店里跑开。因着魏珂的吩咐,麦冬也不敢随意关店,万一错过了什麽重要的病人可就糟了。
如今刘老板主动帮忙看店,麦冬感激不尽,简单叮嘱了刘老板几句后,就从柜台下的钱箱里取了些铜板,欢呼雀跃地离开了。
麦冬飞奔到大街上,与一群牵着马的江湖人擦肩而过。
路过那群江湖人身边时,她听见两个带着外乡口音的人在讨论:“客满楼里哪道招牌菜最好吃?”
麦冬的脚在往前跑,头却转向后面,她热心地冲着那五个江湖人说道:“客满楼的鹅鸭排蒸最好吃,再配上现炒的梨干,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咽下去!”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流筝停下脚步,身旁的狂鹤、九死生和琴魔师徒也纷纷驻足,众人齐刷刷回头看向麦冬。
百花谢扬起笑容,冲着麦冬挥手:“多谢,我们待会儿就去尝尝梨干配鹅鸭排蒸。”
麦冬见外乡人回应自己,心里乐开了花,边跑边回头,忙着向百花谢挥手致意。
咚!
“不看路还敢跑这麽快,摔进沟里看你怎麽办?”
麦冬跑得太急,这一撞撞得眼冒金星。正想向被撞的人道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放下心来。
“摔进沟里爬出来不就好了。”
她揉了揉脑袋,定睛一看,眼前是半月未见的魏珂。
魏珂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她无奈地看着麦冬,抬手一巴掌轻轻拍在麦冬头顶:“我出去这半月,有没有人来义妁堂找过我?”
麦冬如实答道:“病人听说师傅不在,都去别家药铺问诊了。除此之外,没人来找师傅。”
“不好好看店,就想溜出来玩?”魏珂拦住麦冬的肩膀,推着她往义妁堂的方向走。
“您不在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义妁堂里认真看店。就这麽一次,刘老板看我看店太辛苦,主动提出帮我看店,让我出去转一转,就在路上撞见了您,您可真会挑时候回来。”
麦冬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好,辛苦你了,去客满楼吃顿鹅鸭排蒸配梨干,好好犒劳一下我辛苦的学徒。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
魏珂掏出钱袋递给麦冬,显然刚才听到了麦冬和江湖人的对话。
麦冬颠了颠钱袋的分量,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师傅”,生怕魏珂后悔,拿着钱转身就跑。
“把慧之带上,别一个人吃独食。”魏珂叫住麦冬,让她先回义妁堂一趟,把抓药小童慧之一起带去客满楼。
“知道啦。”麦冬像阵风似的,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魏珂不急着回义妁堂,她先去了马行,将租来的马匹还了回去。等她回到义妁堂中,只有刘老板在门口迎接她,麦冬早已带着慧之去客满楼大快朵颐了。
“怎麽去了这麽久?莫非我算的方位是错的?”刘老板看出魏珂的满身疲惫,拉着她走进店里坐下,顺手柄店门关上,免得有人进来打扰她们。
“你给的方位没错,只是我去迟了。”
魏珂回想起半月前,她跑到七里坡附近蹲守太子殿下完颜习,等了足足两天,却连太子一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根据她之前得到的消息,太子是收到了陛下的诏令才匆匆赶回北延。陛下急诏,太子等人定然不会在路上耽搁,她自己在七里坡等了两天都没等到,依她判断,太子等人多半早就路过京城了。
于是,她骑着马拼命往前追赶,日夜兼程赶了五天路,才追上太子等人。
“既然追上了人,为何还一脸愁容?”
魏珂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刘老板拍了下魏珂的手,想看看自己能否帮得上忙。
魏珂轻声叹气,人是追上了,可她未能问出应无双想要的消息。
太子对十六年前应玉树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应玉树是被安远将军肖守谦带回北延的。
起初的那两年,肖守谦将人藏在自己的将军府上,整个北延没几个人知道敌国的平北将军应玉树竟然被自己家的将军带回了京都。
大约是十二年前,应玉树才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因其武功高强、才华出众,又有安远将军肖守谦的引荐和担保,陛下破例将应玉树封为国子监武师,命其在国子监教学。
太子及其身边的四个侍卫都是应玉树的学生,太子更是在经过陛下准许后认了应玉树为义母。
按太子的说法,应玉树在北延备受尊崇,又有太子义母这层身份,日子过得比北延京都不少名门望族还要舒坦。
太子毕竟年轻,十六年前在夏池国京城发生的事情她并未亲身经历。知晓此事的少数几人,也从不主动在太子面前提起应玉树的过去。
一番打听下来,太子映射玉树过去的了解,和魏珂、应无双等人知道的相差无几。
而魏珂千辛万苦打听到的应玉树近况,应无双身在北疆,只需随便派个人去北延的京都磐城查探一番,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这一切。
“白跑了一趟而已。”魏珂身为北延细作,心里发愁的事不能对外人讲。面对刘老板的关心,她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
魏珂还要给应无双写回信,纵使她知道的应无双也许早就知道了,那她也要写封回信给对方。
写信的过程中,魏珂脑海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第一,肖将军怎麽会救一个敌国将领,就不怕应玉树忘恩负义吗?第二,即便有肖将军的担保,北延众多朝臣如何能在短短几年里就接受应玉树,陛下竟然还让应玉树去国子监里教学,她们为何这麽信任应玉树?
第三,应玉树被朝廷那群屪贼害死之前,才刚生下女儿无双,被肖将军救走的时候,她为何不让肖将军把无双也带上?第四,就算是十六年前来不及带走无双,之后的十六年里应玉树竟也从未主动联系过无双,这是为何?
信写了一半,魏珂便放下笔不再继续写了。她关上书房的门,开始检查院子里晒着的药材。
有时候遇见想不通的问题,魏珂就会让自己忙起来去做点别的事情,让脑子歇一会儿。
“师傅,我们回来了。”
“我和您讲,我和慧之进了客栈以后就遇到了我之前在街上碰到的那群江湖人,她们人可好了,请我们吃了客满楼的好多招牌菜。慧之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我也吃不完那麽多道菜,就让店小二把没吃完的饭菜装进食盒里,让慧之带回家了。”
院里的寂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麦冬跑进院子里,她的嘴巴像连珠炮似的,无数句话跳出来,挨个钻进魏珂耳朵里。
魏珂脑海里的思绪全被麦冬打乱,她放下药材,笑着问麦冬:“你除了吃还知道什麽?”
“除了吃,让我想想……客满楼的兰琼酿味道也不错,今日说书人讲的故事也有意思。对了!师傅,你绝对猜不到今日说书人讲了谁的故事!”
麦冬猛地一拍手,兴致勃勃地凑到魏珂面前,让她猜猜今天故事的主角。
“城里说书人翻来覆去就讲那些故事,难不成是神武军又有新故事了?” 魏珂问道。
麦冬激动地抓住魏珂的衣袖,道:“您还记得慕容无双吗?就是之前常来咱们义妁堂找您的那位将军府小姐?”
“自然记得。”魏珂正是为了慕容无双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慕容无双,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她都快忘了无双以前是随着老屪贼姓的慕容。
“这位慕容姑娘摇身一变成了神武军的应将军,你说她怎麽就从慕容无双变成了起义军的将军呢?上次见她好像是半年前了,印象里她还是个端庄大方的世家千金,怎麽看也不会打仗啊?”
麦冬想起今日听的故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人不可貌相。”经过麦冬这麽一打岔,魏珂忽然想起数月前应无双还是慕容无双的时候,她一句话就差点毁了太子的大计。
等等,应无双还是慕容无双的时候!
“关好店门,不许任何人进来。”魏珂丢下一头雾水的麦冬,飞快地跑进书房打开暗道。【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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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上述所言,皆为臆测
暗室之中,烛火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在四壁上晃荡。
魏珂看着手中空了一格的木匣,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十六年前,陛下曾命人从她这里取走了一瓶忘忧蛊,至于这蛊用在了何人身上,她不得而知。
五个月前,她也曾打开过这个木匣,想用忘忧蛊抹去无双的记忆,让她离开慕容氏背弃夏池国。
她和无双相处十余载,虽无血脉亲缘,可在长久的相处中,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如同亲长晚辈一般深厚。
在她看来,无双那样好的孩子,若是因为立场原因死于太子之手着实可惜。
一瓶忘忧蛊,可能会让无双忘却过去的种种,但至少能保她平安度过余生。哪怕日后无双恢复了记忆,对她心生怨恨,她也不后悔。
北延国的安远将军肖守谦和夏池国的平北将军应玉树,两人在战场上多次交锋,一直处于敌对的立场。
也正是因为这个敌对立场,才让两人有了交集。英雌惜英雌,肖将军和应玉树之间也许有不为人知的情谊。
正如她身为敌国细作,却和夏池国将军府之子来往甚密,情谊深厚。
她不舍得无双死,推己及人,肖将军若是对英勇神武的应玉树生了惜才之心,自然也不忍心看着这样一员大将,死于朝廷屪贼的阴谋之中。
想到这儿,魏珂脑海中不禁冒出一个猜想。
这瓶忘忧蛊,会不会是肖将军请求陛下取走的?
忘忧忘忧,这蛊一旦入体,平北将军应玉树便可忘却前尘,忘记那些令她烦忧痛苦的记忆。
既已忘却过去,那应玉树便不再是敌国将领,北延朝堂上下也可以给应玉树一个机会,让她为北延效力。
或许正是这忘忧蛊让应玉树忘记了自己的女儿无双,所以这麽多年来,她才从未联系过无双,母子二人就这般断了音信,天各一方。
魏珂端详着手里尚未用去的两瓶忘忧蛊,眼中的忧虑愈发浓重。当初炼制此蛊的秘罗古寨曾告诫过她,这蛊的效用并不稳定。
有的人服下之后,真如蛊名所言,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直至生命终结,都未曾记起分毫;有的人服下不久,记忆便慢慢恢复;更有甚者,这蛊对其毫无作用。
应玉树会是这三者里的哪一类呢?
桌上的烛火猛地颤了颤,魏珂合起木匣将其小心收好,放回原处。她取出笔墨纸砚,继续写起之前没有完成的回信。
夏池国朝廷上下不择手段暗害应玉树,分其军功,夺其封号。应玉树死里逃生后会是何等心境,服下忘忧蛊后她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
肖将军到底是因为惜才,还是因为某种私心救下的应玉树?北延国的皇帝完颜和姃及其手下朝臣,都分别在此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她魏珂与十六年前战功赫赫的平北将军应玉树素无瓜葛,和北延征战沙场的安远将军也并不熟悉。她只是一个细作,北延帝王与臣子在朝堂上做出的决策也轮不到她来置喙。
这整件事里,唯一与她关联颇深的,偏偏是一直被众人忽视的无双。
十六年前的那桩旧事里有人得利,有人失意,可稚子无辜。无双从此失去母亲,十多年一直生活在杀母仇人的控制下,其中艰难唯有无双自己知道。
魏珂落笔时的遣词用句都在尽可能地安慰无双,她在外苦苦追寻母亲的下落,对无双而言,最好的情况便是应玉树服用了忘忧蛊,早已忘了夏池国的一切,至今仍未恢复记忆。
如此一来,无双便不必太过伤心,一切都是命运弄人,害得她们母子分离多年。
可还有一种情况:应玉树服用忘忧蛊后在一定时间内恢复了记忆,然而这麽多年过去,她从未回到夏池国找过无双,也没有派别人来过。
母亲在北延官拜国子监武师,广收学徒,不仅是成百上千人的师傅,还是北延太子完颜习的义母。亲生女儿在夏池国无依无靠,她的母亲却成了别人的母亲,照料并教导着别人的女儿。
应玉树在种种抉择下抛弃了无双,无论理由如何,这对无双来说实在太残忍。
魏珂将自己目前所知道的一切,以及心中所有的猜测,都详细地写进了信里。对于第二种残酷的猜测,她斟酌再三,措辞十分委婉。
【上述所言,皆为吾之臆测耳。无双不必尽信,亦万勿伤怀。今既已知令堂现于北延京都磐城之地,何弗亲往与之一会,以避误会之生?】
浓浓夜色里,魏珂目送着信鸽飞往北疆。她昂首望着夜空,心中默默祈祷着她的第二种猜测是错误的。
女儿生来爱母亲,无双那麽迫切地想要找到应玉树,她不希望无双对母亲的期待变成失望。
如雪般洁白的身影穿过京城墨色的夜空,一路往北。
沿途的山林,绿意渐渐退场。踏入太荒山脉,黄栌红似火,银杏灿若金,京城郁郁葱葱的翠绿,渐渐变成了北疆层林尽染的斑斓秋景。
信鸽带着京城的消息,迎着金秋九月的风,与纷纷飘落的枯叶一同飞进了东饶关的军营。
天刚破晓,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军营里已经热闹起来。如今已是九月,天气没有之前那般炎热,大清早的还有些冻人。
习武排阵的校场里众兵士整齐列队,她们皆身着青衣长裤,手持兵器,安静地等在原地。一袭玄色劲装的冯争手持神凤枪,阔步走向校场。
秋风拂面,早起的神武军士兵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见衣着单薄的冯争面色红润、精神抖擞,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烁。
她走到众人面前,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高声问道:“这时候正凉快,最适合操练,你们可都睡醒了?”
三个月前,神武军在北疆招募兵勇,因其打倒了为祸百姓的土皇帝桑进,又将境内鱼肉百姓的各大门阀世家逐一铲除。当地的百姓对神武军感恩戴德,纷纷响应招募。
经过初次筛选,神武军一共招进来八千余人。加上之前破衣卫的旧部,如今的神武军也算得上是一支颇具规模的万人军队。
七月初,神武军就开始训练招进来的第一批新兵。在这期间,冯争和应无双都搬进了军营,与所有士兵同吃同住。
通过一个月的严苛训练,冯争和应无双在霍刀的建议下,对新兵展开了第一轮考校,随后按照考校的结果将新兵分为不同的兵种。
八月则针对这些不同的兵种,由专门的将领负责训练,每日上午分开进行披甲操练,午后则集合起来,练习排兵布阵与队伍合作。
“醒了!”士兵们的回应整齐嘹亮。
秦河站在队伍里,面带敬佩地望着冯争。这两月来,冯争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独自在校场里习武练枪。等到士兵们梳洗完毕,在校场集合到位后,她又顶着烈日开始练兵。
冯争听着众人足以震破天的叫喊声,满意地点点头,她振臂一呼:“好,现在开始操练!”
随着她一声令下,士兵们昂首挺胸,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器,她们的动作刚劲有力。不论是什麽兵种,武艺和体能都是根基,每日清晨的操练所有人都一同参与。
冯争穿梭于队伍之间,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个士兵的动作。若是有人练习不到位,她便会亲自上前,手柄手地纠正对方。
“神武军现有两支军队,一支在北疆,一支在边南。边南的神武军由燕将军统领,分为三营。八月初,神武三营击败数万叛军,成功拿下晋州。”
校场上,士兵们呼喝声此起彼伏,冯争声如洪钟,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没有她的允许,众人也不敢贸然插话,只听冯争继续道:“边南有神武三营,北疆有神武六卫。明日开始进行第二轮考校,通过考校的人可以进入神武六卫。”
冯争立于校场之中,向众人宣布明日要进行第二轮考校的事情,应无双站在点将台上,手里拿着神武军新兵的名册。霍刀仍坐在轮椅上,陪在应无双身侧。
历经两月的淬炼,八千新兵褪去了稚嫩,她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眼神愈发坚定,如同一把被精心打磨的利刃,锋芒渐显。
“八月初的时候,燕淼带兵攻下晋州,当时的朝廷忙着平定内乱,无暇顾及晋州战乱。如今过去了一月,叛军被灭,神武军起义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入老男帝耳中。”
“不过,近日来老男帝一直被姒命大师的预言搅得夜不能寐,想来晋州的事情他也无心处理。照朝廷那群屪贼的软弱性子,得知神武军起义是为铲除叛军,大概率会先派人去晋州招安。若招安不成,才会再想办法出兵平叛。”
应无双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这群新兵,“神武三营攻下晋州,我们也该扩大地盘了。霍姐姐,你觉得妫州如何?”
霍刀望着校场里动作整齐划一的新兵,不免觉得血热,她双手撑在轮椅上,费力地站起来。
应无双见状连忙伸手搀扶,道:“丹兮谷主的针法高超,连续两月施针,霍姐姐现在都能站起来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正常走路了。”
霍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数,这些天在丹兮谷主的医治下,她的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但要完全好起来,哪有无双说得那麽快。
她回答无双之前的问题:“明日开始第二轮考校,选出神武六卫后需得尽快出兵攻打妫州,冬日行兵艰难,要赶在下雪之前占领妫州。”
“我知道。”应无双对此早有考量。
“无双,我来为霍刀复诊,顺便给你送一封信。”丹兮谷主飞奔而来,将一封信交到应无双手中,“京城来的信。”
第202章 我都站在你这边
应无双接过信,信封表面的“魏珂”二字映入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心脏莫名狂跳起来。
魏珂的回信终于到了。
丹兮谷主将信交到无双手中,转身扶着霍刀,帮她在轮椅上坐好。紧接着,利落地掀开霍刀的衣袍,检查起她双腿的情况。
“疼吗?”丹兮谷主用力地在霍刀大腿上捏了捏。
“还好,不是很疼。”霍刀配合地说出自己的感受,同时观察着应无双的神色,“无双,怎麽了?”
应无双像是被点了xue一般,手里紧紧攥着信,眼神发愣,似乎不打算拆开信封一探究竟。
“京城义妁堂里的医者送来的信,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应无双说着把信封收进怀里,对着点将台下的仆役招了招手。
“也该到谷主为霍姐姐施针的时候了,你送霍姐姐回去。”
仆役点头领命,丹兮谷主站起来走到霍刀身后,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道:“不急着施针,我送她回去,快到将军府的时候,我就拉着她走上一会儿,多走动有利于恢复。”
“好,多谢谷主。”应无双朝着丹兮谷主拱手行礼。
丹兮推着轮椅离开点将台,仆役跟在两人身后。
“谷主,烦请稍等片刻,我有话要和无双说。”霍刀行动不便,费力地侧过身子,想要开口喊应无双过来。
“行了,无双是故意支开我俩的。年轻人自己会拿主意,你只管养好自己的双腿就够了。”丹兮一把将霍刀歪过去的身子掰正,脚下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
没一会儿她们就走出了数百步,校场里的操练声极大,任霍刀再怎麽喊,应无双也难以听到。
霍刀无奈,只得作罢,抬起头和身后的丹兮谷主交谈:“无双方才的状态不对,我有点担心她。那封信到底是什麽来头?”
“我就是个医者,顺道过来送信,怎麽会知道信里写了什麽。”丹兮谷主见霍刀还不死心,急忙转移话题,“你这腿多年不用,肌肉都萎缩了,还是要多走动走动,待会儿施完针你随我去一趟药堂。”
“去那里做什麽?”霍刀好奇道。
“一个月前,边南的燕淼不是给咱们送来了一堆药方吗?我将那些药方稍微调整了一下,命北疆各大药铺尽快备好药方上所需的药材,全部送到军营的药堂里来。那些药材是专门用来缓解月事期间产生的疼痛之症的,其中一个方子经过我和两个徒儿的改良后,只要把合适的药材加在咱们使用的月事带里,就能直接起效用。”
神武军里上万将士都是女子,既是女子便避不开这月月都要来的月事。战场上打仗辛苦,若是来了月事,便会更加遭罪。
所幸现在还未开战,军营里无人受伤,她们这些军医暂时派不上用场,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研制月事期间能缓解痛苦的药方。
霍刀闻言觉得甚是新奇:“直接将药材放入月事带里吗?”
“没错,我们精心调配了许久的药方,把所需药材晒干以后碾碎成粉,随后和草木灰等物一起放入月事带里。等到月事来了,战士们直接换上月事带,如此方便些。”
丹兮谷主推着霍刀穿过东饶关的街道,路上的行人认出丹兮谷主,都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两月前,丹兮谷主带着圣医谷数十医师赶来北疆,在北疆各个城镇进行了长达七天的义诊,之后又在城中开药铺,广收学徒传授医术。
“月事带需每日换洗,这药材岂不是只能用一次?”霍刀心想,神武军数万将士,每人每月都要来月事,耗费的药材数量只怕是个天文数字。
“神武军三位将军有令,女子月事方面的钱绝不能省。”
丹兮谷主拍拍霍刀的肩膀,指向路边的潜光药铺,“这些天里,我手下的医师都在忙着把研磨好的药粉与草木灰混合在一起,然后用轻薄的纱布将药粉裹起来,缝制成一个长条状的小药包,届时神武军出征时,将士们只需背上足够的药包,月事来了,便将药包放进月事带里,一日一换即可。”
霍刀望向潜光药铺里忙碌的身影,眼中泛起泪光,说不清此时心里的感受是委屈还是感动。
多年前她作为破衣卫的校尉,跟着应玉树将军征战沙场,三千士兵均为女子,可从未有人在意过她们会来月事。
部分男军医只会医治受伤的士兵,寻常女子的月事疼痛,在他们看来忍忍就过去了,根本不值得浪费军营里珍贵的药材。
如今的神武军,不是曾经的破衣卫,她们不必经历破衣卫当年的痛苦。
“真好。”霍刀改了主意,“反正我这腿暂时也跑不动,不如待会儿施完针,我也去药铺里帮忙制作药包?”
“行啊,等进了潜光药铺,你这双手可别想闲着了。你就是后悔了也……跑不掉。”丹兮谷主盯着霍刀的腿打趣道。
霍刀被丹兮谷主逗笑,说道:“谷主未到北疆之前,冯争就和我提起过你,她说丹兮谷主凶神恶煞,只要病患不听话,就会拿针扎人,直到病患被扎得听话为止。因此,她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听谷主的医嘱。现在看来,冯争当时应该是在诓我,谷主医者仁心,一点儿也不凶。”
“她倒也没说错,若是让我碰上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病患,我一定会用针把她扎到清醒为止。”
丹兮谷主对冯争的初始印象不算很好,尤其是在知道她是狂鹤的侄儿后,对着姨侄俩的印象只剩下“爱找死”三个字。
秋日的太阳依旧螙辣,校场逐渐被阳光笼罩,众人都开始浑身燥热,冯争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凉。
她挥挥手示意众人停下:“原地休息,一刻钟后,弩手、弓手去靶场,马军和骑兵去马场……最后,刀盾兵和奇兵留下。”
冯争照常将各大兵种的训练地点吩咐下去,等到了地方,会有专人在那里指导她们训练。
“是!”众人齐声道,随后有序散开,跑到阴凉处暂作休息。
冯争趁着这会儿空闲,跳上点将台,站在应无双身边:“谁送来的信,京城和晋州那边没事吧?”
应无双将手里的信件递给冯争,解释道:“京城暂时没有动作,燕淼带着神武三营在晋州整顿休息。按照我们的计划,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燕淼等人都按兵不动,冬天不利于打仗,她们就待在晋州养精蓄锐。”
说话间,冯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封信的内容,她的眉头越蹙越紧,不可置信地将信件从头逐字逐句地再看了一遍。
“这……魏老板的猜测也未必准确。”
信中的两种猜测,对无双来说都算不上是什麽好结果。
无论那瓶忘忧 蛊的效用如何,当初参与这件事的什麽肖守谦将军、北延皇帝、朝臣等等,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她们都有自己的诸多考量。
但板上钉钉的事实就是应玉树在北延官拜国子监武师,而无双被抛弃了十六年。
十六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找过无双,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没在意过无双。
冯争朝着应无双投去担忧的目光,应无双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更让人放心不下。
“咱们派去北延的使者也该回来了,吴婆婆也在其中,她应该打探到了更准确的消息。你先别胡思乱想,等使者们回来,我们去问问吴婆婆。”
冯争拿着信,无声地叹了口气,“魏老板最后的提议也有几分道理,你可以亲自前往北延的京都磐城,与应玉树将军见一面,以免产生误会。”
应无双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说话语气毫无波澜:“我已经知道母亲的下落,这便够了。听说完颜习两月前就从边南动身赶回北延,你觉得完颜习会顺道来见见我们吗?”
听起来,应无双并不打算去北延查找母亲。冯争还想说些什麽,应无双突然毫无征兆地提起完颜习。
“若是顺道的话,应该是会来一趟的。”冯争握着信的右手颤了颤。
北延太子完颜习认应玉树为义母,可应玉树是无双的亲生母亲。
数月前,冯争在京城与完颜习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虽只有数面之缘,可两人性情相和,十分投缘,冯争对这位义姐的确颇有好感。
后来在全州再次相遇,完颜习顺道来了河西客栈却不是来见她这位义妹,而是要和素未谋面的应无双交个朋友。两人在房中密谈许久,不让她靠近。
如今真相明了,想来当时两人在客栈里交谈许久,并非为了交友这麽简单。
“我和完颜习是结拜姐妹……”
若完颜习真是应玉树将军的义子,那她和无双论起姐妹来,倒是比自己这个结拜而来的姐妹更亲。
冯争刚开口说了半句话,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她和完颜习结拜是你情我愿之事,可对无双来说,她未必想要这个多出来的姐姐。
“无双,不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站在你这边。”冯争随手柄信塞进腰封里卡住,伸手握住无双的手。
应无双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完颜习与我之间是私事,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影响大局。”
冯争知道应无双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影响神武军和北延的关系,她们已经派出使者,打算和北延结盟,两方交好是大势所趋,北延也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应无双从未隐瞒自己是应玉树女儿的身份,北延想必早就知道,她们国子监武师的女儿如今是起义军的首领之一。
北延说不定会利用这层关系做些什麽?
冯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应无双,语气认真:“你不去北延找应玉树将军,说不定她会先来见你。”
“我要的就是让她主动来找我。”
自从得知应玉树在磐城之后,应无双就不打算继续找下去了。
她利用应玉树女儿的身份重整破衣卫,又利用应玉树的死因讨伐朝廷。对她和神武军而言,应玉树一直保持着“死人”的身份,最为有利。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至于北延会不会利用她们的母子关系做些什麽,她暂且不知。但她肯定要利用这层关系,和母亲的义子完颜习好好地见上一面。
“你一手的汗,快松开。”应无双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料到冯争握得那麽紧,她一时没能挣脱开。
冯争松开手,故意将手放在应无双的衣服上蹭了蹭,佯怒道:“好啊,你还慊弃上我了?”
“我没有。”应无双往后退一步,敏捷地躲开冯争的魔掌。
“那你躲什麽?”
冯争追上去和应无双切磋起轻功,校场里尚未离开的士兵瞬间围拢过来,大声为两人叫好。
第203章 “我要进亲兵卫!”
“明日开始第二轮考校,要是我能通过考校,被骆都尉选中进入她的嫖姚卫就好了。”
“那你可得鼓足十二分精神,好好准备。我听说骆都尉的嫖姚卫可是被划分为神武六卫的第一卫,入选的新兵往后可都是亲兵待遇。”
众所周知,亲兵待遇远超普通士兵。装备上,她们手持利刃、身披精甲,皆为军中精品。夥食也比普通士兵更好,居住的营帐也更宽敞舒适。
尤其是军饷与封赏方面,亲兵军饷丰厚,立功后就能收获大量的金银和良田。作为将领心腹,她们承担重任,回报也更优厚。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进入亲兵卫是晋升的捷径,能更多地接触军中高层,凭借出色的表现获得提拔。
试问谁会不想进入亲兵卫呢?
“亲兵待遇固然好,可也得有本事进得去才行。神武六卫里的前三卫皆为亲兵卫,分别是骆兰英骆都尉的第一嫖姚卫、葛曦葛都尉的第二长风卫,还有沐川沐都尉的第三虎贲卫。”
“想要进入亲兵卫,得精通射术、骑术、枪法、刀法等等。也就是说,明日一早开始的所有考校,你都得拿到甲等,才有可能被三位都尉选中。”
晨练已经结束,士兵们三个一群、两个一夥,朝着生火造饭的地方走去。
冯争早晨提到的神武六卫已然成了众人口中绕不开的话题,温执心不在焉地听着好友们的谈论。
“秦河,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郭寿一把揽住秦河的肩膀,满脸好奇,“你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这麽详细?”
“这还不简单,直接问骆都尉不就好了。”秦河朝左前方努了努嘴,示意大家看过去。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手执长剑的骆兰英,正与赤裸着臂膀的沐川并肩而行。她俩身姿挺拔,步伐矫健,明明从未上过战场,却浑身散发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勇武之气。
秦河指着两人的背影:“喏,第一嫖姚卫和第三虎贲卫的都尉都在那,她们好说话的很。”
“呵呵,也就你觉得她俩好说话了。”郭寿说出了周围几人的心声。
数月前,神武军在北疆招募新兵,秦河和郭寿算是第一批入伍的新兵。
当时的应无双和冯争在北疆各县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将各大门阀世家连根拔起。正赶上用人之际,练兵之事便没有急着开展。
说是招募新兵,倒更像是抓劳力,抓一个算一个,统统塞进神武军里。由破衣卫的旧部带着,前往各县收拾那些不愿臣服神武军的旧势力。
新兵们暂且过了一段舒服畅快的日子。
后来,冯将军用盟主令招来的江湖侠士们到了,她们的舒服日子也跟着到头了。
郭寿至今还记得那群江湖侠士入城时的场景。号称齐山剑派首徒的骆兰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走在最前头,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数百人队伍。
这数百人里,一半来自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齐山剑派、神拳派和峨眉派,另一半则是骆兰英在前往北疆的途中,招募来的志同道合之士。
骆兰英奉武林盟主明笑天之命,率三大门派精锐赶赴北疆支持神武军。
沿途路上遇见的武林侠士们知道了她们的来意,又听骆兰英等人说,神武军起义是为废旧制、换新天,便纷纷加入北上的队伍,愿为神武军换新天出一份力量。
这些只在话本和说书人口中出现过的江湖侠客,就这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曾经在江湖武林中潇洒自由的侠士,如今却成了被严明军纪束缚的将士。
郭寿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已经是武功高强的侠士,她会舍得抛弃自由和江湖名望,来军营里做个籍籍无名的小兵吗?
就在当天,江湖侠士们被安排登记入伍,第二日就和众多新兵一同训练。在校场上与江湖人过招的时候,郭寿就理解这群江湖人为什麽舍得那麽多来参军了。
她们习武多年,根基打得极为牢固,进了军营根本无需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就算是武艺最差的,也至少能谋个管理五十人的队正当当。
果不其然,第一轮考校结束后,成绩格外优异的江湖新兵就被作为副将的武瑾、武瑜带走了。
没过几天,她们就带着崭新的官职头衔出现在校场里,摇身一变,成了训练她们这些人的将领。
其中,沐川沐都尉负责体格训练,骆兰英骆都尉负责排兵布阵的操练。
起初,大家看她们两个年轻,以为她们好说话,还把两人当做之前一起训练时的战友,幻想着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偷摸躲个懒。结果第一天就被两人训得老老实实,累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半个月下来,众人逐渐摸清新上任的几位都尉分别是什麽脾性了。
骆兰英和沐川,这两位都尉是出了名的铁面无情,就算面对自己门下的亲师妹,也丝毫不会留情。日常训练里,一旦师妹们出现差错,两人便会毫不客气,声色俱厉地斥责,惩罚她们加练到半夜。
所以,别说和她们聊天,军营里就没几个人敢和她们对视。生怕一个眼神交汇,就让两位都尉发现自己练习不到位,然后被抓去加练。
郭寿就在两人手下挨过不少训,她不是天赋异禀的秦河,得不到诸位都尉的青睐,哪敢上去和都尉打探消息。
“我怎麽就偏偏在骆都尉和沐都尉手下训练,要是在杨都尉手下多好。我听隔壁校场的人说,杨都尉可好相处了。”
郭寿提起隔壁校场里负责训练新兵的杨尽欢杨都尉,叹息自己命苦,没能分到杨都尉的新兵营里。
秦河笑着打趣她:“杨都尉是好说话,可跟她一起练兵的是冯将军。啧啧,隔壁校场里光是被冯将军骂哭的就有这麽多人呢。”
秦河比了个数字,郭寿仔细想了想,和隔壁校场那位舌头比枪尖还利的冯将军相比,还是冷脸都尉更好应付一点。
一直魂不守舍的温执突然开口:“隔壁校场里的人都是第一轮考校中成绩为甲等的新兵,由杨都尉和冯将军亲自教授她们妙真梨花枪。学了天下第一的枪法,她们就算不参加考校也能直接进入亲兵卫。”
“我在第一轮考校就成绩不佳,明日的考校只怕是比不过隔壁校场那些人的,也进不了亲兵卫了。”
温执的情绪越发低落,平时总被两位都尉加训的郭寿也被她这番话影响,开始焦虑起来。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半真半假的?隔壁校场里的确有一部分人是在上次考校中拿了甲等的新兵,也有一部分没拿甲等,但在枪法上格外有天赋的新兵被选了进去。她们被选中学习妙真梨花枪,只能说明她们枪法厉害,未必就能样样精通进入亲兵营,说不定是专门冲锋的长枪兵呢。”
秦河赶忙解释道,接着又说,“而且神武军有六卫,前三卫各招一千人,后三卫各招两千人。就算进不了亲兵卫,后三卫也不差啊。”
秦河的体术和骑术还算不错,可射术欠佳,枪法剑法也不太擅长。她心里明白自己进不了亲兵卫,但要是能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后三卫,最低也能从管理五人的伍长做起。
郭寿闻言认同地点点头,脸色好了许多。
然而温执并未被秦河的话安慰到,她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正在大声说话的桑进,秦河和郭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就拿个甲等,对我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考校结束后,我桑进肯定会被选中进入亲兵卫。” 桑进一脸自信,声音洪亮。
“要是三个都尉都抢着要你怎麽办?桑姐,你会选哪一个?”旁边有人笑着问道。
“这还用选?当然是沐都尉的虎贲卫!”桑进毫不犹豫地回答。
新上任的众位都尉里,她唯一打心底里佩服的只有沐川一人。
那群江湖人初入军营时,站在人群里的沐川最为显眼。她生得河目海口、虎体熊腰,只需看一眼便知她是位了不得的壮士。
后来经过一番接触,桑进发现沐川也确实对得起她那副体格,简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在桑进看来,刀剑功夫再好,手上力气不行那也白搭。因此,她至今都不肯承认胜过她的应无双和冯争有真本事。
只有输在沐川这样的铁拳下,才能叫她心服口服,就像当年输给应玉树将军一样。
“桑进是老兵,若不是以前犯了错,也不至于和我们一起从新兵开始重新训练。温执,你别和她比。”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吃饭的地方,秦河拿起热乎的饼子递给温执,惊喜地发现今天的汤里有肉,赶忙拿起碗,让炊卒给她盛得满满当当。
温执默默收回视线,咬了一口饼子,却只觉味同嚼蜡。
她绝不能输给桑进。桑进能进亲兵卫,那她也一定要进,而且还要比桑进考得更好!
“我要进亲兵卫!”温执用力地嚼了一口饼子,眼神坚定。
秦河、郭寿与温执相识两月,对温执和桑进之间的恩怨有所了解。温执姐姐的死,桑进脱不开关系,但要直接将这条命算在桑进头上,似乎也有点无理。
虽说这是温执的家事,外人不必插手。但温执是她俩的朋友,要是她们大公无私地帮理不帮亲,那不就等于站在桑进那边了嘛。
郭寿夹起一块肉喂到温执嘴边:“桑进年纪大了,哪比得过你这年轻力壮的身子骨。多吃点肉,明天考校好好发挥,凭你的资质,进入亲兵卫不是没可能。”
“郭寿这话说得在理,我和她有长板也有短板,短板一时半会儿补不起来。但你不一样,日常训练的时候骆都尉和沐都尉就经常夸你,明日你只要拼尽全力,定能拿个好成绩进入亲兵卫。等进了亲兵卫,你好好表现,赶在桑进之前当上将领,到时候怎麽收拾桑进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温执在第一次考校里表现不佳,于是在这两个月里拼命加练。军营里起得第一早的人是冯将军,那第二早的就是温执了。
温执的这些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进亲兵卫对她来说,还真不是什麽难事。怕就怕她被桑进影响,太执着于胜过桑进,反而坏了事。
秦河将手搭在温执肩上,劝她把桑进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等到入了亲兵卫之后再做考虑。
“我明白。”温执在第一次考校中失利就是因为太在意桑进了,忍不住和桑进取得的每一项成绩进行对比。
结果本末倒置,既没能比过桑进,也没拿到自己应有的成绩。
说完,温执忍不住再次看向桑进。
桑进刚喝完肉汤,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敏锐地抬眼,和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温执四目相对。
“怎麽还把我当仇家,真是个麻烦。”桑进小声嘀咕,不悦地冲着温执挑了下眉,“看什麽看?”
温执将此视为挑衅,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桑进,随后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喝汤。
第204章 神箭手亲自教你,学不学?
午夜时分,空中形似蛾眉的一轮弯月藏在云雾之后。
温执随着众人一同返回营帐,准备休息。为了迎接明日至关重要的考校,校场中的多数新兵皆比平常多练了整整一个时辰。
若不是夥卒催得紧,扬言再晚些便没饭吃了,想来大家还会不知疲倦地继续操练下去。
众人一回到营帐,刚躺下,疲惫的身子一沾床榻就睡着了。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郭寿发出的鼾声便显得格外刺耳。好在这鼾声很规律,习惯之后也就不觉得吵了。
温执在床上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着。她满脑子都是晌午吃饭时,桑进冲着她那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
“唉。”温执挺身坐起,利索地穿好衣裳,带着弓箭轻手轻脚地走出营帐。
明日要进行第二轮考校,为此焦虑得难以入眠的不止温执一人。
前往靶场的路上,温执遇见了许多因为睡不着觉,干脆跑到校场里主动加练的新兵。有背着沙包围着校场跑圈的,有举着石锁锻炼上肢的,也有和人约着一起练习矛与盾攻防之术的……
温执的对战经验不足,本想拉着秦河、郭寿一起在夜间继续练习,但她们两人觉得休息更重要。唯有睡好了,明日才有充足的精神进行考校。
她们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她实在睡不着,与其在床上躺着干瞪眼,不如来校场里加练更让她安心。
明日考校的项目不多,按照两位将军预先排定的次序,先从体术与射术开始。
对温执而言,体术没什麽可担心的。体能和力气在短时间内是提不上去的,明日只要正常发挥即可。射术才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坎。
听说桑进以前在破衣卫的时候,就是矢无虚发的神箭手。第一轮考校中,她也确实取得了十矢十中的甲等成绩。
桑进的甲等成绩如此令人瞩目,温执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层阴影笼罩,怎麽也无法挣脱逃离。她看不清箭靶,拉不动弓弦,瞄不准靶心。
靶场之中,人影寥寥。
夜里光线黯淡,周遭既无篝火驱散黑暗,亦无灯烛照明。唯有那一轮被云雾遮挡的弯月,勉强提供些许光亮,但仍然难以视物。
因而,大多夜视能力不佳的人,是不会在夜里来靶场练习射术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打磨其它几项能够临阵磨枪、快速提升的技艺。
温执的夜视能力就是一般人的水平,这种情况下她也看不清周遭的环境,但她必须来靶场练习射术。她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现第一轮考校时十发九不中的失误。
借着微弱的月光,温执找到了一个箭靶,她稳步走到箭靶的正对面,身姿笔挺地站定在百步之外。
她深吸一口气,挽弓搭箭,手臂发力,缓缓拉开重约一石的弓弦。
“咻!”
离弦之箭划破夜空,刺向正前方的箭靶。
温执并未听到箭矢刺入靶心的声音,她心里一沉,快步朝着箭靶奔去。
“难不成射偏了?”温执自言自语,凑在箭靶前大眼一扫,根本没看见自己射出去的箭矢。
她绕着箭靶周围数十步的范围,仔细搜索起来。终于,在箭靶西北方向不远处的地方找到了那支箭矢。
温执重新回到射箭的起始位置,再度拉开弓弦。黑夜吞噬了一切光亮,她只能隐约看清墨色里那一点红色靶心。
这次,应该能射中靶心吧?
松开弓弦的刹那,温执迅速放下长弓,紧盯着远处的红心。这一回,依旧没能听见箭矢刺入箭靶的动静。
此时,空中云雾散去,一缕月光洒下来,她看清了场中的箭靶,以及箭靶旁边单手握住箭矢的桑进。
两人相隔距离甚远,温执看不清桑进脸上的神情。不过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桑进必定是满脸嘲讽,笑她射术不精。
毕竟,她射出去的箭矢,正实实在在地握在桑进的手中。
温执毫不犹豫地抬起长弓,从身旁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矢。
两月前,她们用来练习射术的箭矢还用厚厚的麻布包裹着,以防在训练过程中不慎伤到自己人。
如今两月过去,已经没人会再犯那种低级错误。箭矢上的麻布都被拆了下来,被磨得极其锋利的箭头在月色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握弓——搭箭——开弓——满彀——撒放——收势。
成千上万次的练习让温执形成了肌肉记忆,每一个动作皆凭本能准确完成。当箭头稳稳对准箭靶旁的桑进时,一个念头如乍现的火星在温执脑海中闪过。
这次,她一定能射中。
“咻!”
箭矢向着桑进与靶心的方向疾射而去,桑进见状并未慌乱,直视着朝她而来的箭矢。
呜呜的风声在耳边响起,箭矢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噗” 的一声,稳稳地扎进了靶心。
箭中靶心,温执心中喜悦,却也有些失望。桑进竟然毫不躲闪,就不怕自己的脑袋被一箭射穿吗?
桑进拔下箭靶上的箭矢,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柔柔的月色映照在桑进脸上,让她看上去没有白天那般令人可恨了。
“不是想杀我吗?脑袋和靶心都分不清楚?”
“战时私斗,一律斩首。”
在神武军中,温执首先将自己视为神武军的将士,其次才是温越的妹妹,她和桑进的私仇排在军纪之后。
她静立在原地,等到桑进来到她面前,朝对方伸出手。
射出去的箭矢回到手中,温执再次搭箭瞄准靶心,继续道:“我会和我姐姐温越一样,与你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比试。不同的是,我会赢过你。”
“赢我?我记得新兵的第一轮考校,你只是看见我的好成绩就方寸大乱,发挥失常。如果你一直是这种心态,一辈子都打不赢我。”
桑进话音刚落,温执手中的箭便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那箭连箭靶的边缘都未触及,便无力地坠落在地。
温执紧绷着脸,脑海中熄灭的火星重新燃起,她抽出一支新的箭矢搭在弓上。正要拉开弓弦,桑进的手搭在她手上。
“桑进!”温执惊呼一声。
“神箭手亲自教你射箭,你学还是不学?”
温执闭上嘴,她倒要看看桑进能教她些什麽。
桑进手柄手地调整温执的姿势,说道:“身端体直,用力平和。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
温执的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桑进掰一下她便动一下。等到桑进为她摆好姿势,温执默默记下此时的状态。
一双手盖在自己的手上,桑进带着她拉开弓弦,脑后传来桑进的声音:“你这张弓不过一石之力,要知道你姐当年在军中,可是能轻松拉开三石强弓的破衣卫精锐。”
温执第一次从桑进口中听到有关姐姐的事情,她问道:“你不是和我姐姐不熟吗,怎麽知道这个?”
“我向旁人打听来的。” 桑进轻描淡写地说道。
由桑进带着拉开弓弦,温执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桑进之间差距多大,她头一次觉得拉弓是如此轻松的事情。
自然地松开后手,箭矢飞出,毫无意外地刺入靶心。
桑进教了一遍就退至旁边,让温执自己找感觉继续练习。
温执一边搭箭一边问道:“除了这个,你还问到什麽了?”
“问的可多了,你姐爱吃什麽爱喝什麽,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桑进专门花时间找到以前和温越在一队的破衣卫旧部,从她们口中了解温越的为人。
“你姐为人热心善良,喜欢小动物,军队里战死一匹马她都要难过好久……”桑进缓缓说道。
在往日战友们的描述中,温越的形象愈发完整、鲜活起来。记忆里为了北疆百姓,孤身一人进入桑宅与她比试的那个身影也变得更加清晰。
难怪温执对自己恨之入骨,像温越这般心怀苍生之人,对自己的妹妹必定也是关怀备至。
温执警惕地盯着桑进:“活着的时候不见你对她好点,死了反倒关心起来了?”
桑进理所当然地回道:“还不是因为你!你非要把温越的死扣在我头上,认为是我害你失去了姐姐。那就算我欠你一个姐姐,我赔你一个行不?”
“你怎麽赔?”
人死不能复生,桑进简直就是在拿她当三岁小孩子哄。
“看着我,来,叫姐。”桑进一本正经道。
咯嘣——
温执握紧拳头发出一声脆响。
“我不是拿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桑进急忙解释,“我承认,你姐的死与我确实有一定关联,但绝没到要用命来偿还的地步。以后,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姐姐,我也把你当作亲妹妹,我拿自己赔给你,咋样?”
温执冷着脸:“滚。”
桑进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继续劝道:“姐是认真的,以后不论是在军营里,还是在战场上,姐都罩着你。”
“我不需要。”温执别过脸不想和桑进对话。
她背起长弓,默不作声地走到箭靶旁,拔下自己方才射出的箭矢。
经过桑进教导后,她又陆陆续续射出了七箭,有五箭都正中靶心,还有两箭在靶心附近,这个成绩比起她之前的水准要高出不少。
看来,桑进这个神箭手的名号倒是不虚,不仅自己箭术精湛,教导她人也是一把好手。
桑进没有追过来,远远地朝她喊道:“干什麽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你姐要是还活着,肯定也不希望你背负仇恨活得如此痛苦。”
“你就是怕死,想除掉我这个潜在威胁罢了。少假惺惺地装作对我好,鬼才信你。”温执看破还说破。
“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怕死一样。要不是现在被收编了,我才不用这麽迂回的法子呢。”
人已走远,桑进说的话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第205章 废简单,换才难
东饶关,将军府门前
“将军怎麽这麽晚才回来?”守门的侍卫快步走下台阶,动作娴熟地从冯争手中接过缰绳。
冯争抬手摸了摸雷驹头上的鬃毛,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回道:“明日就是新兵的第二轮考校,不少人紧张得睡不着,夜里还在加练。我绕着校场巡视了一圈,赶在寅时之前将她们都劝回去休息了。”
“原是如此,将军有心了。”侍卫说罢,牵着雷驹前往马厩。
冯争踏入府门时向另外两名侍卫颔首示意,而后脚步匆匆,直奔向应无双的书房。
已是五更天,整个将军府就只有应无双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院子里的仆役见冯争进来并不感到意外,府中众人皆知冯将军和应将军情谊深厚,亲如姐妹,彼此之间毫无慊隙。
无论应无双在书房中忙碌何事,冯争皆可不经通传,径直入内。
“就知道你还没睡。”冯争推门而入,目光锁定坐在书案后的应无双,以及她身旁奋笔疾书的银竹。
自攻下北疆的这数月以来,境内所有县乡的公务都堆在了应无双身上。
人口户籍、赋税征收、田产地契、商户经营、府衙公案等繁杂事务,皆需应无双一一过目,而后重新妥当安排下去。
起初,神武军招募令刚发下去,前来将军府应招的人寥寥无几,廖山长也还没有带着燃犀书院里的一众学子赶到北疆。
应无双身边可用之人屈指可数,绝大部分公务都压在她一人肩头。
各县呈上来的簿册,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有上万本。在那段时日里,应无双常常彻夜不眠,只为查阅这些簿册,最忙的时候连吃饭都顾不上。
冯争也想尽己所能为应无双分担一二,然而那些公务内容大多晦涩难懂,她从小就不爱看这些东西。纵使现在的脑海里有许多新奇知识,却也根本派不上用场。
每次遇到困惑的地方,还要向应无双请教,如此一来,反倒拖累了应无双的办事进度。
好在随着时间推移,前来应募的有才之士日益增多,廖山长也如及时雨一般赶到了将军府。至此,应无双肩头的重担这才稍稍减轻了些许。
尤其是银竹和吴婆婆到来之后,应无双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有以前的老熟人帮衬,三人默契合作,一同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繁杂公务,越发显得得心应手。
之前应无双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如今有了得力帮手,能比以前多睡半个时辰了。
“冯将军。” 银竹抬起头恭敬地向冯争问了声好,随即便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埋头处理手中的政务。
冯争走到书案旁,惊讶地看着应无双手边那堆足有三寸高的书堆:“我记得昨天来的时候,放在你书房里的簿册堆起来比我人还高。这才过去一天功夫,你就处理完了一大半,只剩这麽点了?”
应无双手持朱笔,在书页上勾了个圈,然后将簿册递给银竹:“子台县的田地数量有问题,一定有隐户、隐田没有查出来,让庄县令带着府兵挨家挨户地查清楚,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天一亮我就把此事交代下去。”银竹答应,将册子收好。
“大部分麻烦棘手的事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些细微琐碎的杂事,处理起来自然要快上许多。”
应无双一边给自己揉肩一边回答冯争的疑问。
冯争搬来椅子在应无双和银竹的对面坐下,伸手抱起一摞簿册放在自己面前,正挑选着这堆簿册里有哪本是自己能够看得明白的。
“在北疆做生意的各大商号都登记在这本册子里,你看看吧。”
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出现在眼前,冯争心中疑惑,却还是接过册子开始翻看:“你是知道我不爱看这些的,那些做生意的总喜欢做假账,一家商户至少有两本账簿,我可看不明白。”
应无双搬开冯争面前小山高的书堆,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桑进掌管北疆的这些年里,这些商号背靠叶家这座大山在北疆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北疆换了神武军做主,叶家都被我们连根拔起,也该顺势将这些商号彻查一番,把某些不干净的统统抄干净。他们腾出来的位置,正好可以留给我们的人。”
在全州的时候,应无双和长乐坊的陆怀做了一个交易。她答应陆怀会将叶家名下的产业尽数交予长乐坊,但北疆其余的产业,都还牢牢掌控在神武军手中。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这三月里神武军以更换各县官员为首要任务,铲除当地士绅豪族次之,至于把握着北疆百姓经济命脉的商户,只能暂且排在最后。
现在可算是腾出时间来整顿北疆的市肆商户了。
肥水自然不流外人田,这钱,当然是留给自己人赚最为合适。
“我们的人?”冯争理所当然地想到自己 远在京城的流筝姨母,还有已经许久不曾联系的妹妹听晚。
她看着簿册里的各大商号,有几个商号的名字很是眼熟,这些名字也都被应无双用朱笔圈了出来。
“这些圈出来的商号有问题吗?”冯争问道。
应无双指着簿册上的商号名字,解释道:“千宏裕、瑞锦堂、万宝斋、聚贤楼这些都是姚清手底下的商号,其中千宏裕是最大的商号,米粮、绸缎、钱庄等诸多领域均有涉足。”
“在我们确定起义,改桑宅为神武将军府的第一天,这些商号的老板就上门来找过我。也多亏她们一直稳定着北疆的物价,我们才能那麽顺利地铲除各地的豪强士族。”
这事冯争也知道,当时应无双和她提了一嘴。因她对此不感兴趣,便没有细问。
“她们想要什麽?”
姚清手下的商人怎会平白无故地帮助她们,必然是有利可图。
“互惠互利的事情,她们帮我们稳定物价,以防粮价飙升引发百姓骚乱。我们把这些商号处理掉,让她们的人来填上这个空缺,赚走这笔钱。”
应无双将簿册翻到下一页,示意冯争认真观阅。
“从这里到这里都划给了姚清的商号,剩下的商业经营留给你姨母和妹妹,你看如何?”
听完这句,冯争终于明白应无双为何突然和她提起这些事情。
很早之前她们就分工明确,北疆各县的政务交由应无双处理,神武军的募兵、练兵以及作战安排皆由冯争定夺,其余杂事则共同商议。
北疆产业的商号该怎麽分,这其实根本不用过问冯争的意见。只是应无双知道冯争家里的姨母和妹妹也是做生意的,总该把好的商业经营权留给自己人。
只是最好的已经被姚清的手下拿走了,应无双怕冯争不满意,才说了这麽多。
“我看呐,应将军实在是太辛苦了。”冯争合上簿册,单手撑在书案上轻轻一跃翻到应无双身后,力道适中地为应无双捏肩捶背。
她今日在军营里跑了一天,应无双就在书房里坐了一天,骨头怕是都坐僵了。
“你安排的很好,我没什麽意见,还得多谢你惦记着我的家人。可我姨母不愿离京,妹妹又许久没给我写过书信,我也不知道她们怎麽想的,是否有余力来北疆做生意?待我写信问过她们,再向你回话吧。”
冯争捏得很是到位,应无双感到一阵放松,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笃——笃——笃
门外的仆役轻声提醒道:“将军,一刻钟后便到卯时了,是否准备沐浴休息?”
应无双睁开双眼,稍作思忖。新兵的第二轮考校是在辰时开始,现在距离辰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从将军府出发赶到军营也要小半个时辰,睡是不必睡了。
应无双还没开口,银竹便心领神会地吩咐下去:“准备热水,将军洗漱换装后径直前往军营。”
“是。”仆役应声,匆匆离开。
“走吧,你也要去换身衣服。”
应无双和冯争作为神武军的将军,自然不能缺席新兵的考校选拔。这麽重要的场合,也应当换上军装甲胄,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两人一同离开书房,此时的空中还是一片漆黑,漫天繁星闪烁着光芒。
应无双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冯争也忍不住跟着打起哈欠,她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我原以为打仗是件简单的事情,没想到打完仗还有这麽多麻烦事。民生、赋税、粮食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还好当初把你从京城里带了出来,不然我就是打下了哪个城池,也守不住。”
“单论造反起义的话,确实不该这麽麻烦的。”
应无双和冯争并肩前行,“若是我们和古往今来那些造反的人一样,大可以在攻占北疆之后,直接沿用当地的男官,也不必费尽心思地铲除当地的世家大族,想办法和他们达成合作即可。男人们惯用的手段无非是结个亲家,认个义父,这并不是什麽高深的计谋,我们也可以用。”
“可这样打下来的天下有何意思?不还是那群男人作威作福的旧王朝?”冯争冷哼一声。
“是啊,废旧制,换新天,废简单,换才难。现在累一点,以后就轻松了。”
冯争的院子就在应无双隔壁,应无双把人送到院门前就停了下来。
“对了,桑进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冯争差点忘了这事,都走出去好几步了,又转过身来问道。
应无双垂下眼眸,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审慎:“还需观察一段时日。这麽早就任命桑进为第六卫的都尉,我怕她得意忘形。”
第206章 第二轮考校
*
辰时,天已大亮。
暮秋的寒风卷起军营里的落叶,肆意地穿梭在营帐之间,空中的军旗猎猎作响。
军营里的士卒皆已醒来,她们穿着统一的青衫长裤,整齐地列队于点将台前。
寒风拂面,她们却丝毫不觉得冷,即将到来的考校让她们激动得浑身发热,炽热的情绪似乎要将这深秋的寒意驱散殆尽。
点将台上的将领一个比一个年轻,为首的两人着劲装,披银甲,威风凛凛。武瑾、武瑜两位副将立在两人身旁,身后是前不久新上任的都尉们。
新兵们进入神武军训练了整整两月,台上的将领早就认全了。
神武军的两位大将军,冯争和应无双。虽说都是将军,但众人也能看得出两位将军一文一武,各司其职,相得益彰。
武瑾、武瑜两位副将掌管军营里所有庶务,事无巨细,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而各位都尉,分别负责一个校场的新兵训练,日后也将成为神武六卫的得力将领。
诸位将领没有过多废话,确定各营的人全部到齐后,便由冯将军宣布考校开始。
新兵们有序地散开,军营里一共设置了数十个考校的地点,都尉们早已将各个校场新兵的考校顺序安排了下去,众人只需及时前往考校的地方排队即可。
“不对呀,我都数了好几遍了。”
秦河跟着郭寿、温执往考核体术的地点走去,满脸疑惑地说出自己的发现,“台上只有五个都尉,还有一个都尉去哪儿了呢?”
第一卫嫖姚卫的都尉是骆兰英,第二卫长风卫的都尉是葛曦,第三卫虎贲卫的都尉是沐川,第四卫铁骑卫的都尉是闻人云,第五卫金戈卫的都尉是杨尽欢,第六卫霆霓卫的都尉并未现身。
秦河摆着指头数数,之前向骆都尉打探消息的时候,她只顾着问亲兵卫了,这第六卫的都尉是谁她还真不清楚。
“咱们三个里头,就属你最擅长打听消息了。你都不知道的事儿,我俩怎麽可能清楚。” 郭寿头也不回地应道。
到了排队的地方,她便迫不及待地提前活动起筋骨,盼着待会儿考核时,自己能比平日里多举几下石锁。
温执也不关心少了的都尉在哪里,今日的两项考核,她必须都拿到甲等。
秦河见两人都不感兴趣,只好将此事暂抛脑后。
进行考核的地方十分热闹,负责监考的老兵会提示新兵们举石锁的技巧,让众人在进行考核之前将四肢活动开,避免受伤。
录事参军则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认真地记录着众人的成绩,她冷漠的神情就像一堵无形的墙,令某些试图套近乎的新兵望而却步。
在队伍里等候考核的新兵们,一个个既紧张又期待。一边担心待会儿自己的表现,一边目不转睛地观看正在考核的新兵的表现。
看见拿了甲等的新兵,她们会为其鼓掌喝彩。碰到不小心失误,导致成绩不佳的新兵,她们则会安慰对方几句,并在心中告诫自己可不能犯相同的错误。
早早通过考校的新兵最轻松惬意,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凑热闹。
三人中,温执是第一个进行考核的,一鼓作气举起石锁拿到甲等成绩后,她就退到旁边环顾四周,搜索桑进的身影。
直到郭寿和秦河都考核结束,温执也没在人群中看到桑进。
“在看什麽呢?” 郭寿也顺利拿到了体术的甲等成绩,紧张的心情得到极大缓解,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愉快和轻松。
温执回道:“没事。”
“姐妹们,听我说!”秦河冷不丁从后面猛扑过来,双手分别搭在温执和郭寿肩膀上,两只手将三人紧紧拢在一起。
“我刚打听到两位将军已经从杨都尉的校场离开了,现在正往骆都尉的靶场里去。咱们就去骆都尉那里考射术,要是表现得好,说不定能被两位将军直接选入亲兵卫呢!”
好在温执和郭寿经过这段时间在军营的艰苦历练,身体素质早已今非昔比,不然还真难以承受秦河这突如其来的一扑。
“资质好的早在第一轮考校就被选走了,哪会留到现在?”郭寿轻声笑了笑,嘴上这麽说,却也没有反对秦河的提议。
于是,三人勾肩搭背,朝着靶场的方向快步走去。
温执走着走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确实有个资质好的人被留到了现在。
“桑进太厉害了!马射六矢五中,步射九矢九中,目前好像还没有比她更好的成绩。”
“何止,她用的可是三石的弓,在马上边跑边拉开三石的弓,还能六矢五中!”
刚踏入靶场,温执就听到了桑进的名字,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心声说了出来。
郭寿惊骇不已,脱口而出:“马射!六矢五中!这还是人吗?”
秦河悄悄瞥了一眼温执,看她神色正常且没有太大的反应,才回答郭寿:“再怎麽说,桑进也是自封过将军,在北疆称了十多年土皇帝的人。要是没点本事,她早就被人踹下来了。”
秦河拉着温执和郭寿快速穿过人群,站在排队的队伍里。
只见刚翻身下马的桑进得意地举起手中弓箭,在众人的簇拥下,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朝着靶场外围走去。
冯将军和应将军此刻也在靶场,两人正和骆都尉说话,似乎在讨论着什麽重要的事情。
“桑进这麽好的身手放在亲兵卫都算屈才了,你们特意空下来的第六卫都尉是否打算让她来担任?”
面对桑进马射六矢五中的好成绩,骆兰英都有些自愧不如。
冯争颔首:“我是这麽打算的,但无双担心桑进升职太快,到时候飘起来了可不好管。”
“你们瞧。”应无双示意两人往靶场的西侧看去。
两人应声望去,桑进正被一群新兵紧紧簇拥在中间。
她站在人群中央,大手用力一挥,声音洪亮:“我是一定会进入沐都尉手下的虎贲卫的,你们要是也能进入虎贲卫,有一个算一个,都选我做伍长。我桑进在此向你们保证,只要是选择跟着我混的,我定会带着大家打胜仗,拿人头,立军功!”
“好!”
“桑姐就是义气,我以后都跟着你混。”
“有我桑进一口肉吃,就有你们一口汤喝。”
“一伍才五个人,桑姐本事大,少说也是个百人都头。咱们选你做都头,一百人全听你号令。”
“别说是一百人,就是一千人,我看桑姐也能带着咱们打胜仗。”
桑进毕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历经近百场战役的老兵。神武军新兵的训练项目,在她眼里就是小菜一碟,根本无需花费太多心思去练习。
平日里,她除了正常训练,最大的爱好就是和新战友们讲述自己往昔征战沙场时的英勇事迹,把这群还没见过血、没杀过人的新兵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些人甚至深信桑进就是战神转世,只要她上战场,就一定能打胜仗。
众人与桑进的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应无双、冯争和骆兰英的耳中,三人相视一笑。
骆兰英抱着剑,心中不禁感慨,应无双看人实在是太准了。
“无双的担心不无道理,你们还没任命桑进做都尉,她都被新兵们捧成百人都头了。要是今日让她做了都尉,也许明日就要立功当将军了。”
“桑进从破衣卫精锐翻身后自封将军,又被我和无双打回原形成了新兵,这般大起大落也没能磨掉她的性子。”
冯争很欣赏桑进的张扬肆意,这样的性子在她看来没什麽不好,放在战场上反而是不畏生死,极有血性的悍将。
可惜,桑进实在是个没什麽大局观的人。这点从她带兵造反成功后,身为北疆之主,却不愿承担相应的责任,反而一股脑儿地把权力和义务都推给未央这件事就能看出来
她只贪图享受眼下的富贵,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
桑进对跟随自己的下属亲信有义气,不知她对自己的将领是否有同等的忠诚?
应无双若有所思,缓缓说道:“第六卫都尉的位置不能直接给她,得让她自己去挣。”
“你有主意了?”冯争问。
“你们随我来。”应无双的语调突然升高,转身前往自己的营帐。
看来是有主意了,冯争和骆兰英连忙追上应无双。
营帐里摆放着舆图和沙盘。应无双站在沙盘后面,拿起一根木棍,指向妫州的位置,说道:“按照原计划,新兵考校一结束,我们就带兵出发攻打妫州。”
“早些时候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在妫州丘仓县的东北方七十里外有一匪寨。我们要想攻下丘仓县,就避不开这条路上的匪寨。”
“这寨子不大,也就百十来人,派两旅人过去就能拿下,不会耽误我们攻打丘仓县的进程。届时,攻下来的寨子交给其她人处理,大军继续前进。”
冯争顺着应无双的话,自然而然地谈起攻打妫州的计划。
骆兰英还没忘记她们从靶场跑来营帐的原因,开口问道:“你是想利用这座匪寨让桑进立功,从而坐上第六卫都尉的位置?”
“嗯,不过这机会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应无双将木棍插在匪寨所在的位置上,对两人说,“你们二人今夜就出发,去匪寨里查探一番如何?”
冯争和骆兰英目光交汇,刹那间,两人都已猜到了应无双让她们前往匪寨的真正目的。
“好。”两人同时应道。
第207章 霆霓都尉,掌两千兵马
神武军的第二轮考校持续了整整五日,数千名新兵都已考核完毕,各项成绩被详实登记在册。
所有人的考核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考核标准早在新兵入伍当天便已明确告知。有心人不仅能知晓自己的成绩优劣,还能推算出她人的各项表现。
考核结束的当天,就有人主动找到桑进,将温执的各项成绩告诉她。
“桑姐,我办事你放心。温执的每一次考核我都在旁边盯着,她的骑术稍微差了点,但其它几项成绩均为甲等,定是能进入亲兵卫的。”
“她的射术成绩咋样?”桑进问道。
那人垂下眼,回忆道:“马射六矢二中,步射九矢九中。”
这个成绩在新兵里极为亮眼,步射九发九中,足以证明温执是个极具天赋的弓手。尽管骑术欠佳,可马射六发还能命中两发,说明她私下没少下功夫,凭借精湛射术弥补了骑术短板。
“倒还不错。”桑进喃喃道,不枉费她五日前放弃睡觉时间,专门到靶场里对温执的悉心栽培。
来报信的小兵以为桑进此话是在夸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这都是我该做的,没有桑姐的倾囊相授,我的刀法是拿不到甲等的。”
桑进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悍将,深知何种刀法能在战场上一招制敌。新兵们所学的刀法虽好,却过于拘泥于招式,反而贻误出招时机。于是她稍加指点,就收获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小妹。
“辛苦你了,等我入了虎贲卫拿到军饷,就请姐妹们在休沐的时候出去吃顿好的。”桑进真心实意地夸了对方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入虎贲卫的事情还要经过都尉沐川的点头,虽然以桑进的成绩,完全有资格自主决定她想进入谁的亲兵卫。
但她想去沐川的虎贲卫,还是提前和沐川打个招呼比较好。以免到时候亲兵卫的三个都尉为了抢夺她而伤了和气,这可就不好了。
桑进一路找到沐川的营帐,却被告知沐都尉正在应将军的营帐里商谈要事,如果她不着急的话,可以等到一个时辰后再来。
“不急不急,我待会儿再来。”桑进转身离开,改向应无双的营帐走去。
距离应无双的营帐还有一段距离,桑进停下脚步,在这里耐心地等待众位将领商议结束。
桑进在外面蹲得腿都麻了,也不见任何一位将领从应无双的营帐里出来。她顿时心生疑惑,新兵的第二轮考校才刚结束,应无双和冯争就立马召集众将领商议要事。
桑进原本以为她们商议的是神武六卫的选兵事宜,比如依据考核成绩,将新兵分配到合适的军队。这种事通常核对一下录事参军的成绩记录,然后敲定细节便可,耗时不会太长。
可这麽久过去了,她们却一直没出来。难不成她们商议的事情并非是为了神武六卫的选拔,而是另有原因?
当下北疆局势稳定,京城里男皇帝和自己的兄弟男儿们互相猜忌,顾不上外人。南边另有一队神武军占据边南和晋州。
她们在军营里训练数月,新兵素质究竟如何,也该拉出去实战检验一番了。要是决定出兵,妫州无疑是首选目标。
桑进蹲在外面,揣测着应无双和冯争此次召集众人的目的。她的食指在地面上划过,寥寥几笔勾勒出夏池国北部的地形。
北疆的上面是北延国,南边与妫州、幽州接壤,而妫州又有两个县,如楔子一般钉入幽州的咽喉。
假如是她带兵出征往南边打,肯定先打妫州,将嵌入幽州咽喉的两个县一举拿下,从此处直接隔断幽州。
如此一来,幽州北部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无需耗费太多兵力便能将其收入神武军囊中。
等打完妫州和幽州,神武军的粮仓和钱袋便又会鼓起来,兵力也可以在此处得到扩张,之后稳扎稳打地一步步往京城打即可。
桑进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简易舆图,设想起神武军的未来。想象中每攻下一个地盘,她就用手指在那块沙地上画个叉,不一会儿整个夏池国都被她画满了叉。
“北疆外面到底什麽样啊?”
桑进叹了口气,她从未离开过北疆。能画出夏池国北部的简易舆图,还是当初和叶家未央——不,和一个死人谋划霸占北疆时的事。
为坐稳北疆之主的位置,她们两个绝不能让北疆的消息传到京城,自然要打通北疆附近州府的关系。
那个死人曾拿着北部的舆图,详细地给桑进讲解北疆临近州府的情况。包括她们该给谁送钱、除掉哪些不识趣的狗官、与哪个有异心的男将军合作等,这些事都被那个死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然而,她们都只盯着北部,对京城和南边一无所知。
北部以外的地方有多大?那些地盘上有多少兵马?地形是什麽样的?和北延国的骑兵比起来更厉害,还是更弱小?
桑进不知道,所以也无法判断神武军到底要耗费多久才能彻底攻下整个夏池国。
她用最理想的情况判断局势,才会飞快地在地面上画满了叉。
“就这样吧,尽快安排下去,我们还要攻打妫州。”
“是该快些,我的师妹们都等不及上战场了。”
“我现在就去把那五个人叫过来。”
将领们一窝蜂地从营帐里涌出来,桑进听到动静急忙站起来,顺脚抹去地上的涂涂画画,摧毁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众人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桑进,都安静下来。
偏生桑进是个神经大条的人,没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充满深意,径直凑了上去,冲着众人抱拳行礼喊了声“都尉们好”。
众人抱拳回礼,一群人按照刚才商议好的结果各自离开。
沐川要赶着回自己的校场,却被桑进拦住去路。
“沐都尉,我想进你的虎贲卫。”桑进说明来意。
沐川闻言有些诧异,桑进这些天在军营里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她成日嚷嚷着自己要重回巅峰做大将军的话,以她的本事好好建功立业,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这样自大的桑进竟然愿意进她的虎贲卫里做个小兵吗?
桑进实力强硬,要是能成为自己的手下,沐川自然求之不得。但是,应无双发话了,桑进不是任人挑选的新兵。
她将是第六霆霓卫的都尉,领两千兵马,成为神武军大战时的重要力量。
“此事不急,正好你在这,省得兰英去校场里找你。”沐川左跨一步,露出身后尚未离开的骆兰英。
桑进不解:“找我干嘛?”
骆兰英扬起眉毛,抬手搭在沐川肩上,两个都尉相视一笑。
沐川道:“是好事。”
骆兰英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营帐里等着她的是神武军的两位将军,桑进并不觉得那两人找她会是好事。可将军召她见面,她哪有拒绝的余地。
桑进忐忑地走入营帐,冯争和应无双同时抬眼望向她。
“不知两位将军召见我是要干,额,所为何事?”桑进绞尽脑汁让自己的说辞显得像个有文化的读书人。
回答她的是冯争:“人还没到齐,等着吧。”
“哦,好。”桑进应道。
两位将军亲自召见,剩下四人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情赶了过来。
桑进看着一个接一个进入营帐的熟面孔,这些人都是此次考校中成绩优异的新兵,最后一个出现的人是温执。
“将军,人都齐了。”桑进提醒冯争和应无双,语气里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快点,有事说事,别在这里把她的心吊得七上八下的。
冯争从沙盘后走出来,绕到五人面前:“在此次考校中,你们五人的表现最为优异。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想给你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除了桑进,收到都尉命令的其余四人在来的路上,都猜测过两位将军为何要召见她们。她们都是新兵,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她们在此次考校中表现突出,得到了两位将军的赏识。
果然,听到冯争的前半句话,众人的脸上只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可后半句入耳,她们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跳的心脏和凝重的神情。
能在第二次考校中名列前茅的,皆是天赋和努力兼具的人才,她们深知军功对自己意味着什麽。
越是重要的东西,越是情绪激动,反而越是要镇静下来。
桑进对冯争说的立功机会,心中的警惕远远大于激动。她不相信冯争和应无双能这麽快放下对她的芥蒂,让她在神武六卫尚未打出名号之前就立下军功。
“神武六卫,第一嫖姚,第二长风,第三虎贲,第四铁骑,第五金戈,第六霆霓。前三个亲兵卫的都尉你们都知道是谁,铁骑卫和金戈卫的都尉分别是闻人云和杨尽欢,但这第六卫都尉的位置暂且空着。”
冯争说话不紧不慢,观察着五人的反应,“我和无双决定在你们之中选出一人,担任第六霆霓卫的都尉。”
立军功做都尉,被召来的五人没法再镇定下去,她们激动得呼吸都重了几分。
桑进直接问道:“你们要怎麽选?”
“自然是能者居之。”冯争带着五人来到应无双身边,围着沙盘站成一圈。
沙盘上插着各色旗帜,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放在北疆,只因她们现在处于北疆。
应无双的手指从北疆划过,落在了妫州上方:“此处是妫州的丘仓县,在此县北边有一匪寨。斥候来报,寨中共计男土匪一百六十五人,仆役、厨子等二十三人,俘虏九人。”
“我给你们每人一火兵马,明日辰时出发,三日内攻下匪寨,我要见到一百六十五颗人头和三十二个活口。你们谁能立下这个军功,谁就是第六卫的都尉。”
一火才十人,她们五人就算是联手也才五十五人,如何能攻下一百六十多人的匪寨?
更何况,两位将军的意思是让她们竞争,不联手,十一人打一百多人,胜利的机会渺茫。联手的话,若是成功攻下寨子,这军功又该怎麽算,怎麽分?
众人呼吸一紧,只紧紧盯着沙盘上的妫州,无人敢开口应下此事。
“霆霓都尉,从五品勋官,掌两千兵马,岁禄一百七十石。诸位,意下如何?”
军功、官职、兵马、俸禄。
钱和权,谁不想要?
富贵往往险中求。
应无双的声音很轻,却震得众人几乎耳鸣。
第208章 剿匪
“温执,此行是去剿匪,不是闹着玩的。”
从应无双的营帐出来后,桑进急忙追上温执,劝说她放弃此次剿匪的任务。
要剿灭近两百人的匪寨,这对有数千兵马的神武军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随随便便就能碾压匪寨,将里面的匪徒杀得片甲不留。
然而,应无双和冯争只给她们一火人马。数十人的军队想要剿灭数百人的匪寨,一旦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人少的那方不占优势,伤亡必定惨重。
若有充足的时间,倒是可以选择智取,兵不血刃地将匪寨连根拔起。但可惜,她们没有时间。她们总共只有三天时间,军营到妫州的丘仓县来回便要耗费两天时间,实际上她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用来剿匪。
时间紧迫,又要以少胜多,稍不留神可能会把性命交代在那里。
死了可就什麽都没有了,不能只顾着眼前两位将军抛出来的诱饵,就连性命都不顾了。
有自知之明的人就会量力而行,主动放弃这个立功的机会,保住小命。活下来,将来有的是立功升职的机会。
冯争和应无双从众人中选出五人,主动放弃机会离开的有两人,想拼死一搏争得军功的有三人。
其中就有温执。
桑进以前跟着应玉树打仗的时候,遇见过许多次以少对多的险境,因此这次的剿匪对她来说不算什麽。近两百人的敌人,应无双还给了她十个人,算是很富裕的仗了。
可这是对身经百战的她而言,温执只是一个没上过战场,没杀过人的新兵,她带着十个人去剿匪,简直就是找死。
桑进并未在营帐里,当着两位将军的面劝说温执放弃。她跟着温执直到远离营帐之后,才把话挑明。
“你能去,我为什麽不能去?”温执不悦地瞪着桑进,冷漠地呵斥她:“别再跟着我了。”
“你有我脸皮厚吗?”
“什麽?”
温执被桑进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带兵剿匪怎麽会和脸皮厚扯上关系?她想赢过桑进,却从未想过要在脸皮的厚薄程度上胜对方一筹。
桑进眼含深意,问她:“我去是为了争军功,做都尉。你打算去做什麽?”
“……”
温执竟然从桑进这张可恨至极的脸上看见了担忧、关心的神情,她这副神情就好像年少时的四姐温越。
温越参军的时候,温执也想跟着姐姐一起去,却被温越阻止。
四姐温越对她说:“你还小,战场很危险,以你现在的本事,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大家。听话,留在家里,姐姐会平安回来的。”
温执回过神来,盯着桑进的脸仔细地瞧了又瞧,同样是神武军的士兵,桑进接下任务就是去剿匪的,而她却成了“闹着玩的”。
四姐不带她参军,怕她死在战场上。桑进现在也要当她的姐姐,为了她好,让她别“闹”。
可她已经不是多年前无能为力的小毛孩,桑进也不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四姐。
现在的她有资格作为神武军的士兵抛头颅、洒热血,桑进只是个和她有仇的陌生人,没有资格质疑她做出的任何决定。
“我自然是去剿匪,去打仗,去立功!就和你一样!我是神武军的士兵,是此次考校中取得甲等成绩,能够进入亲兵卫的精锐士兵。”
温执声音响亮,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毫不掩饰自己对桑进的厌恶。
“温执,你还没上过战场,你不知道——”
“我知道!”温执厉声打断桑进,脸上带着冷笑。
“桑进,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姐姐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军功就是用命挣出来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麽,知道我即将面对什麽。你也别小瞧我,觉得我就会死在那群土匪手里。到时候,我们在土匪寨里再见真章。”
军营里的路很宽,温执只需稍微挪一步就能绕开桑进。桑进挡不住温执的路,温执也不想绕过桑进,她直视前方,狠狠用肩膀撞开桑进,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在温执走出数十步之后,桑进犹豫许久,还是开口解释道:“那你趁着今夜好好把自己的脸皮练得厚一些。”
“我能去是因为我想争军功,想成为第六卫的都尉,我也有本事去争一争。我的脸皮就很厚,这次去剿匪,如果结局注定要牺牲随行的姐妹们才能换来胜利,那我便会放弃。我能厚着脸皮带着众人撤退,空手返回军营,你能做到吗?”
温执闻言顿了一下,她放缓脚步,显然是将桑进的话听了进去。
“这次剿匪不过是两位将军用来考验我们的,她们完全可以带着上百人踏平匪寨,却只给我们那麽点人。她们想要的胜利,是从我们三人中选出一名优秀的将领。那个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出以少胜多的战术,用最小的牺牲换来最大的胜利。”
“温执,你不是一个人去送死,是带着十个人的队伍一起。你接下这个任务并不是纯粹地为了军功,你还恨我,处处都要和 我比,为此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但跟着你一起剿匪的十个士兵,她们不欠你。你把她们带过去,就要想办法把她们活着带回来。不能让她们为了你的一时冲动送命。你去,我不拦你,只是该退的时候,别傻不愣登地逞强。”
“若是你那队士兵伤亡太重,纵使攻下了匪寨,两位将军也不会认可你是位合格的将领。”
温执没有回答桑进,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桑进言尽于此。她站在原地,对着应无双和冯争所在的营帐翻了个白眼。
嘴里小声骂道:“年轻人心眼子真多,区区一个都尉而已,还要费劲巴拉地考验我。”
从冯争说出能者居之这句话后,桑进就猜到这个剿匪任务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除她以外,接下剿匪任务的另两个人,也是应无双和冯争对她的考验。就是不知道温执是否也在她们对她的考验里?
若是巧合意外,那她希望温执能好好考虑她刚才苦口婆心的一番话,赶在明日出发之前找到两个将军,主动放弃这次剿匪任务。
反之,那她真想把应无双和冯争的脑壳敲开,看看她俩到底有没有脑子?她俩分明知道温执将她视作仇人,还故意将她们放在一起。
要是温执趁机背后算计她,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她一人了!
营帐里
“温执和桑进不会出问题吧?”冯争站在门帘后面,异于常人的听力天赋让她将温执和桑进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的交谈相当不愉快,冯争不免有点担心。
士兵们第二轮考校的成绩全部登记在册,在第一时间送到两位将军的手里。此次剿匪任务选中的五人,都是她们根据考校成绩选出来的。
当时冯争便提议过可以换掉温执,以免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她们之间迟早会出问题,所以越早解决越好。”应无双掀起眼皮,朝着冯争招手,“这点小事她们自己会处理好的。眼下,攻占妫州和幽州才是你我该担心的要事。”
她们如今是神武军的将领,要对麾下数千名将士负责,要对整个北疆百姓负责,根本无暇顾及两个士兵之间的私怨。
此次将温执和桑进安排在一起,只是恰好顺手为之。
桌上的军事沙盘是应无双亲手做的,她曾在京城的将军府里看到过夏池国的完整舆图,图上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冯争说得对,纸上的山川湖海到底不如自己用双脚丈量出来的清晰明了。
从京城到北疆,沿途各州的地形都是她亲眼所见,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麽走,神武军以后的仗该怎麽打。
冯争来到应无双身边,两人手执巴掌大的小旗帜,看着军事沙盘商议着下一步进攻的路线。
冯争手中的旗帜是代表神武军军队的红旗,她将旗帜插在北疆以外的地盘上,根据此处的山川地貌制定进攻计划。
应无双拿着的则是写着名字的青色旗帜,冯争率兵每攻下一县或是一城,她都会立马安排合适的人选过去接管城中政务。
冯争插旗的动作越来越快,应无双渐渐跟不上她的速度。不是应无双反应慢,而是她手里的旗帜不够。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青云撰写的新律在北疆实行有一阵子了,暂且还看不出效果。廖山长新开的书院也陆陆续续招收了近百位学生,大部分学生在进入书院以前连笔都没握过,要等她们出师入仕,怕是也要三五年之后了。”
应无双慢慢将冯争插上去的旗帜拔下来,“不能图快,要图稳。”
“我插的旗稳着呢。”冯争按住应无双拔旗的手,“你这几天都在军营里忙着新兵考校的事情,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麽。我和兰英在去妫州的路上瞧见了不少有趣的东西,你要是看见了便知道我们未来的路会走得又快又稳。”
应无双勾起唇角:“你们看见什麽了?”
“那哪能说得清,还得亲自去看。咱俩明日一起到山阴县看望邱县令吧?”
“好。”
翌日,清晨
桑进全副武装,带着自己选好的十人队伍准时出现在军营大门前。令她失望的是,温执并未放弃剿匪任务。
昨日选择抓住机会,前往丘仓县剿匪的三个人都已带着自己的十人队伍来到集合的地方。
郭寿和秦河都在温执的队伍里,桑进看见这两个熟面孔瞬间认出她们。这两人在军营里和温执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毋庸置疑,她们就是温执最好的朋友。
“温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桑进用鼻子哼气笑了一声。
温执不仅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还要带着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陪她去送死。
桑进的嘲弄并未激怒温执,温执抬起头,头盔下的那张脸满是自信:“这话还给你。”
一同出发的新兵徐恒馥,是在杨尽欢手下学习妙真梨花枪的长枪兵,她和温执、桑进接触不深。因此,并不了解温执和桑进之间的恩怨。
她敏锐地察觉到两人关系似乎不太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
冯争清点完人数,挥手示意众人可以出发了。
桑进拽起缰绳,大喝道:“驾!”
她身后的十人也纷纷扬起马鞭,策马追上去。温执和徐恒馥紧随其后。
马蹄扬起的灰尘在风中飘散,片刻之后,尘埃落地,四周再次恢复宁静。
“三十三人,三十三匹战马,但凡少一个我都要桑进好看。”
三十二个新兵都是神武军辛辛苦苦招进来的,耗费诸多将领心血,悉心培养了数月,少一个都是巨大的损失。
兵难得,马也难得。
神武军目前所有的战马都是应无双花了很多财力人力,好不容易找到渠道,再打通关系托人买来的。
冯争说完,轻抚身下的雷驹,像雷驹这样的汗血宝马更是可遇不可求。
应无双扯着缰绳调转方向,两人骑马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三十三人策马奔向丘仓县,在出发之前,她们就已看过舆图,对匪寨的位置了如指掌。
一行人路上不做停歇,快马加鞭地赶往妫州。
原本计划需耗费一整天的路程,她们提前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匪寨所在的山脚下。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们小心翼翼地将马匹牵入一处极为隐蔽的林子里。
三支队伍的战马都存放在这同一处隐蔽的地方。然而,一出林子,三十三人却各走各的方向。毕竟第六卫的都尉只有一个,三支队伍目前是竞争关系。
温执带着自己队的十个人往东走,一边走,一边迅速做出决定:“现在时间还早,我上去探查一番,你们留在这里,千万等我消息。”
“我和你一起。”郭寿和秦河几乎同时说道,两人眼中满是关切。
“放心,只是打探情况,不会有事。”
现在太阳刚落山,山寨里的土匪应该刚吃完晚饭,正是最松懈的时候。趁着此时摸上山,定能把匪寨里的布防情况探查得清清楚楚,回来后便能据此制定出映射的剿匪战术。
前来剿匪的三人中,温执第一个做出决定率先上山探路。徐恒馥不着急动身,她让大家原地休息片刻,悄悄观察桑进那边的情况。
桑进也打算先上山打探匪寨的情况,她注意到温执急匆匆离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山上土匪有近两百人,我们若是各打各的,只会被对方逐个击破。依我看,将军的意思是让我们合作,至于最后谁能成为霆霓卫的都尉,将军自会根据我们在此战中的表现做出平正的判断。”
徐恒馥走过来,主动向桑进提出合作。
桑进嗯了一声:“合作可以,但你必须听我号令。”
徐恒馥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几分,不卑不亢地回应道:“自然是谁的战术更为精妙,就听谁的。你我还没去山寨里探明情况,倒也不必着急下定论。”
“温执呢?”桑进问道。
“一样啊,若是她的战术最佳,我就听她的。”徐恒馥回答得干脆利落。
丘仓县的匪寨坐落在两山夹峙的隘口处,山寨里的房屋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此时,寨子里没有炊烟升起,显然土匪们已经吃过了饭。众人都在屋子外面或坐或站,十分悠闲地谈天说地,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哄笑声。
温执、桑进和徐恒馥陆续上山,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山寨里。
除却一百多颗人头,两位将军还要看到三十多个活口。山寨里的俘虏和无辜之人不能杀,还要将这些人都救出去。
可是双方一旦杀红了眼,哪还顾得上对方是否无辜,只要不是友军,手中的刀便不会轻易收起。
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将这些人转移出去。
九个俘虏,都是山寨土匪抓来暂留一命,以后再找时间向俘虏的家人们索求钱财,给钱就放人,不给便直接杀了。
一般情况下,这些俘虏在山寨里待遇极差,会统一关在柴房或是不用的房间里。
九个人也不多,只要她们乖乖配合,等到天黑之后,大多数土匪都睡下了,趁着那时将九人悄悄带下山。
三人从不同的地方溜进山寨,最后竟在同一间柴房门前相遇。
“别告诉我,你们来这是为了救走俘虏?”桑进堵在房门前不许两人进去。
“不然呢?”温执伸手拉开桑进。
“听你的意思,难道救人不对?”徐恒馥有些纳闷。
“将军要我们斩尽土匪,并保住无辜之人的性命。山寨里的厨子、杂役到底跟着土匪们生活多年,怕是难以劝说他们。俘虏却不同,她们被抓来这里受尽虐待,早已和土匪结下深仇大恨。我等只要说明自己是来剿匪救人的,很轻易便能获取她们的信任。她们才九人,趁着深夜带她们下山,不会被土匪发现的。”
桑进询问温执:“你的计划和她一样?”
温执点头,看着桑进不敢苟同的表情,她好奇道:“这计划有什麽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桑进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拉着两人跑到堆满杂物的隐蔽之处躲起来说话。
“你们两个说得轻松,九个俘虏听起来少,但这些俘虏在山寨里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哪来的力气逃跑,你们能一个个把她们背下山吗?万一这群俘虏里再有几个脑子不好使的,跑不动也不知道躲起来,害得我们全军覆没怎麽办?”
徐恒馥和温执还真没有考虑这麽多,她们觉得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前提是寨子里的俘虏都是身体康健,脑子好使的正常人。
计划很美好,然而现实中根本没有能够完美配合她们计划的俘虏。
“那你来这做什麽,就是为了阻止我们?”温执抽回手,后退两步,打消了进去救人的念头。
“我来打探消息。”
桑进冲她们比了个手势,温执和徐恒馥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听从桑进的号令,两人分别守在柴房的左右两侧放哨。
柴房大门上的铁锁并未锁上,只是随意地挂在上面,桑进轻轻伸出手取下铁锁,推门而入。
里面的俘虏听到开门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开始发抖,拼命地往草垛子后面躲。
桑进扫视一圈,俘虏中女男老少皆有,九人一个不少,军中斥候送回来的消息竟然如此准确。
桑进开口:“想活命吗?”
俘虏们听见陌生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敢小幅度地抬起头,悄悄看向桑进,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疑惑。
“给我讲讲你们被土匪抓住时的情形。”桑进既不说明自己的身份,也不出言安慰俘虏们。
对俘虏们来说,突然出现一个身强力壮、身着甲胄的陌生女人,她虽然没有对她们做出任何承诺和保证,但这并不影响俘虏们将她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桑进态度冷漠,反而让俘虏们认真地思考起来,尽量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全部告诉她。若是能给出有用的消息,她们生还的希望就会更大。
普通老百姓是不会被土匪留作俘虏,关在柴房里有一顿没一顿地照看着的。这些俘虏都出身富贵,土匪们才会想拿她们的性命向她们的家人换取高额赎金。
这些富家子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柴房里,吃着残羹剩饭苟活,眼泪早就流尽了。她们一天比一天绝望,也一天比一天冷静。
“我们是昌新县人士,打算去北疆投靠亲戚,没想到刚出丘仓县就遇见土匪打劫。当时来打劫的土匪很多,有五六十个男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忽然从林子里窜出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杀人。我们出门带的侍卫不多,死的死,跑的跑,毫无反抗之力,没一会儿就被土匪全部抓住了。”
回答桑进的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她头发蓬乱,脸上满是污垢。柴房里的俘虏们都会抱团挤在一起,只有她脏兮兮地独自窝在一个角落里。
“你们九个是一家?”桑进问道。
“是的,大侠。我们昌新何氏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你能救我们出去,何氏必有重谢。”
一个抱着男童的妇人抢在少年之前开口回答,眼神中满是哀求。
男童盯着桑进腰间的水囊,对着妇人说道:“娘,我想喝水。”
妇人正想开口为自己的男儿索要水囊,桑进已经解下腰间的水囊,大步走到角落里,递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水囊,打开后便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方才妇人说的那些话对桑进来说毫无用处,奖励要给有功的人。
“娘,我渴。”
“乖,让姐姐先喝,姐姐喝好了就会把水囊给你了。”妇人摸着男童的脑袋安抚他,用眼神示意少年快点把水囊递给弟弟。
少年对此视而不见,将水囊里的水一饮而尽,一滴也没留下。
桑进继续问道:“被关起来的这些天,你可有什麽发现?”
“官匪勾结,这寨子里的土匪和丘仓县的男官是一夥的。”少年舔了舔嘴唇渗出的鲜血,眼神里满是冷意。
“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
这间破柴房四处漏风,并不隔音。而且土匪们做什麽事情说什麽话都不避人,少年都能听个大概。
“刚被抓进寨子时,有两个土匪当着我们的面说,这次劫来的货物多,得赶紧分出大半给县太爷送去,可不能误了时辰。另一个则抱怨,每次都这样,狗官只需派人过来传话,打劫的苦活累活都是他们在做,拿的钱财却大半都进了那狗官的腰包。”
原来,丘仓县的男县令为谋取私利,豢养土匪,将其当作敛财的工具。土匪们依照男县令的指令,时常在要道设伏,打劫过往的商人和百姓。一时间,商贾受限,百姓也苦不堪言。
男县令却借此机会,以剿匪之名向百姓加收赋税。百姓们无奈交了税钱,以为能过上安稳日子。男县令收了钱便佯装派人剿匪,实则是带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给土匪们送钱,让他们休息一段时间。
如此一来,丘仓县表面上恢复了平静,百姓们以为是自己交的税起了作用,对男县令感恩戴德;朝廷则认为男县令剿匪有功,还会对其进行封赏。
等男县令手头拮据,觉得钱不够花时,便会故技重施,让土匪继续为祸乡里,自己再趁机收税剿匪,如此恶性循环,反复盘剥百姓。
“这便是养寇自重。”
山阴县县衙,邱仙媞和应无双、冯争对坐在桌边。
官养土匪,匪助官虐的事情在夏池国里并不少见,丘仓县有,以前的北疆有,甚至是京城也有这样的情况。
邱仙媞上任县令后,费了好大劲才将县衙里官匪勾结的歪风邪气除去。
冯争和应无双赶到山阴县的时候,先在县里四处转了转,等到邱仙媞处理完今日的政务,两人才找上门来。
三人许久未见,冯争随口扯了个话题,将她们把桑进等人派去丘仓县剿匪的事告诉了邱仙媞。
邱仙媞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冯争附和道:“正是如此,这种事情在夏池国一点也不新鲜。要是平北将军也懂得养寇自重的道理,和北延一直有来有回地慢慢打,朝廷里那群屪贼哪敢打她的主意。”
“她会打仗,却不懂何为君臣。”应无双微微摇头,轻叹一声。
因为不懂君为臣纲,功高盖主的她被召回京城,夺去封号。她也不懂何为夫为妻纲,所以被枕边人谋害而死。
“惯会勾心斗角的男人制定的三纲,懂它做什麽,迟早将它废除干净。”冯争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你们说寨子里有近两百土匪,却只派出三十三人剿匪。她们真的能在三日之内成功剿匪吗?”
邱仙媞为两人斟茶,将话题引回丘仓县的匪寨,她知道如何治理百姓,但对剿匪打仗不甚了解。
冯争嘬了口茶,皱起眉头:“您这儿的茶可真苦。”
她喝不惯这麽苦的茶,干脆放下茶杯,用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出山寨周围的地形。
“那寨子里的土匪就是群酒囊饭袋,只敢仗着人多欺负手无寸铁的商贩百姓。他们和丘仓县的男官勾结,根本没打过几场像样的仗。我和兰英仔细查看过那座山寨,二三十人足矣。”
冯争和骆兰英事先模拟过剿匪的各种战术,桑进比她们经验丰富,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出最好的战术。
“夜袭火攻,为上策。”
三人望向桌面,褐色的木桌上多出几道深色的痕迹,一根手指落在其中一道深痕上。
“我先带人上山放火把土匪们逼出来,你带着人上山堵住这条路。”
桑进的指尖沾着泥土,山寨的地形皆被她画在地面上。
她蹲在地上,边画边讲解,神色专注。随后指着其中一条路,示意徐恒馥带人从这条路上山。
三人在寨子里查探过了,这些土匪和丘仓县的男官勾结,就是一群指哪打哪的家犬,早已失去了锋利的爪牙。
桑进心中的忧虑尽数消散,原以为冯争和应无双是拎不清的蠢货,故意坑她呢。现在看来,这两人简直是小瞧她了。
用不了三天,两天她就能攻下匪寨。前提是温执愿意听从她的号令,配合她和徐恒馥手下的人围攻山寨。
桑进移动手指,指向山寨南侧:“温执,你带人打通这条路,护送俘虏们下山。”
“哦。”温执淡淡地应了一声。
“哦是什麽意思,你能不能干?”桑进咬紧后槽牙,恨不得嚼碎温执的脑袋。
从何家少年口中探明土匪们实力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剿匪并不是应无双和冯争对她的考验。
她想成为第六卫的都尉,不仅要完成剿匪任务,还要带着陌生战友徐恒馥、仇家温执等三十二人全身而退。
温执无疑是这些人中最麻烦的,光是让她听从号令就足够困难了。
秋夜里寒风呼啸,漏风的破柴房里大家都挤在一块取暖。
妇人挤出笑容,对着角落里孤零零的少年招手,那张脸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扭曲。
“容儿,过来坐。”
母亲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少年心头涌上一股寒意。上次母亲这麽唤她,是让她主动献身给山寨的土匪头子,企图用女儿换来一个土匪女婿,从而获得更好的待遇。
这一次,她又想要什麽?
妇人见少年对自己的呼唤无动于衷,又温柔地唤了好几声,可少年依旧不应答。
她的耐心瞬间耗尽,语气陡然变得凶狠起来,直呼少年全名:“何令容,我叫你过来!”
声音在狭小的柴房里回荡,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何令容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这点温暖的气息在寒冷的风中迅速消散。
她对母亲的呼唤仿若未闻,只是麻木地搓了搓冻得快失去知觉的手掌,随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后。
外面的铁锁仍是随意地挂在上面,轻轻一拉,便露出一道巴掌宽的缝隙,透出外面无尽的黑暗。
“子时一到,我就会放火烧寨。届时门一开,你们就往南边跑,想活命就拼命跑,眼睛也放亮些,别往刀上撞。”
桑进的话犹在耳边回响,何令容望着漆黑一片的山寨,眼神愈发幽深。
她会拼命跑的,把一切累赘和束缚都甩在身后,拼命跑出去。
第209章 借刀杀人
三十余人的队伍从不同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上山。
秋季天干物燥,一点火星落在山寨里的干草堆上,不过片刻,漆黑的夜色便被火光点亮。
桑进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声,寂静的寨子瞬间喧闹起来。
仍在睡梦中的土匪们先是隐约听到忽远忽近、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铁链哗啦哗啦相互碰撞的声响,以及火焰疯狂吞噬房屋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温度越来越高,他们猛地惊醒,浓烟呛得他们边咳嗽边流泪,满是惊恐的眼睛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走水了!”
“快救火!”
“来人啊,救火!”
火,是从屋子里烧起来的。
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他环顾四周,所幸火势还没蔓延到门口。他光着脚连忙往外跑,门外的火光也越来越亮,他伸手推门。
滚烫的大门在他的暴力拉扯下发出阵阵声响,外面叮叮当当的铁锁链紧紧拴住房门,任凭他怎麽拉扯都只能打开一个极小的缝隙。
“咳咳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想烧死老子,自己当大王!”络腮胡扯着嗓子大骂起来,还满心以为是寨子里哪个不安分的家夥,想要烧死他,从而取代他成为山寨的老大。
他拉不开房门,放在屋子里的武器也不知去了哪里,大火已经烧到了他的床边。
络腮胡无助地站在原地,浓烟钻入鼻腔,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咳得肺腑发痛。
临死之前,他的脑子反而清明起来。原来梦中的脚步声是有人闯入房间,偷走他的武器并在窗户附近放了火。铁链哗啦啦的声音是有人锁住了他的房门,断了他的生路。
“狗东西,一群没□□的贱货。老二,你给我听着!别以为杀了我就能当上山寨一把手,丘仓县的县老爷是我干爹,我要是死了,我干爹绝对饶不了你,他会杀了你!”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火焰烤得通红,络腮胡不停地咒骂着寨子里低他一级的二把手。
不得不说,他的命确实硬,滚滚浓烟没能呛死他,不断逼近的凶猛火势,也没能立刻烧死他。
“咚!”
一声巨响,房梁不堪火焰的灼烧,轰然坍塌,重重地砸在络腮胡身上。
他整个人被砸得摔倒在地,腰也被砸断,疼得他冷汗直冒。他无处可逃,只能绝望地感受被活活烧死的痛苦。
“你的遗言我都听见了,放心,我保证你在下面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那个老二,还有你的干爹。”
桑进站在门外,丢了手里的火把,现在火光正好,不用火把也能看清山寨里来往的人群。
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走水,跑出来救火的土匪们都是山寨里的小喽啰。他们一群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在没有迷药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把这麽多人全部烧死,他们人多,总能闯出一条活路。
但像络腮胡和他口中的老二,作为山寨里的男首领,他们住着最好最大的房间。房门一锁,火一放,等他们从醉醺醺的梦里醒来,早就来不及了。
桑进等人没打算放火烧山,山寨里的火势很快被醒来的土匪和杂役们控制起来。只是余下两个男首领居住的房子,火势依旧凶猛,没能救下来。
山寨里土匪们手忙脚乱地拎着水桶进进出出,此时,被大火点亮的红色天空绽放出金色焰火。
“杀!”一道响亮且格外有穿透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声调高昂清脆,这是女人的声音。
忙着救火的土匪们这才后知后觉,不是意外走水,是敌袭!
手持长刀,身着青衣的女人们,高举着神武军的旗帜冲进山寨。来者只有十人,却冲出了百万军队的气势。
土匪们被吓得慌了神,赶忙丢了手上的水桶,跑回屋子里拿武器。
山寨与丘仓县官匪勾结,数年来互惠互利,相安无事。土匪们平日里拿刀都是装装样子,吓唬过路的百姓和商队,鲜少与人动手拼杀。
偶尔遇见带有侍卫和镖局护送的商队,他们仗着人多,也能将对方吓得跪地求饶。
土匪们有跑回去拿武器的,也有直接逃跑下山的,还有些不知死活,主动上前和桑进进行交涉的。
那土匪见桑进等人穿着统一的青衣,手上的长刀也是统一制式,那面赤色的神武军旗帜更是表明了她们的身份。
她们是军,是来剿匪的。
可他们不是一般的匪,他们是和丘仓县县老爷沾亲带故的同夥啊,军队不该来剿他们啊。
“大人可是对我们有什麽误会?我们是县老爷的人,我们大当家还是县老爷的干男儿呢。”
桑进正全神贯注地杀敌,被他这麽一打岔,手上的刀卡在了一个土匪的脖子上。她不满地啧了一声,再度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一颗切口凹凸不平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脚边
切口平整的首级才更能体现她桑进的实力,这颗头废了。
“去问阎王。”桑进不耐烦地抬手,多话的土匪嘴巴还没闭上,人头就已落地。
徐恒馥带人堵在土匪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想要从此逃跑的土匪皆被她们斩于刀下。
杀了十来人后,徐恒馥对众人比了个手势:“布阵。”
十人同时收刀入鞘,动作整齐划一,紧接着长枪入手,她们按照徐恒馥事先安排好的阵型,迅速埋伏在林子里。
徐恒馥将刀背搭在左手手肘处,夹紧刀身,抽刀擦干长刀上的血迹。随即迈入林中,她会将这些慌不择路的土匪一个个赶到这里,让大家趁机拿他们练练手。
毕竟,只有实战才能让众人快速成长。
桑进和徐恒馥这边进展顺利,土匪们尽数死在她们的刀下。温执听命守在南边,等待俘虏们出现,再将她们护送下山。
然而,她们始终没有等到俘虏,反而斩杀了几个想从南边溜走的土匪。
寨子里的火光渐渐熄灭,里面杂乱的喊杀声不断。按照桑进的计划,俘虏们在看见火光的时候,就该逃出来和她们碰面,为何都过去这麽久了,还不见人?
难不成俘虏们出了意外?
温执稍作思索,对秦河、郭寿下令:“你们在这守着,若是俘虏们来了,就按计划护送俘虏下山。我进去瞧瞧。”
“等等,万一桑进趁乱对你……”郭寿走到温执身边,小声说出自己的担忧。
“她不敢。”温执回道。
秦河将手搭在两人身上,三人围拢成一个三角,她低声道:“她碍于前途,明面上不敢对你下手。但你也要小心,寨子里打起来刀剑无眼,桑进想暗地里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秦河还记得昨夜温执回到营帐时的模样,她的眼睛里充斥着愤怒、怨恨和不甘,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忮意。
秦河和郭寿小心翼翼地问她发生了什麽,才从她口中知道桑进劝说她放弃剿匪的事情。
剿匪成功便能立功当上都尉,桑进却说了一堆为她好的话,想让温执知难而退。
温执愤愤地说:“她那种人,怎麽可能关心我们的死活!她就是怕我趁机杀她报仇,想让我滚开,别耽误她立功升职而已。”
其实桑进的话不无道理,就带一火人去剿灭上百人的匪寨,其中的凶险程度,自然是不言而喻。要是再被同伴背后捅刀子,那肯定会伤亡惨重,甚至把自己的命都丢在那里。
可桑进这麽说,既看低了温执的实力,又污辱了温执的品格。
“桑进真是狗眼看人低,咱们的脸皮都厚着呢。既然这次是去剿匪,不是正儿八经的上战场,咱们打不赢就跑,又不是傻子,还能白白把命送给那群土匪?”
“就是,郭寿说的没错。咱们是士兵,迟早都要上战场,哪个会怕死?”
秦河和郭寿都支持温执接下剿匪任务,她们两个相信温执,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信心。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打不赢土匪们,灰溜溜地返回军营。虽然输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好歹涨了些实战的经验,只要命还在,她们总能再找机会打胜仗立军功。
营帐里,郭寿和秦河一左一右围在温执身边,将她那颗颤栗的、不安的心紧紧包裹起来。
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打着试试。”
顺便让桑进体会一下何为提心吊胆。想到这里,温执忽然觉得有点痛快。
“我会小心的,你们等我回来。”温执推开两人,转身走向山寨。
寨子里一片混乱,身着青衣的士兵刀刀致命,斩下一颗颗恶徒的头颅。何令容踩着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往前跑,身后还跟着一大串何家人。
子时一过,看见屋外燃起火光的那一刻,何令容就推开了柴房的门。抱成一团的何家人也终于全都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
“不是说往南边跑吗?容儿,你要去哪?”何母见何令容毫不犹豫地跑向北边,焦急地问道。
何令容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欲言又止,继续闷着头往北边冲。
柴房里的所有人都亲耳听见桑进让大家往南边跑的话,可何令容为什麽要往相反的方向跑?难道桑进对他们说的是假话,她给何令容指了另一条正确的路?
何母还记得桑进把水递给何令容,何令容却没有把水给弟弟的事情。这个狼心狗肺,连母亲的话都不听的不孝子,一定是想丢下她和弟弟,一个人逃跑 。
何母抱紧怀里九岁的弟弟,紧盯着何令容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在她身后的数码何家人面面相觑,最后也选择跟上何母。
何令容专挑混乱的地方钻,桑进警告众人不要往刀上撞,可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带着众人往危险重重的地方跑。
“容儿,你别丢下娘和弟弟,你慢点跑。”
母亲的呼唤不断从身后传来,何令容并未回头。
她冷漠地想,这是母亲和弟弟自己选的,有活路不走,非要跟着她找死。所以,就算是死了,也是自作孽,和她没有关系。
周围刀剑碰撞,血沫横飞,何令容灵活地穿梭在青衣士兵和土匪们之间。
突然,身后传来母亲的惨叫,她边跑边回头,心中竟涌起一丝恶劣的快意:一定是弟弟死了吧。
回头看到的画面如她所愿,弟弟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母亲则狼狈地坐在地上,双眼圆睁,惊恐地看着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下一刀的桑进。
桑进的肩膀因此受了伤,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衣。
她面不改色地捅死杀害了弟弟的土匪,对着何令容怒道:“你看着挺精明的,咋是个南北不分的蠢货。”
“我……”何令容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没想到会害桑进受伤。
“小心!”
何令容瞳孔一缩,大喊着让桑进避开。桑进侧过头,一支利箭直冲她眉心射来。
那支利箭的背后,是温执。
第210章 彼此彼此
为躲过这致命的利箭,桑进本能地侧身后仰,泛着寒光的箭镞从眼前飞过,脸颊上载来火辣辣的痛感。
她在寨子里毫不停歇地斩杀土匪,几乎一刻都没休息过,仅剩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个高难度动作,整个人直挺挺地朝着后方重重摔去。
落地的那瞬间,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好在地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为她当了缓冲垫,否则,她非得摔断好几根骨头不可。
自身落地的巨响掩盖了四周的所有声音,桑进咬着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双眼之中杀意翻涌。
“温执,你给老娘滚下来,老娘要砍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温执站在屋顶上手持长弓,听见桑进的叫喊,她不紧不慢地收起长弓,居高临下地对着桑进微微昂了昂下巴。
“找死。”桑进提起刀大步往前。
目睹全过程的何令容飞奔到桑进面前,拦住她:“大人看那,刚才是他想要趁你不备偷袭你,要不是屋顶上那位大人及时射箭杀死他,后果不堪设想。”
桑进被拦住去路,怒火吞噬了理智,根本听不进何令容在一旁急切地说着什麽。
“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桑进满脸不悦,用力推开何令容。何令容被推得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她还是强撑着站稳,伸出手指向桑进身后,示意她赶紧看一看。
“后面能有啥啊?非要我看,你信不信我给你好看!”桑进骂骂咧咧地转过头,一具眉心插着利箭的尸体倒在地上,手上还握着一把大刀。
原本射向她的利箭射穿了土匪的脑袋,再看这土匪倒下的方向就在她方才所站位置的背后。
作战经验丰富的桑进瞬间明白,这死了的土匪刚才就站在她背后,想要偷袭她。何令容的那声小心是提醒她小心身后的土匪,恰好温执也看见了土匪,才有了那致命的一箭。
如果没有那一箭,还不知道这土匪的刀会落在她身上哪一处呢?只是想想,桑进就觉得不寒而栗。
温执将长弓背在身后,拔出腰间的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她笑着走向桑进:“要不是我箭术卓绝,你的脑袋就该落地了。”
差点见到阎王的桑进积攒了满腔怒火,本想借机杀了温执永绝后患,现在却发现是误会一场。她尴尬地挤出笑容,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口,笑容瞬间消失。
“卓绝个屁。你要是把老娘教你的箭术全都吃透了,也不至于要擦伤老娘的脸才能射杀敌人。”
温执没有理会桑进的抱怨,径直从桑进身边走过。她俯身扶起地上的何母,又对旁边的何令容招手:“九个俘虏就只剩下你们两个?”
桑进抢答:“谁晓得这少年是个二愣子,东西南北分不清,气死我了!一群手无寸铁的俘虏往战场里冲,能活两个都算她们运气好。”
不是所有俘虏都能在遇见危险时,恰巧跑到桑进身边,得到她的庇护。
“实在抱歉,夜色太黑,周围又全是喊杀声。我心里害怕,一慌乱就辨不清方向了。” 何令容低下头,似乎很惭愧自责。
温执说了声算了,让何母自己站稳:“你们两个跟紧我,随我下山。”
她的任务是护送俘虏下山,九个也是送,两个也是送。
山寨里的大部分土匪都被两支十人军队剿灭,仅剩一小撮土匪还在负隅顽抗,场面已经被神武军彻底控制。
桑进环顾四周,挑了具勉强还算干净的尸体,撕下他的衣服简单地包住肩膀上的伤口,随即再次提刀冲入战场。
天色渐亮,寂静的山林里传来了鸟兽早起觅食的嘈杂声响,喧闹了一夜的山寨归于平静,只余下满地尸体和散不去的血腥味。
徐恒馥和桑进带人清点过了,整个山寨一百六十五个土匪,除却被大火烧成焦炭的两具尸体,剩下的一百六十三个土匪头颅都整齐地垒起来了。
这些头颅不用全部带回军营,捡几个身份地位较高的土匪脑袋拿回去,就能向将军换取军功。
厨子、仆役等二十三人,有十九人死于混战中,四人主动投降,已经被徐恒馥的手下绑住双手看管起来了。
俘虏九人,只剩下两个。
土匪们都已剿灭,一群人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将寨子扫荡干净,土匪们打劫得来的商品、财宝和粮食都被装进箱子里。
从军营里带出来的战马精贵,可不能用来拉货,只能用山寨里的骡子挨个驮下山。
然而,山寨里只有五头骡子,将士们拉着骡子一趟一趟慢慢运,直到傍晚才将山寨里的财宝粮食全部运下山。
土匪们久居山上,山路崎岖难行,根本用不上马车,因此他们平日里运货都是靠骡子。
打劫来的马车全都被拆得七零八落,要麽用来盖房子,要麽直接当柴火烧了。前来剿匪的神武军众人也没有任何能用来运货的车辆。
桑进、徐恒馥和温执一番商量后,决定派出秦河先走一步,快马加鞭返回军营报信。让将军们从最近的四方镇拨出几辆拉货的车来,将她们的战利品全部运回北疆。
剩下的人鏖战一夜,就在原地安营扎寨,好好休整一番。
“咱们这一仗打得漂亮,只用了一夜,三火人逐个击破,成功剿灭近两百人的土匪寨。”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桑进站起来冲着众人举起水囊,“咱们三十来人也是一起出过生入过死的战友了,手上没酒,勉强用水代替,咱们干一个!”
“好!”众人情绪高涨纷纷响应,举起水囊与桑进隔空碰杯。
这场剿匪任务,受伤最严重的便是桑进,其余人都是些皮外轻伤,大家身上的青衣都已被敌人的鲜血染红。
桑进表现得若无其事,脸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不再流血,大家便以为她只受了脸上那点无关紧要的小伤。
知道桑进肩膀上还负了伤的温执悄悄抬眼,视线从桑进肩膀上乱包一通的伤口上扫过。
她皱起眉头,亏桑进还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连最简单的包扎伤口都不会,那样胡乱缠起来的破布对伤口毫无益处。
桑进全然没注意到温执如火般炽热的视线,兴高采烈地在五个火堆里来回穿梭,挨个和每一个士兵说笑。
好不容易等到桑进回到自己的位置,温执刚走过去,徐恒馥也凑了过来。
三个带队的火长聚在一起,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要商议重要事务。坐在桑进身边的几名士兵见状,十分识趣地起身离开。
“来,咱仨也喝一个,庆祝我们的胜利。”桑进满脸通红,笑嘻嘻地朝两人举起水囊。
这堆火周围只有她们三个,徐恒馥这才露出一抹忧色:“应将军当时在营帐里说了,她要见到三十二个活口。咱们只救下六个人,连将军要求的一半都没达到。”
“将军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她给我们的人手却不是最理想的。我觉得吧,应无双是坐在营帐里下令的主帅,她的话不能全听,我们要根据自己遇见的实际情况随机应变,一定要学会取舍。”
“此次剿匪,最重要的是我们三十三人平平安安、毫发无损地回去,其次是剿匪,最后才是尽可能救人。”
桑进说着说着顿了一下,心想应无双竟然占她便宜!
让她带那麽点人打以少胜多的仗就算了,竟然还想空手套取她的智慧。她不过就拿着普通士兵该得的那点军饷,又没收到应无双额外发的俸禄,教神武军将领该怎麽打仗这种事儿,可轮不到她来干。
“所以,将军不会为此责怪我们。”徐恒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桑进的脸越来越红,说话声也逐渐减弱:“你放一百个心,我方以最小的损失攻下匪寨,缴获大量战利品,还成功救下了六名无辜百姓。这可是极大的功绩,两个将军只要不是糊涂蛋,咱们三十三人都能升官加薪。”
温执发觉桑进的脸色不对,一把抢过桑进的水囊放在鼻前闻了闻:“还以为你偷偷带酒了,怎麽喝水也能上脸?”
“这水喝起来和酒一样,喝完脑子晕晕的。”桑进道。
这话说完,徐恒馥也意识到不对。她和温执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伸手探向桑进的额头。
好烫。
温执收回手:“应该是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热。恒馥,我的包袱里有药,你去把药找来,我给她重新处理下伤口。”
“我这就去。”徐恒馥起身离开。
温执取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在桑进的肩膀上轻轻一划,那堆缠得乱七八糟的破布断开。她动作娴熟麻利,取下破布,又倒了些水,仔细清洗桑进的伤口。
桑进烧得脑子混沌,可还能看清眼前为她包扎伤口的人是温执。
“当时,我扭头看见你对准我搭弓射箭,还以为你要借此机会报私仇……你为什麽救我,你不是一直想杀我报仇吗?”
温执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处理桑进肩膀上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的血肉。
桑进自顾自地说:“你那一箭有点歪,我有把握躲开的。还想着等我躲过这一箭,就冲上去杀了你。毕竟有人可以证明,是你先违反军纪,在战场上意图杀害战友,我回去在将军面前也不心虚。”
“呵呵,你又不止这一次想杀我。”
“想想还不行啊,又没真动手。你跟个恶鬼一样缠在我身边,时刻提醒着我,有个人想要杀我报仇。”
温执用力撕下黏住血肉的衣服,桑进“嗷”了一声,改口道:“说真的,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是那种会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以后我拿你当亲妹妹,照顾你保护你,把我所有的本事都教给你。”
“不需要。”
徐恒馥取来了外敷的伤药和干净的布帛,温执道了声谢,将药粉均匀地撒在桑进的伤口上,再用布帛仔细地将伤口包起来。
温执包扎伤口的技术很好,桑进望着肩膀上整齐缠绕成一圈圈的布帛,发自内心地说:“其实你不救我,让我意外死在土匪手里,你的仇就算报了,也没人会怀疑是你见死不救。”
“那你为什麽让我带队守在山寨外面护送俘虏?如果我和徐恒馥的任务对调,以你的本事,借土匪的刀除掉我再简单不过。战场上本就生死难料,两位将军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温执包扎好伤口,打了个结,反问桑进。
“屁嘞!但凡有一个人死在这,没能跟着我一起回去,冯争和应无双绝对能让我做一辈子的新兵蛋子。”
温执是从她的角度出发,以她映射无双和冯争的了解做出判断。
桑进却很清楚应无双和冯争对她的态度,她要是拿不出匹配霆霓卫都尉的真本事,不能漂漂亮亮地赢下这场仗,她们还真能把她这颗珍珠当作鱼目,丢在普通士兵堆里,从此不闻不问。
“我的确想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但和你比起来,还是我的前途更重要。”
“彼此彼此。”
毫不知情的徐恒馥听得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麽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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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桑进愿执掌霆霓卫
夜幕低垂,一阵秋风扫过,三人冷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朝火堆靠拢,
徐恒馥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火焰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随风跳跃的火光在三人身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温执将不久前在山寨与桑进发生误会的经过向徐恒馥娓娓道来,并未提及她和桑进之间还隔着一层杀人偿命的仇恨。
许是发热的缘故,桑进觉得有些疲惫,眼皮子困得直打架,还差点一头栽进火堆里。徐恒馥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温执见状默默挺直前倾的身体,收回正欲伸出去的手,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袍。
她眼睛里倒映着金色的火焰,温声说道:“困了就睡吧,我和恒馥会安排人手轮流守夜。”
“哈——没事。”桑进强撑着打了个哈欠,“我以前打仗的时候,能连续三天三夜,眼都不眨一下地埋伏在林子里蹲守敌人。”
温执哼了一声:“以前你年轻,现在都一把年纪了,又受了伤,就别瞎折腾了,小心猝死。”
“是比不上你们年轻,但我四十多岁的身子骨还健壮着呢。”
桑进为自己争辩了一句,就地躺在火堆旁闭上眼睛休息。
她像是知道温执和徐恒馥要说什麽,解释道:“就是因为帐篷里睡着舒服,我才不敢睡帐篷。睡在外面,万一有什麽风吹草动,我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是一位老兵的经验之谈,温执和徐恒馥闻言便不再多说,任由桑进躺在她俩脚边睡觉。
山脚下风大,桑进就这样露天而卧,必定会着凉,本就染病的身体只会雪上加霜。就算当上霆霓卫的都尉,威风不了几天就要下去和四姐谢罪了。
温执心中一阵纠结,桑进若就这样死于风寒,实在是太便宜她了!桑进必须败在自己手下,再乖乖跟着去四姐坟前磕头认错,才算解恨。
“你去哪?”徐恒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执回神,她已经走出了好远,望着左前方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回道:“我记得缴获来的财宝里有一件狐白裘,夜里风凉,我去取来给桑进盖上,免得她冻死在这。”
厚实的狐白裘盖在身上,锁住了桑进身上逐渐流失的温暖。同时,一块浸满凉水的帕子轻轻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桑进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在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徐恒馥和温执的对话。
徐恒馥感叹道:“你好细心,你入伍之前是医者吗?怎麽这麽会照顾病人?”
温执的声音有些低落:“我是和我四姐学的。很多年前,我家里穷,娘不停地怀孕生孩子,爹也不着家。起初是大姐负责照顾一大家子,后来是二姐、三姐。我出生后,家里的顶梁柱是四姐,她既要下地耕种,又要帮人洗衣服挣钱,回家还要照顾年幼的我和刚出生的妹妹。我会照顾人,是因为四姐曾经悉心地照顾过我。”
“原来是这样。”徐恒馥点点头,双手抱膝,目光怔怔地盯着跳动的火焰,止住了这个话题。
有姐姐的呵护,温执才能学会如何关心照顾别人。而自己从未体会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也不知该如何照顾生病的人,在她的认知里,生病了忍一忍、睡一觉就好了。
火堆旁的三人心思各异。
不知过了多久,假寐中的桑进猛地睁开眼睛,神色警惕:“有大批人马在靠近我们!”
她躺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如擂鼓般越来越近。
温执和徐恒馥立马吩咐众人警戒起来,她们动作迅速地钻入林中,查找隐蔽之处躲起来。
来人骑着马出现在她们的营地里,众人定睛一瞧,是秦河!
温执放下弓箭,让大家待在原地别动,她悄悄走出林子,从帐篷后面绕出来。
“秦河,你不是去军营送信了吗?怎麽回来了?”
秦河正疑惑大家都去哪了,此刻瞧见温执,她兴奋地翻身下马,喜道:“两位将军神机妙算,料到我们会在今夜之前攻下匪寨,专门派了人来接应我们。”
温执朝前望去,挂着神武军旗帜的车队正向她们走来。这麽多马车,不仅可以把缴获的战利品全部运回去,还能让她们三十三人稍微挤挤一起坐着马车回去。
她举手向林子里的众人示意,紧张的警戒状态就此解除。
回去的马车还是按照出发时的三队人马分配的,桑进所在的这辆车里都是最初跟着她的姐妹,挤进马车里的桑进自然地往身边人怀里一躺。
“桑姐,这次回去你就是桑都尉了。”
“叫都尉就生分了,我们是交过命的战友,我就是成了将军,也是你们的桑姐。当大姐的,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义’字,其它的都靠边站。”
桑进叹了口气,要是当初温执的姐姐温越和她是一队的战友该多好,如此一来温执就不会和她成为仇敌。
可仔细一想,温越就算成了她的好姐妹,本性是不会变的。到时候好姐妹为了黎民百姓和她反目,那该打还是得打。
对姐妹讲义气和她决定怎麽做官,完全是两码事,不相干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桑进亦是如此。
“两位将军真是神了,居然能算准时间派人来接应我们。”坐在车门附近的士兵满脸敬佩地感叹。
桑进冲她摆摆手,纠正道:“此言差二。”
“桑姐,是此言差矣。”
“别打岔,就是差二。第一,她们不是神机妙算,打仗结果是能根据敌我双方的实力推演出来的。第二,她们是做两手准备,万一我们没有在今夜之前攻下匪寨,她们派来的人就不是接应我们的,而是来协助我们剿匪的。她俩心眼子可多了,尤其是应——将——军——”
桑进咬着牙说出最后三个字,应无双和冯争肯定知道这土匪寨和丘仓县官匪勾结,她们早就盯上了这寨子里的财宝,哪会轻易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
“桑姐,你是想说应将军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吧。”身旁的士兵还当桑进是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应无双,才用了心眼子多这种不恰当的形容。
桑进皮笑肉不笑,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挤在身旁的十人激动地夸赞两位将军的智慧,继而感叹起她们的仁义体贴,让苦战一夜的她们可以乘坐马车回去,不用忍受骑马的颠簸和不适。
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的桑进在众人的谈话声中缓缓睡去。
两日后
不药而愈的桑进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应无双的营帐里,她双手接过象征着霆霓卫都尉的腰牌。
恭敬地说道:“桑进愿执掌霆霓卫,杀敌军打胜仗,不负将军期许!”
桑进抚摸着手里的腰牌,从今往后她就是神武军第六卫霆霓卫的都尉。她总说自己有本事,哪怕她之前犯了错,也迟早会凭实力从小兵混成将领。
但现在应无双和冯争亲口任命她为霆霓卫都尉,赐予她身份腰牌,将整整两千士兵交到她手上。一切如她所愿,她反倒没有曾经的自信潇洒。
来自两人的信任如千斤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
从即刻起,她要对得起两位将军的信任,对得起霆霓卫的两千将士,对得起整个神武军。
桑进嘴唇颤抖,继续说道:“两位将军有勇有谋,做人也敞亮,你们不计较我以前犯下的事,愿意重用我,我服你们。我向两位将军保证,今后我桑进效忠二位将军,效忠神武军!”
“好好干,桑都尉,以后还要做桑大将军呢。”冯争见她左肩受伤,就拍了拍她的右肩。
应无双的视线也落在桑进肩膀的伤口上,桑进等人是在昨日半夜回到军营的。一回来,温执和徐恒馥就将此次剿匪的详细经过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她和冯争。
桑进制定的火攻计划原本是能将九个俘虏都救下的,但天底下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尤其这计划里有最难掌控的人。
俘虏们不愿按照桑进的吩咐往南跑,不仅白白葬送了七人的性命,还连累桑进受伤。
这些俘虏是不信任桑进,还是有人故意搞鬼?
应无双要桑进等人尽量带回活口,是想通过这些人之口,让北疆百姓知晓当地官匪勾结、鱼肉百姓的恶行,北疆之外的男官员比起桑进,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想借此激起民愤,给神武军一个替天行道的名头攻打妫州。除此之外,北疆百姓也会感激神武军的仁义统治,民心自然得以稳固。
两个人虽然少,但有时候人越少,声量反而会更大。
“桑都尉,劳烦你去将救下的两个俘虏带过来。”应无双决定先见过那两位何姓俘虏再做定夺。若是心怀鬼胎的那人就在她们两人之中,可就不能放心用了。
桑进领命离开,冯争开口:“昨夜,我去看过那两个俘虏。”
应无双问道:“那你觉得何令容南北不分,是真的慌不择路,还是别有所图?”
“看不出来。我一进去,那年长的妇人就抱着我嚎啕大哭,要我帮她做主,为她死去的家人和男儿报仇。何令容像是吓傻了还没回过神来,我问什麽她都不答话。”
冯争从不断哭嚎的何母口中大致了解了何家的情况。
原来,昌新何氏是当地有名的富户,男主人常年在外行商,去年跟着朋友跑到南边进了一批精致的货物,想要从北疆卖到北延去。
“昌新何氏,我有印象。”
应无双转身想从书案上拿出记录着北疆各大商户的名册,却发现自己是在军营,不在将军府。这里只有舆图和沙盘,没有名册和账簿。
她只好作罢,凭着记忆说道,“何氏好像是做布匹生意的,当时联合起来抵抗神武军的商户中就有他,他们想通过垄断货物引起百姓恐慌,逼迫神武军妥协。最后,皆被神武军除去。”
冯争听说何家男主人来北疆做生意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男人的结局。
提醒道:“等会儿可别说漏嘴了。那两个俘虏都是他的亲眷,正因为长时间没能收到何氏的家书,她们才拖家带口地跑来北疆找他,结果在路过丘仓县的时候被土匪劫走。”
应无双点头:“那妇人哭得可厉害?”
“嗯,哭得撕心裂肺,听者无不落泪。”冯争有些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嘛?”
“她的哭声有用。”
冯争心领神会,两人不再多言,静静等待桑进将两位何家人带来。
第212章 她昨天不是这样的
从山寨里救出来的人被武瑾安置在军营里最偏远的营帐里,桑进连走带跑地穿过数个校场,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声“桑都尉”。
漫长的跑腿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她甚至希望军营能再大一点,将军的营帐和俘虏的营帐距离更远一点。
桑进带着满脸的笑容靠近俘虏们所在的营帐,她扫了眼帐篷,笑容消失不见,眼里满是厌弃。最烦哭哭啼啼的人,那妇人除了会哭还会干什麽?
她正准备掀开帘子进去,忽然发现这次好像没有听见哭声,莫非已经哭晕了?
桑进揣着疑惑进入帐篷,只见妇人躺在草席上,不住地唉声叹气。与昨日的悲痛欲绝相比,她的脸色虽有缓和,但眉间仍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愁云。
妇人的女儿何令容依然选了个距离妇人最远的地方坐着,她望着门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门前踏光而来的桑进。
“你,还有你,跟我去见将军。”桑进的手指依次点向两人。
背对桑进躺着的妇人闻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捏着帕子挡在脸上,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很快酝酿出了泪水,带着哭腔询问桑进:“大人,不知将军召见我们所为何事?将军可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桑进冷着脸:“去了就知道了。”
“可我们顶着这副模样过去面见将军,未免太过失礼。还请将军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整理一下仪容。”
妇人擦干泪水,眼巴巴地望着桑进。
“啧,动作快点。”桑进在心里骂了句事多,转身走出帐篷。
何令容可不想浪费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她觉得自己现在乱糟糟脏兮兮的模样就挺好。她穿好鞋子,直奔门口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何令容的手臂被妇人紧紧拽住。
妇人又喊她:“容儿。”
“容儿!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麽样子?蓬头垢面活像个野人。你是昌新何氏的千金,是身份尊贵的富家小姐,可不能就这麽无礼地面见将军。”
何令容不语,只是用那双失望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妇人。
妇人被她的眼神盯得莫名心虚,她伸出手仔细地为何令容打理乱掉的发髻:“娘是为了你好。”
“你不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自己好。”何令容冷漠地打断她,“你连我们要见的将军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年龄多大、相貌如何、是否有家室、性情怎样?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就想故技重施,像在山寨里打算把我送给土匪一样,把我打扮漂亮好让将军看上我,让你成为将军的岳母吗?”
离开山寨返回军营的路上,俘虏们全程都被关在马车里,只有来送水送饭的士兵和她们说过话。她们想尽办法从士兵嘴里套话,奈何对方守口如瓶。
她们只知道救下她们的是北疆的神武军,神武军不会伤害她们。
自从大皇男造反后,天底下陆陆续续出现了数百支乱七八糟的军队。这支神武军是何方人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令容和何母还真没听说过,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个好人。
待在军营的这一日里,前后来过三四位女子来盘问她们。但当她们反问对方的时候,对方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不禁让俘虏们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万一救下她们的军队不是好心,而是黑吃黑怎麽办?
未知的命运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活着,何令容反倒没有其她人那麽害怕,只要她一日还在母亲身边,就一日不得自由。
她的命运就是一眼能看到头的,无非是买下她的男人可能会因为母亲的趋炎附势发生变化而已。
“住口!”
妇人高高抬手,却轻轻落在何令容脸上,擦去她脸上的污秽,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和娘对着干就会有好下场?你现在又脏又丑,将军的确看不上你,但你也不想想,这年头能当将军,手握兵马的人哪个不是世家出身?”
“他们那种人最看重礼数规矩,因此我们绝不能失了礼数。哪怕我们现在遭了难,可再怎麽落魄也不能失了风范。待会儿就是哭也要哭得梨花带雨,如此才能惹人怜惜。”
何令容从小养在妇人身边,见识有限,一时间被妇人的话唬住了。
妇人的这番话让她想起父亲,以前父亲在家的时候,偶尔会谈及他在外行商遇到的贵人。
有次父亲醉酒后,对着她和几位姐姐妹妹说:“你们要是不听话,为父就把你们卖到贵人府上做丫鬟。”
“为父在蓟州做生意的时候,参加过县令王大人的宴会。当时王大人府上有个叫怜儿的美人,只是在敬酒的时候,没有对着男客微笑,被指责失了礼数,就被王大人下令活活打死了。你们在为父面前也该有个做女儿的样子,否则怜儿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怜儿是卖身的仆役,王大人可以随意打杀下人。她何令容不是仆役,但在将军的权势面前,将军要想杀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命,什麽时候能属于她自己?
“你俩再磨叽下去天就黑了,信不信我把你俩揪起来扔过去。”门外的桑进冲着帐篷怒吼道。
帐篷里的人皆被吓了一跳。何令容迷茫的眼神变得坚定,她推开为她梳理头发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朝外走。
礼数规矩是有权势的人制定的。与其心惊胆战地迎合对方,等着对方评判她是否失礼,不如随心而为,她乐意自己什麽样就什麽样。无论将军对她的外貌有何反应,那都是将军的问题。
若是被判了死刑,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咒骂将军是个残暴的畜生,而不是自责失礼,才让将军如此不满。
“容儿!”妇人的喊声没有拦住何令容的脚步。
因为担心桑进发怒,她只好快速扶正自己的发髻,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连忙跑出去追上何令容。
桑进白了两人一眼,走在前面带路。
妇人唯唯诺诺地跟在桑进身后,十分守规矩地低着头往前走,只敢看着桑进的脚,绝不会东张西望。
何令容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心里有些难受。父亲常年在外行商不着家,母亲和诸多姨娘一样要看主母的脸色行事,那时的母亲就总是这麽走路。
后来主母病逝,父亲没有续弦,而是接连纳了许多房妾室。母亲是众多妾室中第一个生下男儿的,从那以后,母亲就挺直腰杆走路了,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
如今父亲生死未卜,弟弟被土匪所杀,没了依仗的母亲再次失去了她的脊梁骨。
从没把女儿当做依仗的母 亲,现在迫切地想利用女儿成为将军的岳母,从而找回丢失的脊梁骨重新直起腰来。
可惜,这麽多年来母亲从未照拂过女儿,女儿也不打算成为她的依仗。
何令容收回自己心疼的目光,她哪配心疼母亲,母亲还可以利用她,而她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桑进,不对,该改口称桑都尉了。”副将武瑾呲着一口大白牙,欢快地朝桑进跑来。
武瑾、武瑜姐妹俩和桑进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听说桑进升职成了都尉,她这就来向桑进道贺了。
桑进也笑着回应:“还是比不上副将大人官职高,你是听到好消息专程来给我道贺的?”
武瑾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完全不守规矩的何令容从出了帐篷后,就疯狂转动眼珠子四处观察,沿路所见皆是女人。穿甲胄的士兵是女人,抡锅铲做饭的是女人,为伤者治病的军医还是女人。
眼前的桑进被人称作都尉,桑进都尉身边的人是副将大人。
女人可以参军?女人可以做都尉?女人可以担任副将?
在昌新长大的何令容从不知道女人能做这麽多事情,她以为女人只有卖身为仆,以及成为男人的妻妾这两条路可选。
她望向母亲,母亲和她同样疑惑,随即又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像鄙夷,又像轻视。
失去脊梁骨、唯唯诺诺的母亲怎麽敢鄙夷轻视两个身居高位的将领?
一行人来到将军的营帐外,向门口的守卫示意之后,副将武瑾被率先请了进去。
武瑾在里面待了还不到六弹指的功夫就出来了。
她一出来,桑进就抓着她问道:“好啊,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专程来给我道贺的。”
桑进和武瑾同时求见,两位将军却先见了武瑾。显然武瑾是带着任务来的,给她道贺是顺路而为。
“下次一定。”武瑾如灵活的鲤鱼,稍微一闪就躲过了桑进的魔掌。
桑进也有任务在身,暂时不能抛下两个俘虏去追武瑾,她对武瑾说道:“下次你们姐妹俩一起来。”
“好!”武瑾应道。
话音一落,门口的守卫掀开帘子,示意桑进可以带着两个俘虏进去了。
“将军。”桑进向冯争和应无双抱拳。
妇人尚未看清两位将军的面容,就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何令容则是呆呆地站在那,看着两位身着皮甲、气度不凡的将军,内心惊骇不已。
女人甚至可以成为将军!
“不用行此大礼,快起来。”冯争看着朝她下跪的妇人,不禁头皮发麻。
妇人被冯争扶起来站定,听见女人让她免礼的声音时,她还以为将军帐中有女人伺候。这一抬头,她的脑海里轰得炸开,只剩一片空白。
这里是将军营帐,营帐里除了她和女儿,就只有三人。一人是带她们过来面见将军的桑都尉,另外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应无双问道:“你们叫什麽名字?”
“草民青黛见过两位将军,两位将军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妇人此时倒不顾自己之前说过的礼数了,再次跪倒在冯争和应无双面前。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用帕子慢慢拭泪,而是随手一抹,搞得脸上脏兮兮的。
不仅如此,她还加上了许多何令容从未见过的动作,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有点泼皮无赖的意思。似乎两位将军不为她做主,她就赖在这不走了。
“呜呜呜,天杀的土匪。草民带着一家老小来北疆寻亲,谁知道丘仓县外面有土匪。把我们所有的家当都抢去了不说,还杀死了我的男儿。我就只剩下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了,可怜身无分文的,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乱世里怎麽活啊!”
妇人边哭边嚎,还会偷偷观察应无双和冯争的反应。
冯争有些惊讶,昨天这妇人不是这麽哭的,她再怎麽痛苦伤心,也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沾满鼻涕和尘土。
应无双则对妇人的表现很满意,她不是那种死了男儿就寻死觅活的女人,她不仅想活,还想把她的家当哭回去。
如此最好,对于陌生人而言,利益交换才会形成最稳定的关系。
第213章 恳请将军为我们做主!
“黛娘子莫要伤心。”应无双站在青黛面前,将帕子递给她。
青黛一听应无双的语气如此温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接过帕子正想变本加厉地放声哭嚎。
应无双的手掌陡然落下,稳稳搭在她肩头。
刹那间,刺骨的剧痛如螙蛇般顺着脊梁窜上心头,脸上精心伪装的悲伤神情被打碎,哭喊声戛然而止。
她面露惊恐,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擦干泪水,本将军有话问你。”刚才还面目可亲的将军端起了架子,自称“本将军”,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发号施令。
在旁人眼中,应无双伸手的动作似乎是在安慰可怜的妇人。唯有青黛自己知道,那只手施加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
青黛心中畏惧,慌忙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端正地跪在应无双面前,一如她曾经无数次跪在那些男贵人面前一样。
“将,将军只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习武出身的冯争和桑进一眼便看穿了其中门道,应无双这套恩威并施的手段,向来运用得炉火纯青。
何令容见青黛的态度骤然转变,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同为女子,她深知能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地的两位将军,背后一定付出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自然也拥有超出常人的手段和本事。
绝非青黛想象中通过攀附权贵才得了个虚名的花瓶将军,她那套卖惨哭嚎耍无赖的手段在两位将军面前不仅无用,还会暴露自己的肤浅和无能。
应无双的视线从跪下的青黛身上,缓缓落在一旁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的何令容身上。
她们是母子,眉眼轮廓相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与神采。
“你可知道打劫你们的匪徒和丘仓县的男县令官匪勾结?”应无双问。
“知道知道。”青黛连连点头。
“既如此,你让本将军为你们做主,可是想要本将军出兵抓住罪魁祸首,将他治罪?”应无双俯下身子抓住青黛的手臂,作势要将她扶起。
青黛哪敢让应无双出力扶她,手脚并用,匆忙地站起身来。
四目相对,望着应无双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青黛心中直发怵,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方才请求两人为她做主,不过是想让她们可怜她,从而要些钱财傍身。哪敢和丘仓县的县令老爷作对,更别说治县令老爷的罪了。俗话说民不和官斗,这种事情不是她能掺和的。
就在青黛不知所措之际,何令容突然跪下,双拳紧握,眼眶通红,声音中满是悲愤:“恳请将军为我们做主!”
“丘仓县的狗官简直不是东西,竟行养寇自重之举,为了些许钱财将治下百姓当做砧板鱼肉,肆意盘剥。我们路过丘仓县时,亲眼看见县里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挨饿受冻。那狗官巧立名目,设下“剿匪银”“安城费”等苛捐杂税逼迫百姓交钱,若有百姓抗拒不交,便纵容那群男土匪进入县里,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县里的百姓被狗官逼得卖儿鬻男,过得苦不堪言。就连我们这些过路的平民百姓,以及做生意的商户也要遭受他的威胁,若是不奉上‘买路钱’,等出了县境,外面等着我们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男土匪。”
言至此处,何令容伏地叩首,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语气激动,神色却格外冷静:“幸得两位将军爱民恤物,心系天下百姓,派出麾下骁勇善战的神武军荡平匪寨。如若不然,只怕我们孤儿寡母早已死在了那些凶残的恶徒手中。有道是除恶务尽,丘仓县的狗官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令容恳请两位将军再次出兵,将狗官绳之以法!为我……还有我那死去的家人们报仇雪恨,为丘仓县百姓做主,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
聪慧的少年明白应无双话里的深意,正所谓 “师出有名”,丘仓县隶属妫州,神武军地处北疆,若无由头,本无权干涉妫州事务,便没有资格惩治丘仓县的男县令。
但如今有百姓请愿,出兵便成了顺应民意之举。
应无双目若寒星,义正辞严道:“竟有这等事!丘仓县有如此贪墨蠹虫,祸乱一方,我神武军岂能坐视不理?”
“你且宽心,我神武军上承天命,下庇黔首黎民,绝不容许此等贪官继续戕害百姓。明日便出兵前往丘仓县,将那贪官捉来绳之以法!”
“多谢将军。”
冯争和应无双同时扶起何令容,冯争问她:“你叫什麽名字?”
何令容瞥了眼身旁的青黛,答道:“两位将军称我令容即可。”
青黛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大胆,对着两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将军说这些话。
夏池国从来没有这麽多女将军、女都尉的,这神武军来历不明,说不定就是造反的逆贼,那她们母子岂不成了逆贼同党?
“容儿……”青黛心急如焚,悄悄向何令容使了个眼色,想让何令容到她身边来。
何令容不想回应青黛,她刚张口想要继续说点什麽。只见应无双挥了挥手,守在门口的桑进立马走过来,将她和青黛都请了出去。
“不再继续盘问了?依我看,那少年绝不是南北不分的蠢货。她故意带错方向,将何家人引到危险的地方,借刀杀了不少人。”
冯争还想了解其中的原委,应无双却突然把人都支出去了。
两人来到桌边,沙盘上的妫州两县已经换上神武军的旗帜,被她们划作自己的地盘。
应无双在桌上的空地铺开舆图:“你我都已猜到真相,何必深究到底。此番召见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都是些琐碎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应无双刚才对何令容说明日出兵攻打丘仓县的话并不是一句戏言,明日一早,冯争就会带着金戈卫和霆霓卫启程赶往丘仓县。
在此之前,应无双想和冯争再确定一遍行军路线和攻城战术。
“我知道你谨慎,但也不用这麽夸张。”
攻打妫州两县的计划是冯争、应无双和众位都尉一起定下的。众人在一起推演了上百遍,得出的结论是:只要她们按计划行事,定能顺利攻占丘仓和双台两县。
因为此战冯争是初次带兵打仗,金戈卫和霆霓卫也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应无双总是放心不下,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向冯争确认一遍战术,同时派人再次清点此次行军所需的粮草药物是否备齐。
她必须确定一切准备妥当,否则难以安心。
冯争明白应无双对她们的担忧,上个月燕淼带兵攻打晋州的时候,她每隔两天就要写一封信寄往晋州询问战况。除了第一封和最后一封成功送了出去,剩下的都被冯争截下收了起来。
打仗嘛,顺利的话燕淼会在战胜后给她们传信,若是遇见意外也会及时向她们求援,这麽频繁地送信属实没必要。
不论是边南晋州的战况,还是朝廷皇族的内乱,远在北疆的无双都能将其预料准确。
她的确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才能,只是南北往来传信太慢,她难免会担心有意外发生影响结果。万事开头难,等以后打的仗多了,无双就习惯了。
“我冯争在战场上以一当十,区区妫州两县,打它就如探囊取物,毫不费力。我有四千兵马,率先攻下丘仓和双台。”
冯争指向舆图上的幽州,妫州的丘仓和双台两县是钉在幽州咽喉部位的一块楔子,她们将这部分楔子占去,就等同于砍下了幽州的脑袋。
“随后我带兵从这里往上打,兰英和沐川带兵往下打。届时,幽州北部的五个县被我们团团围住,那群软骨头大多会选择献城投降,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攻占这五县。”
冯争沉吟片刻,手指在双台县的位置点了点:“这个位置不错,地势高,视野开阔,可时刻监视幽州南部的动向,就在此处创建一座战事军堡。”
两人对着舆图将接下来的行军路线逐一确定,冯争看着应无双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商议完最后一处细节,她合上舆图。
“我明日出征,完颜习约摸就在这两日赶到北疆,你打算怎麽做?”冯争原本打算陪应无双一起去见完颜习,可完颜习来的时机着实不巧。
应无双望向桌角那封由武瑾送来的信,信上的署名是完颜习。
她笑着答道:“和她算账。”
“那你把兰英、葛曦、沐川还有武瑾武瑜她们都带上,完颜习身边有四,三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她的武功也不在我之下,若是动起手来,你别和她硬碰硬。”
冯争觉得此时应无双脸上的笑意可算不上和善,无双和义姐算账,她当然站在无双这边。但无双和义姐的武功比起来还是差点,她建议无双带上姐妹们一起去。
应无双闻言弯起眉眼,连带着嘴角的笑意瞧着都善良了许多。
“放心吧,我不会和她动手。我说的算账是一笔钱一笔钱地和她算清楚。”
冯争挑眉:“真算账啊?她什麽时候欠你钱了?”
应无双摇了摇头:“她未必觉得欠我,但我要狠狠讹她一笔。北延国的太子殿下,那可是一只大肥羊。”
“你心里有数就行,也别宰得太狠,毕竟北延是我们盟友。我还要去一趟校场,和桑进、尽欢确定明天行军的队伍先后。”
冯争转身欲走,应无双叫住她:“玄武甲放在你帐里了,记得穿上。”
“好。”冯争应道。
第214章 委以官职,为新朝建功
翌日,晨雾未散。
冯争身披银甲,手持神凤枪立于点兵台前。
金戈卫与霆霓卫四千将士列成方阵,铁枪如林,神武军的赤色旗帜在清早的寒风中翻卷。
“报,两千霆霓卫清点完毕!”桑进立于阵前,心潮澎湃。
十多年没上过战场了,跟着新兵训练的这两月,她的手心磨出了新的厚茧,胳膊大腿上的肌肉稍一用力就会高高鼓起,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甚至比年轻时更好,如今的她才是巅峰状态。
而且,这次打仗不是苦守城池,而是主动征伐!打别人的地盘,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这多痛快!
“报,两千金戈卫清点完毕!”杨尽欢也拿着一杆长枪,武林大会上的她身上还带着点稚气,现在的她眼神坚定且无畏。
数月前听说冯争和应无双在北疆起义后,杨尽欢便毫不犹豫地跟着峨眉派的师姐妹们一同赶往北疆。
她愿意追随“废旧制、换新天”的神武军,她想将困在樊笼中的母亲解救出来。
冯争站在高台上,一一扫过眼前的数千人。这四千人是她们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士兵,失去任何一个对神武军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她们和夏池国内的其他势力不同,神武军的兵士无可替代,也绝不会将敌军的男俘虏收编为自己的军队。
这意味着她们无法像男人一样吞并其他男人的军队来迅速扩充战力,她们只能通过募兵的方式慢慢扩充军队。
不过冯争坚信只要多打几场胜仗,拥有足够大的地盘和势力,神武军就不愁没兵。每攻下一个城池,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响应神武军的募兵。
在此之前,神武军打的每一场仗都必须提前制定战术,尽量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消耗战。
全军整装待发,冯争缓步走下台阶,翻身上马,高声下令:“出发!”
她的声音穿透薄雾,手中的神凤枪高高举起,枪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军队里的执旗手闻声而动,纷纷高举军旗。军旗飘扬,众人紧随其后,耳边战鼓如雷,越发急促的鼓点激得众人热血沸腾。
四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从东饶关出发,她们整齐的脚步声似闷雷滚动响彻天地。
负责查探敌情、清除路障的斥候队伍走在最前面,主力士兵队伍随后。满载粮草的辎重车队分成数队穿插在队伍的后方,这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保障。
应无双和骆兰英等人站在军营前,目送她们远去,直到最后一支队伍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们才收回视线,返回营中各司其职。
军营里鼓声停下的那一刻,在校场操练的士兵们就知道金戈卫和霆霓卫已经离开了军营。
第二轮考校结束后,所有新兵都根据其成绩的高低分入六卫。温执如愿进入待遇最好的亲兵卫,成为嫖姚卫手下的一员。
经过温执指点的秦河也拿到了甲等的射术成绩,成功进入了嫖姚卫。可惜郭寿的骑术不佳,被这项成绩拖了后腿,去了桑进的霆霓卫。
原本郭寿还难过自己没能和两个好友一起进入亲兵卫,结果昨天收到消息,冯将军要带领神武第五金戈卫,以及第六霆霓卫出发攻打妫州的丘仓县和双台县,她的难过转变成兴奋。
瞬间就将两个好友抛之脑后,连夜给家里人写了信,将自己的兵器打磨得锋利无比,就等着出去打胜仗立军功了。
“我也想去打仗,为什麽冯将军不带我们嫖姚卫去?我们可是第一嫖姚卫啊!”
“早知道我就去金戈卫和霆霓卫了,以我的本事想去哪个都尉手下,还不都随我挑?”
“就是啊,真刀真枪地杀敌才能立功,一直在这操练有什麽用?”
嫖姚卫里有人羡慕地望着军营大门的方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成绩太好进了亲兵卫。
温执也很疑惑冯争为何不选她们这些精兵,反而带后两卫的人去打北疆神武军的第一场仗。
“将军这麽做一定有她的用意,我们好好操练,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仗立功。”校场里抱怨的声音逐渐变多,秦河站出来大呼一声,试图让大家安静下来。
秦河说的不无道理,却有人盯着秦河的眼睛问道:“秦河,你一天上蹿下跳的消息最灵通了,是不是知道点什麽?”
“这个嘛。”秦河故意将嗓音拉得极长,卖起关子。一时间,周围百步以内的士兵都好奇地围拢过来,目光中满是期待。
温执也不例外,以她对秦河的了解,这个语气和表情,绝对是打听到了什麽重要消息。
她拿胳膊肘怼了秦河一下,示意秦河快说,别吊人胃口。
秦河语焉不详地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咱们立功的机会也快来了,而且我们会比金戈卫和霆霓卫打得更远。”
她大手一挥,指向南方。
“咱们在北疆,北疆以外都是南边,你好歹说得具体些。该不是骗我们吧?”
面对质疑,秦河看了眼校场上的日晷,还有一刻钟到巳时。
昨夜她得知郭寿可以跟着霆霓卫出征打仗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骆都尉向她打听消息。骆都尉没回答她,只命她在巳时集合众人,届时有要事向大家宣布。
秦河一听有戏,哪有耐心等得到第二天巳时,一番软磨硬泡才从骆都尉口中挖出了一点点消息。
说是两位将军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第一嫖姚卫和第二长风卫,具体是什麽任务,骆都尉不肯多说。秦河见好就收,保证会在明天巳时准时安排大家集合。
“待会儿骆都尉一来,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秦河登上点兵台,从怀中取出骆都尉的令牌,对着众人下令,“嫖姚卫,列队!”
军令如山,见到骆都尉的令牌,众人立马噤声,迅速有序地列队集合。
巳时一到,副将武瑾武瑜、嫖姚卫都尉骆兰英、长风卫都尉葛曦、虎贲卫都尉沐川、铁骑卫都尉闻人云以及圣医谷谷主丹兮,依次从应无双的营帐里出来,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将军,令容姑娘和黛娘子的住处都已安排妥当。”银竹跟着应无双一路从营帐走到军营的入口,军中的杂役早已将两人的马匹备好,在门口等候多时。
两人同时上马,银竹姿势利落,应无双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身法。”
银竹腼腆地笑了笑,谦虚道:“和将军、都尉们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就连吴婆婆也比我厉害。”
在来北疆之前,银竹从未学过骑马,最多只是为小姐慕容无双牵马。然而,一封从北疆寄来的家书催促着银竹和吴婆婆离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北疆。
就是在这一路奔波中,她学会了骑马。吴婆婆年龄大、阅历丰富,学东西也快,竟骑得比她还要好。
两人骑着马边走边说,银竹和吴婆婆快马加鞭来到北疆,还没来得及和应无双好好叙旧,就各自忙碌起来。吴婆婆跟着使者前往北延办事,银竹则从应无双手中分去部分政务,都忙得日不暇给。
今日难得有机会在路上闲聊,银竹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和吴婆婆怎麽学会骑马,到路上遇到的大小麻烦,以及她们如何巧妙解决这些麻烦的,说得绘声绘色。
“小姐,京城外面可真大,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路上有许多山川湖海比老男帝皇宫里的御花园还美,我在庆州喝到的茶叶比皇宫御赐下来的茶叶好喝百倍……”
银竹说着说着就习惯地称呼应无双为小姐,好像她们还是曾经形影不离的主仆。
应无双听见这声“小姐”,眼神一暗。
等到银竹说完,她才说道:“银竹,即日起你不必跟着我了。去山阴县领个主簿的职位,暂且跟着邱县令学习。”
前半句话刚传入银竹耳中,她的脸唰得白了,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摔下去。紧接着听到后半句,她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银竹和吴婆婆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她们始终觉得自己能在将军府做事,遇见慕容无双这样仁善的好主子是天大的幸运。
曾经的她们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慕容无双,即便主子成了亲,她们也是要一起跟去夫家的。后来却是主子先抛下她们,独自闯荡江湖起义造反去了。
银竹面露犹豫:“可我是小姐的丫鬟,不照顾小姐怎麽行?”
这一路的见闻潜移默化地改变了银竹以往的观念,她渴望去县衙里学习历练,但长久以来的主仆观念让她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
“这里没有小姐和丫鬟。我是将军,你是山阴县的县衙主簿。”应无双将写好的荐书递给银竹。
这一月来,廖山长门下的学子在北疆各县已稳定下来,她们深入了解各县的具体情况后,对柳青云送来的新律进行了修改,目前施行得还算顺利。
重新创建的官府也逐渐步入正轨,应无双书案上的政务瞬间少了大半,银竹就不必再整日坐在她的书房里奋笔疾书。
同时,应无双并不需要贴身伺候的仆人,府上杂事自有专门雇佣的杂役处理。
银竹跟着她处理了这麽久北疆政务,对各县情况已有大致了解,正是将她送去邱县令身边学习治理地方百姓的好时机。
神武军疆域日广,军政繁重,正是用人之际。银竹是百里之才,岂能困于杂役。唯有委以官职,方能尽展其能,为新朝建功。
银竹拿着荐书,方知这薄纸竟有千钧之重。她喉咙发紧,学着军中的将士向应无双抱拳行礼。
“谢将军栽培。”
第215章 是谁的母亲,是谁的怪物
*
应无双和银竹在云昆城的城门前挥手作别。银竹拿着荐书赶往山阴县上任,应无双牵着马在城中闲逛起来。
从人来人往的城门,到人潮熙攘的热闹集市,周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离不开最近城里发生的新鲜事。
这不,昨日傍晚就有两个外乡人进城,守城的士兵正常盘问两人,不过是问了句她们从何而来,进城要做什麽?
谁料勾起了两个外乡人的伤心事,她们在城门口哭得伤心欲绝,说自己从妫州昌新来,是来北疆云昆城寻亲的。不曾想途中经过丘仓县,县里的官老爷勾结土匪,把她们的财物全部劫走,一家九口被杀得只剩她们母子俩。
所幸被外出剿匪的神武军所救,娘俩才侥幸逃过一劫。救人的将军心善,给了她们盘缠,让她们入城找到亲人,好好地活下去。
这对孤儿寡母在城门前恸哭流涕,脸上悲戚的神情和哀伤的语气,周围的人见了无不同情落泪的。
尤其是城中的当地百姓,最能体会这母子俩的心酸绝望。曾经的北疆和如今的丘仓县何其相似,官宦世家叶氏和假将军桑进互为狼狈,干的也是官匪勾结的勾当,可让她们吃尽了苦头。
守城士兵问清了两人的底细,便放她们进城。在城门口做生意的热心老板纷纷上前,招呼两人来自家铺子里喝口水,歇一会儿,安慰她们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令容和青黛进城还不到一天,好奇心重的百姓早就将两人遇见土匪的遭遇打听得清清楚楚。
一传十、十传百,街头巷尾人人都要借着此事聊两句。
应无双随便找了个茶肆坐下,竖起耳朵偷听,邻桌的客人也在谈论丘仓县和土匪勾结一事。
“真可怜啊,一家子死得就剩俩了。”长着一双粗眉的中年人唏嘘不已。
在她身旁坐着的瘦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唉,我听那黛娘子说,土匪当着她的面活生生砍死了她的男儿。你说任谁能受得了这种折磨?要不是神武军去的及时,她们一家人都要命丧黄泉。”
粗眉中年人点头:“咱们不也一样,幸好有冯将军和应将军不惧官威,替咱们北疆百姓除了贪官恶徒,真不敢想象我们现在……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都过去了。”
说起过去,一桌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半晌,粗眉中年人才又开口:“跟在黛娘子身边的孩子是叫令容吧?”
“是这个名。”瘦子思索片刻,确定道。
“那孩子看着就有出息,有血性。遭逢大变,寻常人都和黛娘子一样没日没夜地哭,泪都要流干了。她却说自己要为家人报仇,还知道害死她家人的罪魁祸首是丘仓县男县令,这脑子也灵光。”
粗眉中年人这麽一说,瘦子也想起来件事:“你们也知道,她们母子俩暂住在我家斜对门。今早神武军出兵的时候,她们还专门出城相送,我当时也跟着去了。她们娘俩说神武军这次出兵就是去捉拿丘仓县男县令,将他带回来绳之以法的。也是那孩子主动请求两位将军为她们做主,救救丘仓县的可怜百姓。”
“两位将军真是仁义之至,有神武军护佑北疆,是我们北疆之福。”
“是啊,还是咱这安稳,听说外面到处打仗,京城都乱得没人敢出门了。”周围人都赞同地附和了几声。
“娘,我以后也要当兵,和神武军一起保护大家。”
坐在大人中间的小孩突然站在椅子上,可惜她站起来都不如几位大人坐着高。
粗眉中年人将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当兵和当官都能保护大家,等咱们福福长大可能就没仗打了,到时候福福去当官好不好?”
小孩故作成熟地昂起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众人被小孩学大人的行为逗笑,一群人围绕着小孩未来当大官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应无双放下茶杯,笑着在桌上放下茶钱。她拜托店小二照看马匹,承诺傍晚之前会回来将马带走。
店小二收了应无双另给的赏钱,应下了这个差事,将应无双送到门口:“客官可别忘了要回来取马,不过您就是忘了,我也会给您看好。得了空您只管来茶肆里找我就是。”
应无双向她道了声谢,转身向云昆城内住户最多的迎春巷走去。银竹按照她的吩咐将青黛和令容安置在迎春巷,这里人多热闹,消息容易传开。
青黛和令容也没让她失望,两人一个会哭自己的惨,一个会骂妫州男官的残暴,而百姓听闻此事后会夸赞神武军的仁义。
长此以往,神武军仁政爱民的美名必将传遍天下。有了民心,未来行事也更加顺遂。
现在天色尚早,还没到百姓们傍晚归家的时候,迎春巷里有些冷清。按照银竹给的地址,应无双准确无误地找到两人的住处。
她站在院门前侧耳倾听,屋内很安静。
笃——笃——笃
来开门的是令容,青黛站在房门前拿着帕子掩面,显然是还没做好装哭的准备。
“将军,您怎麽过来了?”青黛瞧见应无双立马凑了过来,将应无双请进院子里。
令容说话前习惯深思熟虑后再说出口,大部分时候等她想要开口,别人已经把她要说的话说了,或者大家已经不在意她要说什麽了。
她刚想询问应无双的来意,青黛已经热切地把人请到院中坐下。
青黛忙进忙外地为应无双斟茶倒水,她们刚来云昆城不久,还没来得及置办瓜果点心。
而且按照应无双的命令,她们要沿着北疆各大城镇寻亲,将消息传遍北疆才算结束。所以不能在此久住,也没仔细打扫屋子。
以至于青黛都不好意思将应无双请进落满灰尘的大堂坐坐,只能让应无双在稍微干净点的院子里吹风。
应无双坐在院内看着青黛忙活,等了一会儿,青黛就使唤起令容:“愣着做什麽,还不来帮忙烧水!”
令容哦了一声,跑到厨房里生火烧水。
她们以前在昌新过得还算富庶,很少自己动手下厨,生火这种技能对她们而言就更生疏了。两人手忙脚 乱,半天也没点着火。
青黛以为应无双离得远听不见,小声责骂令容:“养你有什麽用,连个火都点不着?你要不是命好,托生在我肚子里成了富家小姐,估计还要饿死。”
令容没有难过,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你以前也说我长得丑,幸亏是生在昌新何氏,要是和你一样生在平梨坊,我长的丑又没个好嗓子,肯定会被打死。”
“你还说过,多亏你聪明,找到了脾气好的男富商成为人家的妾室,才没有和坊中其她姑娘一样被男人欺骗怀孕生子。要不然,我一生下来就会被溺死。”
“你说过好多类似的话,总之没有托生在你的肚子里,我就会被饿死、溺死、打死、磋磨死……可就在前几日,我不是差点被你送给男土匪吗?你难道觉得我在男土匪手里能平安活到老吗?你会觉得是你害死了我吗?”
她说话慢,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楚地传入青黛耳中。
进了云昆城后,青黛和令容都是各演各的,偶尔一唱一和互相配合,关起门来,两人几乎不怎麽说话。
山寨里的事情化作一根刺扎在两人心上,两人不敢碰它,一碰就疼,要是拔出来便会血溅当场。两人便默契地闭口不提她们在山寨里做下的事情。
这会儿家里有客人来,青黛以为令容会给她这个母亲一些面子,没想到令容狠狠地将那根刺彻底扎进她的心脏。
“你现在长大了,学会顶嘴了!”青黛脸色一变,眼神逐渐凶狠。
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人看向门口,应无双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青黛低声警告:“回头再和你说。”
令容没将青黛的话放在心上,她继续蹲在地上试着生火。
“木柴堆得太实,这样点不着火。”应无双从青黛身边走过,径直来到竈前,一边给令容讲解生火的诀窍,一边熟练地摆弄木柴。
不一会儿,火苗窜起,愈烧愈旺,两人脸上映着火光,忽明忽暗。
“将军,您在外面坐着就行。水马上烧好,我给您泡茶。”青黛往锅里倒水,还不忘给令容使眼色。
“不必了,我有事要问令容,烧好的水黛娘子自用吧。”
应无双此行的目的正是令容,顺便观察青黛到底是个什麽模样的母亲,为何能让令容痛下杀心。
两人在青黛疑惑的目光中出门,沿着迎春巷缓缓前行。
令容猜到了应无双的来意,她做过的坏事也仅有那一件。但应无双没开口问,她便不会贸然应答。
令容心怀忐忑地跟着应无双穿过整条街巷,直到身边的路人越来越少,应无双才在一棵枯树前停下脚步。
她盯着令容的眼睛:“你借刀杀人,想杀的人中可有你母亲?”
“有。”令容知道此事瞒不过应无双,她干脆地承认。
“为何?你的母亲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麽恨她?”
应无双的反应和令容预想的一样,大概所有人听说有女儿设计杀害母亲,应该都是这个反应吧。
她反问应无双:“我娘说过很多没道理的话,有一句话却是对的。我没有一副黄鹂般动听的歌喉,却有个响亮的大嗓门。刚才我和母亲的对话,将军肯定都听见了。将军觉得我娘是个好母亲吗?”
“她待你不好,可她终究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因此生出杀心,对吗?”
应无双在问令容,同时也在问自己。
令容冷笑:“将军肯定有个很疼爱你的母亲,自然不会明白我这些年面对的母亲究竟是个什麽样的怪物。她时而温柔,时而刻薄,会抱着我夸我是好孩子,也会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没用的东西,为什麽我不是个男孩。”
“我甚至也这麽问过自己,为什麽我不是男孩?为什麽总让母亲失望?为什麽我不能解决母亲的痛苦?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母亲也早就告诉我了,因为我不是男孩。弟弟出生后我才知道母亲是属于弟弟的,我只能短暂地拥有母亲,大多数时候我面对的母亲都是个怪物。”
应无双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既没被母亲呵护照顾过,也没被母亲苛待责骂过,她只是被母亲抛弃了。
在她得知抛弃自己的母亲在北延有义子后,她对母亲的期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她失去了当初决定离京寻母时的洒脱,她曾和冯争说过,“若能找到我娘,我也不知道之后该做什麽,我都不知道我娘长什麽样子,是个什麽样的人。”
“也许我会和她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也许我和她并不投机,认亲后便分道扬镳,也许我根本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她不愿意认我……”
那时的她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想到会是如今的情形。她忍不住怨恨抛下自己的母亲,也忍不住责问自己,母亲对她有生育之恩,她不该恨母亲。
所以她找到令容,希望能从她的恨意里,为自己的怨恨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令容的恨和杀意,源于母亲生下她,却把母爱给了男儿,把自己狰狞恐怖的一面都给了女儿。
那她的怨恨来自何处?女儿怨恨母亲,是对是错?
她怨恨应玉树,却还没有恨到要杀死对方的程度。若是应玉树来见她,她要告诉应玉树,她怨恨她吗?
应无双在收到魏珂的消息后,特意传信询问梁丘天谕忘忧蛊的效用,天谕在回信中提到:秘罗古寨的忘忧蛊,可令人忘却忧愁痛苦,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就会慢慢消退。那些号称一辈子都没记起来的,不过是在装傻,自欺欺人罢了。
那麽,恢复记忆的应玉树,作为母亲,她会感到自责和愧疚吗?她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吗?
“现在你还想杀她吗?”应无双心事重重。
“不想。”令容语气轻松,“我和她的母子情分在山寨里就彻底断了。等完成将军吩咐下来的任务,我就和她分道扬镳。北疆比昌新好,我能独立开女户,不再受她控制,也就不会被她随便许配给某个男人。她无法再操控我的人生,我又何必杀她。”
在云昆城里四处哭惨的过程中,令容收获颇丰。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热心的邻居告诉她,她们孤儿寡母留在北疆是最好的选择。
北疆施行新律,女子也可立户,与夫家无关,与父家无关,是她自己的户籍。
应无双背对着令容,心中五味杂陈。母亲,到底应该是什麽模样?
第216章 我一定比你做得更好
傍晚,迎春巷里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令容走进唯一一户没有炊烟的院落。
青黛站在院子中间冷漠地看着她,似乎等了她很久。
“我在隔壁张娘子家吃了饭,你跟着将军出去,肯定也吃过了吧?要是没吃,自己拿着钱出去吃也成,反正你有钱。”
两位将军给的盘缠足够两人在北疆不愁吃喝地过半年,等她们完成了将军的命令,还能再拿到一笔钱。
虽然这些钱只是她们被土匪劫走的十分之一,但两人也没胆子把那些财物要回来。
令容跟着应无双离开后,青黛打算拿点钱去外面的酒楼买点饭菜回来,结果发现钱袋里的钱少了一半。家里就只有她和令容两个人,肯定是令容趁着昨晚她睡觉的时候把钱拿走了。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令容这孩子竟然敢偷钱。她在家翻箱倒柜,也没找到那另一半钱的下落,估计是被令容贴身收起来了。
令容摸向自己腰间的钱袋,明白青黛为何会有这麽一出了。
她捅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这钱是将军给我们两人的报酬,自然是一人一半,你也别说什麽我们两个是一家人,不用分这麽清楚的鬼话。黛娘子,你比谁都清楚,我不可能带错路,我就是故意将你们引到土匪跟前的。”
“何家九口人,最该死的就是你和弟弟。我也清楚,你抱着弟弟当然跑不快,绝对是最快丧命的那个。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拿弟弟挡刀,你不是最疼他了吗?平时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一副要跟着他一起死的模样。”
山寨里的那夜,令容拼命往前跑,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麽事情。听见青黛的惨叫,回头也只看见弟弟的尸体,并未看见弟弟被杀死的过程。
她没看见,站在屋顶上的温执却凭借位置优势目睹了全程。
应无双告诉她,根据温执的描述,男土匪挥刀砍向青黛的脖子,根本伤不到怀中的弟弟,但青黛毫不犹豫地举起弟弟当做肉盾,为自己挡住了这致命一击,才得以等到桑进的顺手搭救。
知道实情的那一刻,令容也开始疑惑母亲到底是什麽?
她见到的第一个母亲是对她时好时坏的怪物。
见到的第二个母亲是高高在上的何家主母,主母是府中所有孩子的母亲,第二个母亲像父亲,是偶尔会关心她们的陌生人。
弟弟出生后,她见到了第三个母亲,那是个对弟弟呵护得无微不至的慈母,是年幼的令容最渴望拥有的母亲。
从应无双的口中,她见到了第四个母亲,这个母亲可以果断地用女儿和男人交换利益,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疼爱的男儿挡刀。
所以母亲是个千变万化的鬼神吗?既然母亲如此可怕,那麽她向鬼神索取母爱,是不是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令容将青黛不可置信的表情尽收眼底,接着说道:“我不需要母亲,你若是还需要百依百顺的虏隶,就养条狗吧。对了,总被主人打骂的狗也是会离家出走的。”
“你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青黛声音颤抖。
“我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哪天又想以母亲的名义将我卖掉,我就会忍不住再想办法杀你一次。第二次可没有人给你挡刀了。”
令容朝她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原来打着“为你好”的借口用起来这麽冠冕堂皇,让满是恶意的她反倒像个大善人似的。
青黛眼眶发红,连着冷笑了好几声,回道:“行,我不差你一个女儿,我又不是生不出孩子了。”
“你这样的母亲就别生孩子了。”令容刻意绕着院子走避开青黛,走到自己房门前才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给我站住!什麽叫我这样的母亲,你算什麽东西指责我?你要是我的话,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吗?”
青黛两三步冲到令容面前,质问她,“我当年就是在你这个年纪,被男主人送给了你的父亲。作为一个出身贱籍的歌女,你在何府就是个能被随意买卖的玩意儿,即便怀了孩子,何父还是想卖就卖,想转送给别人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有的选吗?被不断转送的歌女注定没有好下场,为了活命我只能不断讨好何父,为他多生几个孩子,最好是男孩,让他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名分,让我能够安享晚年。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自己会是个好母亲吗?你能做到什麽地步?”
青黛喊得撕心裂肺,令容认真思考起她说的话。倘若自己是青黛,面对相同的情况,自己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吗?自己会比青黛做得更好吗?
“你说话啊!你们一生下来就只会哭,就像扒在我身上吸血的虫子,恨不得我时时刻刻把你们捧在手心里。我哪有时间照顾你们,生完孩子后我变得面容丑陋,身体也出现了各种难以启齿的病症,我就快被何父遗忘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体谅我的难处!”
孩子把母亲当做救命稻草,却不知道母亲也抓着一个随时会离开的男人当做救命稻草。刚出生的孩子别无选择,母亲难道也没有吗?
令容仔细听着青黛的每一句倾诉,脑海里的思绪越发清晰,眼神也越发冷漠。
“我的确不是好母亲,我无数次想掐死你们,包括你弟弟。刚出生的他躺在那嚎啕大哭,吵得我快要疯掉,我根本不觉得那是我生下来的孩子,他只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陌生人,他吵到我,我就想捂住他的嘴巴,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安静下来。”
“但是你没有。”
“我当然不能这麽做。他是我的男儿,也是何家的男儿。他以后会继承何家的产业,成为何家的男主人,他是我将来的依仗,是我翻身做主人的希望。”
“原来你对弟弟也不是爱,是讨好,正如你讨好何父。何父是能够任意支配你的主人,为什麽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男儿也能成为你的另一个主人?”
令容想通这点释怀了,青黛从来不是母亲,她一直是虏隶。可笑的是,虏隶能生出属于自己的虏隶,也能生出自己的下一任主人。
青黛理直气壮地说:“你也别怪我偏心,要怪就怪这个世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未来能继承家业的男人。”
“我可以继承家业,我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我一定能做得比你更好。”令容语气坚定。
青黛愣了下,随即立马摇头,自己说服自己似的喃喃道:“不可能,你做不到。母亲就是个谎言,你不能成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令容反驳她:“我做得到。昌新何氏是商户,你我都曾听过何父提起一个叫做姚清的女人,她是比何父还要厉害百倍的大商人,她能行商,我就能行商,就能从何府手中接过家业。如果我是你,我会偷偷教女儿跟着何家人学习如何经商,让她利用何府小姐的身份学会更多能够安身立命的本事,而不是供人取乐的唱歌跳舞。”
“不,这不对……”青黛想要找到令容话里的破绽,“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是只顾着照看女儿,失去了宠幸,万一何父哪天出门和朋友喝多了酒,一时兴起把你送给别人怎麽办?你必须抓住何父的心才能保全自己和女儿。”
“人心易变,你抓不住的。何府那麽多妾室,谁真正抓住过何父?哪怕是正值荣宠的美人,何父也会因为朋友的讨要,直接把人送出去换取利益。只有靠自己,才能保全自己和女儿。”
令容条理清晰地向她解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府的下人大多见钱眼开。我可以给她们点好处,让她们帮忙当掉妆奁里华而不实的珠宝,换成银票和铜钱。若是觉得下人不靠谱,就自己偷偷拿出去贱卖,一点一点地攒私房钱。然后耐心地等待时机,带着钱和女儿逃出何府,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不,这很难做到,外面很危险,我们也许会被抓回去。”青黛疯狂摇头,痛苦地捂住耳朵。
“留在何府要时刻担心被何父卖掉,逃跑又害怕被抓回去。难道只有你会遇见危险吗?”
“李姨娘和你一样安分,结果生孩子难产一尸两命。何父是男人,他在外行商,不也死在了官府手里。我们全家外出寻亲,有一队侍卫保护,结果一家九口,七个人都死在土匪手里。丘仓县的百姓老实种地,因为没钱交税,家里的粮食被男县令全部收走,最后活活饿死。入伍参军的士兵,有多少都死在战场上。就是官老爷,也有不少死在了上任的路上。算命的还说贵为九五之尊的男帝,要死于今年初雪呢。”
“黛娘子,危险无处不在,但将性命交给别人是最蠢的行为。你选择讨好何父,讨好弟弟,是因为你又懒又懦弱。你不敢反抗,不过是习惯了跪着当虏隶,连站起来做主人的勇气都没有!而你无法成为一个母亲,是因为你连自己都不是,无权无势的虏隶无法承担母亲这个伟大的身份。”
青黛捂住了耳朵,可令容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入耳中。她蹲下来企图逃避令容的视线,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生孩子。我会想尽办法逃出平梨坊,逃出何府,努力地改变这个世道!只有等我摆脱了虏隶的身份,不必担忧自己生计的时候,我才会选择成为一个母亲。”
在她看来,母亲不是女人一生下孩子就自动获得的身份,而是一个女人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暮色吞噬最后一丝天光,令容蹲下来,和青黛保持平等的对视。
“黛娘子,不论你如何选择,我们已经阴差阳错地逃出来了。从现在起,你不是何府的侍妾,不是任何人的虏隶,也不是谁的母亲。神武军改变了北疆的世道,你有的选。”
“我怎麽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青黛将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也不知道在问谁。
第217章 义姐远道而来
元兴七年九月十日,应无双独自一人静候在山阴县外。
秋雨刚歇,北疆的山峦宛如染坊里晾在一起的各色绸布,层林尽染,绚烂如画。平日里干燥的空气难得弥漫着湿润气息,只是雨后气温骤降,寒意刺骨,仿佛已至隆冬。
将军府里的杂役是北疆本地人,在应无双出门之前,再三叮嘱一定要加件厚实衣物:“将军,北疆不比南方,这地儿的寒气专往骨头缝里钻,着了凉可有得是罪受!”
听劝的应无双披着灰色的狐裘站在路边,寒风拂面,轻微的呼吸都会在鼻尖凝成白雾。她将手拢在袖子里靠在马身上。
北疆的风土人情和南方大不相同,这里的山间几乎难以找到供行人歇脚的亭子。毕竟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躲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也不管用,不如抓紧时间赶路找到有人居住的村落,吃顿热乎的饭菜好好休息一夜来得实在。
应无双和完颜习相约今日在山阴县外相见,也不知这场秋雨是否会耽误完颜习等人的行程。
应无双倚在马背上,眼里倒映着萧瑟秋景,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和完颜习的谈判是否还有涨价的余地。
耳边传来逐渐靠近的马蹄声,她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大路,完颜习她们来了吗?
“无双,你来得可真早。我本想今早去将军府找你,咱们再一起来山阴县赴约,结果我一到将军府,门口的侍卫说你前脚走,我后脚到,刚好错过,我又赶忙策马来追。”
来人不是完颜习,而是沐川。她脱下都尉的甲胄军装,换上了以前在神拳派时常穿的单薄旧衣。
少了甲胄衬托的她看起来依旧那麽壮硕威猛,如此寒冷的雨后,她红润的脸颊和手掌似乎在冒着热气。
“再过十来天北疆就入冬了,沐师姐怎麽还穿得这麽少?我记得这月初就把神武军将士们的冬装发下去了,沐师姐的衣服是不合身才没穿吗?”
应无双见她穿的单薄,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伸手解开胸前的系带,准备脱下狐裘给沐川披上。
沐川按住应无双的肩膀,帮她重新系上系带,解释道:“我不怕冷。再说了,我这身衣服还能穿,新衣服留着上战场再穿。”
沐川在神拳派节俭惯了,舍不得把新做的冬装现在就拿出来穿。
应无双握住沐川的手,惊奇地发现沐川身上真的热乎乎的,她就像一只人形暖炉,站在她身边,就能驱散周身的寒意。
“是冯争让沐师姐来陪我的吧?”应无双问道。
沐川颔首,拉着应无双站到路边:“嗯,她说你今日要和北延的太子算账谈生意,带上我撑撑场面。以免对方看你只有一人,就肆意压价。”
“那她怎麽不多叫几位师姐妹来?”
“她说我一个人能顶对方十个,人多了反而不好。”
沐川对着应无双展臂,她壮硕似小山的体型确实骇人。即便是天生体型高大的北延人,也很难找出几个比沐川更高更壮的人来。
冯争临行前夜还和应无双提议,让她把神武军里的大家都带上,她当时便已说明自己不会和完颜习动手,还以为冯争放下这个念头了。
没想到,冯争还是为她叫了帮手,拜托神拳派里最温柔敦厚的沐大师姐来陪着她。
有沐川在身边,应无双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她对沐川露出笑容:“多谢沐师姐。”
“没事,这是师姐应该做的。”
应无双和冯争早在武林大会的时候,就与各大门派的师姐妹们相识,不论关系远近,是否师出同门,大家都以师姐妹相称。
现在到了北疆也一样,只有在军营里商谈正事时,她们是各司其职的都尉将军。私下里,要麽直呼对方姓名,要麽还以师姐妹称呼彼此。
两人在路边闲聊,时间消磨得飞快。临近晌午,完颜习等人正好赶上吃饭的时候抵达约定的地点。
一行人互相打过招呼,丝毫不耽误,径直骑着快马进县,寻了家食肆用饭。
此时正是饭点,食肆里人多,六人在角落里才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
忙得脚不沾地的店小二跑过来,大致扫了六人一眼,不禁在心中感叹,满是回头客的食肆里难得来六位新客人。
“六位客官头一次来吧,我给各位介绍介绍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店小二对着众人报了一溜菜名。
店小二每报一个肉菜的名字,大山和大川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说:“好,就要这道菜。”
等店小二报完,两人已经点了八道肉菜。
“好嘞,六位客官要不再点几道素菜,要不怕你们腻得慌。”店小二看向没有点菜的另外四人。
应无双抬手示意完颜习先点,完颜习也不和应无双客气。北疆是应无双的地盘,自然要主随客便,于是完颜习和大海各加了一份素菜。
“沐师姐可有想吃的菜?”应无双询问沐川是否要加菜。“
沐川摇了摇头,她是来陪无双谈生意的,吃饭能填饱肚子就行。若是这家菜味道不错,下次再带着自家师姐妹来好好品尝。
就这样,六个人点了十个菜,店小二让六人稍等片刻,她这就去厨房里让厨子们抓紧时间做菜,尽快给各位端上来。
这家食肆位于街边,只有一层楼位置不大,桌椅摆得稍显密集,没有独立的雅间,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完颜习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带着人直奔这里而来。吃饭就好好吃饭,在吃饭的时候谈事影响食欲。
周围声音嘈杂,围坐在一起的六人诡异地陷入安静。
大川时刻盯着厨房的入口,每当店小二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她就期盼着这道菜是她们的,快点端到她们桌上来。
大山和大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应无双,一个趴在桌上假装饿得快晕了,一个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和应无双对视。
“六位客官点的菜已经下锅,马上就好了,各位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店小二端着托盘,把茶壶和茶杯放到桌上后转身离开。
应无双和完颜习的手同时伸向茶壶,两人对视一眼。
“义姐远道而来,哪有让客人倒茶的道理,我来吧。”应无双面带笑意地喊了声义姐,抢先拿过了茶壶。
大川听见这声义姐眼睛一亮,这就对了,少主是应师傅的义子,应少侠是应师傅的女儿,两人本该以姐妹相称。
大山和大海闻言把头都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她们凑到一起用北延的方言小声嘀咕起来。
“应无双会计较我们之前送的那封信吗?”大山一脸愁容。
大海面无表情:“我怎麽知道?信是你写的,你肯定惨了。”
大山急了:“你当时还夸我写得好呢!再说了,飞镖是你扔的,我们可没让你把飞镖往人家头上扔。”
大海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麽要吓唬应无双,手真欠啊,她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手背。
问道:“她和少主都是姐妹了,按理说咱们以后不就是一家人,她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吧?”
“亲姐妹、明算账,这些旧账不理清,以后怎麽毫无芥蒂地信任彼此?”
一向老实憨厚的大山就刻薄了那麽一次,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早知今日,她就该和大湖一起留在边南,自己再另寻时机绕过北疆返回北延。不对,都怪大湖,是大湖选中了她的信!
两人躲在桌子下面用北延方言对话,大川瞥了两人一眼,也用方言说道:“我当时便说你做得不对,你还理直气壮地反驳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等回了北延,应师傅肯定也要罚你们的。”
“谁做事会考虑得那麽久远?”大山唉声叹气。
大海应和道:“就是,谁知道今天来得这麽快。”
“多谢义妹。”完颜习接过应无双为她倒的热茶,她应下这声义姐,也承认了应无双这位义妹。
沐川疑惑道:“她俩叽叽咕咕地说什麽呢?”
应无双也好奇地看向完颜习,问道:“义姐,她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莫非是在说我坏话?”
大山和大海猛地直起身子,异口同声道:“没有。”
完颜习瞧她们俩没出息的样,无奈道:“的确没有,她们只是想家了。”
“原来如此,从山阴县到北延京都的路程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半月左右就能到。过不了多久,两位就能回家了。”
应无双知道她们没说自己坏话,她们只是在担心自己会找她们麻烦。
没想到一声“义姐”能有这麽多收获,她早知那封信是完颜习的属下送给她的,但具体是谁写的,谁扔的飞镖,她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到。现在倒好,她们自己承认了。
北疆和北延的方言有些相似,对于在北疆待了数月的应无双来说,学起来并不难。应无双既然想和完颜习等人谈判,当然会做好万全准备。
学会北延方言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好在投入少,回报高,没白费心思。
“义姐,这是我师姐沐川。”应无双向完颜习和沐川介绍彼此,顺势问道,“还不知义姐的这三位朋友怎麽称呼?”
“我叫萨仁,在你们夏池国是月亮的意思。”
少主都认了应无双这位义妹,大川便理所应当地将应无双视为自己人,她热情地回应道。
看见大山、大海脸上心虚的那副表情,萨仁好心地替她们开口 :“这是阿拉坦乌拉,叫她大山也行。最边上的是孛日帖赤那,她有个大海的名字更好记。”
应无双将人和名字一一映射,萨仁主动挑起话题:“应少侠要和我们一起去北延吗?应师傅和你母子重逢,定会欣喜万分。”
话音刚落,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应无双垂下眼,故作伤心地问道:“母亲和你们提过我吗?”
嘴比脑子快,想要和应无双迅速拉近距离的萨仁嘴角一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扭过头,向完颜习求助。
完颜习无意识地敲了敲茶杯,若是最机灵的格日乐在身边就好了,她总能及时阻止天真的萨仁言多语失。
第218章 你给了陆怀多少?
“菜来喽!哟,这位客官稍微往边上靠靠,小心烫着您。”
店小二端着盛有四盘菜肴的托盘,脚下生风般穿行而来。她的出现如神兵天降打破了席间凝滞的沉默,将萨仁解救出来。
萨仁急忙站起来,一边给店小二腾出上菜的位置,一边帮忙把菜摆在桌子上。
她有些愧疚地将自己最喜欢的炖白肉放在应无双面前,说道:“可算上菜了,我们四个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好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咱们先吃饭。应少侠尝尝这道菜,味道应该还不错。”
应无双的视线从完颜习、萨仁、大山和大海身上一一扫过,她们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抱歉和自责。
目的已经达到,为免过犹不及,应无双没有揪着这点不放。顺着萨仁的话题,她拿起筷子尝了口菜,刚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就算揭过去了。
接下来吃饭的过程中,众人都默契地做到了食不言,迅速解决桌上的饭菜。
饭后,应无双带着完颜习等人在街道上散步消食。街道宽敞,可来往行人较多,不足以让六人并肩前行。
完颜习的三个属下以及受冯争所托而来的沐川,主动退到完颜习和应无双身后,不近不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萨仁、大山和大海再次用起北延的方言交流,沐川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只好无聊地盯着应无双和完颜习的背影。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锁定在完颜习宽阔的双肩、结实的臂膀、壮硕的大腿上。北延人是游牧民族,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听说她们那里的人不仅能驯服草原上的烈马,还能驯养天空中翺翔的苍鹰为她们捕猎。
看完颜习的身形和走路姿态,沐川可以断定她是个武艺高强之人。不知道北延人的武功路数和她们中原武林有何差别,要是能和她切磋一二就好了。
“沐少侠,你我有个相似的中原名字。”萨仁看沐川一个人有些无聊,推开大海取而代之,站在了沐川的身边。
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这说明我们有缘。”沐川趁机和萨仁拉近关系,两人都是赤诚之人,三言两语便熟稔起来,以姐妹相称。
沐川直言自己是神拳派门徒,喜好与天下英雌切磋,她向萨仁打听道:“我看你们三人脚步轻盈,想必都是身法极好的习武之人,不知你们的少主完颜习武功如何?可能与我切磋比试一番?”
萨仁果断地回答:“少主师从北延数码名师,文韬武略皆是我辈翘楚。沐姐想和少主切磋的话,和少主直说便可,她也不会错过与高手过招的机会。”
“如此便好,只是我暂时还算不上高手。”沐川谦逊地抱拳,难掩眼中跃跃欲试的战意。
“沐姐在武林大会上徒手打废五螙门的铁傀儡,这都不算高手,世上便没有高手了。”萨仁真心实意地夸赞沐川。
应无双和完颜习并肩行至闹 市,两人现在走过的地方是县里百姓做买卖的地方,两侧商铺鳞次栉比,耳边充斥着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义姐觉得山阴县的市井如何?”应无双询问完颜习对眼前所见所闻有何感想。
完颜习负手而立,缓缓开口:“聚者有市,无市则民乏。这街巷里商贾辐辏、百货骈阗,既满足百姓所需,又能聚八方财货于此。沿途所见,上至商行下至小贩,皆以诚为本,秤平斗满,老少无欺,是长久之道。”
街道西侧传来熟悉的乡音,她指向那边接着说,“于此处设互市,供两国商队往来交易,互通有无、以贸兴邦,实乃治世之良策。”
被当做未来储君培养出来的太子完颜习所看出的皆是兴邦安国之道,而这也是应无双未来的打算。山阴县市井虽小,待她日天下易主,治县之道亦是治国之道。
两人穿过闹市,踏入一条回荡着朗朗读书声的宽巷里。声音是从一家书院里传出来的,她们来到院门前,仰头看向匾额上笔锋苍劲的“燃犀书院”四字。
“燃犀照水,可洞察世间邪祟。创建这所书院的山长名为廖去非,廖山长为书院命名燃犀,是想让世间女子都能借学识为火,驱散蒙昧之黑暗,照见世间加诸于女子身上的种种不公。”
院门紧闭,众人就在门外静静听着学子们稚嫩清脆的读书声,没有贸然敲门打扰。
完颜习闻言眸光微动,问道:“院内有几成女学子?”
应无双答:“院内只有女学子。”
“定有男子因此生出不满,他们可曾闹事?”
“开院之初,非议如潮。男书生们声称设女学就是乱礼法、坏风俗,又斥责女子好妆饰,届时女男同院,女子会干扰男子读书。他们口口声声维护圣人之道,自己却和泼皮无赖没什麽区别,在府衙门口聚众闹事,企图逼迫我们关闭书院。”
应无双扬起嘴角,面带嘲讽:“然而,燃犀书院从一开始就是专为女子设立的,他们倒是自作多情的很,刚听说女子可以入院读书就闹起来了。”
燃犀书院的遭遇也曾在北延上演过无数次,完颜习问道:“义妹是怎麽解决的?”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应无双示意完颜习跟着她继续往前,“心不静者,读再多书也是枉然。男子心智稚弱,见她人衣饰便能分心乱神,又何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书院资材取自百姓赋税,自当用在求上进者身上。此等朽木还是趁早回家,另谋生路得好。”
“哈哈哈哈,说得好。”完颜习抚掌而笑,不禁回想起数十年前的北延,那时母亲完颜和姃初掌大权,朝堂之上仍是男子占据多数。
为了兴办女学,母亲和习太傅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与那群男臣博弈,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了如今女官占八成的局面。
“那群男人不可能就这麽善罢甘休,你后来又做了什麽?”
作为北延的下一任帝王,完颜习立志要比姥姥和母亲做得更好,要让朝堂上下全都是女子的身影。她想知道应无双是怎麽解决那群男人的,对她来说也许有可取之处。
应无双神色从容,娓娓道来:“北疆地处边陲,向来不是读书治学的胜地。整个北疆的男书生加起来拢共不过百人,而剩下的百姓目不识丁,她们只关心田地、收成和赋税,哪听得懂那些男书生的大道理,不过是凑个热闹,转头就抛诸脑后了。”
“民心在我,他们人少势微,掀不起风浪,便想跑去京城告状。可惜啊,那些能资助他们进京的世家大族和男富商,早被神武军连根拔起。无钱寸步难行,这群不知因何团结起来的男书生一哄而散。最后,府衙以扰乱治安之名将他们尽数抓了起来,让他们在牢里陪伴着彼此安心抄书,也算是‘学有所用’了。”
完颜习见过以前的北疆,也几乎走遍了整个夏池国,因此她深知要做到眼前的一切有多麽不易。
应无双收到大山那封言辞刻薄的信是什麽时候?是三月初。
到了三月底,她与应无双在全州的河西客栈正式见面,应无双对她说“逐鹿天下者,不止殿下一人”。
随后长乐坊的坊主陆怀取消了和她的交易,那枚扳指落到了应无双的好友燕淼手中。
完颜习因此失去了对边南政权的彻底掌控,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燕淼与她达成了新的交易。
她堂堂一国太子在边南又出人又出力,既要铲除萧牧舟的旧臣亲信,又要手柄手教导燕淼排兵布阵、驭下之道。
这个交易怎麽看都是她吃亏,哪怕满载财宝货物的大船一艘艘地从边南运往北延,她仍觉得亏大了。
就因为算错了一步,让重利的陆怀临时倒戈,站在了应无双那边,导致自己从此陷入了被动之中。
“你给了陆怀多少?”完颜习当初承诺陆怀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很疑惑应无双到底开出了多好的条件能让陆怀冒着得罪北延太子的风险单方面毁约。
“怎麽突然问起这个?”应无双反问。
完颜习啧了一声:“陆怀见钱眼开,当时的你怎麽能开出比我更好的条件?”
“我向她承诺,只要她将牛角扳指给我,一年之内,云昆城叶家的产业全部归她所有。”
“她信了?”
送出北疆叶家所有产业,确实是大手笔。可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陆怀居然相信一无所有的应无双能在一年之内打下北疆。
应无双和完颜习开了个玩笑:“有叶静兰在,拿下叶家在北疆的祖产又有何难?”
“也是,你可是我争妹价值千金的《江湖大小事纪》,短时间内她舍不得离开你。而时间一长,你们之间无需那本破书也不会随意抛下彼此了。”完颜习意味深长地说道。
院内的读书声渐渐停止,应无双逼近完颜习,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义姐可是羡慕我与冯争的感情?”
不等完颜习回答,应无双再进一步:“义姐与冯争结义在前,却不及我与冯争感情深厚,我能理解义姐的心情。但是义姐可知我有多羡慕你?我的母亲是你的义母,你们相伴十数年,那份母子温情是什麽都比不了的。”
“可怜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母亲,也没体会过何为母爱。义姐,你能告诉我那是什麽感觉吗?”
应无双眼里的失落和伤心不似作假,她的伪装近乎完美。
完颜习明知这是应无双谈判的手段之一,谈感情必定伤钱,可她无法破局。
第219章 赔一赠一
沉默意味着退让,应无双扯动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不着痕迹地与完颜习拉开距离,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宽巷的尽头是山阴县县衙,她向县衙门口的衙役表明身份,随即带着五人进入县衙。安静的书房是议事的好地方,也更适合算旧账。
“诸位请坐,无双有些事情还需要各位姐姐为我解惑。”应无双挥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幽幽。
书房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完颜习脱下大氅率先落座。大山、大海依次在完颜习身侧坐下,两人的动作略显僵硬。
她们扪心自问,除了当初那封飞镖传书,实在想不出应无双能有何事需要她们解惑。
怕什麽来什麽。应无双从袖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书信的左上角还有飞镖戳过的窟窿。
“元兴七年三月初三,有人闯入将军府给我送来了这封信。”应无双的声音带着寒意,若无其事地扫了大海一眼,“那支飞镖擦过我的头顶,将这封信牢牢地钉在柱子上,当时可把我吓得不轻,还以为射出飞镖的刺客是来取我性命的。”
应无双拆开信件,将写满字迹的信纸准确地推到大山面前。
“我曾以为母亲在我出生后便病逝了,直到这封飞镖传书出现,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麽愚昧、无知、竟然认贼作父!”
大山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应无双一定知道这是她写的信了。桌上四人,偏偏将信准确无误地放在了她面前。
“信中内容字字诛心,也多亏了这封信,我才知道母亲所受的冤屈,知道自己原来生活在父亲编造的谎言之中。起初,我对这封信的出现心怀感激,心想不管是谁把这封信送到我手上,都是告知我事情真相的恩人。”
恩人!
大山和大海对视一眼,皆面露喜色。坐在旁边的萨仁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两人好歹抬头看一眼应无双的表情。
心虚得只敢低头看桌子的两人这才悄悄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应无双。温柔地说出感谢二字的应无双,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变成愤怒。
“啪!”
应无双猛地拍案,震得信纸翻飞。掌风呼啸而过,带起众人额前碎发。
“汝,愚者也!这天底下谁都可以这麽说我应无双,唯独出身北延的你们不可以。哪怕我还是那个认贼作父的慕容无双,你们也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是你们带走了我的母亲,将无辜的我留在杀母仇人身边。十六年前你们就知道真相,整整十六年,你们都没在意过我的死活。”
“不过是今年三月恰好路过京城,才想起了将军府有个愚昧无知的慕容无双。你们送来这封信只是为了指责我是吗?”
山川湖海送信的本意是为应师傅鸣不平,想让身为女儿的应无双知道事情真相。但她们也无法否认自己送信时带有恶意,她们的确瞧不起遵守规矩礼法的慕容无双,看不上唯父命是从的慕容无双。
她们无视慕容无双这麽多年所处的困境,理所当然地认为慕容无双就该是个有血性的勇武之人。可对当时的慕容无双而言,成为京城人人称赞的名门贵女便是她认知里的生存智慧。
送信的三人自知理亏,无话可说。
“太子殿下,此事你知情吗?”应无双问完颜习。
“知情。”完颜习坦然点头。她知道山川湖海给慕容无双送了信。四人宁愿违背她的命令,也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慕容无双。
让慕容无双知道真相这一举动其实并无不妥,只是无双说得对,北延确实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山川湖海也不能站在义母的角度斥责慕容无双认贼作父。
当年肖守谦将军救走义母时,情况危急,无暇顾及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况且慕容无双留在将军府中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命悬一线的义母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必死无疑。
后来义母在北延安顿下来,北延能够不计前慊,给予敌国将领应玉树效忠她们的机会已是不易。至于应玉树还有个远在夏池国的女儿慕容无双,早已被人遗忘,无人问津。
在完颜习看来,北延的决策并无差错。她们既要处理朝堂上的繁杂政务,又要关心百姓民生。一个小小的慕容无双,实在太不起眼,被遗忘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后来为了挑起夏池国内乱,她在京城遇见了慕容无双,也不想插手干预慕容无双的人生。她身负重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慕容无双根本不值得耗费她的心神。
因此,她并未阻拦山川湖海前往将军府送信。在她眼中,慕容无双即便知道了真相,也难以改变什麽。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创建神武军并执掌北疆政权的应无双,已然有了与她清算旧账的底气和实力。
“既然知情,那我今日便同各位算算这笔旧账,如何?”应无双问道。
“自然可以,此事是我们办得不妥。”完颜习答应道。
一炷香后
完颜习和应无双再次称姐道妹,有说有笑地离开县衙,沐川跟着两人一起策马奔向东饶关的军营。
大山和大海一脸悲痛地从屋内走出来,大海抬起胳膊肘攻向大山,骂道:“应将军只点名要你,你干嘛拖我下水!”
“我一个人留在这多孤单,飞镖是你扔的,你也应该留在应将军身边向人家赔罪。”大山挥手挡住大海的攻击。
萨仁按住两人的肩膀,安慰道:“快去写家书吧,我好帮你们带回去。”
事情已成定局,一番讨价还价后,完颜习安插在夏池国内的数十家义妁堂全部易主,归应无双所有。除此之外,写信的大山也被应无双要求留在北疆为她效力一年。
原本只用赔出一个大山,谁料一向老实憨厚的大山竟然将大海拖下水。这下好了,赔一赠一,两人现在都成了应无双的下属。
大山和大海垂头丧气地返回书房,劳烦县衙中的衙役送来笔墨纸砚,原本打算回家亲口和家人说的话只能写在信中。
两人写信的时候慢慢静下心来,这一年为应无双效力,何尝不是难得的历练机会?待回到北延,也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东饶关,军营
完颜习被应无双带到营帐里,旧账算完,也该开始谈论两人在信中约好的交易了。
“义姐请看,妫州和幽州地形平坦,有广袤无垠的草地。且这两处地区雨水少,光照充足,适宜牧草生长,在此处养马最为合适。待冯争出兵攻下这两州,神武军便可在此处培育战马,进而拥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骑兵队。”
应无双指着沙盘上的妫州和幽州两地,完颜习通过沙盘上各色旗帜的位置就能推测出神武军的进攻路线。应无双完全可以使用毫无标注的舆图说明自己的意愿,却偏要给她看至关重要的沙盘。
好个公私分明的应将军,刚和她算完旧账,现在的北延和神武军依然是互相信任的盟友。
应无双的意图已经摆在了脸上,完颜习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想要多少匹马?”
“前不久我刚从北延购置了三百匹战马回来,与夏池国的战马相比,北延马的速度惊人且耐力更好。”应无双夸赞道。
完颜习语气骄傲:“北延现在的战马是经过无数次培育后挑选出来的最优品种,我手里掌握着北延两大马场。义妹若想从我手中买马,我可以念在咱俩的关系上给你点折扣。”
应无双谢过完颜习的好意,但拒绝道:“义姐误会了,我想在妫州、幽州两地培育更好的战马,但不要北延马。我要这里的汗血宝马。”
应无双的手指向沙盘上位于西侧的地区,那是西定国的地盘。西定国的战马又被称为天马,头高颈细、四肢修长,善于爬山越岭,更适合在山地作战。
“先不论西定国绝不可能将马卖给你,就算对方同意卖马,想把那些战马运到北疆只有两条路可走。要麽从这走,要麽穿过北延的武安府。北延的武安府暂时不在我和母亲的掌控之中,我帮不了你。”
提到武安府,完颜习微微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谁说我要花钱买马,我要打劫!义姐只要给我的人行个方便,让她们从北延顺利返回妫州即可。”应无双点了点沙盘上的肃州,“朝廷局势混乱,七皇男为了确保自己能登上帝位,从西定国购置了一千匹战马。他不惜重金打通北延武安府这一关卡,打算通过武安府将这一千匹战马,先后分为两批运到肃州。”
西定国的战马可不是单靠黄金便能买来的,完颜习问道:“七皇男割了几州?”
应无双在沙盘上画了个圈:“西定国胃口极大,从井招郡到益州一共七州全部割给他们。七皇男先用井招郡换取对方一千匹战马,分两批运到肃州。剩下六州,必须等到他顺利继位之后才会兑现承诺。也就是说,西定国会为了得到这六州,出兵援助七皇男争夺帝位。”
“我不贪心,我只要第二批的五百匹战马。”
听了应无双的要求,完颜习不禁露出笑容,这还叫不贪心,好处全让她占去了。
北延武安府同时收取了西定国和夏池国给的好处,允许西定国的战马借道通行。待第一批战马平安抵达肃州,在完颜习的暗中协助下,应无双便会趁机劫走第二批。
若是两批战马都未能送到肃州,西定国和夏池国定会怀疑是北延从中作梗。可偏偏是第二批出了问题,七皇男没拿到马,必然会向西定国兴师问罪。
西定国正眼巴巴地等着七皇男交割井招郡,却得知第二批战马不翼而飞,七皇男还要求他们再补五百匹。对西定国而言,自己明明已经送出了一千匹战马,井招郡都还没到手,还要再赔五百匹,怎麽看都像是被七皇男坑骗了。如此一来,傻子才会继续送马,肯定得先把井招郡拿到手再说。
等双方矛盾激化,幡然醒悟之时,矛头自然会指向看似坐收了渔利的武安府。
而武安府遭受夹击,正是北延皇室期待已久的局面。武安府的男侯手握西境数万男兵,守卫着北延西境的安全,现在北延朝廷尚且算是安稳,武安男侯不敢造次,朝廷也没理由出手削他兵权。
朝中仅剩的两成男官便是仗着手握兵权的男侯,才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完颜习和母亲一直在等待时机,将武安侯和边境的男兵连根拔起,再让她们的人取而代之。
应无双这一计果真绝妙,既得了战马,还破坏了敌军的盟约,顺便帮北延皇室削弱武安府的实力。
“义妹可得五百匹战马,那我能从中捞到什麽好处?”
完颜习想通了其中关窍,她帮应无双也是在帮自己。然而人心瞬息万变,买卖战马的三方势力中但凡有一方出了差错,结果便难以预料。
应无双可以得到实打实的五百匹战马,但对北延来说,铲除武安男侯乃是长久之计,她完颜习要除此之外的,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看来一个武安府的确不能让完颜习满足,应无双早有预料,淡定地开口道:“数十年前,我母亲应玉树征战北疆,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与北延女兵交锋不过十余次,其余上百次皆与男兵对阵。”
“北疆战火绵延,男兵折损无数,而你们借此良机扩充女兵军伍。北延的男官渐渐发现不对劲,纷纷上书请奏,曰:‘陛下广募巾帼,编列行伍,然未令其赴阵御敌。彼辈食朝廷俸禄,却不效命疆场,保家卫国。古往今来,未有此例。今男儿喋血沙场,马革裹尸,亦当使女军执戈披甲,共赴国难,方合天道公义!’”
“北延屡次侵犯北疆,就是为了挑起战争消耗男兵,顺便掠夺北疆的钱粮。计谋已被识破,你们选择止战求和,派出使者与夏池国签订互不侵犯的盟约。”
“麾下男丁士卒皆是朝廷在册之兵,若骤然遣散,轻则军心浮动,重则引发哗变之祸。因此你们不能轻易将他们遣散,还要年年从国库支银粮养着他们。然而男兵食君之禄,却无忠君之心,无异于养虎为患。正好,我有一计可为北延解除忧患。”
六个月,应无双从京城来到北疆只用了六个月。
半年之期,她不仅掌控着整个夏池国的局势,竟然也能将北延的朝堂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只能说,幸好她们不是敌人。
完颜习和应无双相视一笑,她颔首:“愿闻其详。”
夜幕降临,空中弯月高悬,清冷的银辉笼罩着整座军营,军营里的石子路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月光澄澈如水,将方圆十里照得纤毫毕现,明日定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校场里训练的士兵都已回营,应无双和完颜习才结束议事,完颜习打算立刻启程前往山阴县,等到明日天一亮就带着萨仁赶路返回北延。
应无双骑马相送,两人乘着月色疾驰而出。
“义姐,你当初为何让我来东饶关?”应无双问道。
完颜习勒停马匹,应无双见状跟着停下,面露疑惑地看着对方。
“应无双,你是个聪明人。凭你的本事,有勇无谋的桑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然而我从未想到你能直接收服破衣卫。你凭借平北将军应玉树女儿的身份,将义母先夸后贬,成功创建神武军在北疆发动起义。”
完颜习的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刺向应无双,话语中带着她毫不掩饰的欣赏,继续道:“在你眼里,权力远比母亲重要得多。你在破衣卫面前的那番说辞,将义母的死利用到了极致,这世上最不希望义母死而复生的人就是你。所以你至今都没有前往磐城与义母认亲,你将神武军的事迹大肆宣扬,也是希望义母听到消息后,继续掩藏身份,至少不要以平北将军应玉树的身份回到北疆,回到破衣卫众人面前。”
应无双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完颜习揭开自己心底隐秘的盘算,将她无情阴暗的心思暴露在月色下。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狠绝。破衣卫两千旧部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留在神武军任职,剩下的皆被你降级为府兵,分散到各地县衙里。少数几个被留在神武军的破衣卫旧部,以桑进为首,她们曾是义母的部下,但并不完全忠于义母。桑进更是踩着义母上位,煽动破衣卫旧部在北疆造反。所以众多破衣卫旧部只有她能执掌兵马,有机会带兵打仗立下军功。”
“神武军起源于破衣卫,但早已摆脱了破衣卫的影子。神武军的千万将士皆属于你应无双,即便义母归来,她们也不会听从平北将军的号令,而被降级为府兵的破衣卫旧部什麽也做不了,你成功把军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应无双,你在我们面前哭诉失母之痛,自己所做的事情却丝毫不念母子之情。”
应无双仰起头,发出爽朗的笑声:“义姐可是要回去和我母亲告状?”
“不,比起义母的女儿,我更欣赏神武军的应无双将军。”
完颜习朝应无双伸出手,“若你只能做到收服破衣卫,创建神武军这一步,是没有资格和我翻旧账的。但你在谈判之前特意带我走过山阴县的市井、书院和县衙,让我亲眼目睹你治下的山阴县富饶、安宁且充满希望。善治国者,才有资格与我共商宏图大业。”
应无双握住完颜习的手,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她整日忙于军政要务,怎麽会浪费时间带完颜习在县里闲逛,她正是借此向完颜习展现自己的实力。
“比起我母亲的义子,我也更佩服北延国的太子完颜习。”
第220章 当一份差,领双份俸禄
军营里,沐川掀开应无双营帐的门帘,满脸焦急。
午后应无双和完颜习一直待在营帐里商议要事,因二人身边均无随侍,她便没有陪在应无双身边。
而是趁着这段时间,前往校场监督士兵操练。
等到士兵操练结束,沐川想来看看两人商议得如何,结果营帐里空无一人。
守卫恭敬地告知她,将军离开时特意吩咐,此次是去送客人,无需沐都尉相伴,都尉回营休息即可。
“她们走了多久了?”沐川问道。
“还不到一刻钟。”守卫回道。
“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沐川二话不说,急匆匆地牵了马,追赶已经离去的应无双和完颜习。
她既然答应了冯争要陪着应无双,便要说到做到。更何况她还想趁此机会和完颜习切磋比试,这次错过下次见面便不知道是何时了。
沐川快马加鞭地赶路,所幸应无双和完颜习的速度不快,在距离山阴县五六里处的地方,她终于追上了两人。
“切磋?”
应无双注意到沐川眼中跃跃欲试的战意,转眼看向身旁的完颜习。
骑着骏马的青年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皆是习武多年的高手风范,也难怪沐川想要与其一较高下。
时至今日,应无双还从未见过完颜习出招。毕竟完颜习身边有山川湖海护卫,遇事无需本人出手,四个属下便能迅速解决麻烦。
应无双的心中涌出一丝好奇,她眼含期待,等待着完颜习的回答。
完颜习利落地翻身下马,解开身上的披风丢在马背上,走到沐川面前,冲她抱拳:“能与神拳派的沐大师姐切磋是我的荣幸,还请赐教。”
见完颜习爽快答应,沐川难掩心中喜悦,连忙抱拳回礼。
两人一拍即合,在官道上找了一片稍显平坦的空地,皆不持武器,赤手空拳地切磋比试。
应无双将三人的马匹牵到路边拴在一起,随即运起轻功纵身一跃,落在两人附近的大树上。
她居高临下,将两人比试的场景尽收眼底。
沐川摆好出拳的架势,眼神专注。在距离她十步左右的地方,完颜习攥紧双拳,身上的肌肉逐渐绷紧。整个人如同一头蛰伏的猎豹积攒着骇人的爆发力,只待时机一到,便将猎物扑在身下一击毙命。
完颜习率先迈步攻向沐川,沐川出拳抵挡,观察着完颜习的出招套路。
站在树上的应无双亦是如此,武林大会上她已经见识过神拳派的大部分拳法,她紧紧盯着完颜习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其进退之间,分析出对方的武功路数。
秋风萧瑟,溶溶月色为整片山林渡上一层洁白明亮的银辉,随风飘落的枯叶上结满寒霜。
天愈冷,两人的身体愈热,转眼间便交手近百招。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有时双拳还未相碰,从她们鼻尖呼出的白雾已经撞成一团。
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在旁观摩的应无双有所发现:论拳脚,沐川更胜一筹。论身法,完颜习占据绝对的上风。
完颜习对付沐川的手法让应无双想起自己年幼时在皇宫看过的马戏,为贵人表演的马伎能在飞驰的马背上翻腾跳跃,骑术精湛绝妙。
现在,完颜习似乎将沐川看成了一匹桀骜难驯的烈马。从不正面接招,而是查找时机抓住沐川的手臂肩膀,借力控制住沐川的上半身,使用双腿攻击对方。
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北延太子,竟能用如此妙招化解沐川双拳中蕴含的万钧之力。
这场没有裁判的切磋比试点到即止,沐川和完颜习几乎同时停手,意犹未尽地后退两步。
“神拳派的拳法果然名不虚传,领教了。”完颜习拱手称赞道。
沐川回礼:“多谢完颜殿下赐教,今日你我有所保留,改日定当全力以赴。”
完颜习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沐川身为神武军的都尉,不久后也将带兵作战。两人都顾及着彼此的身体状况,并未使出全力。
“精彩。”应无双一跃而下,将三人的马牵了过来。
完颜习揶揄道:“义妹得了武林盟主亲传的归藏真经,又取走了天下第一剑定坤干,想必这功夫也已是纵横天下、举世无双了吧?”
应无双神色淡定,一本正经地自吹自擂起来:“恕我直言,你们在我面前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许久未见,你倒是把冯争的骄傲自大学了个十成十。”完颜习忍俊不禁。
沐川看应无双神色认真,并不像冯争吹嘘时的洋洋得意,她半信半疑地问道:“无双的武艺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了?”
应无双的嘴角逐渐上扬:“嗯!我只要不出剑,你们自然无法接招反击。”
“啊?” 沐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人骑着马扬长而去,欢快的笑声飘散在风中。
翌日
应无双和沐川在山阴县外送别完颜习。
被留下来的大山和大海眼含热泪,完颜习叮嘱两人:“在其位谋其政,你们既然答应为义妹效力,便要尽心尽责,万不可玩忽职守。”
“少主还不了解我们吗?我俩一向老实,绝不是那种言行不一的小人。”老实的大山已经因为一时冲动的刻薄付出了代价。
寡言少语的大海犹豫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少主,我们为应将军效力的这一年,你还继续给我们发俸禄吗?”
“我还当是什麽大事,原来是担心自己的俸禄。放心,太子府的俸禄照发不误,神武军的俸禄,应将军也不会少了你们的。”完颜习昂起头问应无双,“义妹,你说是不是啊?”
应无双“嗯”了一声:“两位的俸禄按照军中都尉的待遇发放。”
当一份差,领双倍俸禄,两头赚啊。
大山和大海顿时转悲为喜,异口同声道:“谢将军!”
“咳咳。”完颜习大声提醒两人。
两人反应过来:“谢少主!”
萨仁故意咳嗽两声,想要借此戏弄大山和大海。
两人听见声音下意识地跟着谢道:“谢萨……萨仁,你是不是找打?”
“我还帮你俩捎信回去呢,真是没良心。”萨仁躲过两人的攻击,迅速翻身上马,“告辞!”
完颜习也向应无双、沐川道别,大喝一声“驾”,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回营。”应无双一声令下。
沐川、大山及大海三人立即上马,跟在应无双身后返回东饶关。
一回到军营,应无双便命人将第四卫铁骑卫的都尉闻人云叫了过来,将大山和大海安排到铁骑卫中,两人暂时担任校尉一职。
“大山和大海都是北延人,皆擅骑术,今后铁骑卫将士的骑术训练交由她们负责。”
应无双曾多次派人前往北延,她早已知道山川湖海的真实身份。四人出自何家,师从何人,擅长何种技艺,她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而且,她也从完颜习口中得到了证实。大山的确是四人中最擅长骑术的,而大海的驯马技艺师承母辈,说是整个北延无人能及都不为过,她十岁的时候便能独自驯服一匹肩高七尺的成年烈马。
当初,应无双和冯争将军营里骑术成绩优异的新兵 编入第四卫铁骑卫,计划将她们培养成神武军所向披靡的铁骑兵。
因此铁骑卫急需擅长骑术,了解战马脾性的人才,就算大山大海并非送信和扔飞镖的主谋,应无双也打定了主意,要将二人招致麾下。
她原打算循序渐进,先要一个大山过来试试完颜习的底线,没想到大山顺手就将大海一起送到了她的身边。
“是。”闻人云应道。
“我等定不负将军所望,一年内必将为将军培养出一支勇猛无比的铁骑军。”山海两校尉郑重地向应无双行了一个北延的礼。
安排完铁骑卫的事情后,应无双望着沙盘上的妫州,心想这个时候,冯争应该已经带着四千大军驻扎在了丘仓县的附近。
事实上,冯争带兵行军的速度比应无双预计得要快。
前夜的秋雨并未延缓大军的行程,众人一鼓作气连夜赶到了丘仓县外的土匪寨,原地扎营休息。
丘仓县和双台县都是不足一千户的下县,两县内的府兵不过区区百人。四千大军无需进攻,只要站在门外,便能将里面的男县官吓得乖乖投降了。
保险起见,冯争还是提前派出斥候打探消息。当夜斥候传回消息,两县的情形正如冯争等人所料,不足千人的男府兵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守卫着县城。
于是,冯争吩咐大军兵分两路,冯争和杨尽欢率领金戈卫攻打丘仓县,桑进率领霆霓卫攻打双台县。随后便从金戈卫中点了五百人出来,决定夜袭丘仓县。
丘仓县的男县令勾结匪徒、鱼肉百姓,只顾着从百姓身上搜刮钱财,听说自己头上的北疆反了,也没当回事。
在他看来,夏池国里年年都有人要造反,他没什麽好怕的。要是叛军打到他这来了,他乖乖投降献出丘仓县便是。
不论是叛军首领,还是打着正统皇室旗号的朝廷军队,这些人都只想扩充地盘当皇帝。
他俯首称臣就能保住性命,继续做丘仓县的县老爷。没必要死认一个主子掉了脑袋,不值当。
丘仓县内,还在府中饮酒作乐的县老爷舍不得睡去,抱着酒杯醉醺醺地倒在案上。
丘仓县外,冯争和杨尽欢趁着夜色翻上城墙,迅速解决掉仍在睡梦里的男兵。
城门打开,五百神武军井然有序地进入县里,按照五十人一队分成十支队伍各自分开,悄无声息地攻占丘仓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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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好,让你打
“砰!”
府邸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数十位手持火把的青衣士兵涌入府中,负责巡夜的虏隶和仆役吓得仓皇逃窜。
火光映照下,军旗上的神武二字落入眼中。神武士兵手起刀落,试图逃跑的虏隶被砍下头颅,鲜血染红虏隶们日日擦洗得一尘不染的地砖,尖叫声划破死寂的夜空。
“丘仓县男县令私通匪类,经年累月鱼肉百姓,恶行累累。神武军闻民间哀鸿遍野,今日特为黎民百姓主持公道而来,誓将此等贪官污吏绳之以法,还丘仓县太平。”
一道嘹亮的声音刺破夜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披甲胄,器宇不凡的少年将军缓步从内堂中走出,手中还提着县老爷那颗死不瞑目、五官扭曲的头颅。
当神武军将士踏破府衙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府中手无寸铁的仆役虏隶四散而逃,手持兵刃的男侍卫还未来得及拔刀,便被神武军将士斩于刀下。
无人注意到这位少年将军是何时闯入了内堂,又是在何时斩下了县老爷的脑袋,甚至没有听见县老爷的呼救和惨叫声。
冯争举起手中的头颅,冷声道:“尔等束手就擒,我军可网开一面,暂留尔等性命。”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府邸内不断响起兵器坠落在地的脆响,为求活命,众人毫不犹豫地选择弃械投降。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还没完全亮,丘仓县的大街小巷同时传来响亮的锣声,将县里的百姓从梦中叫醒。
分成数十支小队的神武军深入各个街巷安抚百姓,敲着锣的同时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吆喝着告知众人。
当百姓们听到勾结匪徒的县老爷已被绳之以法,尸体就挂在县衙大门前示众时,纷纷迫不及待地跑到县衙附近围观。看到那颗已经流干了血、面色惨白的脑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好啊,死得好啊。”
“这狗官终于遭报应了,呸!”
百姓们冲着县老爷的尸体吐口水,直呼痛快。发泄完积累了数年的怨气后,她们都将目光放在了县衙大门前张贴的告示上。
“即日起丘仓县由神武军接管……”
大多数百姓对谁接管了丘仓县并不在意,她们真正在意的是这支神武军是否会继续实行前任男县令的律法政策。
告示上密密麻麻写了近千字,涉及到今后丘仓县的赋税、户籍、县衙官制等各方面。
在告示旁,有神武军的将士耐心地将上面的内容大致讲解清楚,以便关心这方面事务的百姓能够了解神武军的新政。
神武军中所有校尉以上的将领都知道成功攻占县城后需要展开很多繁琐的工作,她们不是烧杀抢掠的土匪,不会在掠夺完钱粮财物后弃城离开。
她们要推翻萧氏王朝,创建一个新的国家,因此这些繁琐的工作绝不能偷懒省去。
冯争此次带兵出征之前,应无双也专门嘱咐过她,安抚百姓稳定县城局势的重要性。
好在此次攻打的妫州两县与北疆距离很近,冯争等人要做的工作也不多,只需带人安抚百姓,在应无双安排的新官到任之前,将县城好好守住即可。
“投降的俘虏全部押往双台县,县衙里的各级男官通通关进地牢,后续上任的新县官会依法论罪处置他们。”冯争坐在县衙大堂里,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她手里的账册记录着丘仓县男县令在位期间搜刮的所有不义之财,看着账册上的数字,她嗤笑一声,本县粮仓都已成了男县令的私粮。
“将搜出来的户籍、钱粮等文件全部整理起来,放到县衙后院的书房里。男县令搜刮得来的钱财留七成,等新官到任后处理,剩下三成犒劳全军将士。”
冯争放下账册,这些政务回头会有专人来处理,她只取走自己军队应得那部分奖赏。
杨尽欢一一应下,将这些任务交给自己的亲信去做。
“尽欢,过来。”冯争朝杨尽欢招手,她推开桌上堆积如山的簿册,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成巴掌大小的舆图。
舆图缓缓在桌面上展开,冯争指着丘仓县的位置说道:“丘仓县和双台县位置尴尬,属于妫州治下,却在幽州境内。妫州境内最大的两座城池位于南部,数万州兵也都驻守在这两座城池附近。所以别说是丢失丘仓和双台两县,哪怕从这以北的六座中下县全部失守,妫州也不会冒着让两座大城失守的风险,派兵夺回这些地盘。”
“更何况现在朝廷内斗得厉害,但凡手里头有几个兵的宗室男戚、男将军都盯着京城上的龙椅,根本不把各地起义的军队放在眼中。”
杨尽欢对夏池国的局势也有所了解,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屑。
“不错,正是要趁着这段时间尽可能地扩张地盘、壮大军队。丘仓县已经攻下,我只给你留三百人守住这里。剩下一千七百人随我赶往双台县,等我们赶到地方,按计划桑进也已经攻下双台县,届时我们两军会合,再和北疆的军队前后夹击拿下幽州北部的五县。”
冯争决定即刻拔营,立马赶往双台县。
杨尽欢点头:“三百人足矣,等无双派来的人上任以后,我就带兵去幽州北部与你会合。”
“好。”
冯争打算收起舆图离开,在合上的时候瞧见丘仓县面对妫州的方向是片高地,心想地牢里的劳力不用白不用,临时起意决定在此处修建一座军堡。
“你看这里,本县面对妫州的这个方向,地势极高,要是在此处修建一个小型的军堡,便可随时监视敌方的动向。正好让地牢里的犯人和虏隶去服劳役,等军堡修建完毕再论罪处罚。还有,抓紧时间募兵,送到东饶关军营里操练。”
说完募兵的事情,她又有些眼馋地伸出手指在幽州北部敲了敲:“等攻下这里,咱们在此处新建一所军营,从妫州和幽州招募来的新兵就在此处操练,省得往北疆跑了,既远又不方便。”
杨尽欢的目光跟随冯争的手指移动,看着她手下的地盘越划越大,顿时热血沸腾。
问道:“妫州的这两座城池可以让我打头阵吗?”
眼下准备攻打的地盘都是不足三千户的中下县,这些县城城池小,人口少,守城的男兵也不多,打起来完全没有成就感。
昨晚夜袭丘仓县还能带着手下斩杀男兵过过瘾,以后再面对这种中下县,便没有这种机会了。
虽然神武军不吸纳降兵,也不接收前朝的男官。但她们可以利用主动投降的男兵劝降其他守城的男官,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数座城池。
为了减少己方军队的牺牲和消耗,她们要让神武军不杀降臣的“美名”传出去。
反之,若是神武军连主动投降的男官都杀,未来遇见易守难攻的城池,守城的男官不论是否投降都是必死的结局,他一定会负隅顽抗,将战线拉长,给神武军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然而这种顾虑在面对近万户的上县就消失了,上县兵力充足,不会轻易投降。攻打上县,与数万大军展开激烈厮杀,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神武军中除了桑进,还没人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杨尽欢眼神热切,紧紧盯着冯争:“让我打。”
“好,让你打。”冯争毫不犹豫地答应道,脸上露出一抹信任的微笑。
“行了,你快点带人出发吧,放心把丘仓县交给我就是。”杨尽欢得到了冯争的承诺,挥挥手示意冯争可以离开了。
她迫不及待地将冯争从椅子上拉开,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未来攻打妫州上县时该用的战术。
事不宜迟,或许现在就可以派出斥候去前方打探敌情,提前制定周全的对策。
“变脸真快。”冯争收起舆图,笑道,“尽欢,你想知道神武军的第一场成名之战会在哪吗?”
杨尽欢闻言有些欣喜:“没想到你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期待,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冯争双手环胸,坏笑道:“少做梦了,神武军的成名之战是在京城,可轮不到你。”
“那也太晚了,说不定我能凭借妫州一战扬名天下呢!”杨尽欢反驳道。
神武军目前的地盘只有北疆、边南和晋州,都是位于偏僻的北部和南部,而京城在中原地带。无论是从北疆还是晋州出发,以最顺利的情况来算,至少也要一年起步。
杨尽欢不明白冯争所说的京城是从何得出的结论,她稍一思考,忽然拍案而起。
“你们有什麽计划?”
冯争转身离去:“哎呀,杨都尉都撵我走了,我再不识趣点地赶紧走,就要招人厌了。”
“站住!”杨尽欢轻盈一跃翻过桌子,追着冯争出去。
冯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跑越快,她也步履如飞,偏不让杨尽欢追上她。
杨尽欢眼看追不上冯争,大声问道:“我追上你,你就会告诉我吗?”
“不会。”冯争转过身,朝她摇了摇头。
听到冯争的回答,杨尽欢停下脚步。她目送冯争离开,心中越发疑惑。
为什麽会是京城?
算了,既然出发前她并不知道有关京城的计划,就说明此事目前与她无关。
一肚子坏水的冯争就是故意说漏嘴,却又不告诉她详情,存心撩拨她的好奇心,让她心痒难耐罢了。
离开县衙后,冯争在丘仓县内点了两百名神武军士兵,随后带着人迅速返回山寨脚下,对着原地扎营休息的一千士兵下令。
“拔营!”
第222章 怎麽听起来这麽难打
*
冯争率领金戈卫数千大军抵达双台县外,远远看见城墙上飘扬的赤色军旗便知道桑进已经攻下了双台县。
金戈卫的数千将士直接在霆霓卫的营地附近扎营,两军相会,迫不及待地分享起这次攻打两县的经验。
“你们是没亲眼瞧见,双台县的男县令在城墙上只是看了眼咱们的大军,顿时面如土色,双腿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桑都尉还没拔刀,只是在城墙下大喝一声,就把那怂货吓得当场投降。”
夜间,得了自家将领的首肯后,金戈卫和霆霓卫的士兵悠闲地围坐在一处。
郭寿给眼前的篝火添柴,随后手舞足蹈地为众人演绎当时兵临城下的场景。
“桑都尉只吼了一嗓子,不费一兵一卒便夺下双台县。里面的男兵主动开门迎我们进去,我身为都头,走在队伍前头,看得一清二楚!那些男官男兵都不敢正眼看桑都尉,狗屁男县令当场给咱都尉跪下了,请桑都尉饶他一命。”
郭寿语气中满是骄傲和佩服,忍不住感慨道:“桑都尉不愧是从战场里杀出来的,满身杀气,任谁看了都怕,也难怪那男县令这般没骨气,膝盖软得像滩烂泥。”
军营里的桑进和战场上的桑都尉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桑进仗着自己身经百战、武艺高强,在军营里肆意张扬,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仿佛没人能被她放在眼里。
但在攻打双台县的时候,桑进身上的张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森森杀意。
郭寿站在大军之中,望着桑进挺拔的背影,真切地感受到从她身上迸发而出的无畏勇气,那是一种不踏平敌境绝不卸甲、不杀尽敌军誓不回头的信念。
有这样英勇无畏的将领冲锋在前,身后的将士们自然士气高涨,心中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金戈卫的士兵听着郭寿吹捧桑进,也不甘示弱地说起冯争带领五百人夜袭丘仓县的事迹。
神武军初次作战,情况和预想中一样顺利。位于妫州边缘的千户下县自身兵力不足,不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再加上城墙偏低,且没有足够的守城器械,防御能力也不堪一击。
面对神武军的数千将士,投降就是最好的选择。
“丘仓县的俘虏已悉数押解至双台县外,明日一早你即刻抽调人手,将双台县的俘虏连同牢狱里的犯人一并清点造册。将这些男人统统送去修筑军堡。寒冬将至,无论如何要让他们在大雪封山之前完工。”
双台县的县衙内,冯争和桑进在书房里议事,冯争将此次押送过来的俘虏名册交给桑进。
北疆的雪向来暴虐,动辄连下数日,到时候大雪封山封路,双台县南侧的军堡必须赶此之前建成。如此一来,驻守在双台县的士兵才能够安稳地度过这个冬日,并时刻监视着幽州南部的动向。
然而要在这麽短的时间内置成一座军堡,是个极其艰难的任务。好在这座军堡并不需要修建得非常完美,未来神武军会在幽州北部修建一座万人规模的军营,这座小小的临时军堡就相当于监视敌军动向的哨塔。
桑进道了声“好”,表示自己知道了。
二人转而对着舆图,共商后续攻占幽州北部五县的计划。其实,大体的战略规划早在出征前夕,便已由诸位将领反复研讨敲定。
此刻,冯争与桑进只需依据实际战况,灵活机变,做出相应的调整部署。
“幽州北部的五县丘仓县、双台县的情况差不多,一月之内便能攻下这些地盘。”冯争指着舆图上的幽州北部,语气格外轻松。
对于幽州北部这五个已经被神武军包围起来的下县,冯争等人早已将它们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攻占它们简直易如反掌。
桑进深以为然,微微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舆图上位于幽州的太行山脉上。
她向冯争打听道:“将军,我听说太行山里有座藏剑山庄,庄内有个百宝阁,其中陈列着无数神兵利器。等我们攻下幽州北部之后,你打算派遣何人南下攻打幽州南部?届时藏剑山庄的战利品会按照军功进行嘉奖,还是根据军官现有将领的职位高低依次分配?”
“我以为你在北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土皇帝享福呢。从哪听说的藏剑山庄?”冯争反问道。
“咱们军中最不缺的就是江湖侠士,我是听她们说的。这幽州和北疆接壤,神武军要征战天下,总不能绕开幽州吧。打仗除了杀敌立军功升职,最在乎的便是缴获战利品了。而幽州境内最值钱的反而不是钱,而是藏剑山庄里的绝世兵器。”
桑进一边说着,一边瞥向冯争随意倚在墙边的神凤枪,眼神中满是艳羡,“若能得一把趁手兵器,于战场上杀敌岂不如虎添翼?所以,我就想问问这些兵器将军是怎麽打算的?”
神武军中有诸多出身江湖的侠士,但凡在江湖中闯荡过的,无人不知藏剑山庄铸剑圣手的赫赫威名。数十年前,多少人为求得藏剑山庄锻造的一把兵器,不惜散尽万贯家财,却依然一剑难求。
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中闯荡的侠士需要趁手的兵器,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士兵同样需要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
正所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今两军对垒,决定胜负的因素复杂多样。不仅关乎兵力多寡,兵器优劣、粮草储备、战术谋略等也至关重要。
若能持有比敌军更加精良的兵器,便多了几分取胜的把握。
神武军向来重视兵器铸造,在江湖中享有铸剑盛名的藏剑山庄和幽州任氏都只剩唯一的后人,而这两人如今都在边南,在燕淼的冶铸坊中为神武军锻造兵器。
只可惜,当下工匠数量有限,兵器打造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神武军募兵扩充的步伐。
倘若拿下幽州,便能将藏剑山庄改建为神武军的兵器营。同时广招天下能工巧匠,为神武军打造兵器,再集众人之智,研制出杀伤力更大的攻城器械,壮大神武军实力。
此前,冯争和应无双曾谈论过此事,两人皆认为当下时机尚未成熟,攻打幽州之事还需审慎谋划,从长计议。
“藏剑山庄坐落于太行山上,若想将其攻克,有两条路径可走。其一,北疆神武军翻越层峦叠嶂,从北方山地发起进攻。但山路崎岖险峻,行军艰难,后勤补给更是难以为继,途中变量丛生,潜藏太多风险。”
“其二,从平原方向进军,这意味着晋州的神武军需接连攻破全州、齐州、庆州、蓟州或是郑州,才能抵达幽州。而这仅仅是开始,若要攻入幽州腹地占据幽州城,拿下城后的藏剑山庄,还需突破幽州城周边的重重关隘。这些关隘位于太行山脉的险要之处,不仅易守难攻,更极易遭敌军设伏突袭。”
太行山脉如一条蜿蜒巨龙,横亘幽州中部,将其一分为二。西北部是地势高峻的山地,东南部则是广袤无垠的平原。藏剑山庄位于太行山上,山下东南方数百里处便是幽州境内最为繁华的城池——幽州城。
以太行山脉为界,神武军即将攻下的幽州五县,不过是幽州北部的一隅之地。冯争耐心地为桑进剖析幽州地形,详细阐述两条进攻路线的利弊。
“怎麽听起来这麽难打?”桑进嘶了一声,没想到舆图上看着巴掌大的一块地,竟然是块如此难啃的硬骨头。
冯争凝望着图上用线条勾勒出的山脉,眸光一沉:“幽州是个好地方,既有丰富的煤铁矿藏,又有连绵不绝的山川河流。这般得天独厚的地势,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是啊,不愁吃喝,也不愁没兵器用。”桑进喟然长叹,“照将军这麽说,北边的山路行不通,南边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这麽大一块肥肉就在嘴边却吃不到。真是……啧,让人馋得只能流口水。”
“北边的路也并非完全行不通。”冯争低声自语,不禁想起远在东饶关的应无双。
也不知无双和完颜习的账算得如何了?那五百匹至关重要的天马能否顺利到手?
桑进疑惑地凑近冯争:“将军怎麽只张嘴不出声,你说啥了?”
“我说,暂时不考虑幽州。”冯争突然提高音量,桑进捂着耳朵后退两步。
“那要等到什麽时候考虑?”桑进追问道。
冯争见桑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话锋一转:“无双手中那柄软剑定坤干,正是藏剑山庄最后一任庄主施冷梅所铸的天下第一剑,你知道无双是怎麽得到这把宝剑的吗?”
桑进还记得那把曾经抵在她脖子上的软剑,她瞬间来了兴致:“怎麽来的?”
“数月前我、无双还有三位好友一同闯入藏剑山庄,破解了百宝阁的机关,这把软剑便是我们从阁中取出的。”
冯争转身落座,身子后仰,双臂抱于胸前,神色自若道,“桑都尉,若是你能在半月内攻下这五县,我便再闯一次藏剑山庄,取出一把绝世宝刀赠与你如何?”
桑进眼睛一亮:“将军此话当真?”
冯争挑眉:“本将军说一不二。”
“好,一言为定。”桑进果断答应,没高兴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我来攻打五县,你岂不是闲着没事做了?”
“非也。”冯争摇了摇手指,“本将军另有要务在身,途中恰好会经过幽州。所以,这北部五县便交给你和杨都尉了。至于你心心念念的宝刀,就包在我身上。”
桑进闻言恍然大悟,出征之前她便觉得妫州两县和幽州北部五县并不需要主将出手,自己与金戈卫的杨都尉足以顺利攻克。
原以为冯争随军出征,是因北疆神武军首次作战,需要她坐镇指挥鼓舞士气。如今看来,冯争与应无双定然另有谋划。
“应将军也去?”桑进问道。
“我,应无双,还有晋州的燕淼都去。”冯争伸出手遥遥一点,指向晋州。
“神武军三位主将同时出动,这是要往哪打?”桑进早就知道神武军有三位将军,却至今都没有亲眼见过晋州的燕将军。
她望着舆图,只见冯争的手指从晋州逐渐向西北方移动。最终,那手指稳稳停在京城所在之处。
冯争屈起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块地盘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第223章 神武军折冲校尉,蒋翠
晋州
“总算能歇会儿了。”
燕淼推开议事厅厚重的木门,秋日的暖阳轻柔地洒在她身上,将寒意和连日的疲惫一并驱散。
战事平息后,晋州及边南各城的繁杂政务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其忙碌程度竟比战时更甚。
燕淼几乎住在了议事厅里,除了必要的饮食与短暂休憩,其余时间都在与军队将领、各地县官处理军政要务。
回想以前在玄门的日子,哪怕是领任务杀人都有休息的时间。如今这些军政要务,却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论处理多少,总还有更多新的事务冒出来。
一旦稍有懈怠,积压的公务并不会自动消失,而是化作巍峨大山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只有踏实处理掉这些政务,她才能重得自由。
这一月里,幸好有自荐而来的苏博文担任晋州刺史一职,为她分担了大半事务,可即便如此,仍有堆积如山的公务等着她过目。
所幸,历经无数个日夜的殚精竭虑,燕淼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晋州和边南与北疆同步实行柳青云编写的新律,各地官员也依照安排相继上任。曾经繁杂的政务都如同被理顺的丝线,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今日一早,燕淼将众人召集一堂,把未来一个月的大小事务都做了细致周密的部署。至此,她才能放心离开晋州,前往京城与应无双、冯争会合,共同推进三人在书信中商定的计划。
一想到三日后就能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燕淼就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虽说此去京城身负要事,但比起整日困在议事厅处理公务,倒也算得上是“休假”了。
燕淼步伐轻快地走出府衙,准备去街上悠闲地散散步,随后找一家味道好的食肆独自享受美食。
刚跨过门前的台阶,头顶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燕将军这是去哪啊?”梁丘天谕斜倚在屋顶上,冲着燕淼问道。
入秋以来,晋州依旧每日都是晴空万里,耀眼的太阳就高悬在梁丘天谕身后,金边勾勒出她潇洒不羁的轮廓。
燕淼不得不眯起眼睛看向她。
晋州城内道路纵横交错,皆铺设得平坦规整,可梁丘天谕偏不乐意走大路,喜好飞檐走壁,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来回穿梭,府衙屋顶的瓦片都被她踩裂了好几块。
轻功追月步踏雪无痕,梁丘天谕就是故意折腾府衙的屋顶。
燕淼无奈地叹了口气:“昨天不是刚抓了一群喝酒闹事的男犯送到大牢里吗,你都审完了?”
苏博文不愧是天下第一相师姒命的高徒,一来晋州就帮燕淼解决了诸多难题,尤其是梁丘天谕这个心腹大患。
作为秘罗古寨的少寨主,梁丘天谕武艺超群,精通螙蛊之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她性情乖张,行事全凭喜好,燕淼实在不敢将重要事务托付于她。可若放任她无所事事,她又会四处捣乱,惹出不少麻烦。
苏博文初入晋州城就见识过梁丘天谕的任性了,于是她给燕淼提了个建议——任命梁丘天谕为晋州府法曹参军。
法曹参军掌管府衙内所有司法事务,从审讯罪犯到执行刑罚,皆在其职责范围内。
梁丘天谕一听可以去大牢里审讯犯人,当即欣然答应,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任职期间,绝不会有一桩冤假错案,任何罪犯都休想在她面前有所隐瞒。
毕竟,折磨人对她来说可谓轻车熟路,只怕大牢里的数百种刑罚都不够她玩儿的。
事实证明,梁丘天谕上任后,审讯犯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效率也大幅提升。
那些只是犯了小错,有幸从大牢里平安出来的人,将新上任的法曹参军是个“活阎王”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自那以后,晋州城的治安好了许多。众人皆不敢轻易犯事,就怕落入梁丘天谕手中,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城里安稳,对百姓而言是好事,可对梁丘天谕来说,没了犯人审讯,又开始闲得发慌。
“我还没问,他们就全招了,已经按律处罚了。”
梁丘天谕飞身落在门前的石狮子头上,盘腿坐下,“牢里无事可做,我就在城里溜达了一圈,你猜我在城门口看见什麽了?”
燕淼感觉自己的上眼皮跳了跳,梁丘天谕接着说:“老男帝派了个太监过来,正捧着圣旨候在城门外,点名要你亲自去迎接呢!”
燕淼心中暗自咒骂,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她准备放松休息的时候来。
“让苏大人去接,我稍后再过去。”
别说是太监,就算是老男帝本人来了,也不配让燕淼亲自出城相迎。
“要不我去?”梁丘天谕兴奋地提议。
那还是算了吧,燕淼在心中默默回了句。她脚步一转,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不知这太监此行有何目的?为免影响她与冯争、应无双在京城的计划,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我俩一起去也成。”梁丘天谕脚尖一点,迅速追上燕淼。
城门外,从京城远道而来的郑公公手持圣旨,神态倨傲,下巴高高扬起,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在他身旁,两个小太监忙前忙后,一个举着伞为他遮挡太阳,另一个则在与守城士兵交涉。在他们身后,两队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男兵严阵以待,气势汹汹。
正因为郑公公带着两队手持兵刃的男兵,他才连城门都进不去。
城中有令:手持兵刃者不得入城。在没有得到将领的准许之前,守城的士兵不能擅自放他们入城。
“怎麽还不请咱家进去?咱家手持圣旨,特来册封神武军为平定叛乱的有功之臣,这燕将军为何如此傲慢,竟让咱家在这日头下干等着?”
约莫等了一刻钟,郑公公便按捺不住,尖着嗓子抱怨起来。
守城的士兵不卑不亢地回应:“还请公公稍作等候,我等已派人去禀报将军。待将军准许,我等便放公公入城。”
“放肆!郑公公可是陛下亲封的钦差大人,还用得着通传?你们若是识礼数,就该立刻把我们公公恭恭敬敬地迎进去!”
郑公公恼羞成怒,朝身旁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心领神会,立刻狐假虎威地叫嚷起来。
距离郑公公等人较远的两个士兵捂着嘴笑出声来,其中一人模仿小太监说道:“公↑公↗恭↓恭↘,好像公鸡打鸣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都被她逗得忍不住发笑,唯有站在郑公公附近的两个士兵碍于礼数,死死咬着牙,硬憋着没有笑出来。
“她们真是粗俗无礼。”小太监愤懑不平,正要开口教训对方,被郑公公阻止。
郑公公眼珠子一转,目光在守城士兵锃亮的铁甲上游移。寻常军队的士卒只能穿戴布甲,能装备皮质护甲的,已算是家底殷实的强军。至于这做工考究、寒光凛冽的铁甲,向来是精锐部队与高阶将领的专属。
眼前这些普通的守城士兵竟人人身披铁甲,不难想象掌控晋州与边南的燕将军财力有多殷实!
郑公公喉间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算计。为这点小事与神武军起冲突,实在不值当 。
等进了城,顺利完成老男帝交代的差事,还怕寻不到机会,从燕将军那富得流油的盘子里,狠狠切下一块肥肉?
“那是什麽人啊?”
“听说是京城来的太监,太监你见过吗?”
“没见过,走,去瞧瞧!”
城门附近的动静很快吸引了百姓的注意,众人渐渐围拢过来。得知门外是京城老男帝派来的钦差后,众人脸上的好奇瞬间被厌恶取代。
想当初晋州被叛军围困,老男帝下旨撤走援军,将晋州城置于绝境,全然不顾城中数万百姓的生死。最后拯救她们的是神武军,而非朝廷,更不是那老男帝。
老男帝做出抛弃晋州城的决策时,都不怕寒了晋州百姓的心,那她们又何必对高高在上的老男帝和朝廷怀有敬畏之心。
此刻看着京城来的太监,百姓们个个冷脸相对,脾气暴躁的甚至直接朝着城门方向啐了口唾沫。
这一幕被眼尖的小太监瞧见,他立刻凑到郑公公耳边谄魅道:“干爹,那贱民竟敢对您如此无礼!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代表着皇家威严,对您无礼就是对皇家不敬,藐视天威!依我看,得把她抓起来,狠狠掌嘴,让她面朝京城磕头谢罪!”
郑公公被城中百姓当做猴子一般围观,他纵是能忍下这口气也不愿意忍着,借着小太监的话发号施令:“来人,把这刁民给我抓起来掌嘴!”
话音刚落,身后的男兵便欲强行进城抓人。守城士兵迅速拔刀,组成防线,将他们拦在城外。
小太监急得跳脚:“你们反了不成?贱民藐视天威,尔等不将贱民抓起来治罪,竟敢阻拦?”
“晋州百姓只遵神武军律法,在我军律法中,从无‘贱民’‘刁民’一说,更不容许任何人仗势欺民!郑公公,您无权处置我晋州城的百姓。”
随着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已是掌管三百兵士的校尉蒋翠阔步走出城门,她抬手示意士兵收刀,众人依言照做。
紧接着,寒光一闪,伴随着清脆的铮鸣,众人定睛一看,蒋翠已将刀稳稳入鞘,而冲在最前面的四名男兵手中只剩断刀的刀柄,残缺的刀身“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断了刀的男兵吓得脸色惨白,急忙退回原处。剩下的男兵见蒋翠如此厉害,也不敢继续上前。
郑公公望着地上的断刀,心中惊骇不已。这些男兵手中的长刀,皆是朝廷用精铁精心打造而成的利器,可面前这位女子竟能如此轻松地将其斩断。
此人要麽是武艺高强、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要麽就是拥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
本以为来晋州招安一支全是女人的军队是个轻松简单的好差事,没想到这群女人竟然真的有点本事。
郑公公强装镇定,问道:“你是何人?”
“神武军折冲校尉,蒋翠。”
蒋翠冷笑一声,随即回过头安抚城中被称作“贱民”的百姓:“乡亲们莫怕,只要我们不犯晋州城的律法,就没人能治我们的罪。”
“若是有人想仗着外边的狗屁权势欺压我们,神武军便会拔刀保护大家,将意图伤害我们的外人杀个干净!谁也别想在我们的晋州撒野!”
作为晋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蒋翠的这番话掷地有声,格外令人信服。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为蒋翠、为神武军叫好。
“还,还有没有王法了!”小太监气得声音发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一个折冲校尉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背后必定有人授意。
郑公公若有所思地看着蒋翠,心道掌控神武军的燕将军野心可真不小啊!
第224章 还请燕将军接旨
穿着朴素的燕淼躲在人群里看城门外的热闹。同行的梁丘天谕因为年纪尚小,个子还不高,站在人堆里什麽都看不清,一早便抛下燕淼独自钻到前面去了。
这会儿她瞧完热闹,又回到燕淼身边,问道:“你打算什麽时候让他们进来?”
“再晾他们一会儿。”燕淼看蒋翠处理得不错,悄悄靠近城门,对着一名士兵低声耳语,让其传话给蒋翠。
安排妥当后,燕淼朝梁丘天谕招了招手:“等会儿郑公公进城了,你先别戏弄他,等我们把朝廷的意图问清楚了你再出手。”
梁丘天谕趁机提出要求:“府衙里的罪犯我都审完了,大家都有事做,我整日闲着实在无趣。我要和你一起去京城。”
“可以。”燕淼点头应允。
以梁丘天谕的脾性,她既然这麽问了,就说明她早有打算。就算燕淼不同意,她也会偷偷摸摸地跟上来,不如一开始就直接答应,还能把她放眼皮子底下盯着点。
见燕淼如此痛快地答应,梁丘天谕还有点纳闷,燕淼该不会是在哄她吧?
正当她怀疑燕淼是否在说谎的时候,燕淼再次开口:“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嗯,这就对了。
梁丘天谕的心里顿时舒服了:“你说。”
“一切听我安排,不可擅自行动。”
“没问题!”梁丘天谕一口应下,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燕淼并不在乎梁丘天谕是否会遵守此刻的承诺,等到了京城有的是人能治她,轮不到自己操心。
燕淼朝着城门外望去,蒋翠收到士兵的传话后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蒋翠朝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按照吩咐行事。
“天谕,劳烦你跑一趟,去将石头、燕焱、紫衣前辈、独眼虎前辈还有苏大人她们都请到府衙的议事厅来。”燕淼一连报了好多个名字。
梁丘天谕表情抗拒:“跑腿这种小事让别人去做。”
“这可不是小事。她们都在城内不同的地方办差,只有轻功卓越的你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找齐所有人,让大家尽快到议事厅商议要事。换作别人,还真办不成。”
这番真心实意的夸赞,让梁丘天谕颇为受用。她骄傲地仰起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这一回。”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闪,轻巧地跃上屋顶,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望着梁丘天谕离去的方向,燕淼缓缓勾起嘴角。金蝎前辈说得对,梁丘天谕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只要用对办法,还是十分好哄的。
城门外,郑公公一行人已被晾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时,终于有一个士兵假模假样地喘着气跑过来,表示已经得到了燕将军的准许,可以放郑公公入城。
不过随行而来的持械男兵必须卸下兵刃,赤手方能进城。否则,他们只能留在城外。
“荒唐!我等奉旨钦差,哪有进城缴械的道理?”小太监难以置信地叫嚷起来。
平日里,他和干爹郑公公在京城横行无忌,后宫嫔妃和前朝大臣见了他们都要礼让三分,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如今这个连面都没露的燕将军,竟敢如此轻视他们。
郑公公阴沉着脸,低声道:“就按燕将军说的做,让他们放下兵器随我进城。”
在他看来,不过是卸下兵器而已。自己身为老男帝钦点的钦差,手持圣旨,就如同圣上亲临。一群侥幸剿灭叛军的乌合之众,一个尚未得到朝廷认可的 “假将军”,还敢翻了天对他动手不成?
小太监不敢忤逆郑公公,赶忙向男兵传达命令。待蒋翠将男兵们的兵器收缴完毕,守城士兵才让出道路,允许他们入城。
“怎麽还不快把这些拦路的东西挪开,难不成要让我们公公亲自走到燕将军府上吗?”小太监颐指气使道。
他指着守城的士兵,吩咐她们将城门口的拒马等物通通移走。
蒋翠站出来,笑着答道:“燕将军正在府衙里等着各位,府衙距离此处不过三四里路,走两步便到了。咱们晋州城里路窄,容不下郑公公的车驾通行。”
“胡说八道,那麽宽敞的路怎麽就容不下……”
小太监瞪着蒋翠,正想破口大骂,却在蒋翠冰冷如刀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上了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郑公公就算想凭借老男帝的威严震慑燕将军,也得先见到本人再说。他已经在城外耽误了太久,早已颜面尽失。
燕将军这个下马威可真是厉害,还没见面,他就矮了一头,待会儿的招安怕是不会如预想中那麽顺利了。眼下还是快点进城,让燕将军接旨谢恩为好,免得再生事端。
郑公公咬牙切齿道:“有劳蒋校尉带路。”
曾经在京城只手遮天的大宦官,此刻带着一群被卸了兵器的男兵,灰头土脸地走在晋州城的街道上。
没有华丽的车驾,没有威风的仪仗,他们与普通百姓无异。加之在城外久站,众人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威风。
百姓们望着他们这副落魄模样,心中非但没有生出敬畏,反而隐隐有些不屑。众人看了几眼便觉无趣,随着几声轻嗤,三三两两的人群很快散去,各自为生计忙碌。
蒋翠口中 “走两步就到” 的路程,郑公公一行人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抵达府衙门前。
石力走下台阶,目光在郑公公等人身上一扫,转头对蒋翠说道:“不是说好申时之前把人带到,怎麽迟来了这麽久?”
蒋翠无奈地摊开手:“石都尉,你是不知道他们走得那叫一个慢,这点时间我都能在城门和府衙间跑个来回了。”
“那倒也是,辛苦你了,进去喝杯茶歇会儿。” 石力带着蒋翠进了府衙,身旁的两名亲信则将郑公公等人引到偏堂。
郑公公早已累得口干舌燥,一进偏堂便瘫坐在椅子上。小太监四处张望,想找个仆役为他们端茶倒水,却发现偏堂里除了他们并无旁人,燕将军竟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安排。
“愣着做什麽,还不赶紧给我倒茶!”郑公公将一路积攒的怒火全撒在了小太监身上。他越骂越气,索性站起身,狠狠拍打着小太监的头。
小太监连连认错,急忙跑出去找人倒茶来。还没跨过门槛,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太监吓得连连后退,士兵举着刀步步紧逼。郑公公见状惊恐地站起身,颤声质问:“你们想干什麽?”
自踏入晋州,郑公公便处处被动,被神武军牵着鼻子走。此刻,他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殆尽,也没了心思盘算燕将军的钱财,只盼着能尽快完成老男帝交代的任务,返回京城。
“这话应该由本将军来问郑公公才是。”燕淼仍然穿着早晨那身衣服,不同的是腰间多了一柄鸿鸣刀。
郑公公一听这自称,立刻猜到了来人身份。可惜受到惊吓的他忘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手忙脚乱地掏出圣旨,喊道:“神武军首将燕淼听旨!”
燕淼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主座坐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鸿鸣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念吧。”
“此乃圣旨,燕将军应跪下接旨!”郑公公拿着圣旨顿时有了底气,怒喝道。
“哦。” 燕淼手中突然出现一枚燕尾形飞镖。众人还未看清她的动作,飞镖便如闪电般射出,准确刺中小太监眉心。
一道血线顺着小太监的额头流下,将他惊恐的面容劈成两半。小太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郑公公看得目瞪口呆。
燕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刚才说谁要跪下?”
“我,我是说……”郑公公立马反应过来,“砰”的一声跪倒,“燕将军坐着听旨即可,是老虏要跪着宣旨。”
郑公公都已认怂,那些兵器被缴的男兵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如同木桩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君临天下,夙兴夜寐,惟求海晏河清。今有神武军燕淼,身为巾帼,却怀淩云之志,忠勇兼备。值叛乱纷扰之时率部征战,荡平贼寇,保境安民。其忠勇可嘉,实乃女中英杰。然虑及朝廷规制,特封燕淼为镇南将军,赐云锦华服,加食邑五百户。此衔不涉军权政务,仅彰其功。
另命燕淼即刻前往边南督建行宫,为朕今冬驻跸之所。边南山川秀美,气候温润,正合避寒之宜。此行宫当取天下良材,选精工巧匠,使行宫巍峨壮丽,以彰皇家之尊。且务必按期竣工,不得有分毫延误,若有疏失,定当严惩不贷。
望尔恪守本分,勤勉任事,以报朕恩宠。钦此!】
“还请燕将军接旨。”郑公公宣读完圣旨,战战兢兢地抬手擦拭额角冷汗。
燕淼冷哼一声,好有意思的圣旨。说她平叛有功,却只赏了她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衔。没有实质性赏赐不说,居然还要她自掏腰包为老男帝修建行宫。
“皇宫里烧着的地龙彻夜不熄,避寒绰绰有余,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在边南修建行宫?”
郑公公攥紧手里的圣旨,偷偷打量燕淼。眼前的将军年纪虽轻,然而她周身散发的压迫感比皇宫里执掌生杀大权的老男帝更让人窒息。
他强装镇定地挤出笑容:“边南景色秀美,山川——啊啊啊啊!”
话音戛然而止,一道寒光擦着耳畔掠过。郑公公踉跄着跌坐在地,右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圣旨明黄的缎面上。
“再说废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燕淼的指尖叩击扶手,发出规律的 “笃笃” 声,与郑公公狂乱的心跳互相应和。
郑公公浑身发抖,看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杀意,终于崩溃地嘶喊:“是预言!全州的姒命大师预言陛下会死于今冬初雪,所以,所以他要去从不落雪的边南避祸。”
偏堂陷入死寂,片刻后,一阵充满嘲讽的笑声骤然炸开。
“真是可笑,因为怕死竟能想到如此荒谬的方法逃避预言。”燕淼站起身走到郑公公面前,朝他伸出手。
郑公公犹豫片刻,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染血的圣旨放到燕淼手里。
燕淼握着圣旨在郑公公脑袋上敲了几下,笑道:“来人,把郑公公一行人请到‘客房’,好生招待。”
“是。”
偏堂里的尸体被处理干净,郑公公等人配合地跟着士兵前往燕淼口中的“客房”。
第225章 正巧,将军也要见你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弥漫着腐臭的霉味,郑公公蜷缩在墙角,浑浊的眼睛迷茫地盯着不远处比他手掌还要大的灰色老鼠。
这只老鼠看起来饿了许久,不知何时会冲上来咬他一口。郑公公挥手驱赶老鼠,懊悔和绝望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一月前,他还是皇宫里权倾一时的郑大总管。老男帝因为一则预言变得疑神疑鬼,不仅对自家兄弟处处设防,就连亲生男儿也遭猜忌,生怕他们效仿大皇男逼宫篡位。
为了熬过这个被预言笼罩的冬天,老男帝调集京城周边所有兵力,将皇宫与京城护得固若金汤,宫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同时,他软禁了自己的兄弟和男儿,派人日夜监视,以免他们生出不臣之心。
亲生骨肉尚且如此,后宫娘娘们的待遇更是可想而知。老男帝担心枕边人为了帮助自己的男儿夺权对他下手,从此极少踏入后宫,只躲在自己的寝宫内吃喝享乐,借此麻痹内心的恐惧。
在这人人自危的局势下,唯一能得到老男帝信任,近身伺候的只有被去了势的太监郑公公。
往昔的权势富贵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郑公公怀念起自己还在皇宫里的时候,皇男和娘娘们为了让老男帝消除对自己的戒心,纷纷变着法子讨好他。
金银珠宝、珍稀药材源源不断地送入他手中,只为求他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七殿下,你可把咱家害惨咯!”
郑公公郁闷地用手捶地,都怪他鬼迷心窍,眼见老男帝身体每况愈下,便想提前为自己找好新靠山。
众多示好的皇男中,他选中了嫡出的七皇男。此后,他在老男帝耳边不着痕迹地为七皇男美言,终于说动圣心,允许七皇男入宫向老男帝请安。
老男帝成日为姒命相师的预言忧心,派往全州抓捕姒命的男兵却无功而返。只说那相师神出鬼没,早已不见踪影。
得到消息的老男帝怒不可遏,接连斩杀数码办事不力的男官员。朝廷上下为讨老男帝欢心奇招频出,有请和尚圣僧来皇宫里为老男帝诵经祈福的,有请道士开坛做法消除天劫的,还有炼制仙丹的术士每隔几日就会奉上新的长生不老药……
负责观测天象的司天监至今不敢向老男帝说实话,往年京城的初雪大约在十一月前后降临,依照他们的观测,今年的初雪恐会比往年来得更早。
他们支支吾吾地不敢如实禀告,又不能公然欺君。老男帝看他们的反应便知道结果不如人意,一道无情的圣旨便将整个司天监判了陪葬之刑。
寝宫外跪倒一大片,司天监的男官们在台阶下磕破了头,鲜血染红地砖,也无法让老男帝收回旨意。饶是最受宠信的郑公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老男帝的楣头,七皇男却在此时献上一计。
他向老男帝禀报边南神武军平定叛军的消息,将这支军队吹嘘成祥瑞之兆,称她们守住了南方边境,是上天庇佑夏池国的象征。他劝说老男帝下旨封赏神武军,将其招安。
自从邕亲王萧牧舟大闹京城发动叛乱后,天下冒出了大大小小数百支起义军。这些一时兴起聚集而来的起义军大多纪律涣散,实力薄弱,根本无法撼动萧氏王朝。
老男帝向来不把这些起义军放在眼里,对南境丢失的疆土也毫不在意,但七皇男口中的祥瑞之兆激起了他的求生欲望。
七皇男在老男帝面前将边南描绘成了永不落雪、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称那里是可以帮助老男帝躲避预言劫难的绝佳之地。
事实上,什麽预言、死劫、祥瑞之兆都是唬人的幌子。
七皇男建议老男帝前往边南行宫躲避预言,不过是因为他等不及了。大皇男逼宫之后,七皇男分明是救驾有功之人,却也被老男帝软禁监视。
预言风波愈演愈烈,老男帝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认为自己会死于初雪,可他还是迟迟不肯立储。身边觊觎皇位的宗室又蠢蠢欲动,七皇男深知再不动手,皇位便要落入自己某个心怀不轨的叔叔手中了。
可老男帝深居宫中,京城防守严密,连食物都要经过层层查验。七皇男苦寻无果,这才想出此计——只要让老男帝前往边南,他便能在途中设伏,神不知鬼不觉地弑君,并伪造传位圣旨。
预言里的初雪将至,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老男帝不信也得信。再加上已经站队七皇男的郑公公不断在身边蛊惑,生性多疑的老男帝终是点了头。
他采纳了七皇男的建议,封郑公公为钦差,命他前往晋州对神武军进行封赏,督促神武军在边南修建行宫,好让他能够躲开今冬的初雪死劫。
郑公公拿着圣旨连夜赶往晋州,他和七皇男早就商议好了,原以为晋州的神武军不过是支普通的起义军,只要他带着圣旨过去恩威并施,定能顺利收服晋州和边南。
时间紧迫,可不能浪费时间修建一所新的行宫,派人将邕亲王以前的王府稍加修缮,便可让老男帝尽快启程。
在抵达晋州之前,郑公公一直以为事情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现在从高高在上的钦差大臣,沦为地牢中和老鼠同居的阶下囚,他恨不得将出主意的七皇男千刀万剐。
他不过是个照顾老男帝起居的太监,在皇宫里与人斗斗嘴皮子,比比心眼还行。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哪知道这支流民起义军竟然拥有比朝廷军队更精良的兵甲。
更可怕的是,这支军队的首领燕将军性情狠辣,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一言不合便杀人。
郑公公在京城里还有好几处地段极好的房产,至今还没进去住过,库房里堆满了他这麽多年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劳累大半辈子就快到享清福的年纪了,他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没人不贪图荣华富贵,身为一军之首的燕将军又岂会例外?他可是老男帝的宠臣,神武军若是觉得此次的封赏不满意,他可以出面让老男帝再次重赏她们。
总之,他可以和燕将军谈判,用他的权势满足燕将军的欲望,只要燕将军肯饶他一命放他回京,一切都还有转机。
“来人,来人啊!我要见燕将军!”郑公公蹭地一下站起来跑到牢门前,身上的铁锁链哗啦作响,
他将头卡在门缝里拼命地转动眼珠,想要找到看牢的士兵。
深处地下的牢狱狭窄黑暗,郑公公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幽长地道里回荡。他喊到嗓子嘶哑,终于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随着一丝火光照亮幽深的地道,青色衣角出现在眼前,他跪下大喊:“军爷,军……”
郑公公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不妥,当即改口:“军娘,不,军姥姥!军大人!您行行好,帮小的给燕将军传个话,让将军见我一面。”
“大人,小的在城外还有一队马车,马车上有无数金银财宝!只要您帮小的传个话,马车里的财宝任您挑选。”
郑公公身上的值钱物品早在关入地牢的时候,就被搜刮一空。实在拿不出可以贿赂军大人的东西,只好搬出自己留在城外的车队。
“别喊了,安静点!正巧,将军也要见你。”士兵打开牢门,拽着他身上的锁链往外走。
郑公公低下头跟着士兵离开地牢,穿过逼仄昏暗的地道,乍见天光,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瞧见东方初升的朝阳,他有些恍惚,原来自己已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一整夜。
这次见面的地方不是在偏堂,而是一个相当敞亮舒适的议事厅。
郑公公被带入厅中,不用人提醒便自觉地在大厅中央对着燕淼所在的位置跪下。
燕淼身旁坐着一位身着官袍的青年,看官袍的形制品级,应该是晋州刺史。
神武军未经朝廷敕封便私设官职,这燕将军的野心可真是大得不敢估量。
事到如今,这些话郑公公只敢在心中想想,并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听说你在地牢里喊着要见我?”燕淼问道。
今日的燕淼比起昨日要温和许多,许是身旁有人在的缘故,她的语气神态没有那麽冷血无情。
郑公公还不知道燕淼把他从牢中提出来所为何事,眼下只能基于对神武军局势的分析,同燕淼展开周旋谈判。
他深吸一口气,把路上打好的腹稿缓缓道出:“小的在牢中彻夜未眠,思来想去,有肺腑之言要禀明将军。”
“您也知道,小的在宫中侍奉老男帝多年,对朝堂局势、宗室动向都略知一二。在皇宫里混得久了,很多事情比一般人看得更明白。现如今,小的性命被将军握在手里,为了活命,小的不敢对将军有所欺瞒。”
郑公公偷偷观察燕淼的反应,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心里的把握顿时大了几分。
他继续道:“神武军占据晋州和边南三城,目前看似外内无患,实则一直处于危险之中。将军的军队终究不是朝廷正规军,行事难免名不正言不顺。”
"老男帝昏聩残暴,苛捐杂税压得民不聊生,萧氏王朝已是摇摇欲坠。将军心有鸿鹄之志,不愿屈居人下,此乃明智之举。如今天下义军四起,老男帝却只顾炼丹求仙躲避劫数,无暇顾及这些各地义军叛党。"
"只是……”郑公公故作犹豫,抬头发现燕淼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他看不明白的笑意。
燕淼没有接住他的戏,可为了活命,他一个人也得唱下去。
“只是将军远在边南,恐怕不知京城已是暗潮汹涌。皇男、宗室、权臣还有外戚,各方势力都在觊觎帝位。宫变往往只在朝夕之间,一旦新帝登基,必会着手肃清各地义军叛党。”
“敢问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第226章 将计就计
燕淼将郑公公那副自以为得计的神态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她们当然有应对之策。
从她与应无双、冯争决定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刻起,三人的每一步行动都是深思熟虑、仔细筹谋过的,绝不会贸然行事。
燕淼带领神武军攻占晋州的时候,她们便已推测过朝廷作何反应。
内乱不止的朝廷果然如应无双所料,向燕淼送来了招安的圣旨,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们招降,稳住神武军。
对此,三人的意见是统一的。神武军起义就是为了废除萧氏王朝的旧制,她们绝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因此燕淼并不打算接下这道圣旨。
但知晓圣旨内容后,燕淼隐隐觉得有些蹊跷。老男帝在京城安享尊荣,为何突然要在边南修建行宫?
一国之君要从京城迁往边南,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即便畏惧生死,也断不该如此仓促行事,这背后必有推手。
于是,燕淼下令将郑公公等人暂且收押大牢,自己则带着圣旨赶往议事厅,想要听取其她人的意见后再做决策。
昨日众人就聚集在这议事厅中,针对老男帝颁给神武军的圣旨讨论了许久。
当时议事厅中大多是曾经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她们与燕淼、应无双及冯争三人的想法一致,主张直接抗旨,并杀了前来颁旨的郑公公等人。
在她们看来,朝廷内乱不断,待其平息皇室纷争,腾出手来对付各地义军时,北疆和边南的神武军早已羽翼丰满,届时兵戎相见,亦无所畏惧。
一个字——“打”就是了。
然而,正拿着圣旨查看的苏博文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她认为朝廷这道招安的圣旨虽然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奖赏,但这道圣旨本身却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让郑公公以为我们接下了圣旨。燕将军可凭借老男帝亲封的镇南将军之名,光明正大地率领神武军进京领旨谢恩。从晋州到京城,沿途会路过数十个城镇,有了这道旨意,我军不仅能畅行无阻,一路上的衣食住行也皆由朝廷的驿站官府供给。如此良机,岂有不利用之理?”
苏博文将染血的圣旨合上,继续道:“留那阉党一命,权当是我军进京的‘路引’,待我军安全抵达京城,再做处置。”
最先赞同苏博文的是紫衣客,她若有所思地说:“拿着圣旨走明路倒是方便,不必遮掩身份四处躲藏,兵器也不必离手。燕淼,你看这样如何?三日后,你带五百人随着郑公公前往京城,我按照原计划将剩下的五百人打散,让她们乔装打扮,兵分多路而行,一月之后与你们在京城会合。”
原计划中,燕淼从神武三营中挑选了一千精锐,并将这一千人分成数十支人数不同的队伍。各个队伍掩藏身份,或乔装成做买卖的商队,或扮作运货的镖局,或是举家搬迁的难民……
总之,要让这一千精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附近。
乔装改扮倒是简单,麻烦的是途中路过的许多城镇会严格盘查来往行人的行李,她们要想尽办法将兵器从那些守城男兵的眼皮子底下运进去。
如今有了老男帝的圣旨,神武军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正规军,便不必提心吊胆地藏兵器了。
苏博文的计策,可谓是一举多得,众人权衡利弊后,纷纷点头同意。
计划有变,之前商定好的各方面细节需要重新调整。众人在议事厅中待了许久,直至所有部署都敲定无误后才离开。
原本打算休息半天的燕淼,最终还是在议事厅里度过了这一整个下午。
“依你之见,神武军当如何?”
燕淼垂眸看向跪在厅中的郑公公,此人贪生怕死没什麽骨气,稍加恐吓便能达到她们的目的,让郑公公乖乖充当神武军的“路引”。
郑公公一看有希望,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说道:“依小人之见,将军不如——”
“不如暂且接下圣旨,先取得朝廷认可。如此既能名正言顺扩充军力,又可静观其变。待京城生变,再寻机自立不迟。”
一旁敛目沉思的苏博文突然开口,截断了郑公公的话头。
郑公公登时呆若木鸡,张着嘴,满脸震惊。自己的心中所想被对方一语道破,这还如何继续谈判下去?
他这才惊觉,神武军的燕将军绝非只会打仗杀人的莽妇,她身边能人辈出,不乏审时度势的谋士。事实上,神武军对京城局势的了解可能并不亚于自己。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郑公公恍然大悟,原来士兵将他带出大牢时那句 “正巧,将军也要见你”是这个意思——他早就被燕将军看透,成了对方砧板上的鱼肉。
苏博文缓步上前,半垂着眼,气势逼人:“我且问你,若燕将军接下圣旨,谁来承担老男帝修建行宫的费用?行宫落成,圣驾南迁,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无需将军费心,修建行宫不过是个诱骗老男帝出宫的幌子,老男帝注定活不过今年初雪。”
郑公公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将他和七皇男的谋划和盘托出。
或许,姒命相师的预言并不准确,却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无论老男帝因何而亡,都可推说是应验了预言里的劫数,自己则可以顺应另一道“帝星已现”的预言顺利登基。
所以,当两道预言传开之时,老男帝的死期便已注定,不可更改 。
“原来如此。”苏博文命令郑公公抬起头,质问他,“给我一个让你活着的理由。要知道,钦差大臣水土不服,在回京的路上病死或是累死都是常事。我等大可杀了你以除后顾之忧,直接带着圣旨前往京城复命。”
“不!不是这样的。我必须活着,我能帮助将军!”郑公公疯狂摇头,“大人和将军有所不知,这沿途的男官员个个都是趋炎附势、贪惏成性的下流货色。神武军虽有平定叛军之功,但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群无名小卒。他们非但不会让神武军顺利过去,还会百般刁难,趁机索要好处。不将神武军身上的油水榨干,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我……小人在来的路上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再加上小人是老男帝身边最宠信的太监,有小人在前面开路,他们定不会为难您和神武军,还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您等。”
郑公公跪在地上抖若筛糠,他貌似知道自己哭起来会惹人生厌,死死地咬住牙,将泪水憋了回去。
“这麽说你还有点用处。”
郑公公还没来得及高兴,苏博文话音一转,“除此之外,你还能给我们什麽?”
“啊?” 郑公公一脸茫然,试图装傻充愣。
“郑公公,你可是要从我们手上买自己的命。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吗?”苏博文提醒他,“身为老男帝最宠信的太监总管,你的私产怕是不少吧。要命还是要钱?”
要命还是要钱,这句话以前常挂在郑公公嘴边,他靠这句话在京城置田产,买房屋,养虏隶。如今别人对他说出这句话,却要将他这些年积攒的一切统统夺走。
郑公公垂下头,以免苏博文和燕淼看见他眼中的怨恨,声音沙哑:“小人自然想活命。”
“答应得倒是痛快,天谕!”燕淼抬头,扬声唤道。
话音刚落,屋顶瓦片轻响,梁丘天谕掀开半片青瓦探出头来,疑惑不已:“你怎麽知道我在上面?”
她上屋顶的时候分明运起轻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猜的。”燕淼嘴角微扬。
她和梁丘天谕的初见算不上友好,武林大会结束的时候两人都还是相看两相厌。后来在边南共事将近三月,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不如朋友那般亲密,却也生出了些别样的默契。
梁丘天谕撇撇嘴,将瓦片放回原处盖好。随后屋顶上载来极其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咚”的一声,房门从外推开,梁丘天谕故意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方才在房顶上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明白燕淼唤她下来的用意。
“我这有见血封喉的黄泉露,每隔七日发作一次的钻心蛊,侵蚀五脏六腑的断肠散,还有时刻在人体内发生变化的千机之螙,此螙无药可解。你想要哪一种?”
梁丘天谕倚在门框上,语调轻快地报着螙物名字。
郑公公缓缓转过头,只见一条银环蛇从少年袖中滑出,蛇身缠绕在少年手臂上,猩红信子吞吐间露出骇人的獠牙。
他僵在原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还未缓过神,梁丘天谕已欺身上前,笑着朝他伸出手:“问你话呢,选哪个?”
少年的掌心赫然托着一只花纹艳丽的八爪虫,诡异的色泽昭示着此虫的致命螙性。若是被这家夥咬上一口,怕是转眼就命丧黄泉了。
“将军饶命!” 郑公公将头磕得砰砰响,涕泪横流,“小人进了宫定守口如瓶,绝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小人还会在圣上面前为神武军美言,请求老男帝重重赏赐神武军。您饶过小人吧,小人真的不想死。”
说罢又连连叩首,声泪俱下的哭求在空荡的室内回荡。
“郑公公莫怕,这些无解的剧螙不是给你吃的。毕竟我们还需要你带着神武军顺利进京,将你这麽多年囤积的私产送到我们手中呢。”
郑公公闻言看向苏博文,结巴道:“真,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可是有用之人,我们不会让你死的。”苏博文蹲下来递给他一个瓷瓶,“这味药螙性极弱,服下后百天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过了百天后没有服用解药,就会暴毙而亡。”
“从晋州到京城顺利的话,只需要一月时间,到时候你我完成交易,我军会在百天之内把解药给你。”
梁丘天谕手臂上的螙蛇还在发出嘶嘶的声响,相较之下,苏博文手中的螙药似乎没那麽可怕了。郑公公盯着瓷瓶犹豫片刻,终究心一横,仰头将螙液一饮而尽。
第227章 来时一人来,走时一人走
北延国,磐城
完颜习一回来就直奔皇宫拜见母亲,想要将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都说与她听。结果扑了个空,母亲并不在宫中。
大殿里仅有三位内官在整理桌上的奏折,一老两少,两个年轻内官手持纸笔,全神贯注地聆听着老者的教诲,将每一句话都工整地记录下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完颜习走到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姿态恭敬地向老者问好:“朝司正。”
听到完颜习的声音,老者和两位年轻内官同时站起来向完颜习行礼。
“太子殿下回来了。”老者同完颜习寒暄,方才教导年轻内官时的锐利眼神变得柔软,她挥手示意两个年轻内官退下。
得到指令的年轻内官如蒙大赦,脚步匆匆退出大殿,面上紧绷的神情也随之松弛下来。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半年里,朝司正还是宫中最令人害怕的铁面内官。”完颜习望着两人越来越快的步伐,便知道在她来之前,她们已经被朝司正训过了。
老者名叫朝鲁,年幼时入宫,由先帝完颜帝身边的内官教养长大。先帝退位后,她的女儿完颜和姃继位。
朝鲁才能出众,很快成为新帝最信任的内官之一。她常年随侍君侧,处理机密要务,渐渐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在这深宫之中,她深知自己位置特殊,唯有时刻保持肃穆,才能不让人看透心思,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完颜习是朝鲁看着长大的,可她从没见过朝鲁开怀大笑的模样。即便是微笑,朝鲁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只能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看出些许温柔的笑意。
已是花甲之年的朝司正依然不改沉稳严肃的作风,那双眼睛也始终明亮如天空中翺翔的鹰。
“只有严厉教导她们,让她们成为合格的内官,微臣才能安心地告老还乡。”面对完颜习的调侃,朝司正破天荒地笑了出来,眼角的皱纹轻轻颤动。
她抬起手想要抚摸完颜习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拍了拍完颜习的肩膀,说道:“将来太子殿下身边的内官,也是从她们之中选。”
完颜习握住朝司正的手,就如同儿时抓着她的手指学走路那般,握得紧紧的。年幼时她的手小,只能抓住朝司正几根手指,现在她的手掌已经能够完全握住对方的手。
“朝司正还年轻,没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完颜习握着老者粗糙干瘪的手掌,她知道朝司正老了,可她不想让朝司正离开。
朝司正没有答话,只是避开了完颜习满是祈求的目光,无声地叹气。当年太子殿下出生时,北延朝堂动荡不安,陛下整日忙于处理繁杂的政务,鲜少有时间陪伴在太子身边。
是她与几名宫人承担起照顾太子的重任,将太子殿下悉心抚养长大,也正因如此,太子殿下很是依赖她。
前日,她向陛下呈上了乞休的奏章,陛下并未应允,让她等太子殿下归来后再做商议。如今,太子殿下刚从异国归来,正是渴望亲人陪伴的时候,若在此时提出告老还乡,太子殿下必然不会答应。
再等等吧,过段时间太子殿下就舍得放她走了。
“微臣六十了都还没向陛下乞骸骨,有的人正值壮年就递了辞呈要归家。”朝司正从桌面上取出一份奏折交给完颜习,巧妙地转移话题。
女子入朝为官相当不易,姥姥和母亲努力了那麽多年才打破重重阻碍,让女子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上。
怎麽会有人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不要,选择回家?回家能做什麽大事?
完颜习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展开奏折,待看到 “应玉树” 三个字时,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原来是义母要辞官归家,这便说得通了。
义母的女儿应无双在北疆收服破衣卫,创建神武军,轰轰烈烈地率兵起义。义母听说了这些事情又岂能坐得住,自然是要回去的。
至于回去后做些什麽,那便要问义母本人了,她可猜不中义母的心思。
“朝司正,母亲去了何处?”完颜习问道。
“应武师决定于今日傍晚启程离开北延,陛下打算送她一程,便在散朝之后随肖将军一同去了安远将军府。”
说罢,朝司正走到殿门前,吩咐宫人备好马匹,随后对完颜习说道:“应武师是殿下义母,既然殿下及时赶了回来,也去送送她吧。”
即便应玉树已辞去国子监武师一职,朝司正依旧习惯以武师一职称呼对方。
“好。”完颜习应道。
在完颜习认应玉树为义母的那天,她就从自己的母亲口中知道了应玉树的来历。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北延留不住义母,总有一天义母会离开的。
北延朝堂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应玉树的来历,这并非什麽不可言说的秘密,但完颜习从未听应玉树本人说过她以前在夏池国的事情。
临走前,完颜习问朝司正:“我朝有一名细作名唤魏珂,一直潜伏在夏池国京城打探消息。十多年前,母亲命人从魏珂手中取走了一瓶忘忧蛊,那蛊是下在义母身上了吗?”
朝司正摇头:“微臣并不清楚应武师的事情,只记得陛下将忘忧蛊交给了肖将军。至于肖将军有没有向应武师下蛊,殿下正好可以亲自去问个明白。”
完颜习离开皇宫的时候,天空中已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她从宫人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迎着风雪,朝着安远将军府疾驰而去。
抵达将军府门外,完颜习跟着府中仆役的指引,在演武场中找到了正在比试箭术的三人。
北延皇帝完颜和姃、安远将军肖守谦以及辞去了国子监武师一职的应玉树,三人皆弯弓搭箭,瞄准对面远在数百步之外的箭靶。
“嗖!嗖!嗖!”
羽箭离弦,几乎同时命中靶心,激起一阵喝彩。
完颜习没有贸然上前打扰,而是安静地等在一旁。直到三人意犹未尽地放下长弓,她远远地看见母亲分别和肖将军、义母说了什麽,而后义母对着母亲行了一礼。
“北延的初雪来得极早,以防大雪封路,你还是早些出发得好。”完颜和姃看了眼空中飘落的雪花,对着应玉树说道。
“多谢陛下提醒。”应玉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掌心的温度将雪花融化,她感慨道:“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想来夏池国的初雪也会提前降临。”
此话一出,完颜和姃与肖守谦都想到了在夏池国闹得沸沸扬扬的预言。
“姒命预言萧氏男帝会死于今年初雪,夏池国今年的冬天定会很热闹。你们说,萧氏男帝最终会死于谁手?是他的男儿,还是宗室兄弟?”
夏池国内乱,北延国便不必担忧外患。趁着敌国内乱无暇顾及旁人,完颜和姃正好借机整顿朝纲。
思及此处,她缓缓扬起嘴角,自问自答道:“对北延来说,不论他死于谁手,都是好消息。”
“要是玉树脚程快些,应该让那畜生死在她的手下。”肖守谦冲应玉树扬了扬下巴,“可惜我去不了,你回去后一定要跟他们把旧账算清楚!”
完颜和姃敏锐地抓住肖守谦口中的可惜二字,笑道:“不如朕准你离京,与玉树一起回去报仇雪恨可好?”
肖守谦与完颜和姃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私下里完颜和姃从不对肖守谦自称“朕”。她第一次对肖守谦自称“朕”,是因为肖守谦违抗圣旨,不顾自身安危,孤身一人潜入夏池国京城救走应玉树。
后来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和应玉树有关。
这次大家聊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开始自称“朕”了?
肖守谦悄悄瞥了眼完颜和姃,故意逗她:“好啊,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完颜和姃脸色一变,肖守谦当即揽住她的肩膀,解释道:“是你先开我玩笑的,你怎麽老是说这些伤人心的话,我哪舍得离开你。咱俩当年可是发过誓的,你做一世明君,我为毕生良将,携手守护北延山河。”
“咳,我还要回宫处理政事。玉树,雪路难行,你一路保重。”完颜和姃推开肖守谦,故作正经地咳嗽一声。
她转身欲走,看见在旁等候的完颜习,又补充道:“我儿回来得正好,还能和玉树道个别。”
完颜和姃走向完颜习,完颜习见状主动往前迎了几步:“母亲。”
“你义母即刻便要启程,去送送她。”
完颜和姃动作轻柔地拂去女儿肩头的落雪,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她心中有许多话想倾诉,温声道,“事了后入宫找我,今夜我们母子俩便歇在昭华殿,不议朝政。”
“嗯。”完颜习欢喜地点头。
三人目送完颜和姃离开,人一走,完颜习朝着应玉树飞奔而去:“义母!”
应玉树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爽朗大笑:“你这孩子若是再晚些回来,咱们说不定就要在路上碰面了!”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还好赶上了。”完颜习回道。
“啧,这麽大人了还要抱。小习,你身为太子,如今也该学着稳重点了。”
肖守谦话没说完,完颜习松开应玉树转而扑到她怀里:“姨母,我刚还看见你搂着我母亲说话呢。”
肖守谦一时语塞,只能生硬辩驳:“那不一样。”
“明明都一样,因为我们关系亲近,所以才能如此亲昵。”完颜习左手挽着姨母,右手挽着义母,笑容灿烂。
“不是小时候天天躲着我俩跑的逃兵了?”肖守谦又提起完颜习年少时的糗事。
完颜习身为一国太子,文武之道皆得名家真传,教导她武艺的两位师傅正是肖守谦和应玉树。年少贪玩,任谁都受不了日日读书习武的枯燥日子,完颜习也曾叛逆过一段时间。
尤其是在安远将军府跟随肖守谦与应玉树学武时,总爱找各种借口溜出去玩,也因此被肖守谦戏称为 “逃兵” 。
三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刚出演武场,便撞见行色匆匆的萨仁。
“殿下,肖将军。”萨仁先后向完颜习、肖守谦行礼,随后看向应玉树,眼神中满是不舍,“应师傅,听说您今日便要离开磐城,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我们正要去城门口为义母送行。” 完颜习松开两人,自然地走到萨仁身旁。
萨仁鼻头一酸:“可是我们才刚回来,都没和师傅好好道别。格日乐和大山她们都还没……”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日后义母既能来北延看我们,我们也能去探望她。”完颜习打断萨仁,现在不是提其她三人的时候。
大山和大海把自己赔给应无双的事情,完颜习并不打算告诉应玉树。反正她们母子俩迟早会见面,届时大山和大海自会向应玉树解释清楚。
应玉树抬手抚摸萨仁的额头,安慰道:“小习说得对,山高水长,我们总会再见。”
萨仁有些难过,沮丧地问道:“师傅这次要离开多久,还会回来吗?还是打算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最后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萨仁忽然想起曾在她们面前问起自己母亲的应无双。她们已经拥有应师傅长达十六年的教导和陪伴,应无双却至今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她不该说这些的。
应玉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喃喃道:“我也不清楚。”
肖守谦疑惑地往萨仁身后看,却没瞧见另外三人熟悉的身影:“小川,小山、小海和小湖哪去了?你们四个向来形影不离,怎麽只来了你一个?”
萨仁看向完颜习,后者从容答道:“她们途中有事耽搁,要晚些时日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时辰也不早了,若你们想与应师傅好好道别,便边走边说,莫要耽误她启程。”
寒风裹挟着细碎雪粒扑在脸上,一行人骑马行至城门。
应玉树回望磐城,十六年前她初到磐城,却是命悬一线,毫无意识。若不是肖守谦违抗圣旨,不顾一切也要救她,只怕她早已死在京城。
十六年过去,来为她送行的不止肖守谦一人。城门口近百人的送行队伍,有与她共事多年的同僚,有受她教导的数十学子,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而,来时她是一个人来,走时也是一个人走。
夏池国里有背弃她的仇敌,也有被她抛弃的亲人朋友。那都是她曾经未了的恩怨,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该由她自己回去解决。
寒风掠过脸颊,吹散眼底泛起的湿意,应玉树朝着众人挥手做最后的道别。
一声清叱,马鞭破空,漫天大雪中,她一人一骑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第228章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
应玉树的身影迅速被茫茫白雪吞没,寒风刺骨,站在城门前相送的众人逐渐散去。
最后还剩下两人立于雪中,望着应玉树的方向不肯离去。
“姨母,你当年给义母下蛊了吗?义母是何时恢复记忆的?”完颜习无法忘记应无双提起母亲时满是苦涩,却又带着期盼的神色。
“什麽下蛊!玉树是心甘情愿留在北延的,我可不会强迫别人。”肖守谦刚听完前半句就大声反驳,后面“恢复记忆”四字一出,她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秘罗古寨的忘忧蛊。”
完颜习点了点头,肖守谦轻笑一声,回道:“那瓶忘忧蛊取回来后就放在库房里,从未打开用过。”
“小习,用蛊导致对方失忆,从而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并非长久之计。只有她主动留在北延,发自内心地决定为北延效力,朝廷上下才愿意相信她,接纳她。否则,我们是不会允许她进入我朝国子监任职,并成为你义母的。”
完颜习惊愕抬眸:“既然义母从未失去记忆,那她为何不将应无双带来北延?”
“马就拴在路边,你想知道答案的话,自己骑马追上去问啊。”肖守谦不是应玉树,她无法代替应玉树回答这个问题。
见完颜习怔在原地,肖守谦忽而轻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难不成在你看来,倘若玉树是因为中蛊失去记忆,那麽将女儿遗弃在夏池国就成了情有可原。若是她从未失忆,却仍做出此等抉择,便是有罪?你要借此指责她吗?”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完颜习平生第一次觉得有问题如此难解,“只是,母亲为何要抛弃女儿?”
“你知道狼群吗?”肖守谦问道。
“当然!”在草原长大的完颜习自然知道狼群,她不明白肖守谦为何驴唇不对马嘴地提起狼群。
草原上的雪干燥如砂砾,肖守谦抖了抖肩膀,衣服上的雪粒瞬间滑落下来。
“在狼群中以头狼为内核,母狼们共同组成稳固的中坚力量。它们分工明确,有的负责侦查领地,有的照顾幼崽,狩猎时更会默契配合,使用群体合作的战术将猎物逼入绝境。面对外敌入侵,群狼齐心御敌便能化险为夷。”
她耐心地和完颜习解释,语气陡然转沉:“但当狼群被外敌打得溃散,一切秩序荡然无存。落单的母狼失去群体庇护,既要警惕外敌偷袭,又要在草原上艰难觅食。它们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又如何保护养育幼崽?”
冰天雪地里,两人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彼此。
完颜习凝视着肖守谦的眼睛,思考着对方话中的狼群与母亲女儿的关系,渐渐地,她松开紧皱的眉头。
肖守谦注意到完颜习眼神的转变,她拉住完颜习的手返回城里:“想来你在夏池国的数月里,并未认真观察过那里的女人。那里的女人都是流落在外的孤狼,应玉树是这样,曾经的北延亦是如此。”
“在草原上,狼群是毋庸置疑的王者,可狼群的强大从不属于某匹孤狼,而是整个族群的力量铸就。如今的北延是由你母亲带领的狼群,可我们还不够强大,仍然处于危险之中。对外,夏池国和西定国随时会出兵攻打我们,对内,也有屪贼企图分裂我们,将我们组建起来的狼群打散,让大家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肖守谦将缰绳递给完颜习,“今冬的雪来得早是好事,趁此时机好好整肃朝堂,将狼群的内在威胁通通铲除!走,进宫找咱们的狼王共商大计,是时候将武安府连根拔起了。”
“好!”完颜习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不再纠结应玉树母子间难辨对错的问题。
两人策马奔向皇宫,寒风席卷雪花飘至北疆边境便停了下来。在冰雪翻不过去的重重山脉尽头,亦有两人在山间骑马赶路。
“你是说应玉树给你传了口信,她要来北疆见你!”冯争震惊地勒住缰绳,胯|下雷驹高高扬起前蹄,慢慢放缓前进速度。
应无双也放慢速度,“嗯”了一声:“吴婆婆回来后告诉我的。”
冯争回忆道:“吴婆婆九月初就回来了,应玉树若是从见到吴婆婆那天开始准备辞官收拾行李,算上赶路的时间,岂不就是这两日便能到北疆了!”
应无双淡定点头:“没错。”
“你完全可以等到和应玉树见面后,再来双台县与我会合,不差这一两天。”冯争心中很是纳闷儿。
无双一直想找到母亲应玉树的下落,现在有了对方的消息,她却又连这两天都不愿意等。
“为何要等她,我们的事情更重要。”应无双故作冷漠地说道。
冯争轻轻扯了下缰绳,无需过多的指令,雷驹便通人性地靠近应无双。
距离拉近,冯争大手一挥拽住应无双身下马匹的缰绳,两匹马同时停下。
她凑到应无双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哼了一声:“你在说谎,肯定另有原因。”
“我没有。”应无双反驳。
冯争不语,就这麽直勾勾地盯着她。
短暂的对峙后,应无双败下阵来,承认道:“对,我说谎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什麽?你曾说过自己和应玉树见面后也许会顺利相认,也许会因为话不投机而分道扬镳,然而结局无论好坏,也都要见过面才能知道答案。你怎麽还临场跑了呢?”
“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应无双看向冯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将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
冯争侧过身下马,仰起头朝应无双伸出手:“但你知道怎麽面对我,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
应无双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鼻头痒痒的酸酸的。她将缰绳塞到冯争手里,重新挺直脊背,吩咐道:“你为我牵马。”
“嗯?”冯争望着手里的缰绳,一段久远的记忆重新浮上脑海。
半年前,她与应无双去京城外的丘陵塬探查应玉树的墓xue。当时的冯争以为应无双不会骑马,好心将马让给她,还为她牵马。
应无双得知母亲很可能还活着,却陷入了“十六年间,母亲不曾联系过她”的疑问中,还是冯争劝她先回家查明当年的真相后,再考虑其她。
半年后,路边满山的常青柏变成了幽州光秃秃的枯树。应无双分明会骑马,还要冯争为她牵马。
“行啊,那你还得谢谢我呢。”冯争牵着马往前走,一旁的雷驹无需牵引,乖乖地跟在冯争身后。
“我要谢你的可多了去了。”
应无双和冯争相视一笑,两人今日的对话和半年前的对话完全反了过来。
漫山枯树,落叶铺满路面,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山间官道上冷冷清清,冯争牵着马与应无双在山道上缓慢前行。
良久,应无双缓缓开口:“你还记得黛娘子和令容母子俩吗?”
“有点印象。”冯争回道。
“在见到黛娘子之前,我想象中的母亲是和你姨母那般,武艺高强、精明干练,一人撑起整个侯府将两个女儿教养长大。或是像金蝎前辈那般温柔慈爱,会将调皮的孙儿搂在怀中,宠溺地抚摸她的脸颊。又或者是如江湖上的那些武林前辈一样,对自己的徒儿以身作则、宽严相济。总之,我觉得我的母亲应该是位好母亲。”
自从知道自己的母亲应玉树还活着之后,应无双便忍不住地猜想她会是什麽模样。她下意识地将某些糟糕的可能排除在外,认为她的母亲一定会像自己见过的那些好母亲一样,只是因为当年的意外,不得已将她抛下。
不论中间发生过什麽,她是否服下了忘忧蛊,是否早早恢复了记忆,都没有关系。只要最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应玉树是个心怀愧疚,想要补偿女儿的好母亲即可。
可随着应玉树的消息不断传到她的手中,她美好的幻想被一点点打破。她失去了母亲,母亲却在北延有了个贵为一国储君的义子,还亲手教导出了数十位优秀的国子监学子。
她隐隐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忍不住忮忌拥有一切的完颜习,开始怨恨她的母亲应玉树。
“是我将母亲幻想得太过美好。这世上的好母亲并不多,更多的是像黛娘子这样的母亲。黛娘子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在何府忽视女儿,宠爱男儿。在山寨里,又企图用女儿的生命换自己安全。她一直活在恐惧中,为了生存,她将女儿当做可利用的棋子,无用时便无情丢弃。”
和令容见面的那日傍晚,应无双并未离开云昆城,而是偷偷跟踪令容回到了迎春巷,看到了令容和黛娘子争吵的全过程。
黛娘子的句句控诉不全是在推卸责任,她在痛斥这个世道,是这个世道堵死了许多女人成为好母亲的道路。
或许十六年前,应玉树就站在岔路口上,她无情且自私地抛下了女儿,抛下了母亲这个身份。
“我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是黛娘子那样的人,这和我预想中的母亲完全不同。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母亲。”
“冯争,我不想要这样的母亲。”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应无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
寒风掠过苍凉的山道,冯争握紧手中两匹马的缰绳,沉默了。
事实上,她和应无双一样,下意识认为应玉树会是个好母亲,哪怕不得已抛下了无双,也会在相认后补偿无双。
但如果应玉树不是个好母亲呢?
第229章 你是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不想要就不要。”
冯争的回答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应无双望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无法确定应玉树到底是何模样,但她抛弃了你是事实,她就不曾幻想过万一你是个绝世无双的好女儿,从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她抛弃你,选择自己。你也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再决定如何对她。”
说话间,冯争逐渐回忆起过去应无双早就和她说过的话,那时的无双非常洒脱。她并不在乎自己和应玉树相遇后的结局是好是坏,找到母亲只是她当下做出的一个决定而已。
既然如此,以无双走一步,算十步的性子,她所忧虑的绝不仅仅是“应玉树是否是个好母亲”。除了那份早就被单方面断绝的母子关系,无双还在担心什麽?
冯争与应无双虽只相识半年之短,可她们无疑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在那场梦里,她们是屡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在脱离梦境影响的现实中,她们是同甘共苦的挚友。
她们见过彼此最恶劣的一面,也感受过对方的真心。
一直生活在别人掌控之中的应无双没有安全感,她在规则的棋盘上纵横捭阖,以人心为棋子,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如履薄冰。
如同一头时刻弓着背的野兽,生怕别人将她拥有的东西夺走。
过去十六年里,没有人能为应无双兜底,没人是应无双的靠山。
她既渴望应玉树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做她的靠山,又怕应玉树是个坏母亲,非但不会帮助自己,反而要利用母亲之名夺走她现有的权势。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应无双习惯以最坏的结果做打算。于是她将破衣卫的老将下调为北疆府兵,可她仍无法安心。
平北将军应玉树威名赫赫,她的实力毋庸置疑。她若是有心,甚至不需要母亲之名,神武军早就为她造好了势。被朝廷谋害而死的平北将军死而复生,就足以让她获得无数人的支持。
在外人看来,母子之间不分你我,神武军的应将军都是一个应,但应无双绝不甘心把自己的一切就这麽献给母亲。
为母复仇而杀父是美名,为权势相争而导致母子反目便是恶名,会被天下人用一个“孝”字戳脊梁骨的。
冯争知道应无双在为什麽而忧虑了。
良久的沉默后,应无双率先开口:“母亲生来就高于女儿吗?”
“生养之恩,生和养是不能分开的。只生不养哪来的恩?便更没有谁高于谁这一说了。”
猜中应无双的心思后,冯争便知道如何解开她的心结。
应无双离开北疆绝非落荒而逃,而是精心布局后的主动出击,故意映射玉树避而不见。
北疆各县的官员都是神武 军的人,只认神武军令和三位主将,军营里的数千将士也都是招募来的年轻新兵,和应玉树并不相熟。
应玉树入了北疆,想要找到应无双,无非是将军府和军营这两个地方。只要应无双没有出面亲自承认应玉树的身份,应玉树能联系的只有和她见过面的吴婆婆,以及在将军府养伤的霍刀。
而应无双临走前必定早有吩咐,应玉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线,并会在第一时间传到她耳中。
因此,应无双不是被动逃走,而是以退为进,让应玉树先一步踏入她的地盘,借机观察她的为人秉性,好做准备。
提防、算计自己的母亲,若应玉树企图损害她的利益,以应无双的手段,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问题,不落人口舌。
她在意的,是朋友的看法。
冯争拍了拍应无双垂下来的手,朗声道:“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想做什麽,我都站在你这边。不止我,神武军的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毕竟,我们认识的可不是应玉树的女儿,而是小医仙应无双、神武将军应无双。”
应无双刚感动地露出笑容,正要说声谢谢。冯争故意拽着缰绳带动马匹猛冲一下,想要吓唬应无双。应无双却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迅速调整姿态,稳稳地坐在马上。
“黔驴技穷。”应无双得意地冲冯争笑了笑。
“啧,你让我牵马却时刻提防着我,懂不懂什麽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冯争倒打一耙。
应无双从容应对:“公私分明罢了,是你没安好心。”
冯争争辩道:“你这兜一大圈让别人猜你心思的毛病也该改改了,费那麽大劲就是试探我的态度。我只是小施惩戒,以后和我有话直说。”
“那你会觉得我是一个无情冷血的恶人吗?”应无双直视冯争的眼睛。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是提前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假如应玉树不怀好意,你提防她是应该的,若是她没有坏心,你也会随机应变。这很有原则啊,你是个明辨是非、敢爱敢恨的聪明人。”
冯争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事,应无双这哪算得上恶,毫无缘由地害人才是恶。
“谢谢。”应无双撇过头眨了下眼,一滴泪水迅速地随风而散。
“又谢我,这次别用嘴谢了,换你给我牵马。”
冯争松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将雷驹的缰绳递给应无双。
应无双并未接过缰绳,只是抬手遮在额前,遥望远方:“哎呀,时辰不早了,得抓紧时间赶路,没空散步了。”
“不行!不差这一时半会,你给我下来!”
冯争伸手抓了个空,应无双挥动马鞭,一人一骑飞快奔向前方。冯争笑骂一声 “驾”,雷驹长嘶,扬蹄追了上去。
山间官道上,两人并驾齐驱,风声呼啸。
冯争大声道:“你还记得陈玄是怎麽打开百宝阁机关大门的吗?”
“记得,怎麽了?”应无双声音嘹亮。
“我答应桑进,要给她寻一把宝刀,咱俩顺路去一趟藏剑山庄呗。你开门,我取刀!”
应无双听清冯争的话后,摇了摇头:“不必去了,在我们闯过百宝阁后,完颜习就命人将里面的东西搬空了。”
先前应无双和完颜习算账的时候,她便想将藏剑山庄里的武器据为己有。只可惜,完颜习发现自己的宝库遭了贼,以免再有损失,连夜将宝库搬得一干二净。
如今若想要那些兵器,只能自己派人前往北延高价购买,应无双觉得这笔买卖并不划算,只好作罢。
“什麽!那我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的骗子?”冯争倍感意外,心道完颜习怎麽如此小气。
之前那麽多年都不着急运走,她们才拿走了几把兵器,就如此着急地搬回家了。
“冯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不在百宝阁,而是在皇宫。此次入京,你我去探探老男帝的宝库如何?那里的宝刀,定不会让桑进失望。”应无双提议道。
两人策马狂奔,周边的景致化作模糊的残影,却能看清彼此的脸。
“好!就这麽说定了!”冯争一口答应,豁亮的嗓音在山谷间回响。
第230章 就在今夜动手
*
京城
七皇男府内一片死寂,众多男幕僚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坐在主位上的七皇男阴沉着脸,周身萦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钦差大臣郑公公奉命前往晋州收服神武军是八月初的事情,如今已是九月下旬。过去了四十多天,七皇男仍未收到郑公公传来的消息。
初雪将至,皇城内外暗流涌动,若是还不能让老男帝离开固若金汤的皇宫,七皇男只怕自己比不过宗室里的那些叔叔们心狠手辣。
一旦失了先机,皇位就要拱手让于他人了。
自九月起,七皇男每日派人前往京城外的驿站打探郑公公的消息。算算时间,今日派出去的人也该回来了。
男幕僚们默默在心中祈祷,盼着这次能带回好消息。此计若成,他们便是从龙功臣,前途似锦;若败,别说在七皇男府中讨口饭吃,估计连性命都要交代在此处。
寂若无人的屋内仿佛能听见众人忐忑的心跳,七皇男猛地拍击桌子,吓得众人纷纷起立。他烦躁地扫视一圈,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愈发不耐。
“笃——笃——笃”
外面有人敲响房门,靠近大门的男幕僚立马跑过去开门。
男探子快步而入,扑通跪地:“禀殿下,郑公公传信回来,一切准备就绪,可请陛下移驾边南。”
七皇男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尽,他连道三声 “好”,命人带男探子下去领赏。
男幕僚们高悬的心也终于放下,纷纷堆起笑脸向七皇男道贺。
“恭喜殿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将此消息告知陛下,陛下下旨迁往边南。初雪之后,殿下便可应天受命,登基称帝!”
七皇男心中狂喜,面上却沉稳依旧,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吩咐道:“诶,还没到庆祝的时候。本殿下即刻入宫,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父皇,你们再去城外检查一趟,届时圣驾离京,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说罢,七皇男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众人心领神会,点头应是。
皇宫,永寿殿
九月末的天气尚不算冷,然而老男帝居住的寝宫里已经烧起了地龙。宫殿里温暖如春,老男帝穿着单薄的寝衣,旁边还有两位宫人为他打扇。
七皇男跪在台阶上,将郑公公顺利收服晋州神武军的好消息禀告给老男帝。
他满脸欢喜,朝着老男帝道贺:“父皇,郑公公不费一兵一卒招安神武军,可见父皇的仁德泽被苍生,方能使四方豪杰望风归顺!”
“另有喜讯,边南行宫修缮之事进展神速,据郑公公奏报,约莫再需月余便可竣工。若父皇尽快启程,乘龙舟顺水南下,正可赶上行宫落成之吉时。彼处四季长春,从无霜雪之扰,如此一来,预言中的初雪劫难自然迎刃而解。父皇乃真命天子,自有上天护佑,此行必然一路顺遂!”
老男帝昨夜一宿未眠,此刻听着七皇男的话直打哈欠,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
“预言”二字一出,正在做梦的老男帝瞬间清醒,额头冒出冷汗,他坐起来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不停地喘息。
一旁值守的御医见状,赶忙提着药箱上前为他把脉,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无恙,只是被梦魇惊扰,略有些心悸之症。微臣开副安神药方,陛下睡前服用便可。”
七皇男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心中暗惊,父皇宫中的禁军守卫竟比半月前增多了一倍。
半月前的他尚有可能在宫中悄无声息地杀死父皇,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只因做了一场被宫人暗杀的噩梦,父皇便下令彻查宫中所有的仆役太监。
秉承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短短三日,皇宫里血流成河,父皇也成功将各方势力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全部铲除干净。
如今想在皇城里对父皇下手实在是难如登天,必须说动他离京才行。
“父皇,您近日噩梦频发,可往年从未有过如此状况。儿臣不禁忧心如焚,彻夜难眠,特命司天监彻夜观星,只见紫微星南移,光芒大盛。恰逢此时,边南神武军主动归降,此乃上天垂示,预示边南之地龙气蒸腾,福泽绵长,堪与皇城比肩。且边南气候温润,于您龙体大有裨益,若能移驾此地,想必那些扰人噩梦,自会烟消云散。”
七皇男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一副孝悌忠信的好男儿模样。
这番话正中老男帝下怀。近来,他常于梦中惊见血光之灾,至亲骨肉拔刀相向,后宫妃嫔暗藏杀机,就连平日侍奉的宫人也对他心怀不轨。
身处这固若金汤的皇宫之中,他却整日提心吊胆,风声鹤唳,精神几近崩溃。与其在这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迁往终年无雪的南境。
老男帝一声不吭地盯着七皇男,试图分辨出对方眼里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长男谋逆篡位一事,让他对其他男儿都心生猜忌。
外人皆道“天家无父男”,这话确实不假。老男帝贵为九五之尊,却落得无人可信的境地,他轻声叹气,难道自己身边连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都没有吗?
七皇男是他唯一的嫡出皇男,长男自寻死路,若无意外,七皇男便是未来的储君。老男帝心中暗自思忖,觉得七皇男没有加害自己的理由,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见老男帝神色松动,七皇男趁热打铁,道:“父皇承上天眷顾,此番南下必得苍龙扶辇,玄武护航。儿臣恳请父皇顺应天时,暂移圣驾,以保龙体安康,国祚昌隆,实乃万民之幸。”
“启儿,来朕身边。”老男帝对着七皇男招手,声音难得柔和。
七皇男萧启自从及冠后,就再没听过老男帝如此亲昵地唤他姓名,他又惊又喜,忙叩谢起身:“是,父皇。”
两人坐在一处,老男帝望着七皇男的脸,过了好半天才想起一点两人的往事。父男两回忆着往昔,一时间,父慈男孝,其乐融融,倒真似那寻常百姓家的父男。
但他们心知肚明,彼此满是温情的眼睛背后全是权衡利弊和算计。
老男帝想确认七皇男对他尚存敬畏,不会加害于他;七皇男则盼着父皇早日离京,好实施最后的计划。
天气愈发寒冷,预言里的日子越来越近。老男帝实在没辙了,即便他也觉得迁往边南避祸的举动很是荒唐,却也只能将其视为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不想在皇宫里等死。
“此事就按你说的办。”老男帝终于开口。
成了!
七皇男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郑重道:“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尽快安排好此事,绝不让您失望。”
宫人妙莲站在寝殿角落里,将父男两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老男帝此去边南,路途遥远,各方势力必定蠢蠢欲动。
她悄悄抬眼望向两人,又迅速地收回视线。看来自己得提前动手了,绝不能让老男帝落入他人之手。
永寿殿内的宫人太监每隔两个时辰换岗一次,且在换岗时会有掌事太监对这些前来侍奉的宫人太监进行搜身,任何可能伤害到老男帝的物件,从宫人发髻上的簪钗到太监手中的拂尘,都不允许带入殿内。
傍晚时分,妙莲与一众饥肠辘辘的宫人从永寿殿里离开,穿过重重宫阙,朝着皇宫最深处的掖幽宫走去。
永寿殿中原本供给宫人太监居住的偏殿,现已成了禁军侍卫的居所,以便老男帝发生任何意外时,他们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去救驾。
侍奉老男帝的宫人太监反而要在偌大的皇宫里来回跑,这在老男帝看来正好,宫人们在路上耗尽体力,便无暇生事了。
掖幽宫中,妙莲端起巴掌大的粗瓷碗,喉间滚动几下,便将寡淡的稀粥吞咽而尽。看着周围死气沉沉,饿得连话都不想多说的宫人们,妙莲眼底杀意翻涌。
老男帝的永寿殿内,丝竹之声袅袅不绝,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每道菜都要经人试螙,可老男帝不过浅尝几口,便弃如敝履。
剩下那麽多食物宁可倒进泔水桶中,也不愿赏给宫中的下人让她们填饱肚子。
掌事的太监总是板着脸声称国库空虚,钱财都耗在修筑陵寝与行宫上,别说是宫人太监,连妃嫔娘娘都得节衣缩食。
可永寿殿中的狗皇帝却能酒池肉林,奢靡无度,尽享人间极乐。若是能从这狗皇帝的奢靡中省下分毫,整个皇宫里便不会有人挨饿!
妙莲轻轻放下手中干净得如同没用过的碗,决定就在今夜动手。至于能不能活着逃出去,看命吧。
入夜
妙莲等人跟着宫中太监前往永寿殿换岗,这条前往永寿殿的路她已经走过无数次。
宫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一旦发生什麽风吹草动,禁军守卫便会从四面八方追击而来。除非有腾云驾雾的仙家手段,否则何人能在这铜墙铁壁里杀了老男帝还全身而退?
搜身查验后,妙莲进入殿中。老男帝怕死得紧,近日来直接宿在宽敞的大殿里。殿内烛火明灭,禁卫军肃立在旁,腰间的长刀泛着寒光。
她知道,要取这狗男帝的性命,唯有一击必杀,趁乱突围。
妙莲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朝着老男帝的方向靠近。她未持兵器,却无丝毫惧意。
毕竟,作为玄门培养出来的杀手,单凭双手,也足以一招制敌。
距离老男帝仅有五步之遥,妙莲正欲动手,一个端着点心的宫人从她身旁走过,刚好遮住了附近几个禁卫军的视线。
对方毫无征兆地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带离了老男帝的身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0-240
第231章 大不了同归于尽
提前动手的计划被打乱,妙莲只好暂时收起杀意,跟着身边的宫人退至角落。
端着点心的宫人握住妙莲的手,偷偷将一块点心塞进妙莲手中。对方眨了眨杏眼,示意她可以躲在这里偷吃。
此刻殿内的丝竹之声逐渐变得柔和缓慢,老男帝已然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周围的宫人太监皆屏息凝神,以免吵醒好不容易入睡的老男帝。
这般安静的环境里,妙莲只能疑惑地望着身边略有些眼熟的宫人,不敢开口与她说话。
妙莲不语,拿着点心的宫人却挡在她面前,将手比在嘴边朝她做了个“吃”的动作,提醒她尽快吃掉点心。
永寿殿规矩森严,离殿的宫人也要搜身,这些点心只能偷偷躲在宫殿里吃掉,是无法拿出去的。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妙莲心生怀疑,虽说这殿里的食物不可能被下药,但这个与她并不熟识的宫人为何突然好心地带着她偷吃?
更何况,此人恰好在她准备动手杀死老男帝的时候将她拉开,对方极有可能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妙莲不肯吃点心,身旁的宫人也不再多说什麽,她快速地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没有茶水相配,干吃一块点心十分困难,只见她腮帮子鼓了鼓,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再张开嘴,里面空空如也。
这娴熟的动作,看来是偷吃的惯犯了。妙莲望着对方澄澈的目光,觉得自己应该是多心了,对方可能只是想教她怎麽偷吃而已。
妙莲以前在玄门也经常饿肚子,皇宫这种程度的苛待对她来说倒不算什麽。尤其是点心这种吃起来容易噎着的食物,她没有杏眼宫人那麽熟练的偷吃技能,万一闹出什麽动静便麻烦了,她把点心放回盘子里。
杏眼宫人皱起眉头,面露焦急,似有话要说,却因耽搁太久,不得不端着点心离开。
尽管这盘点心被老男帝看过一眼就挥挥手让她拿走,但她也要将点心原路送回到掌事太监那边去。掌事太监有记录每道食物的单子,少一样都会找到映射的宫人追责。
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妙莲,眼神中全是警告。
杏眼宫人端着点心离开,一步三回头,确认妙莲是否待在原位。
妙莲的杀心被这无声的警告按了下来,她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再次动手,还没碰到老男帝就会被那位杏眼宫人揭发,落得个被乱刀捅死的下场。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永寿殿中风平浪静。
返回掖幽宫的途中,一向独来独往的妙莲身边多了一位杏眼宫人。
直到回到掖幽宫中,脱离了沿途禁军守卫的监视后,妙莲才甩开身边的杏眼宫人,疑惑道:“你想做什麽?”
“回房说,这里不方便。”杏眼宫人环顾四周,拉着妙莲进入十人一间的寝室。
两人前脚进入房中,又有六人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那人将房门关上。
昏暗的烛光下,七个身着同样宫装的少年并排而立。妙莲从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扫过,她们都是这一月里和她同吃同住,一同前往永寿殿值守的宫人。
妙莲带着刺杀老男帝的任务而来,不想牵连宫中的其她人,便没有主动和这些暂时性的同僚交流,甚至会故意摆冷脸让大家离她远点。
“现在可以说了?”妙莲问道。
七个宫人,年龄最大的杏眼宫人徐金花十五岁,最小的关翠芝才十岁。这群十来岁的少年都不约而同看向她们的主心骨徐金花。
徐金花冲着小少年们挥手,六人瞬间散开,两人站在门口望风,剩下四个拿着扫帚、茶壶等物站在徐金花身后,摆出攻击和防守的姿态。
徐金花警惕地盯着妙莲:“你老实交代,今夜你鬼鬼祟祟走到老男帝身后,是不是想刺杀他?”
“不是。”妙莲懒得和这群小孩费心思周旋。
“你说谎,你当时那个眼神吓人得很,分明是要做坏事!”
徐金花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小少年们,鼓起勇气追问,“如果你是因为太饿了,想要杀老男帝解恨的话,我可以掩护你在永寿殿里偷吃,让你填饱肚子。如果你是别人派来的刺客,那,那我……”
妙莲觉得这些小少年有点好笑,问道:“你要怎样?”
“我们会向掌事公公揭发你!你会被砍头的!”徐金花嘴唇发颤。
“你们要是揭发我,我就说你们是我的同夥,到时候咱们一起被砍头。”
妙莲一眼看穿她们的顾虑。一旦她行刺,这些同住同值的少年必然会被牵连,在这皇宫之中,根本没人会听她们辩解,等待她们的只有残酷的刑罚,甚至可能连累九族。
可她费尽心思改头换面,从玄一到厉胜,再到冷宫里的宫人妙莲,就是为了刺杀老男帝。
无论刺杀是否成功,她连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保住,更无余力考虑这群小少年了。
徐金花被妙莲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脸颊通红,怒道:“你怎麽这麽坏!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还会连累我们的九族!”
“真正的坏人是老男帝,要不是他,你们怎麽会小小年纪便入宫做了宫人?我们成日挨饿,他却大鱼大肉,浪费那麽多粮食。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是被谁派来的刺客,我也不是饿得想杀人,我入宫就是为了杀男帝!”
厉胜凭借自己有限的能力,选中了妙莲这个身份。妙莲十岁入宫,运气不好跟了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主子,没过几年就跟着主子进了冷宫,直至十九岁仍在冷宫里照顾失宠嫔妃的起居。
这个身份低调且安全,厉胜取代妙莲后只要想办法花钱贿赂宫中掌事的太监,便能逐步换到靠近老男帝的宫殿里伺候。
许是上天眷顾,老男帝因一个噩梦彻查皇宫内的所有宫人。三天过去,皇宫各个宫殿空下来数百个职位,身份清白的“妙莲”便顺利地调入永寿殿里伺候。
只是厉胜没想到和自己共事的宫人竟然是一群刚被招进宫的小少年,不过年纪小也有小的好处,她无需花心思和这群小少年相处,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扰最好。
若不是今夜被徐金花拦下,厉胜都不知道这群小少年看着胆小怕事,竟然如此敏锐。
厉胜杀人无数,发起怒来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这群少年自小就离开家,被送入这座会吃人的皇宫里,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被厉胜这副杀气森然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后,徐金花怯怯地问道:“你怎麽敢杀男帝,你不怕死吗?”
“大不了同归于尽,我与萧氏皇族有血海深仇。若是杀了狗男帝后我还活着的话,我还要去杀他兄弟,杀他男儿,杀效忠于他的男官!”
厉胜冷冷瞥了众人一眼,躺上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我要睡了,都老实点。记着,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揭发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话音刚落,厉胜从枕头下摸出一支木簪,用力一掷,屋内的蜡烛应声熄灭。
黑漆漆的屋内,七双充满震惊和崇拜的眼睛齐齐望向厉胜,可惜厉胜并未看见,她只是想用这一招震慑小少年们。
七人不敢打搅厉胜睡觉,一群人挤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低声商量对策。
“怎麽办啊,徐姐姐?我们不论怎麽选都是死,她就不能不杀老男帝吗?”药香压抑着哭腔,不停地擦眼泪。
不止药香,还有两个年龄小的宫人低声啜泣,三人搂在一起互相安慰,抹去对方的泪水。
徐金花靠在墙上,作为老大的她主动揽起责任,向众人保证:“你们别怕,她还没有动手,我们还有机会。我会努力劝说她,让她放弃的。”
听到徐金花的话,大家重新燃起希望,纷纷决定明日起要轮流盯着厉胜,不让她有动手的机会。
“我也想杀狗男帝。”年纪最小的关翠芝语出惊人,徐金花赶忙捂住她的嘴,警告她不能乱说话。
关翠芝掰开徐金花的手,一脸认真地说:“老男帝可以打死桃花姐姐,杀死秀兰姐姐,为什麽我连想杀他的话都不能说!”
提到桃花和秀兰的死,屋内陷入沉默。原本在这间房里是有十个人的,除去冷宫调来的十九岁妙莲,剩下九人都是一同入宫的夥伴。
御前失仪的桃花被杖毙而死,秀兰则因出生的时辰吉利,被男道士选中为老男帝祭天。入宫后相依为命的九姐妹在连续失去两位姐妹后,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刚开始她们还敢凑在一起偷偷咒骂老男帝,以及虐待她们的老太监。渐渐地,愤怒和恨意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磨平,她们也许是被宫规折磨得麻木了,也有可能是饿得没力气恨了。
“要我说,也许我们根本等不到被妙莲姐姐连累,就会被老男帝以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赐死。不被砍头也有可能会活活饿死,这几天里饭越来越少,白粥都快变成白水了。”
关翠芝抱怨道。
“翠芝,你说这话是什麽意思?”药香惊讶地看着平时最乖巧懂事的关翠芝,无法理解她怎麽会说出这些话。
关翠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思熟虑后缓缓开口:“你们难道不想为桃花姐姐和秀兰姐姐报仇吗?”
她瞪大眼睛,说出了符合自己年龄的天真话语:“那个人能用木簪准确地击灭蜡烛,她不是普通的宫人,她是江湖大侠,是武林高手!”
最后一句话打破了众人之间严肃的氛围,谁小时候还没听过几个江湖大侠的故事。
徐金花摸着关翠芝的头,哄着她说道:“就算她是江湖大侠也敌不过皇宫里这麽多带刀的禁军,她只有一个人,皇宫里有成千上万个男兵。”
“加上我们不就有八个人了。”关翠芝掰着手指算数。
“别傻了,八百个人都不够好吗?八个人更是找死。”药香抱紧膝盖,低声道,“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到二十五岁,然后出宫回家。”
关翠芝不说话了,有人重新提起最初的问题:“我们到底该拿妙莲怎麽办?阻止不了她行刺,大家都得陪葬。”
她们都只是想活着而已。
想要加入妙莲,一起刺杀老男帝为桃花和秀兰报仇的关翠芝,想要安安稳稳活下去的药香,还有犹豫不决的几人,她们都无声地看着徐金花。
作为七人中的老大,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徐金花身上,等待她做出决定。
第232章 大不了同归于尽!
翌日
住在同一间房里的八人一如往常地起床洗漱,打扫房间,然后跟着掌事太监前往永寿殿里值守当差。
仿佛什麽都没发生,昨晚的对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就都不复存在了。
厉胜不知道这群少年打的是什麽主意,既然她们没有主动提起昨日的事情,她也可以装作什麽都没发生。
进入永寿殿后,她敏锐地察觉到少年们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跟随着自己,那眼神里除了监视,竟还夹杂着几分崇拜与向往。
厉胜自嘲地摇了摇头,认定是自己看花了眼。这些少年明明生怕被她连累,又怎会崇拜她?
然而,其中那个年龄最小的少年关翠芝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炽热,让厉胜有些不自在。
碍于这些少年的监视,厉胜没有贸然动手,她决定再等两日。
老男帝迁往边南的事情绝非两三天内就能筹备妥当的,她可以利用这几日时间,重新制定一个相对周全的刺杀计划。
昨天夜里,厉胜并未睡去,她听到了少年们的谈话。求生是人的本能,更何况这些才十岁出头的孩子,如此年轻就跟着她一起死了的话确实可惜。
接下来的两日里,厉胜对永寿殿进行了细致入微的观察,她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复刻出永寿殿的全貌,包括殿内的陈设,每个禁卫军男兵值守的位置,掌事公公的行动路线等等。
与此同时,徐金花等人也时刻盯着厉胜。她们都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出现。
这天夜里,众人从永寿殿中回到掖幽宫,厉胜坐在桌前,用茶水在桌面上作图。她凭借记忆准确无误地画出永寿殿的布局,以及通往周边各个宫殿的宫道。
被少年们监视的这两天,她表面上按兵不动,实则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了上百种刺杀方案和逃跑路线。但光靠想象难免会遗漏关键细节,还是画出图来仔细确认一遍为好。
厉胜专注地坐在桌边画图,同住在一屋的其她几人不敢靠近她,都待在自己的床位上好奇又警惕地盯着她。
“你打算何时动手?”徐金花看厉胜的手不停地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又瞧见被水渍勾勒出的深色痕迹方方正正的如同宫殿布局,便猜到厉胜是在准备刺杀计划。
她走到厉胜身边发出疑问,厉胜装聋作哑不搭理她,她接着说道:“预言说老男帝会死于今年初雪,上天会惩罚这个昏君。我记得去年是十一月初下的初雪,今年比去年冷得多,或许今年的初雪会提前。”
厉胜端起水壶,将桌面上的痕迹尽数冲散,随后抬眼冷声道:“所以呢?”
“所以你不必冒险去刺杀老男帝,他自会遭受天罚,你无需赔上自己的性命。”徐金花取出帕子帮厉胜擦拭桌面。
“天罚,呵。”厉胜面露嘲讽,讥笑道,“天上只有轮换白天黑夜的日月星辰,没有神仙,老天也没长出人的眼睛耳朵,所以天根本看不见我们,听不到我们,天都知道个屁!”
“只有人能惩罚人,我不信虚无缥缈的天罚,我只相信我自己。我要老男帝死,他就必须死!”
自年幼时被家人卖入玄门,厉胜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神仙,没有佛祖,就连男人们创建出的官府也是骗人的。她服下螙药生不如死的时候,将这世间所有真实的、虚幻的人或神都求了一遍,无人回应她。
玄门里有数百个和她一样的女孩,痛到最后,她们谁都不求了,握住彼此的手硬生生地熬过去,熬不过去的便当场死去。
玄门害死了不知多少个无辜女孩,可创立玄门的男人依然逍遥法外,没有任何报应和天罚降临在他身上。
是玄二、玄六与人做交易换来的解药,是她亲手剥下了阉党的脸皮,是玄门的姐妹们一起摧毁了剩下的三个玄门,是她们自己救下自己,自己为自己报仇。
老男帝自诩真龙天子,是淩驾于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那她偏要看看这位“真龙天子”是不是真龙?
看看他被扭断脖子后,是会和普通人一样死去,还是化作真龙死里逃生?
徐金花面色发白:“你就不怕连累自己的家人吗?”
“你怎麽不去问问老男帝,他随意杀人的时候就不怕引起众怒吗?”厉胜反问。
“他有男兵保护。”徐金花答。
“那要是他没有男兵保护,你就敢冲他发泄自己的怒气了吗?”
答案是肯定的,“敢”字卡在徐金花的喉咙里,她有些丧气地摇头:“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
徐金花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厉胜便又会说出同归于尽的话。她回到自己的妹妹们身边,显而易见,她劝说失败了。
少年们对此并不意外,她们握住徐金花的手,一群人挤在一起互相安慰。
“药香呢,她还没回来?”徐金花挨个数数,苏春莲、邓锦娘、杨淑翠、姚春景,关翠芝,唯独少了药香。
前夜里和药香抱在一起哭的姚春景回道:“药香被许姑姑叫去帮忙了。”
许姑姑是负责管理掖幽宫中宫人的掌事宫人,虽然她的权力不如掌事公公那麽大,但也可以小范围地调动掖幽宫中的宫人。
药香这两日里只要一有空就会去讨好许姑姑,为许姑姑端茶倒水、按摩捶背,就盼着许姑姑能将她换去另一班值守,免得被刺杀老男帝的厉胜连累。
这事大家都知道 ,只是今日她离开得太久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徐金花才会有此一问。
“我去许姑姑那找她。”徐金花担心药香出意外,她让大家留在屋里,自己出去找人。
许姑姑住在掖幽宫的东院,一个人单住一间房,药香正在屋子里帮许姑姑整理物品。
“姑姑,南迁不是还早着吗,您怎麽现在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药香在柜子前将许姑姑的四季衣服整齐地叠好装进包袱里,另一头的许姑姑翻出一把锁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锁在一个小箱子里,剩下一些铜钱、碎银都贴身收好。
许姑姑本不想搭理药香,可念在这孩子连日来的殷勤,决定透露些消息:“此次南迁,七殿下本想低调行事,只带上千名宫人太监即可。但陛下不同意,决定直接迁都。”
“迁都!”药香捂住嘴,忙追问道,“姑姑,迁都是怎麽个迁法?”
许姑姑拉着药香在床边坐下,凑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事姑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往外说,否则咱俩性命难保。”
药香连连点头:“姑姑放心,我肯定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得了药香的保证,许姑姑才告诉她:“陛下想要将整个皇城都迁去边南,包括城中近百万的百姓。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估计是仿前朝旧例,前朝有位男帝迁都时,是把百姓夹在军队中间,催着她们赶路,走不动的就用鞭子抽,这一路上光是打死饿死的就有数万人。”
“寻常百姓尚且如此,咱们这些命贱的下人不仅要靠自己的双腿走路,还要伺候同行的贵人。要想活着到边南,要麽现在就使点银子疏通关系,让军爷路上多照顾着点,要麽听天由命吧。”
如今在皇宫里她们都吃不饱饭,迁都赶往边南的路上,吃住皆不方便,只怕更难吃上饭了。
药香心不在焉地为许姑姑收拾好衣服,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麽离开东院的。
直到在路上撞到来寻她的徐金花,跟着对方一路返回自己房中,她才崩溃地哭出来。
躺在床上闭目休息的厉胜听到哭声,以为这群少年又是因为她在流泪,但她眼下确实没有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的计策,只能故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让她们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日,厉胜发现少年们不再监视她了。她们忙着讨好宫中的年长姑姑,回到房间里便聚在一起,将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翻来覆去地数上十来遍,可惜再怎麽数银子也不会凭空变多。
宫墙虽高,却困不住万千口舌。老男帝决定迁都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皇宫。厉胜这才明白少年们为何如此急切地讨好掌事姑姑。
可在老男帝眼中,人命如草芥。莫说是小小掖幽宫的掌事姑姑,某些有位分的妃嫔都未必能在迁都的途中得到善待。
大部分人自顾不暇,有权势的人又见钱眼开,这群一无所有的少年寻不到任何庇护。若真的要迁都,死在路上是早晚的事。
傍晚时分,众人从永寿殿中回来,厉胜喝完碗里的稀粥,刚抬起头,七只碗同时递到自己面前。
她愣住,问道:“干嘛?”
徐金花替众人回答:“给你吃。”
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饭,厉胜可不敢接这些碗,开玩笑道:“你们这是给饭里下药了,想螙死我?”
“如果我们有螙药,第一个螙死老男帝,才不会浪费在你身上。”
说这话的居然是素日里最怕死的药香,她将自己碗里的稀粥倒进厉胜的碗里,眼中满是恨意。
她望着厉胜,怒气冲冲地说:“我把自己的饭给你吃,你要吃饱,才有足够的力气杀死老男帝。”
“你们……不怕被我连累了?”
厉胜面露疑惑,迁都的途中固然凶险,但仍有一线生机,她们怎麽这就放弃了?
“只要能为桃花姐姐和秀兰姐姐报仇,我不怕死。”关翠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碗推到厉胜面前。
“横竖都是死,要是能拉着老男帝一起死,说不定还会在史书上留名呢!就算在黄泉路上,和老男帝的鬼魂相见,也不是我跪他,而是他害怕得躲着我了。”姚春景越说话底气越足,神情也逐渐张扬起来。
邓锦娘也把碗放到厉胜面前:“就是,这世上敢骂男帝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杀了他。你是第一人,我邓锦娘就要做继你妙莲之后的第二人。”
“老,额,老男帝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也要他死。”苏春莲还是不太敢直呼老男帝三个字。
又一个碗放在面前,杨淑翠眼含期盼:“你能告诉我你打算何时动手吗?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你杀死老男帝后按你的计划跑就是,我想趁乱打两下老男帝的尸体泄愤。放在以前,我连看都不敢看老男帝,要是能揍他一顿,死也值了。”
只差最后一个人没开口,七人中的主心骨徐金花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将厉胜之前对她们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大不了同归于尽!”
徐金花、药香、姚春景、苏春莲、邓锦娘、杨淑翠、关翠芝,以及早已逝去的桃花和秀兰,这九个面容模糊的陌生少年在厉胜眼中逐渐变得清晰。
第233章 她们都是刺客
*
七皇男哄骗老男帝迁往边南,不过是想将其取而代之。
自迁都之议定下,他表面恭顺,每两日便前往永寿殿奏报迁都进度。可老男帝深居宫中,从不亲自查探,城中景象全凭七皇男一张巧嘴编造。
至于那所谓的随迁百姓,不过随便抓些人佯装充数罢了。但皇宫内务瞒不过老男帝,七皇男只得尽职尽责地安排各殿准备迁都事宜。
今夜是厉胜等人在永寿殿中当差值守的最后一晚,明日起,伺候老男帝的宫人便会按照迁都的新制进行调换。
掖幽宫的宫人地位低微,无固定主子,只能跟随军队前行。
而此次随行军队皆为男兵,迁都途中纪律涣散,欺压百姓、强夺其粮食、财物之事屡见不鲜,毫无权势的宫人更是他们欺淩的对象。
面对手持利刃的男兵,徐金花等人很难有反抗之力,但面对一个只知吃喝享乐的老男人,她们八人合力,胜算极大。
“距离老男帝最近的一个男兵只有十步之遥,我会夺走他手里的刀,刺入老男帝的心脏。这一击虽致命,却不会让他即刻断气。届时我拖住殿中男兵,你们只管捡起手边可用的重物尽情殴打老男帝,为桃花和秀兰报仇,为自己出口恶气,决不能让老男帝死得太轻松。”
厉胜的话犹在耳边,八人经过搜身查验后,以厉胜为首挨个进入永寿殿中。
她们眼神坚毅,带着让老男帝必死的决心,按照出发前商议好的计划各自做起准备。
永寿殿内外的禁卫军男兵将整座宫殿护得密不透风,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厉胜都没想过她能全身而退。
这一次刺杀任务或将成为厉胜作为杀手以来最失败的一次,但她早已不是杀手玄一。此刻的她是宫人妙莲,若是能与徐金花她们一起击杀老男帝,这必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出名的刺杀。
以世人眼中最卑贱的身份,杀死最高贵的男帝!
厉胜并未吃掉其余七人的饭菜,仅有一碗白粥虽不顶饱,但她毫无饥饿感,甚至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过往十来年的数百次刺杀任务,都不及此刻这般精神振奋。
她不动声色地端着盛满水果的玉盘走到老男帝附近,在老男帝挥手示意,命她退下之后,厉胜低眉顺眼地朝后退去,悄悄给殿内的其余七人递了个眼神。
腰佩长刀的男兵眼神涣散,他在永寿殿里值守将近一月,从未发生过意外。能进入此殿的不论是宫人太监,还是嫔妃皇男,都会经过严格搜身才允许入内,不可能有伤害老男帝的机会。
他早已放松警惕,看似站得笔直,实际上早已魂游天外,根本没注意到有个宫人离他越来越近。
“呛啷” 一声,长刀出鞘,寒光一闪而过。男兵猛然惊醒,却只看到一片刺目的鲜红。
温热的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他无力地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名不起眼的宫人握着他的刀,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老男帝。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时刻关注着老男帝一举一动的掌事太监,厉胜举着刀刺向老男帝心脏的瞬间,掌事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大殿。
“有刺客!”
“快来人救驾!”
刹那间,殿内乱作一团。
手无寸铁的宫人、乐者四散而逃,老男帝遇刺,该上前救驾的自然是穿甲胄、持兵刃的男兵,而不是她们这些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下人。
老男帝还沉浸在迁都避劫的美梦中,一把利刃从天而降刺穿他的心脏,望着刺客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下意识地揣测此人是谁派来的刺客?
是他的男儿,还是他的兄弟?
刺杀他的宫人没有拔出长刀,而是任由这柄刀插在他心脏里,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迅速死去。
耳边充斥着太监惊慌的尖叫、男兵们先后拔刀的清脆声响,老男帝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五官因剧痛扭曲变形。
这一刻变得相当漫长,模糊的视线里,握着长刀的宫人眼含恨意,还有一闪而过的痛快。
“我叫厉胜,今日特来取你性命!”
说罢,厉胜踩在老男帝的身上,脚尖用力一点,借力后空翻落地,顺势夺过另一名男兵的长刀。刀锋划过男兵脖颈,鲜血飞溅,又一具尸体倒下。
她手持长刀,以老男帝为中心,与围上来的男兵激烈缠斗。男兵们身着甲胄,唯有暴露在外的脖颈是致命弱点,厉胜刀光霍霍,眨眼间便又放倒近十人。
殿内血流成河,堆积在老男帝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后面赶来的男兵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厉胜不是寻常宫人,她武艺高强,手段狠辣,不可贸然上前找死。
数百男兵将厉胜包围起来,包围圈中还有奄奄一息的老男帝,以及七个不知姓名的普通宫人。
当关翠芝举起桌面上的鎏金香炉狠狠砸破老男帝的脑袋时,剩下六人也拿起手中的重物攻击老男帝。
打碎的瓷瓶碎片划破老男帝的脸颊,长满厚茧的手指戳瞎老男帝的眼睛,用于夹菜的银筷重重地刺穿老男帝的腹部,地上掉落的长刀被捡起,砍断了老男帝的手指,一只脚快准狠地踩在老男帝的两腿之间。
与老男帝惨痛的尖叫声同时响起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皇宫里见谁都要下跪的宫人狠狠赏了老男帝一巴掌。
她们七个并非来不及逃跑、恰好被困在其中的普通宫人,她们也是刺客!
男兵们看着七个宫人不断地虐打老男帝,心中惊惧不已,他们本该上前救驾,却被这一幕吓得无法动弹。
事实上,他们见过比这场面残忍数百倍的虐杀现场,但受虐的对象绝不可能是男帝。
相反,被虐杀的往往正是这些宫人。如今两者对调,他们心中唯余惊骇。
宛如杀神的刺客厉胜浑身沾满鲜血,拿着长刀守在那七名宫人身边。
男兵们虽回过神来,却仍踌躇不前。毕竟,老男帝被那些宫人如此折磨虐待,已无生还的可能。他们此时冲上去拿不到救驾之功,还可能会白白送命。
况且永寿殿已被数千男兵围得水泄不通,这些刺客插翅难逃,想必过不久便会主动投降。
厉胜望着这些懦弱的男兵,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我厉胜杀了男帝!我杀了男帝!”
万众瞩目之下,厉胜回到老男帝身边,已经面目全非,不成人形的老男帝还剩下一口气。她伸手握住插在老男帝心脏上的刀柄,其余七人也依次将手叠上。
染血的长刀被她们共同拔出,溅出的鲜血落在八个人的脸上、身上。
她们齐齐转身,直面层层围困的男兵,脸上尽是大仇得报的酣畅笑意。
“父皇!”
撕心裂肺的叫喊从殿外传来,七皇男悲愤地冲入大殿,男兵们主动为他让开一条路。他飞奔而来,却在距离厉胜十步以外的地方停下。
七皇男警惕地盯着厉胜手里的刀,下一秒,那柄刀“哐当”落地。
七皇男见状大喜,立马下令:“来人,将这些刺客关入大牢,日后再处置她们,先去请御医来救治父皇。”
八名刺客被收押大牢,躲在角落里的御医这才抱着药箱,连滚带爬地跑到血肉模糊的老男帝身边。
无需诊脉,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老男帝已经气绝身亡,神仙来了也救不活他。
“殿下,陛下他……驾崩了。”抱着药箱的男人跪在地上痛哭。
“不,父皇他……”七皇男一度哽咽,“我一定会将那些刺客碎尸万段!”
他假惺惺地掉了两滴眼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天助我也。
这些天来,他为了迁都一事几乎住在皇宫里,方才听说老男帝遇刺,他可完全高兴不起来,担心是其他势力派来的刺客。
因此,他并未第一时间赶来救驾,而是命令自己的心腹返回府中调兵,确保除了他以外,不会有别的男人入宫来与他争夺帝位。
好在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父皇被刺客杀死,他是第一个赶来救驾的皇男。父皇生前又没有留下遗诏,这皇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机不可失,趁现在皇城里的其他势力还不知道皇宫里的状况,他应该立刻将手里的私兵调入皇城。
原计划埋伏在城外的男兵直接撤回,兵分两路,一路入宫确保他顺利继位,另一路男兵可趁夜攻入其他皇男、皇叔的府邸,将他的对手们一网打尽。
老男帝的尸体尚未凉透,七皇男顾不上为老男帝收敛尸身,便迫不及待地吩咐手下,为自己将来顺利继位做准备。
这一夜,皇宫中灯火通明,皇城里厮杀声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七皇男的军队不由分说地撞开一扇接一扇的王府朱门,该杀的杀,该活捉的活捉。举着火把的男兵在城中来回穿梭,被这动静吵醒的百姓心惊胆战地躲在家中,向天祈祷今夜的混乱可以尽快过去。
皇城里的厮杀持续了整整四日,这四天里百姓们不敢出门,直到第五日的卯时,百姓们听见丧钟轰鸣,震颤全城。
一声、两声、三声……
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京城有制,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百姓们明白,这麽多声丧钟,只能是老男帝死了。
可预言里不是说“初雪至,男帝崩”吗?这还没下雪啊?
千家万户推开门扉,百姓立于漆黑天幕下,直至冰凉一点触及面颊。
抬眼望去,漫天飞雪簌簌而落,人群中骤然爆出惊呼。
“下雪了!”
第234章 三日后,淩迟处死
元兴七年冬,宫禁骤变,先帝遇刺崩殂。未几,七皇男遽登大宝,敕令以孟冬月初五为期,将弑君凶徒弃市处死,以儆天下。
阴暗湿冷的地牢里,厉胜与徐金花等人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她们缩在角落里屏息凝神,如此才能听清牢门外男狱卒们的对话。
“这也太邪乎了,老男帝真在初雪当天死了,预言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这东西都是骗人的。”
“切,你都知道个啥。” 另一个声音压低,语气里带着炫耀,“我之前是在皇宫里头当差的,在外面有点人脉,我可听说老男帝早就死了,只是初雪当天才开始敲钟而已。”
“真的假的,为啥不在死后立即敲钟?”
“死的可是男帝,你以为是你爹啊。皇家哪能和寻常人家相提并论,老男帝那麽多男儿兄弟,他一死,空下来的皇位该由谁来坐?争夺帝位才是要紧事,自然要先稳住龙椅,才顾得上发丧。这不,七皇男继位以后,才下旨命令各大寺庙、道观为老男帝鸣钟。”
“啧,亲爹死了都不即刻办后事?我要是有这种不孝男儿,非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教训他不可。”
“你想得到美,你就是个狗屁,能和人家皇室比吗?你要是七……额,上面那位,你是先称帝,还是先给老爹办丧事?”
声称要教训不孝男儿的男狱卒被怼得没话说,他强行为自己找回场子,一脸不屑地说:“当男帝有啥好,还不如我呢。老男帝死于非命,我肯定能寿终正寝。而且他还是叫一群女人杀死的,真是窝囊。”
说起那群刺杀老男帝的女人,其中一个男狱卒朝着厉胜等人所在的监牢努嘴:“我在永寿殿当值的兄弟说,那群刺客可凶残了,把老男帝的命根子都踩烂了。”
他吹了声口哨,示意身边的男人们看向自己的裤|裆。
“嘶,士可杀不可辱,她们下手可真狠。”男人倒吸一口凉气。
“哼,一群不要命的蠢货,杀了男帝又能如何?不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还会连累自己的九族。新男帝已经下旨,三日后将她们押去西市淩迟,让天下人都瞧瞧,这就是刺杀男帝的下场!”
七皇男登基成为新的男帝后,决不允许老男帝遇刺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他实在难以理解,一群卑微宫人怎敢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悍然行刺先帝。
然而,经过一番严酷拷问,这些宫人既无幕后主使,身家背景也清白干净。
正因其行为无人指使,背后所隐藏的心思反而更令人不寒而栗。为避免今后有人效仿她们,新男帝下令将这八名刺客押往最繁华的西市,当众施以淩迟极刑。
他要将这些刺客千刀万剐,让天下人看清刺杀男帝的下场,既能震慑心怀不轨之人,也可借此彰显自己的皇权威严。
“三日后,押至闹市,淩迟处死。”
监牢里的八人听到自己的结局后,脑袋一阵嗡鸣,外面男狱卒们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是在梦里。
关翠芝打破死寂,声音轻快:“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没机会出宫了,想不到临死前还能去皇城里最热闹的西市转转。”
剩下七人怎好意思让年龄最小的孩子安慰她们,徐金花也配合着她畅想起来:“我听说西市里有上百家铺子,吃的喝的玩的样样都有。不知道我们是几时过去,要是能赶上饭点那可太幸福了。咱们可以根据香味猜测是哪家店的美食,比比谁猜对的最多。”
“要是有糖霜饼就好了,入宫前我娘特意给我买了这个,可甜了。”药香舔了舔唇,她家里穷,母父从不舍得给她买零嘴吃,糖霜饼是她吃过最甜、最好吃的东西。
孙春莲遗憾地望向漆黑的天花板,喃喃道:“我老家是南方的,不知道京城会不会有我家乡的菜?我家的蟹黄酥可好吃了,用面团将蟹黄裹起来,再放入锅中油炸,咬下去满嘴鲜香。”
“有!西市里有许多食肆,天南海北的美食都有。”厉胜肯定地回答孙春莲。
她是八人中最晚入宫的,还记得西市是什麽模样。
见她开口,徐金花问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你不是妙莲吧?久居冷宫的妙莲可学不到那麽厉害的功夫。”
“她是厉胜,我当时听见了!”邓锦娘激动地开口。
当时大家都顾着虐打老男帝,她刚巧歇了一会儿,就看见厉胜手举长刀,意气凛然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厉胜点头,她抬起手用力地在脸上揉搓,好半天才掀下一块假脸皮,露出一道骇人的伤疤。
“我扮作妙莲混入宫中,就是为了刺杀老男帝报仇雪恨。”
被关入大牢的这些天里,八人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刑罚,身上脸上无数伤疤。
厉胜此时揭开面具露出真容,也不会有男狱卒发现不对劲,他们甚至不敢细看这些女人满是伤痕的身体和面容。
但与厉胜一起的七个少年不同,她们看得出这道伤疤是陈年旧伤,从厉胜的眼角蔓延到下巴,毁了她大半张脸。
她们心疼地看着厉胜,想要关心她,又怕自己说错话刺痛厉胜。于是大家只是静默地望着厉胜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向她送去无声的关怀。
很久没被这麽多人盯着自己脸上的伤疤了,厉胜不由自主地抚摸脸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
玄门的经历太过沉重,厉胜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并不愉快的回忆,她转移话题,反问徐金花等人:“你们怎麽发现我要刺杀老男帝的?我何时露出了破绽?”
“太明显了!你来的第一天我们就注意到了你的与众不同。”
关翠芝年龄小,向来喜欢观察别人。尤其是独来独往、总是摆着一副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厉胜,她自然会格外关注。
徐金花附和道:“掖幽宫中数百人,只有你的眼神是愤怒且充满恨意的。死气沉沉的皇宫里,面带愤怒的你生机勃勃,在一众死人中,你这个活人格外突出。”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为何不早点揭穿我?”厉胜好奇道。
“我们不敢啊。你看起来那麽凶,后来不得已揭穿了你,你又是威胁我们一起死,又是用簪子灭蜡烛吓唬我们。”药香带着一丝埋怨地说道。
她当时可是真的被厉胜吓得不轻,每日夜里都要躲起来偷偷抹泪。
厉胜闻言微微怔了一下,她冷血惯了,做事不会考虑其她人的感受,当时她也确实是抱着威慑她们的目的。
如今大家成了生死与共的至交,先前的事就是她做得不对了。
“是我做得不好,在这里向大家赔个不是,还请大家原谅我。”厉胜想让气氛轻松起来,便故意将赔罪的语调说得轻快些,可惜配上她凶神恶煞的脸,倒像是笑里藏刀。
药香撇了撇嘴:“听起来怎麽感觉是你原谅我们了。”
此话一出,压抑的监牢里发出阵阵轻笑,大家挤成一团低声笑起来。
“笑什麽笑!死到临头了还笑,等到了刑场剐你们皮的时候,看你们还笑不笑的出来,一群疯子。”
男狱卒走过来用刀鞘敲了敲牢门,朝着众人发出怒吼。
本以为大家会就此安静下来,谁料八人偏不如男狱卒的意,徐金花故意仰起头放声大笑,其余七人也跟着她一起扯起嗓子笑。
砰!砰!砰!
男狱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手里的刀鞘疯狂敲击牢门,可依旧无法制止这越来越吵的笑声。
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回走,向另一个男狱卒索要打开牢门的钥匙:“我非得进去收拾她们一顿。”
拿着钥匙的男狱卒不愿将钥匙交给对方,他劝说道:“三天后她们就要死了,临死前想发疯就让她们疯去呗,你和她们计较什麽!再说了,她们这几天受了不少重刑,再折腾几下万一提前死了,三日后谁代替她们淩迟处死?到时候上头问起来,你担责啊?”
“算了,我才懒得和死人计较。”
男狱卒打消了念头,可那刺耳的笑声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他们便决定出去透透气,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地牢。
脚步声越来越远,笑声也缓缓消失,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关翠芝攥住厉胜的衣袖,双眸亮晶晶的:“厉姐姐,你是武林高手,会不会有别的江湖大侠来劫狱,将我们救出去啊?”
众人纷纷望向厉胜,眼里燃起希望。
厉胜咬住舌头,将“不会”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我是个独自行走江湖的侠客,没有几个朋友。”
众人难掩失落,只听厉胜话音一转:“但是,我们可是成功刺杀了老男帝!老男帝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在世人看来我们就是斩杀了狗男帝的英雌,这等壮举一旦传遍天下,定会有数不尽的英雌豪杰赶来京城。”
“她们会来劫狱!”关翠芝兴奋起来。
厉胜摇了摇头,做思考状:“劫狱要闯入地牢里救人,地牢如此逼仄,大侠们难以施展身手。依我看,还是劫法场胜算更大,她们如果会来,劫法场才是上策。”
“我们刺杀老男帝的事情真的能传遍天下吗?会不会只有京城里的人知道?”徐金花担忧道。
杨淑翠搂住她的肩膀,开始吹嘘:“那肯定的,咱们杀的可是男帝,哪个男帝死了不得昭告天下。我们的名字也会随着老男帝的死讯传遍大江南北,我杨淑翠可成名人了。”
“我可以见到话本子里的大侠了!厉姐姐,现在江湖上的天下第一是谁啊?她长什麽样子,用什麽武器?”
提起江湖、武林和大侠,关翠芝打开了话匣子,一连串的问题从她嘴里蹦出来。
其她七人也是不到十五岁的少年,怎能不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她们挪了挪身子,将厉胜围在中间,听她讲江湖里的故事。
“江湖上共有十大高手,其中手持破星剑的明笑天和擅用九节鞭的紫衣客并列天下第一。说到明笑天,就不得不给你们讲讲明笑天是如何从一派掌门成为当代武林盟主的故事了……”
江湖豪侠的故事让八人暂时忘却了现在的处境,但她们心里清楚,大侠劫法场不过是厉胜顺着关翠芝的话说出来安慰她们的。
而厉胜本人更是不抱任何希望,刺杀老男帝是她一个人的计划,根本无人知晓。
行刑当日,不会有人来劫法场的。
昏暗的地牢里不分日夜,厉胜没能见到今年的初雪。她还记得自己曾和应无双说过,若是能在初雪降临之前活着去往北疆,定会投效神武军。
初雪已过,她要失约了。
第235章 她们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的英雌!
行刑当日,凛冽寒风掠过西市,百姓们肃立在街道两侧,目送着道路中间被官服男兵押送的囚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重的声响。
八名刺杀老男帝的犯人要在抵达刑场前游街示众,每两人被囚于一辆木笼车中,四辆囚车排成一列,缓缓前行。
拉车的男官兵出发前还担心百姓会在愤怒之下投掷石块等物,特意戴上头盔保护自己。
可当囚车驶入西市,却是令人意外的寂静,百姓们一言不发地看着囚车里的犯人。
经过多日的折磨和拷问,八人形容枯槁,脸颊凹陷,浑身伤痕累累,但她们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与绝望。
厉胜淡定地坐在囚车里闭目养神,剩下七人依照约定,打算大展身手,比比谁能辨识出更多美食的味道。
她们东张西望,用力地嗅着空气里的味道,仿佛自己不是在前往刑场的路上,而是坐在马车上游览街景。
“怎麽没有香味?西市的食肆今日都不开门吗?”徐金花趴在木笼的栏杆上深深吸气,却只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寒意。
同处一车里的关翠芝猜测道:“或许食肆不在这条街上。厉姐姐,食肆在哪边?我们会路过那里吗?”
与关翠芝隔了两辆囚车的厉胜仍未睁眼,只是懒懒地点了下头。她不怕死,却也不想在临死前接受旁人或是嘲笑、或是指责的恶意目光。
和厉胜同处一辆囚车里的药香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振奋:“你睁开眼看看啊!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翠芝看你的眼神一样。或许你说得对,我们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了天下,她们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专门来为我们这些英雌送行的。”
厉胜这才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望向周边熟悉的街道,街道两侧密密麻麻的人群随着囚车的移动缓缓挪动,如同潮水。
只看了这麽一眼,她便不舍得再将目光收回,而是贪惏地掠过每一张面孔,想将这些充满敬意的目光记在心中。
临死前能看到这麽多为她们而来的人,还真是……值了。
突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眼帘,厉胜猛地坐起来,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冲着她露出温暖的笑容,轻轻转头示意她看向另一个方向。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又一个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你们。”厉胜的眼睛瞬间湿润,模糊的视野中仍能看到昔日玄门里的姐妹们在朝她招手。
老三、老四、小十二、小十六……昔日追随厉胜投靠完颜习创立玉门,后来又重获自由、各奔东西的数十姐妹竟都出现在了京城。
厉胜不敢奢望在临死前还能见到这些姐妹,可她们真的来了。泪水夺眶而出,在她满是伤痕和污渍的脸上冲刷出一道略显突兀的干净痕迹。
“不是,你怎麽哭了?”药香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监狱里的酷刑折磨都没能让厉胜掉一滴眼泪,她也不像是会怕死的人,怎麽这时候哭成这样?
厉胜随手擦去脸上的泪水,朝着玄门姐妹们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冲动。
她们二十多人对上这些穿戴甲胄的数百位男兵,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她们八人重伤在身,毫无反抗之力,只会成为累赘。
双方实力悬殊,一时冲动劫法场非但不会成功,还有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玄门的姐妹们历尽磨难,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绝不能因她丢了性命。
不值得,不值得!
“回去,不要贸然出手!”厉胜朝她们比了个手势。
玄门的杀手都学过一套特定的手势,方便彼此在不能开口说话时交流。
脱离玄门后,厉胜再没用过这套手势,今日再度用起这套手势,难免有些生涩。但她可以肯定,自己表达的意思没错。
然而,老三等人看见后,纷纷假装自己看不懂厉胜的手势,却又准确地向她回以“不离不弃”的手势。
“一群傻子。”厉胜红着眼,用手势“骂”她们。
“哇,不愧是大姐,在这关头还有力气骂咱们。”小十二嬉笑着说道。
老三双手环胸,做出同样的手势反击厉胜 :“咱们哪有她傻,她才是大傻子!竟然抛下我们,独自去刺杀老男帝。这下好了,连带七个小孩和她一起死。”
“谁让她是我们的大姐,自己家的大姐当然要自己来救。”老四心疼地看着满身伤痕的厉胜,“大姐从未受过这麽重的伤。”
小十六踮起脚尖才能越过重重人头看见囚车里的厉胜:“大姐也是担心我们会死在这。”
“嗐,她瞎操心。这京城有多少块地砖咱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劫法场救人简直易如反掌,不会出事的。”老三自信满满。
“三姐说得对,待会儿照计划行事。你们八个救了人就快点跑,躲到义妁堂里去。剩下的人与我断后,不必恋战,救完人后迅速撤退。”老四将计划重复一遍。
“是。”大家齐声应道。
厉胜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在人群中悄然接头,又不着痕迹地分散开来,眨眼间消失在茫茫人海。
囚车继续前行,数千百姓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她再难找到姐妹们的身影,只能坐在囚车里干着急,心中满是不安与担忧。
人群中,戴着斗笠的冯争疑惑地戳了下身边的燕淼:“水燕,那位就是玄门的老大厉胜吧?她这是在干嘛?手都快舞出花了。”
“她们也来劫法场了,你们按计划行事,我去找她们。”燕淼没时间和冯争、应无双详细解释,她摘下斗笠,让两人小心行事。
随即冲着对面楼上一招手,潜藏在楼里的燕焱立刻翻窗而出,溜进一旁的小巷。
燕淼身形灵活,如鱼般穿梭在人海中,很快便与燕焱会合。
“看来今天不止我们要来劫法场。”冯争感叹道。
“厉胜方才打的那套手势是玄门杀手专用的密语,定是玄门曾经的杀手出现在了附近,她们是来救厉胜的。”
应无双曾和燕淼、燕焱做过交易,彼时的两人还是玄二和玄六,应无双借着交易将玄门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她看得出厉胜方才的手势是在和其她人交流,但不明白那些手势具体的意思。
“厉胜似乎并不知道她们会来劫法场。”冯争也不明白那些手势的意思,但她看得懂厉胜震惊的表情。
“因为无人知晓厉胜要刺杀老男帝的计划。”
应无双想起厉胜曾对她说过“在初雪之前活着回来就投效神武军”的话,原来早在那时,厉胜就已下定决心。
冯争摘下她和应无双的斗笠,马上到刑场,再戴着斗笠反而显眼。
瞥见应无双紧皱的眉头,她问道:“你在担心什麽?”
“玄门杀手想要救人,但碍于人手不足,定会选择擒贼先擒王,抓住监斩男官,借此威胁男兵让道放人。若是燕淼不能及时找到她们,我怕她们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此时,囚车已经行至刑场,男官兵粗暴地将八人从车里拽出来,推搡着绑上刑架。
为震慑百姓,男兵们遵照上头的指令,并未堵住八人的嘴,企图让她们受刑时的惨叫声传遍京城。
施行淩迟之刑的男刽子手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磨刀,“霍霍” 的磨刀声回荡在空旷的刑场,刀刃尚未触及犯人的身体,却似乎已经剐下了她们的皮肉,令人牙根发颤。
在闹市处死的囚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此次被处死者身份特殊,她们是杀死老男帝的 “罪人”,非同小可。
京兆尹王大人亲自监斩,上百名男兵维持秩序,将围观百姓死死拦在刑场外,不许她们有一丝越界。
如此情况,玄门杀手想要救走厉胜等人,定是一场鱼死网破的恶战。
八名执刀的男刽子手同时收势,刀背重重磕在刑架上。端坐在高台上的王大人捏着斩立决的木牌,等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冯争和应无双对视一眼,两人按计划分头行动,不动声色地隐入人群。
行刑之前,在王大人身侧的太监手捧罪状,开始宣读八人所犯的罪行,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宫人妙莲……”
刑架上戴着镣铐的女子骤然暴起,大声反驳道:“错了,老娘名叫厉胜。”
干裂泛白的嘴唇渗出点点血珠,她昂起下巴藐视台上的男官,满眼轻蔑。
太监无视厉胜,仍然按照罪状上所写的名字诵读,“妙”字刚吐出来,厉胜又一次重复自己的名字,剩下七名犯人也大声强调着“厉胜”二字。
这声浪如惊雷炸响,让围观百姓心中泛起莫名的震颤,也让监斩台上的男官们面面相觑。
这麽多人都在刑场外看着,若是他们连刺杀老男帝的宫人名字都搞不清楚,不仅皇室威严扫地,朝廷也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太监压下心底的不悦,向王大人求助,王大人烦躁地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就按她们说的名字来,反正都要死了,什麽名字不都一样!快改了名字让她们安静下来。”
“是。”太监只好顺了八名犯人的意,将妙莲的名字改成厉胜,重新宣读罪状。
【宫人厉胜、徐金花、药香、姚春景、苏春莲、邓锦娘、杨淑翠、关翠芝,八人本系掖庭贱役,沐先帝隆恩,不思图报,竟包藏祸心,行弑君大逆之举。
元兴七年冬月,八人于永寿殿刺杀先帝,致使先帝龙驭上宾,宗庙震动,天下悲戚。此等行径,悖人伦而逆天道,犯十恶不赦之罪,罪不容诛!
新男皇践祚,念其罪行罄竹难书,特敕令刑部核审,依我朝律法判以淩迟之刑。今押赴西市,明正典刑,以彰国法之威严,以儆效尤之恶徒。
凡我朝臣民,当引以为戒,恪守本分,勿生异心。】
宣读声刚落,人群里传来反对的声音。
“她们何罪之有!老昏君为一己之私修建陵寝,大兴土木、横征暴敛!服不完的劳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老男帝分明是个昏君,他死有余辜。这些宫人无罪,她们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的英雌!”
王大人循声望去,却没找到那道声音的主人,他拍案而起:“大胆逆贼,竟敢在此造谣惑众?”
回应他的是另一处传来的冷笑:“依我看,老男帝的罪行才是罄竹难书。他荒淫无道、昏聩无能,为了一座陵寝害死多少无辜之人?若不是这些宫人挺身而出杀了狗男帝,他还想将全城百姓迁往边南,这一路上又要葬送多少可怜百姓?”
两道声音一东一西,一唱一和,丝毫不将皇室威严放在眼中,细数老男帝的每一桩罪状。
七皇男登基称帝,这场精心策划的闹市处死本就是为了立威,故而提前三日在城中广传消息。
他有意让这场刑戮人尽皆知,无论是拄杖缓行的百岁老者,还是尚在襁褓咿呀学语的稚子,只要有目能视,皆得见证新男帝的威严。
行刑当日的盛况果然不负七皇男所望。城中大半百姓蜂拥至刑场,除却身着官服的男兵,剩下密密麻麻皆是涌动的人潮。
谁也没料到事态会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再让这些逆贼继续蛊惑人心,只怕立威不成,还要激起民变,引发暴乱不可。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下要从这麽多百姓中揪出逆贼,无异于大海捞针。总不能为了抓捕寥寥几人,将上千百姓都抓入牢中挨个审问。
王大人望着骚动的人群,额角青筋暴起。他招手唤来附近一个男兵,语气狠厉:“再出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必费力抓人,随便揪个百姓出来当场斩杀,就说她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明白。”男兵领命离去。
前两道声音犹如两颗砸入湖中的石子,在人群中激起一道道涟漪。寻常百姓不敢光明正大地数落朝廷和皇室的不是,她们与亲近之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无数道悄悄附和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这些无形的话语比刑场上男刽子手们精心磨过的长刀还要锋利,就横在男官们的颈边,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砍断他们的头颅。
台上,王大人如坐针毡,恨不得直接下令将这些百姓通通处死。与他们的紧张相比,即将被判淩迟处死的八名犯人却轻松地闲聊起来。
“厉姐姐,大家的反应和你说的一样,她们真的认为我们是英雌!”关翠芝惊喜道。
厉胜也很意外,那天她说的话其实是安慰大家的,她也无法确定世人会如何看她们。
“让我找找劫法场的大侠们都在哪里?”
关翠芝扭动着身子环顾四周,在她身边的男刽子手冷着脸举起刀恐吓她。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感觉到刀落在身上的痛苦。
关翠芝睁开眼,只见男刽子手身形一僵,举刀的手定格在半空,整个人一动不动。一只黄褐色的八爪虫正趴在他肩头,得意地抖了抖尾刺。
她顺势望向男刽子手身后的屋顶,瞳孔逐渐放大:“厉,厉姐姐!屋顶上有个剑客,她是不是你说的破星剑明笑天?”
厉胜还在人群中查找玄门众人,心急如焚的她立刻抬头望去,她本以为是玄门的姐妹们被关翠芝错认成了武林盟主明笑天,但望着屋顶上的高大剑客,她喉咙一紧。
所幸是在冬日,午时的阳光并不刺眼。她看得清,在那高大剑客身后还有数码江湖豪侠。
第236章 该被论罪处置的是萧氏王朝
前来宣读犯人罪状的太监惊慌地问道:“大人,现在该怎麽办?”
现在这般情况一旦传入新男帝的耳中,轻则问罪,重则乌纱帽落地,脑袋也跟着搬家。
京兆尹王大人一直是坚定不移的七皇男派,七皇男登基后,他在朝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若是他连监斩这麽一件小事都办不好,纵然有从龙之功,只怕也会被新男帝厌弃。
“无需与逆贼争辩,立刻执行淩迟之刑!”
他冷哼一声,用力地将手中“斩立决”的木牌掷出去。只要祭出几条人命,怕死的她们就会乖乖闭上嘴,再也不敢质疑皇室威严了。
木牌刚一落地,监斩官厉声道:“行刑!”
这一喝令果然奏效,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聚焦刑场。
负责行刑的八名男刽子手本该在收到命令的那一刻就举起刀行刑,将犯人的皮肉一层层剐下来。
然而,这些男刽子手仿佛中了邪一般,拿着刀站在原地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怎麽回事?”王大人疑惑不已,待在刑场附近的男兵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
与此同时,厉胜终于找到了藏匿在人群中的玄门姐妹,她们也不清楚刑场上究竟发生了什麽,几番目光交错后,依旧决定照计划行事。
趁着刑场周围的男兵尚未反应过来,老四率领七人冲上刑场救人,负责牵制王大人的老三已潜至高台附近。
“等等!”
老三的胳膊被人拽住,她旋即转身,手中匕首寒光骤闪,尖锐的匕首朝着对方面门刺去。
一张半年未见的圆脸映入眼帘,老三急忙收手,惊讶道:“燕淼,怎麽是你?”
“还有我。”燕焱从燕淼身后走出来。
与故人久别重逢当然是好事,但老三现在有要事在身,她示意燕淼松手:“你先放手,待我上去抓住那老山羊救下大姐之后,再与你叙旧。”
燕淼将她拉回身边,低声道:“我们带了三千人来,定会将厉胜她们全部救走,你不必担心。”
“三千!”老三目瞪口呆。
好在老三与燕淼、燕焱相识多年,确信两人不会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候对她说谎,才放弃了自己的计划,跟着燕淼悄悄退至人群边缘。
刑场上,八个蒙面人突然闯上来,她们手法利落,围观百姓还没看清她们是如何出手的,男刽子手们就接连倒在地上,鲜血从他们的颈部汩汩涌出。
“大胆逆贼,竟敢劫法场!来人,将她们就地正法!格杀勿论!”王大人爆喝一声,周围的男兵立即拔刀准备登上刑场。
“三姐怎麽回事?”老四一边砍断厉胜手脚上的镣铐,一边不满地发出抱怨。
看到屋顶上的明笑天等人后,厉胜心中的不安已经消失,她如释重负地靠在老三背上,哑着嗓子解释道:“来劫法场的不止你们,武林盟主也带人来了,老三应该是被她们的人拦住了。不碍事的。”
八个人分工明确,每人救走一个,小十六解开关翠芝身上的镣铐,将她背在身上。
看着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十六,关翠芝不好意思地趴在对方背上,问道:“我会不会太重了?”
“不会。抱紧我,别说话。”小十六紧皱眉头一脸严肃,主动向同伴靠拢。
原计划里,她们只需等到老三抓住山羊胡子王大人,逼迫男兵让路,她们便能顺利离开。
此刻老三不知道去哪了,面对不断靠近的男兵,她们只能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路来。
等在刑场外置应的还有十来人,她们看见老四等人被围,毫不犹豫地拔刀打算冲上去救人。
铮————
一声清脆的剑鸣划破长空,稍显慌乱的人群都在此刻安静下来。众人循声望去,见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身着素衣的剑客手持破星剑从天而降,剑光所到之处,不见血光,不闻哀嚎,成片的尸体便已倒地,无声无息。
守在刑场周围的第一批男兵还未能踏入刑场,直接命丧剑下。这变故不过眨眼之间,比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还要迅猛,让人来不及反应。
亲眼目睹走在自己前面的男兵倒在地上,尸体上甚至没有明显的伤口,就好像他们好端端地走着路上,忽然原地睡着了一样。
横在面前的尸体成功拦住了余下男兵的脚步,他们面面相觑,就是没有一人敢上前一步。
“逆贼,逆贼!”被男兵重重保护着的王大人梗着脖子怒吼道,他用力将身边的两个男兵拉到自己身前,以防自己遇刺。
不及王大人官大的男官们已经抱着脑袋躲在了桌子底下,至于拿着罪状的太监早在剑客出招时就溜之大吉了。
收剑入鞘,明笑天负手而立,就这麽守在刑场边缘。
如此高超的剑术,是破星剑明笑天无疑了。背着厉胜的老四心道这下稳了,大家都能全身而退。
她还有闲心打趣厉胜:“老大的面子就是大,武林盟主都来劫法场了。”
为了给自己“正名”,厉胜已经把嗓子喊哑了,此刻喉咙剧痛,便不再搭话。
趴在小十六身上的关翠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高大背影,可惜连续多日遭受折磨的她体力不支,视线越发模糊,最终倒在小十六肩上沉沉睡去。
除厉胜以外,其余六人紧绷多日的神经也在此刻彻底断裂,她们已无力气关注周围发生了什麽事,和关翠芝一样迷迷糊糊地陷入昏睡。
高台上的王大人一直在观望刑场上的情况,这群人若是为了救人而来,怎麽还不趁着现在赶紧走?
她们早点走,自己也好早点下令让男兵们追捕逃犯,现在僵持在这里倒是奇怪,难不成她们另有所图?
诡异的平静笼罩全场。劫法场的逆贼不急着逃跑,驻守在刑场外的男兵不敢上前抓人,百姓们也没有迅速离开现场,而是时刻关注着刑场上的众人,在缓慢移动的人流中有序地往边缘退去。
陆陆续续地,又有数人从天而降落在刑场中央,与明笑天并肩而立。
“还以为能打一会儿呢!一群缩头乌龟,明盟主才出了一剑就把他们吓得魂都散了。”
梁丘天谕面露慊弃,一蹦一跳地走到老四身边,手指轻轻在她肩膀上点了点。
看着一只巴掌大的八爪虫从自己身上爬出来,老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玩意儿是什麽时候钻到她身上来的!
转念一想,豢养这只螙虫的少年定是秘罗古寨门下的门徒,秘罗古寨对她们姐妹有救命之恩,这位少年也相当于是她的恩人。
既然是恩人,可不能无礼,她收起自己脸上厌恶八爪虫的表情,挤出了一个笑容。
梁丘天谕接回自己的八爪虫,抚摸着八爪虫身上坚硬的外壳,说道:“它很喜欢你,所以才在那麽多人中选择待在你身上。”
老四笑容一僵:“谢……谢谢?”
“这确实是你的荣幸。”梁丘天谕收起八爪虫,骄傲地转身走开。
狂鹤落地后伸手在怀里摸了个空,她果断揪住九死生的衣领,动作娴熟地从对方身上翻出了神武军的旗帜。
她将旗帜系在自己的素木枪上,顺势踹了九死生一脚。
九死生灵活地避开,笑道:“我好心帮你分担点重量,真是不识好人心。”
“一块旗帜能有多重?你要真好心,怎麽不帮我背枪?”
“你的枪太长了,不好藏还容易暴露。”
系好军旗,两人的神色瞬间肃穆。狂鹤高举手中的神武军旗帜,与之呼应的是人群中同时举起的数十支神武军旗。
赤色的神武旗帜在空中飘扬,王大人这才明白她们救了人为何不跑。
“和昌三年,老男帝同朝中男臣谋害平北将军应玉树,护佑北疆百姓的一国功臣就这麽冤死在尔等手中。元兴七年,预言尚未出现之前,老男帝便因一己之私压榨百姓为其修建陵寝,百姓深受其苦。三月初,邕亲王萧牧舟发动叛乱,老男帝以平定叛乱为借口再度加重赋税。七月,叛军攻打晋州,企图在破城后屠尽城中百姓,这等紧要关头,老男帝却下旨撤兵,弃晋州百姓于不顾。九月,老男帝恐惧预言天劫降临,执意迁都,全然不顾城中百姓的意愿,视人命为草芥。”
“多年来,天下百姓迫于皇室权势,敢怒不敢言。今日,我倒要替天下百姓说一句,萧氏王朝的男帝从未将这万千百姓视为他的子民,他根本不配为帝。”
手持定坤干的应无双剑指皇宫,她面向刑场外围的数千百姓,高声说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氏男帝不将百姓视为子民,百姓又何必视其为君王?”
正如应无双所说,在朝廷和皇室的层层剥削下,百姓积愤已久,只差一个引子,便能将她们心中的怒火彻底点燃。
应无双转头看向趴在玄门杀手背上的八名宫人,一直注视着应无双的百姓也跟随她的目光落在那八名身受重伤的宫人们身上。
“男帝苛待宫人,宫人自可奋起反抗。她们斩杀昏君,实乃当世英雌。我等号称神武,于边南、北疆揭竿起义,是为废旧制、换新天,又岂能袖手旁观。”
“神武军今日入京劫法场是为解救八名英雌,她们不是罪犯,我们也不是逆贼。该被论罪处置的是萧氏皇族,是压榨百姓的朝廷。”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潜伏在人群中的神武士兵纷纷振臂高呼:“废旧制、换新天!”
平北将军蒙冤而死和神武军起义的故事早已传遍京城,哪怕是街头小儿都能跟着戏文哼唱几句简单词句。戏文话本里的神武军真实地出现在眼前,鲜红似火的神武旗帜猎猎飞扬,迎风招展。
人们不由得想起神武军灭叛军、守晋州、护百姓的英勇事迹,纷纷跟着身边扮作寻常百姓的神武士兵齐声呐喊“废旧制,换新天”,声震云霄。
本以为来劫法场的逆贼不过区区数十人,刑场周围有数百名训练有素的男兵护卫,无论如何,她们也逃不出男兵的包围。
却不曾想,逆贼以“废旧制、换新天”为号,煽动百姓与其造反,数百男兵被夹在武林高手和万千百姓之间,逃不掉的似乎成了他们。
“造,造反了。”王大人见这阵势,说话都结巴起来。
看着护卫在自己身边的男兵,他逐渐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不过是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要刀锋一亮,还不立刻作鸟兽散?
他挺直脊背,趾高气扬地对着男兵下令
——“杀!”
第237章 白日焰火,无光却有声
“杀!”
这道杀气腾腾的命令,并非出自王大人口中。
一杆神凤枪骤然穿透他的喉咙,截断未竟的话语,将他整个人狠狠击飞。原本护卫在旁的男兵登时惊慌地四散而逃,任由他被这一枪钉在地上。
顶天立地的少年纵身一跃,落在众位男官监斩的高台上,她踩在朱漆桌案上俯视众男。
男兵们被其骇人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为其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方才那声“杀”正是她的指令,监斩男官王大人的首级在她出声的同时,便被她手中的神凤枪斩落。
冯争瞧不上他们主动让开的路,足尖轻点便跃至王大人的尸体旁。
神凤枪挑起那颗双目圆睁的头颅,朝着刑场掷去,她扬起嘴角:“即刻行刑!”
长刀出鞘的“呛啷”之声汇成一片,驻守在刑场外围的男兵闻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数百名普通妇人摇身一变成了手执长刀的神武军。
这些女子持刀的姿势比起朝中的禁卫男兵还要标准,她们目光坚定,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堪比冬日寒风,虽无形,却带来了刺骨的痛意。
不知何时,朝廷男兵已经被这些伪装成普通百姓的神武军包围起来。真正前来观刑、凑热闹的百姓已经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她们悄无声息地疏散到了安全地带。
男兵们早该有所察觉的!只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是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女人。
他们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女人就爱凑热闹、说闲话,所以在被女人们团团围住的时候,他们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杀!”
神武军排山倒海的回应吓得男兵魂飞魄散,她们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颗男兵的头颅,这些可都是她们的军功。
从犯人游街的那一刻起,神武军就在暗中布局,此刻斩杀朝廷男兵,直如瓮中捉鼈。
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拼死反抗也无济于事,只能任由神武军宰割。
已被疏散到安全地带的寻常百姓听闻刑场内传来的阵阵哀嚎与求饶之声,鲜血浸透初雪覆盖的苍茫大地,将那一片纯白染作猩红。
她们望着这一幕,心中并无惊恐,反倒涌起难以名状的兴奋与冲动。
“三娘,神武军的两位将军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人群中,捣衣局的胡娘攥紧三娘的手,二人望着刑场中央的应无双与冯争,眼底泛起灼灼亮光。
三娘红了眼眶,边点头边说:“青云和小虎不是早就传信告诉过我们了嘛,神武军的应将军和冯将军就是当初救过我们的那两位恩人。”
胡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刑场中的两人,见她们身轻如燕,转眼便没入刀光血海,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刚才她们怒骂老男帝的时候,我就觉着这两道声音听起来耳熟,没想到竟真的是她们!青云、小虎只说神武军在北疆和边南起事,谁能料到她们竟敢直闯京城,当众劫法场来了!”
“可算找到你俩了。”高秀从人流中挤过来,脸上的血迹格外明显。
三娘紧张地拽住高秀,查看她的身体:“你受伤了?”
高秀反应过来,抬手一摸,脸上的血迹转移到手上,她解释道:“我没事,刚才咱三走散后,我就被挤到前面去了。想着来都来了,就跑到前面去凑了下热闹,这血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我跟你们讲,神武军可真厉害,一砍一个准儿!看见她们,我就想起我家小虎,长得高力气大,在全州跟着禹大人历练了快五个月,肯定比她们还要厉害。”
高秀的神情难掩激动,提起自己的女儿,更是满眼的骄傲。
刑场内,神武军的刀光如切瓜砍菜般收割着男兵性命,胜负一目了然。
胡娘拉着两人,转头往捣衣巷的方向走:“赶紧走,这麽多人里肯定有不少缺心眼为了点赏钱跑去和官府告状,待会儿官府派兵过来就真的乱了。我们赶紧回捣衣局,别在这儿白白送了命!”
三人怕再次走散,紧紧拉着彼此的手往回走,不敢在这里逗留。
回去的路上,三娘忽然开口:“神武军有三位将军,冯将军和应将军我们都见过,可那打下晋州的燕将军……怎麽没见人影?”
“是啊,两位将军都在刑场厮杀,她能去哪儿?” 胡娘哈出一口白气,语气里满是好奇。
高秀拽着二人在巷子里拐了个弯,“回去了再琢磨。说不定神武军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一边在这劫法场,另一边指不定打到哪去了。人家是打天下的将军,肯定考虑得十分周全。”
“还是你脑子好使,我感觉你猜的八九不离十。”胡娘眼睛一亮,觉得高秀说的极有道理。
边说边走,三人很快到了家门口。
三娘推开门走进去,望着自家还勉强算得上宽敞的院子,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说,神武军入京,她们能住在哪?我们这捣衣巷里院子多,而且也都是女人,正好可以为神武军掩藏身份。要是能帮上她们就好了,我们还没报答冯将军和应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胡娘猛地一拍手:“我想到她们可能住在哪了!”
高秀关上院门,推着两人进屋:“走走走,进屋说。”
皇城内的布局向有 “东贵西富” 之说,城东是达官显贵的宅邸所在。皇宫里那些身居高位的宦官尤其青睐城东北处的来庭坊,都会在此坊购置宅院。
此时,一群人出现在来庭坊的街道中。
燕淼推开厚重的府邸大门,将玄门众姐妹迎进府邸。
背着八名伤者的老四等人刚踏入院子,便见院内近百人手持长刀整齐列队,顿时顿住脚步,警惕地攥紧了腰间刀柄。
“燕淼,这是你的人?”老四眯起眼,怀疑她们误闯了某位权贵私藏士兵的宅院。
“老二都是神武军的燕将军了,在京城里有座大宅院,院子里有数百精兵有什麽好奇怪的?老四,你就是少见多怪。”
老三瞥向院内迎风招展的神武军旗,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她作为首个与燕淼、燕焱碰头的人,已经了解了两人和神武军的情况。
不久前的她反应和老四差不多,下巴都惊掉了好几回。
真想不到,打败边南叛军、收服晋州的神武军燕将军竟然真的是她们曾经认识的玄二,不是某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燕淼朝列队的精兵抬手示意,众人即刻收刀入鞘,四散开来,恍若方才的肃杀之气不过是错觉。
没了刀,眼前这些身着粗布短打的女子哪像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分明就是生活在这座宅院里的普通仆役罢了。
随行的军医是圣医谷的医师,她们见燕淼身后跟来的人中有伤者,立刻迎了上来,将人带到屋内进行救治。
一切井然有序地展开,本以为要在刑场上与男兵殊死一搏的玄门众人,现在住进了城东寸土寸金的大宅院里。
除了砍断镣铐时费了点力气,之后便没有再动过刀,这般顺遂反倒让众人生出几分踩在云端的虚幻感。
在冯争下令开杀之后,燕淼就带着玄门姐妹们冲上刑场接应老四等人。
毕竟厉胜和其余七位宫人受伤严重,耽搁不得,越早救治越好。
按老三她们的计划,众人本要将伤者送往西市的义妁堂。义妁堂的旧主完颜习与她们做过交易,药铺的老板魏珂因此给她们送过解药,双方关系尚可,有些交情。
即便如今义妁堂易主,魏珂也能做主收下八个病人,并为劫法场的她们作掩护。
然而,燕淼、燕焱出现后,两人给她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去处。神武军既有精兵,又有医术精湛的军医,能够更妥善地安置伤者。
老三宕机立断改道来庭坊,只消事后知会魏珂一声便可。现在看来,这选择果然明智。
众人在大堂里稍作歇息,小十六盯着案上的瓜果点心直咽口水。
这是燕淼的院子,这些瓜果点心自然也是燕淼的,想吃主人家的东西首先要问过主人的意见。
可小十六记忆里的燕淼是玄门里冷面冷心的玄二,除了玄六,她几乎不与其她姐妹亲近。因此,小十六和燕淼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陌生。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燕焱,跑到对方身边问道:“六姐姐,桌上的东西我能吃吗?”
以前在玄门里,玄二和玄六便形影不离,不论发生任何事,两人都能替对方做主。
才过去半年,这点应该是不会变的。
小十六眼巴巴地看着燕焱,燕焱捧着小十六的脸揉了揉,笑意融融:“当然可以,这院子里的东西你们随意取用,都是皇宫里的老阉人白送给神武军的,只要你别把我们三千人的粮草吃完了就成。”
“谢谢六姐姐,还有二姐姐。”小十六欢快地跑回桌边,拿起一块点心喂进嘴里。
“三千人的粮草?我们二十多人得日夜不休地连续吃上几十年才能吃得完。”
老三回应燕焱的玩笑,随后走出大堂,打量这座位于来庭坊的宅院,和站在门口的燕淼说道,“我记得这原是礼部刘大人的私宅?”
“不错,刘大人在数月前将这座宅院贿赂给了老男帝身边的宦官郑公公。这郑公公领了圣旨前往晋州企图收服神武军,还想让我在边南给老男帝修建行宫。”
燕淼话说一半,老三便已心领神会。
“郑公公可是老男帝跟前的红人,想来他的金山银山都落到你手里了,人还活着吗?”
燕淼摇头:“老男帝死于刺杀,留着他再无用处,送他下去陪老男帝了。”
“你们当真带了三千人过来?”老三大致数了数,院子里顶多有两百人,方才在刑场上持刀的神武士兵大概三百人左右,这与 三千可差太远了。
“明面上过了朝廷文书、被迎进城的精兵有五百。剩下两千五百人,一半埋伏在城外,还有一半还在路上。”
燕淼和冯争、应无双相约在京城会合,打算赶在初雪这日杀死老男帝,既应了初雪之劫的预言,也能借此声称神武军就是第二则预言里的帝星。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料到今年的初雪来得这麽早,更没料到厉胜会潜入皇宫,扮作宫人蛰伏数月只为刺杀老男帝。
老男帝死于刺杀,七皇男仓促继位,皇城局势骤变,她们三人之前制定的计划基本作废。
入城当天恰好是七皇男继位的第一天,她们听说刺杀老男帝的八名宫人要在三日后被淩迟处死,时间仓促,来不及等后续兵力,便临时改了劫法场的计策。
老三听罢,心道果然人多势众才有底气。即便只有五百人,也远比她们二十几个人强得多。
她问道:“神武军三将,两人都在刑场上厮杀,你身为燕将军,总不会只负责安置我们吧?”
燕淼仰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东贵西富,神武军驻在来庭坊,自然是为了‘拜访’这附近的贵客。”
皇城东边聚居着宗室贵胄与朝堂男重臣,老男帝生前便严禁贵族豢养私兵,七皇男继位后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延续此令,还大幅削减各家府中的护卫数量,生怕他们兵变夺权。
五百神武军虽不足以攻入皇宫,对付这些养尊处优的权贵却绰绰有余。
“何时动手?”老三问道。
刑场方向的上空传来一声爆响,院内众人抬头望去——白日焰火,无光却有声,余下烟雾顷刻间随风而散。
燕淼按住腰间鸿鸣刀的刀柄,答道:“现在。”
第238章 平安,很简单的名字
*
朝廷官府闻讯赶至刑场时,只见尸横遍地。男兵的头颅被整齐地垒成京观,置于刑场中央。
监斩官王大人的头颅赫然在最顶端,染血的官帽仍斜挂其上。
报信男人声称的神武军不知所踪,整个现场除了朝廷男兵的尸体和散落满地的兵器,再找不到任何线索。
除了一早就被疏散离开的百姓,对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目睹如此骇人的一幕,耳边呜咽的风声都变了味,仿佛是那堆头颅发出的哀嚎。刑场上满地猩红,却不是应该被斩杀的罪犯的血,而是朝廷男官员的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便将满地的鲜血遮盖,徒留一片惨白。
“快随我入宫禀告陛下,神武军假意投降,其实仍是反贼!”
皇宫
七皇男才刚登基称帝,在这座沾满了亲族鲜血的皇位上还没坐舒坦,就收到了神武军当众劫法场,并杀死包括京兆尹王大人在内的数码朝廷男官的消息。
他如遭雷击,面容呆滞。
神武军?
是他为了哄骗老男帝离京,亲自出主意让郑公公前往晋州招降的神武军?
是他得知计划实施顺利后,准许晋州燕淼率领五百神武军前往京城,一路上畅通无阻,沿途各城皆奉为上宾的神武军?
是他只顾着清洗朝堂敌对势力,却疏于防范、任其驻守京城外城的五百神武军?
“岂有此理!区区五百人,竟敢无视天威,当众劫法场,真是找死!”
七皇男怒掀桌案,奏折四散飞溅。原本想处死这群刺客立威,结果却是为她人抬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神武军有了借口造反。
跪在台阶下的男官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他紧张地擦汗,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辞:“陛下息怒。据百姓所言,出现在刑场里的神武军人数不多。她们劫法场后不可能凭空消失,微臣早已下令关闭城门,反贼逃不出去只能藏于城中,只需全城搜捕便可将她们和逃犯全部缉拿归案。”
怒火稍歇的七皇男沉声道:“就依你所言,调动军队搜捕神武军,不,搜捕反贼,格杀勿论!朕限你三日之内,将这五百逆贼和那八名刺客全部缉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陛下,三日之期太过紧迫。神武军士兵皆是女子,她们若有心隐藏身份,我们也难以辨认她们的身份。万一抓错了人,恐会引起百姓不满。”李思面露难色。
“挨家挨户地查,凭空多出来五百人还不好查吗!”七皇男拍案而起。
李思见状,忙伏身叩首请罪。
一旁的太监见状,忙上前为七皇男按揉太阳xue,让他千万保重龙体,别气坏了身子。
同时,他向李思使眼色:“大人还是尽早出宫办差,莫要耽误时间。”
李思忙不叠谢恩,尚未起身,又闻七皇男开口,只得再次跪下。
“令羽林军黄统军协同你办差。”
“多谢陛下,微臣这就去办。”
有羽林军助力,李思大喜,这次磕头谢恩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头。
退出大殿后,李思便无需顾及礼数,撒起脚在宫道上狂奔。时间紧迫,他需得尽快赶到城东的入苑坊,去黄统军的府上载递圣上旨意,命他与自己共同捉拿反贼。
出宫时,积雪已覆满地,靴底踩过发出 “咯吱” 声响。他坐上马车,命令虏隶迅速驾车赶往入苑坊。
途经来庭坊时,数十道目光自暗处窥视马车。车内的李思对此浑然不觉,他在宽敞的马车中只觉得如坐针毡。冷汗浸透层层衣衫,寒冬飘雪的时节他却觉得热得慌,不停地用手擦汗。
他的确是正三品的左金吾卫大将军不假,可这位置他也才坐上没两天,甚至还没有七皇男在皇位上坐得久。
要不是上一任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是个蠢男人,当着七皇男的面说些不该说的话,因此丢了性命。这个正三品的官职还轮不到他李思来做。
自以为捡便宜的李思还得意了好一阵子,结果没高兴两天,刑场上出这麽大一桩祸事落在他头上。要是办不好,怕是要掉脑袋,还不如不升官呢。
刚上任就让他全城搜捕反贼,还只给三天时间,这让他上哪去抓人啊?
李思只盼着羽林军的黄统军能靠谱些,届时即便出错,也可推诿一二。
马车缓缓驶过两百神武军藏身的宅院,老三认出马车上的标记,喃喃道:“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的马车,车顶上这麽厚的积雪,看来是去过皇宫了。”
左金吾卫专司巡视京城内外,纠察不法。京城里发生任何动乱,都先交由左金吾卫手底下的武侯铺处理。
现在申时刚过,距离劫法场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这麽长的时间足够这位李将军入宫向新男帝禀明情况了。
看马车行进方向,应该是去入苑坊。老三脑海中闪过入苑坊内居住的几位男官员,推测李思此去应是要拜访羽林军的黄统军。
“新男帝派人来抓你们了。”老三跃下屋顶,向院中擦枪的冯争说道。
一刻钟前,冯争和应无双率领二十人返回来庭坊,剩下近三百人已分散藏身城中。
冯争闻言嗤笑一声:“京城这麽大,不是他们想抓就能抓得到的。更何况,朝中的什麽将军、指挥使、尚书、侍郎之类的男臣都被水燕控制住了,那个李思也活不过今夜。你说,明天一早上朝的时候,七皇男发现自己的朝臣少了一大半会是什麽表情?”
“可惜他还年轻,要是再老点,应该会直接气死过去。对了,你口中的水燕是燕淼?”老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麽称呼燕淼。
冯争点了点头,老三击掌赞叹冯争的才华,“那燕焱岂不就是火燕?”
“嗯。”冯争将枪|头擦得锃亮,又把染血的红缨取下,换上新的红缨。
她欣赏着手里焕然一新的神凤枪,好奇地问老三,“玄一改名厉胜,水燕火燕也弃了玄门里的名字,老三应该不是你正经名字吧?”
“以前在玄门里大家都以代号为名,这麽多年都喊习惯了。我们一群人也按代号大小做了姐妹,这麽喊也亲切。”老三拿着刀鞘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离开玄门后,我们都为自己起了新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
平安。
很简单的名字。
但这是曾经身为杀手的玄三不敢奢求的愿望,那时的她们过着刀尖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别说是平安活着,死后能留有全尸都算不错了。
“厉胜和其余七位姑娘都无大碍,以后就按这两道药方抓药,一道外敷一道内服,好生养着就是。”
应无双和圣医谷的医者一同从屋内走出来,她将写好的药方交给老三。
老三心道正好,可以顺路去义妁堂里给魏珂报个信:“我这就去义妁堂为她们抓药。”
“西市的义妁堂?”应无双问道。
老三应道:“正是。”
“我刚才给她们八个用了丹药,这两道药方是从明日开始服用,不急着抓药。待会儿燕淼回来后,我们三个会去一趟义妁堂,顺路过去为她们抓药,外面风雪渐大,你不必为此专门跑一趟。”
应无双说的我们三个是指她、冯争和燕淼,她们原本就有要事需要前往义妁堂,抓药这种小事顺手就做了。
老三盯着应无双,试探道:“我听魏珂说义妁堂易主,莫非应将军就是那位新主?”
得到应无双的肯定答复后,老三将她和姐妹们之前制定好的计划告诉冯争和应无双,仍然坚持前往义妁堂的决定。
“魏老板好心答应掩护我们,虽然我们并未如约前往义妁堂,但我还是要亲自见过魏老板,向她道谢才是。这样吧,等燕淼回来后,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好。”冯争和应无双异口同声道。
入苑坊
李思的虏隶敲响黄统军府邸的大门,手还未从门上收回,便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快去禀告你家老爷,圣上有旨,命他与本官在三日内将劫法场的反贼及八名逃犯捉拿归案。”
李思见门开了,立刻跳下马车,一边和门内的虏隶说话,一边推门往里走。
不料前脚刚踏进去,尚未站稳,便被门内的虏隶直接推了出来。没等他发怒,大门砰的一声合拢,险些夹到他的鼻子。
李思对着大门怒骂:“瞎了你的狗眼,本官可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特来黄统军府上载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本官拒之门外,快些开门请本官进去,再让你家老爷速来见我。”
虏隶回头看了眼手持利刃的神武士兵,按照对方教他的话术回道:“大人请回吧,我家老爷今日一早染了风寒,这会儿卧床不起,连药都喂不进去,已经写了奏疏呈给圣上。”
怎麽会有这麽巧的事?
京城里刚生事端,他身为羽林军的统军竟然恰好感染了风寒。莫不是诈病推诿,不想接旨办差吧?
李思可不想回宫面对七皇男那和老男帝如出一辙的暴脾气,他用力敲门:“可请了太医来为黄统军看诊?”
屋内无人应答,李思气得一脚踹在门上,随后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他从皇宫出来就直奔入苑坊,根本来不及带上自己的男兵,仅凭他和一个驾车的虏隶,根本无法强闯进去。
“看门狗,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他要是敢诈病,就等着被贬吧!”李思对着大门撂下狠话,不甘心地转身离开。
府内,“诈病”的黄统军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冰天雪地里,脸上的鼻泪都被寒风冻成冰碴。
燕淼立于屋檐下,清点黄统军府上的房屋地契,她语气冷冽:“黄统军,你在朝中任职二十余年,不该只有这点家产。你在京城、全州、江陵等地置办的铺子呢?”
“大人,真的没有了!我所有的家当都在您手上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黄统军不说实话,只是拼命地拖延时间。
在他看来,方才发怒离去的李思若是聪明点,很快就能察觉到异样,自己或许还有救。
第239章 天时、地利、人和
孟冬初雪之后,聚居着宗室贵胄与朝堂男重臣的东城便在七皇男的清算下血洗了一遍。
不少宅子里的血迹还未彻底洗净,而今,神武军燕淼率领两百士兵又杀入剩下数十座宅院中。
清点完最后一位男官的家产,燕淼果断地提起鸿鸣刀斩下此男的头颅,将其丢进已被鲜血染红的大麻袋里。
装下这最后一颗脑袋,士兵手脚麻利地将麻袋捆起来扛在背上。
这些头颅是神武军送给新男帝登基的贺礼,明日上朝的时候,这些男官会准时出现在皇宫的大门外,就像他们平日在文德殿上朝时那般整齐地排成两列,给新男帝一个惊喜。
不论是刚继位的七皇男,还是他身边的文武男臣,绝对都料想不到五百神武军在劫完法场后,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杀朝廷男命官,甚至利用男官的尸首恐吓朝廷。
神武军行事越张扬,七皇男及其男官便会越恐慌、越愤怒,人在情绪失控时做出的决策往往丧失理智。
这正是神武军的目的。
“撤退。”
已是傍晚时分,周边各坊居住着的男官和皇室宗亲都已处理完毕,燕淼下令命众人返回来庭坊。
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没能得到羽林军黄统军的助力,可他又不敢再次入宫去触新男帝的楣头。只好先派手下男兵巡视京城,搜索反贼与逃犯踪迹。
待到明日上朝时再向新男帝参黄统军一本,让男帝重新给他指派帮手。
夜色如墨,迅速浸透天际,大雪无声无息地覆盖整个京城。举着火把的男兵在街道里来回巡视,因劫法场地点在西市,此处巡查的士兵最为密集。
老三、燕淼、冯争以及应无双穿梭在夜色里,四人毫不费力地避开路上巡视的男兵,她们运起踏雪无痕的轻功翻过一座座屋顶,悄无声息地溜进义妁堂。
院中除了魏珂和她的学徒麦冬,还有十名神武士兵和一位江湖侠客。那位侠客腰间别着一把折扇,正蹲在地上与麦冬一起堆雪人。
“魏老板,紫衣前辈。”应无双、冯争和燕淼先后问候院内的两人。
麦冬将手里的雪球搓得滚圆,轻轻放在紫衣客堆好的雪人身子上,她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哈出一口气暖了暖:“大功告成,我回屋睡了。”
不等魏珂开口,麦冬便机灵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是义妁堂治病救人的学徒,师傅说这些事不用她掺和,只要跟着师傅一起在这乱世里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了。
至于新来的四位客人要和院子里的大侠、士兵们要商量什麽计策,她也确实不感兴趣。
一起堆雪人的玩伴回屋睡觉了,紫衣客站起身来拍掉肩膀上的落雪,走到屋檐下问燕淼:“我带来的五百人还埋伏在城外,何时让她们入城?”
“再等两天,目前嫖姚卫和长风卫的将士尚未到齐,大半还在途中。等她们全部抵达京城,我们从内打开城门迎她们进来。届时,三千人直攻皇宫斩下七皇男头颅,了结萧氏王朝最后一位男帝。”
燕淼正要回答,在她身侧的冯争抢先开口,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北境多山,不似南境水道纵横,可以乘船而行。因此骆兰英和葛曦带领的两支军队还有部分将士在翻山越岭的路上,需要再等两天才能全部到齐。
应无双和魏珂打了声招呼,随后进入前院药铺为厉胜等人抓药。老三则走到魏珂身边向她道谢,说明今日发生的情况。
“当时我也在刑场附近,听到无双她们的声音便知道神武军来了。有她们在,你们定能全身而退。后来在义妁堂中迟迟等不到你们,我就猜到你们是跟着神武军一起离开了。”
魏珂也是在刑场上见到应无双和冯争后,才知道她们竟然进了京城。她原本打算等到入夜后主动去寻应无双,没想到神武军的紫衣客带着十名士兵先找上了她。
棉絮似的雪片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狂风卷着雪花砸向屋檐下的众人,迷得人睁不开眼。
魏珂抹去脸上的雪水,招手示意众人进屋:“屋里烧了火盆,进来说话。”
冯争、燕淼等人陆续进屋,紫衣客看着她带来的十名士兵都进了隔壁的房间后,才最后一个走进屋内,合上房门将呼啸不止的风雪关在外面。
“晋州的一千神武军可以借着老男帝的旨意顺利入京,你们北疆足足两千将士,真的不会被途径州府的男官发现吗?”
老三很是好奇冯争她们有何办法,能让这两千将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京城外。
进屋后迅速暖和起来,冯争脱下厚重的白貂裘,缓声道:“我们借了很多家商号的商路。幸好这世道里仍有女人坚持行商,若是行商和读书入仕一般仅限男子,神武军非但不能伪装成商队入京,甚至不可能在半年内拥有近三万兵马。”
从北疆起义至今,冯争与应无双甚少为钱粮之事发愁。
一来,是她们攻下北疆后,北疆各城各县的钱粮辎重任由她们调用。二来,以姚清为首的众多商户主动示好,愿为她们提供钱粮支持,而她们则将境内的行商之便优先送给对方,双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神武军起义真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萧氏皇族互相残杀自取灭亡,神武军内有江湖豪侠和各大商户相助,外有北延联盟。成功起事后,便如洪炉燎发,势不可挡。”
魏珂忆起这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她看来,最关键的莫过于四月中旬在全州举行的武林大会。
明笑天借此大会成功率领六大门派南下,一统江湖。江湖安定,六大门派的英雌豪杰才有余力投效神武军。
天时、地利、人和。
冯争和燕淼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可不就是如此。
“我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无双是否需要帮忙抓药?”
“我也去。”
冯争披上狐裘走到门口,燕淼也跟了上来。趁着两人开门的功夫,寒风钻入屋内,又迅速被挡在外面。
两人冒着风雪走进院子,迎面撞上提着灯走向她们的应无双。
沉沉夜幕,唯有那盏悬于三人中央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烛光。灯影随风摇曳,三人面庞上的暗影忽重忽浅。
漫天乱琼碎玉之中,她们隔着雪幕相视而笑。
“药抓完了,你们知道过来帮我了?”应无双抬起左手,让两人看她手中绑成一串的四角药包。
“外面冷,进屋说。”
冯争话音一落,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应无双手中的药包和灯笼分别被两人夺走,两人一左一右夹着她返回药铺。
应无双一头雾水地被两人带了回去,看着两人点蜡烛、搬椅子忙个不停。
片刻后,三人围着灯烛坐下,应无双笑道:“这是要秉烛夜谈?”
冯争“嗯”了一声:“我们三个都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上一次还是在……”
在冯争仔细回忆的时候,燕淼冷不丁开了个玩笑:“还是在上次。”
应无双被燕淼的幽默逗笑,冯争则用胳膊轻轻怼了燕淼一下,她盯着两人:“不许笑,我记起来了,上次是在四月初三的夜晚。怎麽样,我没记错吧!”
应无双对那晚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至今记得自己惨死三次的可笑命运。
“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冯争感慨不已,“没想到才过半年,我们就杀回来了。半年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但要是按照梦里的戏文,半年时间只能参加两场宴会,打倒一个名门千金,连自家宅门都没走出去。”
“若按戏文里来,半年时间我已经将你这个穿越者打倒了。”应无双道。
“为什麽你的速度这麽快?”冯争不解。
看过穿越和重生两个版本的燕淼答道:“因为你好歹是穿越来的,觉得自己还年轻,凡事都不着急。但对慕容无双而言,十六岁已经是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她要抓紧时间找个好夫家。”
应无双面露嘲讽,冷声道:“十六岁没成亲就是老姑娘,但十六岁手握数万大军,男人们却又觉得我不老了,反而认为我太过年轻稚嫩,根本做不好一名将军。我是否年轻不重要,不过是他们想怎麽攻击我,便怎麽编排罢了。”
自三人起义称将以来,听过恭维的好话,也听过咒骂的脏话,毁誉不一。那些败于她们手下的男人,最常用的话术不过是 “女流之辈”“少不更事” “缺乏阅历”。
翻来覆去不外乎一句:“黄毛丫头能担什麽大任?迟早要栽跟头。” 字字句句酸气四溢,倒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直跳脚。
冯争询问燕淼:“那按照戏文,这时候的你在干嘛?”
“我的话,攻略进度应该达成了一小半。除了和萧牧舟拉近关系,没有别的成就了。”燕淼耸了耸肩。
三人心中闪过同一个念头:还好那都是前三折戏里的故事,如今是她们自己做主的第四折戏。
第三折戏的萧牧舟已死,第二折戏的大皇男也被老男帝赐死,只剩下第一折戏的七皇男,且让他再坐几天龙椅,到时候送他下去和自己的父亲、叔叔以及兄弟们团聚。
风雪被隔绝在外,应无双取出随身携带的舆图,和冯争、燕淼详谈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以及北疆和晋州边南两地的募兵、选官政策。
风声呼啸,门外积雪越来越厚,深夜里的踩雪声格外明显。正在商议新武器打造之法的三人同时安静下来,警惕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药铺大门。
“这麽晚了,会是谁?”应无双拔出腰间的软剑,和燕淼一同走到门边。
冯争猜测道:“会不会是盗圣前辈,她总是偷听我们说话。”
“盗圣前辈走路是不会出声的。”燕淼听着外面“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显然来人是个不通武艺的普通人。
笃——笃——笃
来人敲响房门,三人交换眼神,燕淼拿下门栓开门。
第240章 捣衣巷,浣衣女
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刺骨的寒气裹挟着细碎的雪粒灌进屋内。
门外站着的只是两名被寒风吹得难以睁眼的中年人。她们佝偻着身子,白雪覆盖全身,唯有露在外面的脸颊被风雪割得通红。
难道是来义妁堂求医的?应无双等人心中疑惑。
若非如此,如何解释这两人顶着风雪、不惧路上巡查的男兵都要在深夜敲响义妁堂的大门?
“你们是捣衣巷的浣衣女?”冯争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毕竟时光荏苒,她与捣衣巷里的那群女子只在三月里有过一面之缘,早已记不清众人的面貌,只是隐约有点印象。
立于雪中的胡娘和高秀互相搀扶着,听到冯争认出她们,高秀忙不叠点头:“将军竟还记得我们!三月初的时候,是两位将军将我们从京兆府里救出来。我们院里的两个孩子,柳青云和高山虎,你们一定还有印象。这两孩子后来跟着禹大人去了全州,她们寄回来的家书里还提到过两位将军,说是和你们在全州还见过面。”
说话间,冯争伸手握住两人冰冷的胳膊,将她们拽进屋内。燕淼则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轻轻掩上房门。
应无双此时也想起了当初救下浣衣女的事,关切地问道:“可是家里有人生病,要来义妁堂求药?”
三人都以为这两位来自捣衣巷、以浣衣为生的中年人是来药铺寻医问药的。
燕淼见她们身上落了一层薄雪,赶忙跑进后院,端来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盆,为她们驱走身上的寒气。
“不不不。”胡娘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似乎不好意思说明自己真正的来意。
还是高秀抓住她的手,两人互相鼓励,胡娘才鼓起勇气开口:“我们不是来看病的,两位将军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想报答将军。神武军劫法场,被朝廷定为反贼,大街上到处都是抓捕你们的男兵。我们虽是一群以浣衣为生的普通人,但捣衣巷里都是自家人,信得过。巷子里院子大,房间也多,有不少可以藏身的地方。”
“若是神武军无处可去的话,尽管来我们捣衣巷。最近几个月里,我们也偶尔在茶馆街头听书看戏,知道神武军起义的故事,也知道神武士兵都是女子。正因如此我们才觉得自己帮得上忙,捣衣巷里也全都是女子,神武士兵躲进我们巷子里伪装成浣衣女,有我们作证,定能把朝廷男兵糊弄过去。”
这并非胡娘、高秀两个人的主意,而是整个捣衣巷数十位浣衣女共同商议出来的计策。
她们说完自己的计划,忐忑地看着眼前三人。
三人怎麽也没想到,深夜上门来的浣衣女是特意来为她们提供帮助的。入京之后,所有的行动部署都是她们自己事先准备,这还是第一个主动上门来的帮手。
燕淼与浣衣女们并不相识,心中不免疑惑,浣衣女想为神武军提供藏身之所,报答冯争和应无双的恩情,这的确是一片好心。
但她们怎麽能准确找到这里?是谁透露了消息?还是神武军里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她尽量让语气轻柔,不带质问之意:“你们怎麽知道神武军在义妁堂?”
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的两人,一下子就明白了燕淼的担忧。
胡娘赶忙解释道:“我们也是猜的。半年前,两位将军就与我们院里的青云和小虎认识,冯将军给了她们信物,应将军则说过让她们有事去义妁堂里寻人。虽然后来两位将军都不在京城了,但我们想着义妁堂应该还能给应将军传消息,就打算过来碰碰运气。”
胡娘先是打量燕淼的穿着,又见燕淼与冯争、应无双年龄相仿,手上拿着一柄长刀,猜想她就是神武军未露面的燕将军。
她挤出一个笑容:“没想到神武军的三位将军都在这里,这一趟也算没白跑。”
“是啊,我们来的路上还在想,要是义妁堂里没有神武军的消息,我们就是有心也帮不上神武军什麽忙了。”高秀也附和道。
冯争和应无双看向燕淼点头,冯争说道:“确有此事。”
“你们能记着我们半年前说过的话,还在这雪夜里冒着危险跑来义妁堂,真是有心了。”应无双向两人道谢,看着两人被冻红的脸颊,心里一阵感动。
她转身走向药柜,抓了两副驱寒的药递给两人,胡娘和高秀心想着还没帮上忙呢,不愿接下药包。
奈何应无双态度强硬,直接塞到两人手里,叮嘱她们回家后立马煎药服下。
“多谢应将军,外面那麽点风雪根本不算啥,只要能帮到神武军就好。”胡娘接过药包,冻得僵硬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差点把药包摔在地上。
燕淼心里的疑虑消除,她看向冯争和应无双,无声地询问两人的意见。
京城里的五百神武军已经部署完毕,大部分士兵藏身于郑公公献上的数座私宅里,剩下的人伪装成厨子、店小二等埋伏在流筝、听晚母子俩的酒楼茶肆里。
原本应无双手下也有许多地段好的商铺茶楼可供神武军藏身,只可惜为了传唱神武军起义的故事,她的身份早已人尽皆知。
朝廷定会顺藤摸瓜地彻查慕容将军府手下的所有产业,所以那些地段的铺子都不能用了。
如今人手都已安排下去,怕是要辜负浣衣女们的一番好意了。
“捣衣巷、浣衣女。”应无双喃喃道,脑海里闪过数月前浣衣女捣杀数十个男官兵的事情。
或许,她们的计划可以通过捣衣巷的浣衣女变得更加完善。
捣衣巷位于西市旁边,巷内的浣衣女与周围百姓往来密切。为了多接些浣衣的活计,她们与京城多数人家关系和睦,是众人眼中和善老实的勤快人。
让她们与神武军打配合,激起百姓对朝廷的愤怒、为神武军拉拢民心才是上策,比神武军自导自演的效果强百倍。
在没有神武军的时候,浣衣女们就有勇气反抗假公济私、作恶多端的朝廷男兵,甚至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杀死数十位男兵并烧毁他们的尸体。
她们有勇有谋,那件事交给她们再合适不过。
“两位稍候片刻,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应无双朝冯争、燕淼招手,三人走到房间角落小声讨论。
直到身上的落雪全部融化,两人冻僵的十指逐渐恢复知觉,三人还未商讨出结果。
胡娘和高秀看三人讨论许久,以为将军们不好意思拒绝自己,正因此感到为难。
两人有些失落地看向彼此,胡娘推了高秀一把,高秀往前走了一小步,轻唤一声打断三人的交谈:“三位将军,我们没读过书,眼界也低,刚才说的那些可能根本帮不上什麽忙。我们就是喜欢瞎操心,神武军都打下那麽多地盘了,三位将军肯定有周全的计划才会来劫法场。既然帮不上忙,我们也不打扰了,趁着天没亮赶紧从小路溜回去,免得被男兵发现。”
胡娘站起来准备跟着高秀离开:“我们就是想尽点绵薄之力,这次帮不上忙,三位将军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们,我们能办得到的话肯定好好办。”
“胡娘子、高娘子留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应无双拦住两人。
望着两人惊喜的目光,她面色凝重:“此事稍微有点凶险,我们三人能否与你们一同返回捣衣巷,问过所有人的意见后再做决定?”
“当然可以。”胡娘立马点头。
高秀补充道:“我们不怕凶险,青云和小虎还在蓟州做着更凶险的事情,我们这些长辈岂能不如孩子?”
第三次听到“青云”这个名字,燕淼恍然大悟:“她们说的青云是为神武军着出‘新律’的柳青云?”
“是她,她和高山虎都 是捣衣巷的孩子。柳青云考过童子科却被国子监所拒,好在通过这场考试,遇到了禹大人这位伯乐,将她收为学生。后来全州的男官被你和你师傅杀了,禹大人补上这个空缺,就带着高山虎和柳青云一起去了全州。”
冯争摸着下巴回忆道,“我没记错的话,她们两人现在应该在蓟州的燃犀书院。”
“对,就是我们家的柳青云和高山虎。”提起两个孩子,胡娘和高秀的脊背挺得更直,一脸自豪。
“走,去捣衣巷。”应无双吹灭屋里的烛火,戴上斗笠。
燕淼推门而出,先走一步:“我去前面探路,你们跟上。”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
连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在此刻终于歇了声息,天地间唯余一片冷寂的白。一辆马车碾过路上的积雪,朝着皇宫方向缓缓而行。
车内的六品男官掀起窗帷一角,目光掠过空荡荡的长街不禁怔了怔。
他忍不住纳闷:今日路上的马车怎麽这麽少?平日里至少有四五位同品级的男官和他同行,今日除了他自己,还没碰上别的同僚,真是奇怪。
马车忽然停下,男官疑惑地询问驾车虏隶:“还没到皇宫侧门前,怎麽停下了?”
“大人,前面……前面的路走不了。”虏隶掀开车帘,表情惊恐。
男官被虏隶这表情吓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匆匆跳下马车,第一眼看见的是五个和他同样穿着官服的低级官员。
随后环顾四周,只见皇宫大门前多出两列齐整的 “雪白石墩”,从朱漆宫门延伸至百步之外。
“张大人,前面发生什麽事了?怎麽都停在这?”男官找了个眼熟的同僚问话。
被问话的男人指着地上的“雪墩子”,牙齿撞得咯咯作响,语无伦次道:“头,人头,丞相头,尚书头。”
男官听不明白这番稀里糊涂的话,只好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地上的两列圆石墩子,还是看不清楚。他走过去蹲下来,抬手戳了下石墩子,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一颗表情狰狞的人头。
他意识到什麽,站起来数了数地上的白雪墩子,又挨个上前检查那些人头的身份。片刻后,他无力地瘫倒在地,望着那道高达数百尺的宫门。
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要不辞官吧?
朝中五品以上的男官员皆被斩首,按照上朝时的位置整齐地排列在宫门前。这很明显是神武军在挑衅朝廷和新男帝,也是在恐吓他们这些还活着的男官。
若是今日进宫上了朝,明天早上摆在外面的极有可能就是他的脑袋了。
此时宫门前的惨案已经传入皇宫,值守在宫门前的男兵得到男帝诏令,开始清理门前的头颅。
幸存的男官们虽心有余悸,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从侧门陆续进入皇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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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
孟冬十月初五,神武军于西市劫法场,并趁夜斩杀朝廷数十名男官,将其头颅置于宫门前挑衅男帝。
翌日,男帝震怒,急宣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思觐见。未料宫人禀奏,李将军尸身竟也横陈于皇宫门外。
男帝闻言勃然变色,即刻提拔官员填补空缺。命新晋男官统领金吾、羽林二军,于京畿之地大肆搜捕。
诏令严申:“宁可错杀百人,不可纵反贼一人。”
一夜之间,肱股男臣尽失,满朝文武之位十有七空。
只可惜,最值得交付信任、血脉相连的宗室亲族皆因帝位之争,尽遭男帝屠戮,或赐鸩酒,或遭族诛。朝堂男重臣,亦因政见不合,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全家抄斩。
至此,男帝身边再无可用之人。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军不可一日无帅。文武百官各司其职,若不及时补上这些空缺,朝廷必将陷入混乱,甚至引发新的宫变。
尤其是武将之职,关乎社稷安危,神武军一日不除,这朝堂将永无安宁之日。
无奈之下,数十位低品级的男官连跳数级,不得已接受捉拿神武军和逃犯的重任。
退朝之后,男帝屏退左右,独坐空殿,思绪万千。
遍览前朝史册,从未见此等僭越之举。古来义军,或举义旗以收民心,或行仁政以揽贤才,何曾有过如此暴虐无道之辈?
不论男官善恶,尽皆屠戮,此等暴行,必遭天下人唾弃。不得民心,神武军何以图谋天下?
此事在史书上也将是极其遭人厌恶的一笔,她们会遗臭万年。她们当真毫无顾忌,一点规矩礼数都不讲吗?
简直就是胡来!
男帝心头怒火不但未消,反而更盛,他似是入了魔一般在殿内发狂,不断地咒骂神武军。
为什麽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在他登基后出现?他才刚解决完老男帝死后京城里发生的内乱,还未来得及整肃朝堂,自己的势力也尚未稳固。
神武军此举,完全是趁火打劫!
更可恨的是,扰得朝廷不得安宁的五百神武军是一群女人。
女人?
男帝动作一滞,放下手里价值千金的玉杯。
没错,神武军是一群女人,她们根本不懂什麽是战争,也不明白该如何夺权。
她们只是莽撞的、愚蠢的,滥用一腔孤勇杀害朝中男臣的疯子而已。
一切不过是虚张声势,劫法场、杀男官,仅有五百士兵的神武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皇城内外驻守着近十万男兵,严查之下,迟早能将她们一网打尽。
这群渺小的蝼蚁,实在不值得他如此紧张恐惧。皇城并未被攻破,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依然是立于万人之上的男帝。
初六
为抓捕反贼和逃犯,男帝下令关闭所有坊门、城门,禁止百姓无故上街。金吾卫绕街振鼓警示百姓,羽林军分屯诸坊,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京城戒严,身穿甲胄的男兵如潮水漫过大街小巷。听着门外巡哨的梆子声,百姓们熟练地紧闭门户,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自从“老男帝死于初雪”的预言出现后,这样的情况每隔个三五天就会出现一次。
老男帝草木皆兵,彻查皇室宗亲和朝廷男臣之后还不安心,恨不得将全城百姓都彻查一遍,生怕他的“死劫”就藏在百姓之中。
数月来,老男帝的“死劫”尚未出现,皇城的百姓却是渡了一次又一次死劫。
百姓们并不畏惧朝廷口中罪大恶极的反贼和逃犯,正相反,在她们看来,披着官服的男兵才是真正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在搜查神武军之前,皇城里的男兵便打着为老男帝抓捕“疑犯”的旗号,认为“疑犯”就藏在百姓之中。“疑犯”具体藏在哪里,不需要追查线索,只看下令的那位男官想贪哪个坊市的钱财。
负责巡逻、搜查“疑犯”的男兵强闯民宅,带锁的箱笼被长刀劈开,有钱拿钱,没钱夺粮,屋子里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但凡有反抗之意的,都会被男兵们诬作同党,拖至街头打得血肉模糊。
一个预言,让皇城里的数十男官寻得贪污敛财的 “良机”,百姓们苦不堪言,却求告无门。历经数十次大大小小搜查 “疑犯” 的折腾,百姓们早已经不起再一次的搜查。
这次朝廷男官打着抓捕反贼和逃犯的旗号,不知道上面的男官要贪多少才能满足。百姓们已不再奢求能保住自己的钱袋,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
城西因为西市的繁盛贸易,吸引了天南海北来的商人在西市附近的里坊居住,此处是著名的富人居所。
之前数十次搜查中,男兵们都是抢着来此处巡查。富有的商人花钱买平安,便能顺利躲过一劫,但多数在西市做着小本买卖的商贩就遭了殃,辛辛苦苦大半年的积蓄都被掠夺一空。
西市里坊,商贩们心惊胆战地躲在家里,不知道今日哪家会第一个遭殃?
伴随着铁器碰撞的脚步声从门前路过,众人趴在门口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令人心颤的尖叫响彻天际,随之传来数十人无助的哭嚎和哀求声,住在附近的邻里街坊瞬间认出这是从捣衣巷传来的声音。
捣衣巷里住着的可都是一群老实本分的浣衣女,她们可从不与人为难,是顶好的一群人。
这些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的畜生,为何要将她们这些人逼至绝境?
或许是街市太过安静,躲在家里、店铺里的人们清晰地听见捣衣巷里传来的声音。
“官爷,我们浣衣为生,绝不可能窝藏贼人,你们也看见了这院子除了我们根本没有别人。为什麽,为什麽还要打人!”
大家辨认出这是胡娘的声音,捣衣巷里属她最热心肠,街坊邻居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恩惠。
“我们只有这点钱了,这些钱就当是请各位爷喝点好酒。冬天生意不好,大家每日拿冰水洗衣,手上生满冻疮也就挣了这点银子,我们没说谎,所有的积蓄都在这里了。”
这是三娘在说话,她似乎哭了。
“院子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你们,你们到底还想怎麽样!少拿抓捕反贼的借口诓骗我们,之前抓什麽萧牧舟的时候,你们便来过一次,在屋里翻箱倒柜,好像人能藏在那麽小的箱子里似的。我们一群无辜百姓还被你们害得进了京兆府,差点死在里头!后来又要抓什麽天劫里的疑犯,将我们院子搜查了数十遍,洗好的衣服也被你们糟蹋得要重新洗上数百遍才能干净,屋里一个子儿都不剩了,全部进了你们的兜里!”
嚯,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定是那外乡人高秀。她脾气直爽,待人温和,但碰上那种心眼脏的,她可就没那麽好说话了。
高秀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什麽神武军、疑犯、萧牧舟都是他们鱼肉百姓的借口。若是男兵们都规规矩矩地搜查完就走,她们哪会如此害怕,定然打开门努力配合男兵。
但朝廷视百姓为草芥,她们对朝廷的信任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恶意搜查中消磨殆尽。
浣衣女们被抓进京兆府的事情,大家也都还记得。那日男兵们闯入捣衣巷,将一群人全部押入京兆府,那阵仗可把大家吓坏了。
后来从胡娘她们口中才知道,要不是反贼逃出京城的消息传回来得及时,她们都要挨板子,官老爷还要拿刑具夹断她们赖以生存的双手。
何其残忍。她们同情浣衣女的遭遇,更害怕自己有一日会被诬陷为反贼同党,然后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关入大牢择日问斩。
“滚开!你们休想在我的捣衣巷里撒野。我活了九十多年,亲眼见证这皇宫里换了六个男帝,可没有一个男帝是为国为民的明君。老男帝死得好,那群刺客就是英雌,杀了荒淫无度的狗男帝!本以为新男帝会是个好的,结果和他爹一样,歹竹出不了好笋,你们这些官啊兵啊,就是想将我们这些老百姓往死路上逼。别说神武军要起义造反,我们也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这道苍老的声音是捣衣巷最年长的方太婆,西市里不少商贩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只听得方太婆一声怒吼,捣衣巷里传来好几声惊慌的大喊,紧接着是武器碰撞的声音。
她们听到胡娘哭喊着说要和男兵拼了的话,听到男兵被打倒时发出的哀嚎,听到一声声无助的“救命”,以及高秀愤怒的吼叫。
毋庸置疑,捣衣巷的浣衣女和男兵打起来了。
手无寸铁的她们如何与那群手持利刃的男兵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街坊邻居之间数十年的交情,让她们无法坐视不理。数十人毫无胜算,但若是数百人呢?
她们又不是泥人,可以毫无脾气地任人揉搓。与其待在房子里坐以待毙,重演捣衣巷的悲剧,不如拼死反抗!
第一个打开店铺房门的是义妁堂的魏老板,她拿着生锈的切药刀义无反顾地冲向捣衣巷,隔壁卜肆里算命的刘老板紧随其后。
一个两个三个,渐渐地,她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朝着捣衣巷奔去。
伪装成浣衣女的神武士兵轻而易举地卸掉男兵们手中的武器,让他们失去反抗的能力。然后悄然退至人群之外,让浣衣女和西市的商贩亲手收割他们的性命。
时隔七月,捣衣巷的院内再次被朝廷男兵的鲜血染红,这次望着满地的尸体,她们不再恐慌,内心涌动着复仇的快感。
前来相助的街坊邻居们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内心痛快,可还是忍不住迷茫,她们杀了男兵,之后要怎麽办?
现在轮到神武军出场了。
应无双站在客满楼的屋顶上俯瞰全城,她望着捣衣巷的方向。
燕淼和冯争已经带人及时出现在捣衣巷,她们会以神武军的名义安抚百姓,将杀害男兵的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并承诺自己会保护百姓,绝不让百姓因她们受累。
事已至此,百姓与神武军同仇敌忾,共指萧氏皇权与腐朽朝堂。再加上有胡娘和魏珂等人为神武军说话,收拢民心易如反掌。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有时候,战场上决定成败的未必是士兵和刀枪。皇城里民心已散,十万大军镇守的城门无需从外面攻破,住在城内的百姓便会为神武军开门,主动将她们迎进去。
为了今日,神武军可是提前数月就利用戏文话本开始布局。现在才将神武军放在眼里的男帝,早已失了先机。
应无双转身看向皇宫,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第242章 这就是你的遗言?真无趣。
元兴七年,十月初九
连跳数级、被赶鸭子上架担任金吾卫和羽林军首领的两位男官,在短短三日里愁白了头发。
奉男帝谕令,他们率数千男兵入城搜捕反贼与八名逃犯,却在这场行动中屡屡碰壁,非但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还被神武军戏弄得团团转。
每当他们循着线索追至神武军出没的街巷,还未展开细致搜查,周遭居民便如铜墙铁壁般阻拦在前。无论男兵如何恐吓威胁,这些百姓皆坚称未见神武军踪影。
他们奉命捉拿反贼,手握男帝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的旨意,大可无视百姓的阻拦,直接闯入民宅。但此次百姓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和不满,哪怕利刃出鞘、寒光抵喉,她们仍寸步不让。
原以为能以杀一儆百震慑众人,没想到躲藏起来的神武军不惜暴露自己,也要保护百姓。她们从天而降,将前来搜查的男兵杀了个干净。
待收到消息的援军抵达现场,只见满地尸首,而神武军早已遁入暗处。附近百姓对男兵的问询三缄其口,以前屡试不爽的威逼利诱之法失效了。
神武军仿佛无处不在的“神”,只要男兵对百姓稍有冒犯,她们便会从意想不到之处现身,手起刀落救下百姓,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捣衣巷的浣衣女开始,这三日里发生了数十起类似的事件。随着一桩桩事件传开,百姓对男兵的抵触情绪愈发浓烈,民心也在悄然间倒向神武军。
两位男官看着毫无进展的搜捕记录,眼看期限将至。明日早朝述职,等待他们的定是男帝的雷霆之怒。
面对神出鬼没的神武军,他们既抓不到真凶,也无法随便抓来几个百姓滥竽充数,以此应付男帝交给他们的差事。
京城里“废旧制、换新天”的喊声越发响亮,萧氏皇族的统治摇摇欲坠,说不定男帝也当不了几天帝王了。
与其留在这岌岌可危的皇城里,不如趁夜逃走另谋生路。
不同于世家出身的男旧臣,这两位临危受命的男官并无庞大宗族庇护。他们家里人口不多,亲族之间的联系也远不如豪门望族,纵使男帝盛怒之下要诛灭九族,他们也能割舍那些远房宗亲。
只要能带着直系亲族逃出生天,至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根本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思量再三,两男果断联合金吾卫、羽林军数码男将领,趁夜打开城门,率领数百效忠于他们的兵马,带着家人和钱财仓皇出逃。
元兴七年,十月初十
男帝无需细数,一眼扫过去就发现朝堂上又少了数码官员。得知金吾卫与羽林军的两位男官夥同数人携款叛逃,他勃然大怒,即刻下令追捕,并降旨诛灭叛臣九族。
冷静下来后,男帝挥了挥手,身边的太监立即尖着嗓子说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有男官上前一步,向男帝如实禀明京城这三日发生的情况,并提出怀疑:“陛下,臣以为藏于京城的神武军应该不止五百之数,她们神出鬼没,斩杀我朝数百男兵,且在短短三天内便收拢民心。如今百姓处处护着神武军,再加上我军在明、敌军在暗,倘若强行进行抓捕,定会引发动乱。依臣愚见,不如暂且放下京城缉凶之事。”
“暂且放下?你可有良策?” 男帝虽面露不满,却也耐着性子追问。
毕竟朝堂上可用的男臣寥寥无几,眼下这个至少还为抓捕神武军肯费心思。
男官回道:“藏于京城的神武军虽不止五百之数,但据臣估算,也绝不会超过千人。依臣之见,与其在京城与反贼僵持对峙,不如即刻遣精锐之师突袭晋州与北疆要地。此二处乃反贼根基所在,一旦遭袭,城中神武军必将军心浮动、自乱阵脚,届时不战而溃矣。”
此言一出,便有男武将反驳:“今岁寒冬凛冽,北疆大雪连绵不绝,只怕朝廷大军尚未抵达北疆,便要冻死在途中的雪山上。”
“北疆难攻,晋州却有机可乘。只要京城神武军得知晋州告急,定会回援,如此京城之危自解。”男官淡定地解释道。
朝堂之上,男官们各执一词,争论声在大殿中回荡。
男帝倏然起身,语气狠厉:“传朕旨意,命驻守在齐州、全州、庆州以及江陵的军队即刻挥师晋州!务必收服反贼、平定叛乱,让那些逆党知道,忤逆皇威者,唯有死路一条!”
退朝后,为男帝传递旨意的宦官便乘坐马车离开了京城,还未走出京城地界,就被埋伏在外的神武军活捉。
为了活命,宦官毫不犹豫地将男帝的旨意告知神武军众人。因为他的配合,神武军赐了他一个痛快,被刺穿心脏丢进土坑里的时候,还剩下一口气的他在坑底看见了携款逃走的两位男官。
摔下来的那一刻宦官并未感觉到痛苦,反而觉得身下的土地异常柔软。临死前,他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原来这土坑里堆积着无数朝廷男兵的尸体,轮到他的时候都快填满了。层层叠叠的尸骸倒成了他最后的 “软垫”,难怪一点都不疼。
与此同时,北疆神武嫖姚卫、长风卫两千精锐已全部抵达京城,在京城五十里外的空地安营扎寨。
人数清点完毕,骆兰英潜入京城将消息传递给应无双和冯争,等待她们给出下一步的指令。
“照计划行事,城门打开后,骆都尉即刻带兵前往来庭坊,让众人披甲待命。见旗花焰火升空,便直捣皇宫!”
客满楼中,众人围着厉胜绘制的皇宫地图商议今夜的攻城计划。冯争将计划最后重复一遍,骆兰英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
冯争说完感叹道:“还好姚清的商队够大,三千士兵要穿戴的甲胄都能陆续通过商人的车队悄悄运进城里。”
“今夜之后,我们做任何事都不必偷偷摸摸的了。”应无双收起皇宫的地图,对众人说道,“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务必小心行事。”
众人齐声答应,根据计划安排纷纷离开客满楼前往不同的地方。
黑暗一点点吞噬天光,城门上亮起火把,却未看见城门外在黑暗里涌动的人流。
待到这两千余人靠近城下,负责放哨的男兵正要敲锣提醒众人警戒,寒光已划破咽喉,他无声地倒在地上。
燕淼面无表情地引火点燃尸体,并将其踹下角楼。
火团坠落的轰鸣声中,守城的男兵发现异常上前查看,藏于暗处的五百神武军骤然杀出。她们动作行云流水,夺刀、捂嘴、割喉一气呵成,守城男兵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瘫倒在血泊之中。
入城以来的这数日里,神武军士兵早已摸清了京城内外城墙的守卫分布,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男兵放哨站岗的位置。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城墙上的男兵就已尽数解决。燕淼带人打开城门,迅速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迎接城外的数千神武将士入城。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一个时辰,燕淼下令:“百人为一旅,穿戴好甲胄后暂且待在原地按兵不动,以旗花为号,闻声立刻攻入皇宫。”
数十位将领听从命令各自带队离去,三千将士鱼贯而入,如墨色洪流渗入京城街巷。
皇宫
有厉胜的地图指引,应无双和冯争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宫墙楼宇间,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男帝休憩的寝宫。
两人站在屋顶上,冯争掀开琉璃瓦,朝里看了一眼:“是他,直接动手吗?”
“嗯。”应无双抬脚轻点,连续掀开数块瓦片,两人一跃而下落入宫殿内。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应无双拔出腰间软剑放在男帝颈边,冷声问道:“可有遗言?”
“大胆刺客,竟敢擅闯皇宫行刺朕!”男帝浑身紧绷,不敢有任何动作,他看不见位于自己身后的应无双,却认出了面前手持神凤枪的冯争。
在永宁侯爷病逝之前,尚是七皇男的男帝还想求老男帝下旨,将叶静兰赐给他做侧妃,以此拉拢侯府势力。虽然他瞧不上嚣张跋扈的叶静兰,但为了得到侯府支持登上帝位,一个侧妃之位还是给得起的。
他分明记得永宁侯爷死后,叶家女眷都迁回北疆祖宅了,叶静兰怎麽会和刺客一起出现在皇宫?
“叶静兰,你就是神武军的将军冯争!”男帝将北疆叶家、叶静兰以及神武军联系起来,恍然大悟。
“这就是你的遗言?真无趣。”
冯争提着枪环顾四周,殿内的宫人太监投鼠忌器,虽面露惊恐却不敢声张。
角落里有两个太监偷偷往门边挪动,试图溜出去通风报信。
她侧身甩手,神凤枪化作利箭刺穿太监的身体将其钉在门板上,另一个试图逃跑的太监登时吓得捂住嘴,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
男帝不动声色地转头想要一睹刺客的真容,可他不敢大幅度地抬头,拼尽全力也只看见握剑的那只手。
他抱有一丝侥幸地想:或许身后的刺客未必强于他,只要找准时机就能成功逃脱对方的控制。
“啊!”
男帝蠢蠢欲动,想要偷袭身后的刺客,还未动手就被对方看穿了意图,软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心脏。
应无双抽出软剑,走到男帝正前方。望着那张脸,二月二的噩梦重新浮现在眼前,七皇男是第一折戏中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可当真正手刃仇人的这一刻,她却出奇地平静。比起个人恩怨,更让她热血沸腾的,是亲手杀死了萧氏皇族最后一个男帝,她结束了一个王朝。
男帝不解地看着应无双,嘴角溢出鲜血,仍强撑着威胁道:“你,你们怎麽敢?我可是男帝,皇宫里有数万守卫,你们逃不出去的,宫墙上的弓箭手会射穿你们的身躯,让你们体会何为真正的万箭穿心……”
“死到临头还嘴硬。”冯争拔下神凤枪,来到应无双身边,一脚踹在男帝的脸上,将他的脑袋踩在脚下。
应无双神色淡然,环视殿内众人:“你们可以为男帝报丧了。”
得到准许,宫人太监一窝蜂地冲出大殿,惨厉的呼救声响彻皇宫:“来人啊,有刺客!”
“陛下驾崩了!”
“抓刺客!”
“快来人啊!”
混乱中,冯争砍下男帝的脑袋,跟着应无双翻上屋顶。
两人从容不迫地站在屋顶上,望着方方正正的皇宫里亮起无数火把,一簇簇火光如同游走的长虫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们困于其中。
第243章 居然让一个小辈抢了先
一束金色的焰火在皇宫的上空炸开,潜伏在京城中的神武军闻声而动,如黑色潮水般向皇宫席卷而去。
被焰火惊动的还有值守在皇宫内的朝廷军队,穿着红色甲胄的男兵在将领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宫道,浩浩荡荡地朝着男帝休息的寝宫赶去。
队伍行至开阔处,一颗头颅骤然自空中落下,咕噜噜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滚过来。
男兵队伍与那颗头颅之间仍有些距离,他们难以辨别那东西究竟是不是人头,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闯入皇宫的刺客在使诈。一时之间全部停了下来,站在原地观望。
为首的男兵示意众人待在原地别动,他拔出长刀指向地上的头颅,缓步上前查看。火把照亮头颅的瞬间,男兵惊讶之余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一颗男人的头颅而已。
他抬起长刀,用刀尖戳了戳人头,想要辨认这颗头颅的身份。刀尖推动头颅,露出七窍流血的五官,一条银环蛇猛地从头颅血红的眼眶里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为首男兵的脖子。
眨眼间,螙液遍及男兵全身,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停地挥动手臂,试图将银环蛇从自己的脖子上扯下来。
但被螙素麻痹的手脚不听使唤,只能对着身后的队伍怒道:“快来!快帮我把蛇打死,把它打死!”
“救命,救命!”
为首男兵疯狂地挣扎,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拍打着地面,大呼救命,希望有人能救救他。
银环蛇身上非同寻常的花纹让队伍里的男兵意识到,这是一条带着剧螙的蛇。贸然上前捉蛇,一旦被咬,很可能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便丢了小命。
可被咬的男兵是他们这一队人的首领,男首领要是死了,谁来指挥他们?
正当一群男人犹豫不决的时候,银环蛇松开了拼死挣扎的男兵,它慢慢爬到男兵的头上,竖起身子盯着眼前整齐的队伍。
“死……死了。”男人惊呼道。
方才还在挣扎的男兵已安静死去,从被咬到螙发,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剧螙发作之快令人胆寒。本就畏缩的男兵们更不敢动弹,生怕这条蛇突然攻击自己。
“一条蛇而已,我们手里有刀,只要砍下螙蛇的头就没事了。男帝遇刺,我们必须赶过去救驾,否则也是死路一条!”
队伍里有男兵走出来,嘲笑其他人胆小如鼠。区区一条蛇而已,他以前在山里还抓蛇做蛇羹吃呢。
自以为抓蛇经验十足的男兵,举刀上前与银环蛇对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银环蛇扭动的身躯,鼓起勇气朝着银环蛇的身子劈下来。
只要砍掉蛇头,就不会被咬中。
男兵如此想着,眼看银环蛇就要斩于他的刀下,长刀落下,本该一刀两断的银环蛇却消失在眼前。
“蛇呢?”男兵惊慌地四处查看。
身后的同伴提醒他:“在你背上。”
男兵顿时呆住,一动也不敢动,“嘶嘶”的声音越来越近。螙蛇柔软的信子似乎就在耳边,他吓得双腿发抖,肠子都悔青了,他为什麽要逞强出头?
他心一横,嘱咐身后的同伴:“我不想死,你们对准蛇头砍死它,哪怕砍伤我也无所谓。”
短时间内,数百人的男兵队伍已经认识到这条银环蛇的厉害之处,不仅剧螙致命,反应更是敏捷异常。
相比他们以前见过的螙蛇,这条蛇过于活跃,仿佛会思考一般,肆意地挑逗他们。
众人不敢靠近,唯恐螙蛇窜到自己身上。既然前路被堵,不如后退,反正前往男帝寝宫的路并非只有这一条。
“听说只要不惹怒螙蛇,螙蛇就不会攻击人,你小心点别乱动,我们先走了。”
一群男兵默契地转身逃跑。
留下绝望的男兵崩溃大喊:“你们这群懦夫,回来救我啊!”
梁丘天谕坐在数百尺高的宫墙上,闲望着这一幕。
一条银环蛇竟吓得数百男兵队伍落荒而逃,这也太轻松了。她才出一招就击溃了对方,真没意思。
梁丘天谕吹了声口哨,银环蛇不再恐吓男兵,准确咬中他的脖颈,男人尚未螙发,银环蛇已经转过身追上了逃跑的数百男兵。
整齐的队伍在银环蛇闯入后变得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胡乱挥舞手中的长刀,试图砍死可能靠近自己的螙蛇。
高高的宫墙上,梁丘天谕把玩着缠在手上的银环蛇,夸赞道:“做得好。”
银环蛇得意地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用头轻蹭梁丘天谕的手指。
螙蛇早已远离男兵队伍,然而对于男兵们来说,他们找不到螙蛇的具体位置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螙蛇无处不在。
他们成了惊弓之鸟,总觉得螙蛇就在自己身边,一刀又一刀全部砍在了自己人身上。
不费一兵一卒,一条螙蛇就能让数百男兵的队伍当场溃散。梁丘天谕取出旗花,向空中放出金色焰火,告知众人她第一个取得了胜利。
同在皇宫南侧的狂鹤和九死生看到空中的信号,九死生攀到最高的屋顶上,远远望见位于明德门的梁丘天谕。
瞧见那边惨烈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居然让一个小辈抢了先。”
“梁丘天谕拿了第一已成事实,趁现在咱俩拿下第二,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狂鹤指着逐渐靠近的男兵,冲九死生说道。
九死生信手一翻,一把双头匕首出现在掌心,她朝狂鹤昂了昂下巴:“你数十个数。”
“行啊。”狂鹤开始倒数,“十,九……”
九死生一跃而下,化作一道残影冲入男兵队伍之中,身为盗圣,什麽东西她都偷得来。
因为偷东西的诀窍 在于快,这世上没人能比她九死生的手更快。
男兵们还在拔刀,冰凉的刀刃就已划过他们的咽喉,电光石火间,尸体一排排地倒下。
“三——二——一。”
狂鹤念出最后一个数,九死生收势站定,双头匕首在她修长的五指之间来回翻飞,最后一具尸体倒在她的脚边。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仅在十个数内就杀了这麽多人,想来天下第一的位置应该轮到我来坐了。”
“想得美,离了皇宫,外面哪还有上百个傻瓜排着如此整齐的队伍让你杀?”狂鹤点燃旗花,向众人传递信号,“去东边的通训门,该我出手了。”
手持素木枪的青年迅速消失在宫墙上,九死生连忙跟上,前往通训门的路上她听见一阵刺耳的琴音。
她表情痛苦地揉了揉耳朵,抱怨道:“参商就不能认真教教那孩子音律吗?真要命。”
所幸这琴音持续的时间不长,夺命琴音停下后不久,一道金色焰火从琴声传来的方向升上天空。
是位于东侧嘉贤门的参商、百花谢师徒俩发出了第三道信号。
紧接着,站在通训门下的狂鹤丢掉手里染血的素木枪,放出第四道金色焰火。
皇宫共有六道宫门,除去作为礼仪正门的承天门,剩下五道宫门是男兵入宫的主要信道。
随着一束束金色焰火在不同的方向盛开,位于皇宫内外的男兵难以领会这些信号的意思,依然按照命令行队进宫救驾。
位于宣武门的明笑天放出第五道金色焰火,同处一片夜空下的众人纷纷望向明笑天所在的方向。
“不愧是明盟主,竟然和其余四道宫门的速度不相上下。”冯争惊叹不已。
宣武门是皇宫中最重要的军事信道,朝廷的军队精锐都会通过宣武门进入皇宫救驾。明笑天独守宣武门,却不比另外四道宫门慢,几乎是在第四道焰火升空的同时放出了第五道信号。
应无双和冯争仍在屋顶上,五道焰火之后,皇宫景象剧变。
朝着两人袭来的火光长虫被斩首,负责指挥下令的男将领追随驾崩的男帝而去,入宫救驾的男兵队伍已经截断。
剩下数万男兵在失去男将领指挥的情况下就是一盘散沙,很快就会被杀入皇宫的神武军攻陷。
收到信号的燕淼等人带着三千神武军冲入皇宫,这三千人皆是神武军的精锐。在将领的带领下,她们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杀得朝廷男兵丢盔弃甲,当场投降。
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的厮杀,皇宫内外男兵非死即降,男帝被神武军将军斩首的消息也终于顺利地传遍整座皇宫。
三千神武军在各营将领的调度下迅速控制皇宫要道,喧嚣渐息,皇宫重新归于平静。
此时天还未亮,宫中太监在神武士兵的监督下,弓着背清理满地男兵尸体。
雪花忽从夜空坠落,太监们顿时加快动作。若是等到大雪掩埋尸体,他们须先扫干净积雪,才能继续处理尸体,这冰天冻地的,谁愿意在外面受冻?
皇宫里有近两千太监,他们手脚利落,处理起尸体来十分娴熟。嫖姚卫中的秦河、温执等人负责监督宣武门外的太监。
望着太监们忙碌的身影,秦河凑到温执耳边笑道:“阉了的男人就是老实,跟军营里的公马一个理儿,骟干净了才温顺听话,才能成为战马上战场作战。”
“你这又是跟谁打听的?”温执边笑边问。
“铁骑卫的大海都尉说的!她不仅是个驯马的好手,还对马匹的脾性非常了解。大海都尉来的头一天,我就和她说上话了。”秦河神采飞扬地说起自己与大海都尉的相识过程。
温执忆起自己印象里的大海都尉,疑惑道:“虽然我和大海都尉只有几面之缘,但不难看出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人家真的乐意和你说这麽多话?”
秦河搂住温执的肩膀,煞有介事地向她传授自己的处世之道:“像大海都尉这种你说十句,她只回一句的人,只要耐着性子,你说上一百句,她不就能回你十句了!”
“那是大海都尉脾气好,换成……换成燕将军你试试?”温执思索片刻,唯有最近才接触的燕将军最符合“寡言” 二字,且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秦河拍着胸脯,一脸自信:“试就试,等我见到燕将军,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的本事。”
“你要见我?”
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左侧传来,秦河表情一僵,用眼神询问温执: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温执朝她肯定地点头,没错,是你要见的燕将军。
秦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却发现不止有她要见的燕将军,冯将军、应将军、骆都尉等众位将领都在。
第244章 景阳郡主可有实权?
秦河善于与人交际,但要在这麽多人面前展现自己高超的交际能力,终究还是有点难为情。
除了埋头清理尸体的太监无暇关注她这边发生的事情,周围站岗的姐妹们都毫不掩饰地盯着她。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怎麽会露出这种幸灾乐祸的表情?
尤其是温执,脸上的笑容能不能稍微收收啊!
“燕将军,我是神武军嫖姚卫的秦河。之前在北疆的时候,就听说神武军还有一位燕将军驻守晋州。昨日入城时和你匆匆见了一面,没机会说话,所以想找机会和你再见面。万一聊得投机,还能交个朋友。”
秦河很快便克服了被当场抓包的尴尬情绪,神情自若地与燕淼搭话。
毕竟这些将领大多是北疆的熟人,就算燕将军真的不爱搭理人,北疆的众位将领肯定会为她解围的。
更何况,这位燕将军瞧着多面善啊,虽然在战场上神情严肃、态度冷漠,但私下里说不定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燕淼等人刚才在远处,就听到秦河语气自信地让温执见识她的本事,冯争当场提议,让燕淼过来吓唬吓唬秦河,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见秦河如此诚恳,燕淼也真诚地回应道:“原来是这样。神武军刚攻占京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最近几日抽不开身。这样吧,过几日会举办一场庆功宴,到时候我去找你。”
“好嘞!”秦河笑着目送众位将领离开,洋洋得意地冲着温执挑眉。
温执朝她抱拳:“不愧是秦姐,我甘拜下风。”
孟冬月十一日,神武军攻破京城,男帝被斩首示众。然而,神武军的三位将军并未登基称帝。
在外人看来,神武军没有称帝是因为她们目前只坐拥北疆、边南和晋州三地,虽入主京城灭了萧氏王朝,却尚未占尽天下。
若贸然称帝,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成为各方势力竞相攻讦的靶心。
彼时,数十支高举反抗暴政大旗的起义军大多难成气候,不足为患。真正令人担忧的是萧氏王朝仍有数码皇室宗亲拥兵数万,掌控着郑州、益州、信州以及西域等地。
神武军令萧氏江山易主,虽不知日后江山会冠上三位将军中哪一人的姓氏,但经此京城一役,神武军终于从话本和戏文中跳出来,彻底名扬天下,但也毫无意外地成了其他势力的眼中钉。
所幸,神武军选择在冬季攻入京城。冬日里道路或是结冰或是泥泞不堪,难以运输粮食。若是为了攻打神武军而强行征调百姓运粮,反而会引发兵变。
除此之外,冬季天气严寒,兵器变脆容易碎裂,军队的战斗力大大降低。京城易守难攻,一通消耗下来,损失的只有攻城一方。
如此天时,神武军便能在这个冬天高枕无忧,于京中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正如燕淼所说,神武军攻破皇宫后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
好在三位将军早有治世之策,依照她们在晋州、北疆等地的理政之道,有条不紊地更替京城的官僚体系,徐徐推行新律新政即可。
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还以为神武军会同历朝历代的男帝一般,拉拢当地的豪强士族以巩固自己的权势地位。直至神武军以抄家的名义闯入府邸,他们才惊觉神武军所说的废除旧制也包括了自己。
一时间,贪官污吏、世家巨擘纷纷伏法,国库得以充盈。京城百姓也因此度过了一个富足丰年,神武军的仁政之举,顺利赢得满城赞誉。
待京城局势彻底安定,已是十一月下旬,应无双、冯争和燕淼三人终于将迟了一个多月的庆功宴定了下来。
宣政殿内,一幅硕大舆图铺展于众人眼前,夏池国疆域尽收眼底。在此之前,她们看到的舆图只有巴掌大小,聚焦北疆、边南两地的周边版图。
现在她们终于放眼整个国家,准备占尽天下。
舆图上神武军的辖地皆以朱笔标红。外人只道神武军于北疆、晋州举义,以为她们至今仅据了北疆诸县、晋州及边南三城,实则神武军的势力范围早已远超于此。
早在四月的时候,应无双便与全州知府禹仲光达成了共识。在神武军以“废旧制、换新天”的口号起义后,身为全州知府的禹仲光就给应无双传来了密信,整整三个月,她已成功掌控全州的军政大权。
故而,与晋州接壤的全州早在数月前就已收入神武军囊中,全州也是最早开始施行柳青云撰写的新律的地方。
这半年来,禹仲光承其师廖去非之志,在掌控全州以后广设书院,招收女子入院读书。京城新任官员中,半数出自全州书院,余者则由应无双自北疆调派而来。
北疆毗邻北延国,是神武军最安全稳固的阵地,任何势力想要攻打北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那个实力,能够承受神武军与北延军的两面夹攻。
所以应无双毫无顾忌地抽走北疆的人手用来填补京城,北疆书院众多,又有廖山长在,很快便能将应无双造成的空缺补上。
位于边南三城北方的信州亦属于神武军治下,早于神武军起义前,信州男官便已名存实亡,全境为黑山堡掌控。
七月中旬,黑山堡的二当家带着山寨里的大半青壮年投效神武军,剩下大当家、三当家则留在信州暂隐锋芒。
“江陵东连信州,西接全州、晋州,南抵边南望和城,北通京城。此地已被我军四面合围,收服江陵如同探囊取物。”燕淼用朱笔将江陵圈了起来。
轮到冯争讲述北边的战况,她首先指向妫州:“妫州嵌入幽州的两县已被神武军顺利攻下,幽州北边五县也落入掌中。”
“幽州西北部皆是地势高峻的山地,你们打算怎麽打下来?”燕淼问道。
“用西定国的天马越过太行山率先攻入藏剑山庄,然后逐步收服南边。”应无双的手指从幽州划到肃州。
“七皇男继位之前在西定国购置了一千匹天马,准备通过北延的武安府运往肃州以图篡位。不曾想老男帝遇刺,七皇男得登大位,但是他根基未稳,仍需足够的兵力震慑宗亲,这一千匹马还是在十月初的时候运到了武安府。”
“我们与北延结盟,北延太子允许神武军的铁骑卫从北延南部借道前往武安府,劫走五百匹天马。利用这五百匹天马,我军便能顺利翻过太行山,攻取幽州。”
冯争语气里满是遗憾:“七皇男死了,那剩下的五百匹天马还会送到肃州吗?早知道老男帝会遇刺,七皇男直接死在我们手上的话,就直接把这一千匹天马全部劫走了。”
“会。”应无双颔首,“驻守在肃州的定西军云家是七皇男的母族,云家男家主是他舅父。若是老男帝没有遇刺,七皇男便会夥同自己的舅父,带领肃州的数万大军攻入京城篡位。如今老男帝和七皇男都死了,不出意外,这五百匹天马依然会送到云家手中。等到来年开春,肃州云家就是第一个举起勤王大旗攻打我们的人。”
骆兰英很快理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而且云家还会和西定国结盟,少了五百匹天马虽然会让云家对西定国心生芥蒂,但现在云家失去了七皇男,只能忍气吞声,继续和西定国合作。”
众人看向舆图,肃州就在京城西侧,距离虽近,却并不危险。京城的地势是“四塞为固,山河拱卫”,绝对的易守难攻,只要粮食充足,能活活将敌军耗死。
“肃州位于京城西边,暂且不提它,你们看这。”
舆图上以京城为中心,以西是肃州、益州和西域,以东则是妫州、郑州和信州等地,神武军目前的地盘都在东边,冯争将众人的视线重新引回北疆。
“攻下幽州、妫州两地后,中间的郑州、蓟州、庆州和齐州只是时间问题,燕淼率兵自晋州、全州北进,我带人自幽州、妫州南下,届时夏池国半壁江山皆入神武军之手!”
冯争伸手一巴掌盖在舆图上,神武军的地盘看似松散,实则正好将东西两地截断,防止这两地的势力结盟。
“我记得西域井招郡是一位郡主的封地,她身为萧氏皇族,很可能会借兵给肃州云家。一旦西域、肃州和益州联合起来,京城尚有群山环卫,但与益州接壤的信州就遭殃了,倘若信州被攻破,江陵、边南三城都会陷入险境。”
应无双算了算如今神武军的兵力,大部分兵力都用来攻打东部的幽州、郑州和齐州等地,剩下部分兵力负责守住已有疆域,实在没有余力和西边的势力对抗。
燕淼听见郡主二字,想起了一位还在黑山堡当土匪的落难王妃。
“或许,我们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井招郡。当初陈玄还在信州假扮翊王,翊王妃盛才捷被我送到黑山堡里当土匪了,井招郡的郡主就是这位翊王妃的女儿景阳。”
“你是说利用她们母子俩的感情,让盛才捷说服景阳郡主主动投降。”应无双低头思考这个计策是否有可行性。
“在信州时我就调查过盛才捷和她的女儿,母子俩感情甚笃,来往书信频繁。只要能说服盛才捷为我们所用,她的女儿景阳不成问题。”燕淼回答道。
应无双一针见血地问道:“景阳郡主可握有实权?”
“暂且不知。”燕淼如实回答。
第245章 神武启新编,椒花献春句
*
曈曈曙光浮,霭霭祥云聚。神武启新编,椒花献春句。
萧氏王朝在元兴七年十月十一日终结,神武军虽未称帝,但百姓们都明白,从此京城就是神武军做主,并自发地将现在称为新朝。
元朔日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日子,从今年起京城的百姓就不用前朝的年号记日了。如今神武军尚未一统天下,没有定下确切的新年号,就暂且以新历作为纪年名称。
新朝新历元朔日,整个京城在神武军的整治下焕然一新。天刚亮,爆竹声噼里啪啦地炸响银装素裹的京城。
“真奇怪,今天开年头一日,城里的寺庙怎麽都不开门?”妇人手上提着盛满香烛的竹篮,疑惑地站在庙门前。
往年里各大宫观寺院都会在今日放百姓入内烧香,祈祷新年万事顺利。尤其是城内的大相国寺和城外的永济寺,还会在寺庙里搭设乐棚,佛殿里陈列着各式光彩夺目的灯烛,吸引人们去赏玩。
妇人一大早就提着香烛打算寻一家寺庙上香拜佛,结果接连去了四五家寺庙道观,家家都大门紧闭。她站在门外闻不到香火味,也不曾听到僧人诵经念佛的声音。
“城外的永济寺也不允许百姓入内,亏我还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寺庙里抢头香。刚走到城门口,守城士兵看到我提着的香火就告诉我不必去了,说是永济寺今日不迎客,省得白跑一趟了。”
去不成永济寺的老者叹了口气,准备在城内找家寺庙拜拜也成,结果找到现在也没看见一家开门迎香客的寺庙。
永济寺是佛门第一古刹,数百年里往来香客络绎不绝,这麽好的日子怎麽闭门不开?
妇人走到老者身边,打听道:“老人家,你就没问问守城的士兵,永济寺为什麽不迎客?”
老者眯起眼睛走向紧闭的寺庙大门,指着门上张贴的告示答道:“她让我看城门口的告示,告示旁围着的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远远望着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和这张告示瞅着差不多。你知道这上面写得啥吗?”
妇人疑惑地走上前,刚才她只顾着找寺庙上香,都没注意到这些寺庙大门上张贴的告示。她让老者稍等片刻,自己快步跑到巷口,冲着隔壁街巷大喊:“慧之!慧之!”
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蓝印花布夹袄,戴着虎头帽的小女孩出现在巷口,她大着嗓门回道:“干嘛?”
“来帮娘看看那告示上写的啥?”妇人拉着小女孩来到告示前,告示贴得高,小女孩的下巴都抬到天上了,才勉强看见告示最下面两行的字。
妇人见状放下篮子,将女孩抱在怀里,她的语气里隐隐带着点炫耀:“我家慧之读过书会认字,老人家,我让我家慧之把告示念给我们听。”
“送娃娃读书要花不少银子吧?”老者原本想说送女孩读书浪费钱,可又想起神武军的将士皆是女子,便将这话咽回去了。
“不要钱,京城里的男贪官和黑店都让神武军抄了,神武军说这些钱原本都是咱们的,当然要还给咱们,就开设了数十家书院,女孩子不用交束修就能进去读书。我家慧之在书院里经常被教书老师夸呢!”
老者望着妇人,觉得她前面解释那麽多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她点点头:“读书好,以后能当官儿。”
有北疆、晋州和边南的前车之鉴,神武军在京城推行新律新政的时候展现了非同寻常的雷霆手段。所有可能会引起男人、腐儒不满的政策,都会在推行之前将这些男人解决干净。
她们不再浪费时间与这些男人辩论,而是选择以牙还牙:不解决男人的问题,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男人,这是她们从历朝历代的男人身上学会的手段。
问题被事先解决,新政推行得极为顺利。百姓很快接受了神武军只招募女兵女官,设立的书院也只招收女子的事实。
毕竟在前朝,她们作为普通老百姓,本来就没机会读书入仕,征兵在她们看来也是迫于无奈才回去讨口饭吃的选择。
能依靠读书、参军升官发财的向来只有世家男子,即便是世家里最低级的寒门庶族,也是她们这些平民可望而不可即的。
因此不论是豪门望族被连根拔起,还是寒门庶族被清算,她们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她们甚至盼着神武军多抄几家,抄得越多,神武军免去的税就越多,她们的日子也更好过。
“你家娃娃看明白告示了吗,怎麽还不说话?”老者对神武军大刀阔斧的改革毫无意见,因为那些事情对她这个老人家而言都很遥远,但眼下进寺庙里烧香拜佛是她年年都要做的事情。
妇人望着自家女儿紧皱的眉头,心里咯噔一下,悄声问女儿:“这些字是不是太难了?”
告示上密密麻麻上百字,自家女儿才去书院两月,能认识几十个字都不错了。都怪她,想要女儿出来给她长长脸,这下认不出来就丢人了。
慧之一字一句地默读告示,每当遇见不认识的字就跳过,一番通读下来虽然磕磕绊绊,但根据自己认出的那部分也能猜出这告示表达的意思。
“告示上说神武军查出这些寺庙道观贪……贪污受贿,庙里的和尚都被抓进大牢里问罪了。所以这些寺庙道观已经被查封,不会开门了。”
话还没说完,老者不高兴地说道:“和尚有罪抓和尚就是了,佛祖大慈大悲,为什麽不让我们进去朝拜?”
慧之接着说道:“这上面还说,查出来的赃钱全部换成粮食,大家可以去衙门前领粮,每人只能拿一次。”
老者转身就走,飞快朝着衙门的方向赶去。
“娘,那个婆婆不拜佛了?”慧之不解地问道。
“拜佛就是为了吃好喝好,衙门在发粮食,去衙门领就是了,还拜什麽佛。万一因为拜佛去迟了,没有粮可领了,她还要骂佛祖耽误事儿呢。”妇人放下女孩,拉着她也往衙门走。
三人刚走,一名年轻人匆匆跑过来站在告示旁边,看寺庙门口没人,不禁松了口气。
她收了工钱,负责在这座寺庙门前为不识字的百姓念告示。
出门时想着天刚亮,慢慢走过去应该来得及,谁知道上香拜佛的人都想抢头香,一个比一个起得早。
拿钱办事,事没办好肯定要被扣钱,她这才连走带跑地赶过来。
站在庙门前为来往百姓念告示的时候,薛楚心里涌出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不再是平康坊里一颦一笑都要讨好达官贵人的名伎,有满腹才华却只能在宴会上替那些满肚子草包的男官作诗。
两月前,神武军抄了平康坊,坊中所有女子都被抹去贱籍,成了自由身。
有和她一样凭着认字的本事,在衙门找了份简单的差事谋生的。也有些像郑姐姐那般,满腹诗书、博古通今的才子,直接进了官府担任文官。还有许多无才无艺的女子转头去西市开铺子做生意,成了一店掌柜。
薛楚一边念着告示,一边盘算着再过两个时辰就有人来换班,她到时候去哪个坊市里看戏呢?
听说西市的影戏棚子今日演的是廖去非山长在蓟州开设燃犀书院的故事,其它坊市里有演神武军起义的,也有演八英雌斩男帝的……
神武军起义的皮影戏、话本、戏剧她都看过听过了,还是去看点新鲜有趣的好。
京城里万街千巷无不繁华热闹,厉胜正带着自己的姐妹们在西市闲逛。
当初和她一起刺杀老男帝的八个少年,其中五人归家,还有三个干脆跟着她了,说要跟着她学武功,未来行走江湖惩恶扬善。
年龄最小的关翠芝和小十六一进西市,就被官府设立的小影戏棚子吸引了目光。
关翠芝冲到前排抢了个好位置,招手让小十六过去:“石榴,快过来!”
“好!”石榴大声回应,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卖吃食的小摊,对着热乎乎的煎夹子直咽口水。
“香喷喷的煎夹子,素馅十文钱,肉馅二十文钱嘞!小妹妹,你要什麽馅的?”老板停下吆喝,问道。
“要两个!一个素馅,一个肉馅,都切成两半。”石榴爽快掏钱,她和关翠芝一人一半,这样既能尝到素馅,也能尝到肉馅。
老板收了钱,将切好的煎夹子用油纸包好交给石榴。
街上人来人往,石榴灵活地穿过人群,将烫手的煎夹子塞到关翠芝手里,两人扯起衣角垫在手上才能勉强拿住。
煎夹子烫嘴,两人只能耐心地等待它变凉,棚子里的皮影戏已经开唱,石榴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将视线挪到皮影戏上。
一只捧着糖炒栗子的大手从后排伸过来,石榴条件反射般扭过头,准备攻击那只突然出现的大手。
身后那人似乎料到了她的举动,抬手接招并将剥好的糖炒栗子放在她掌心。
“二姐姐!这是给我的吗?”认出燕淼的瞬间,石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的二姐姐除了六姐姐,看谁都慊多余。
怎麽会突然给她糖炒栗子吃?
燕淼嗯了一声,柔声道:“这个甜,也不烫,刚好入口。”
“这家糖炒栗子可好吃了,我们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你快尝尝。”坐在燕淼身旁的燕焱向她展示自己手里的空袋子,“我的都吃光了,燕淼还剩了点,看见你和翠芝后就想着剥给你们尝尝。”
石榴看着手里的栗子,心想以前在玄门里大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二姐姐待人冷漠也不奇怪,如今脱离玄门,大家都变得更好了。
她向两人道谢,把栗子分给关翠芝。
皮影戏开唱,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上的小人。
燕焱小声地和燕淼说话:“小十六受宠若惊呢。话说你以前那麽冷血,却只待我如亲生姐妹,也和你说过的那场噩梦有关吗?”
燕淼握住燕焱的手,示意她看台上的皮影戏,低声解释道:“以前的我就像幕布上被人操控的皮影,操控皮影的人让我冷血,我便不懂感情,她让我善良,我就失去了血性,一切由幕后之人说了算。只有幕后之人松开手,我才获得自由,可以支配自己的情绪。”
在长鱼村为母亲报仇之后,燕淼才终于觉得自己是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以前的她被剥夺了许多感情,只有一个挚友燕焱。
可幕后之人为了接下来的戏能够唱下去,设计了一场刺杀,将她唯一的朋友也夺走。随后又毫不留情地将她冷血的前半生抹去,让她成为善良、真诚且孤立无援的救赎者。
“但和你成为朋友,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逃出长鱼村是母亲的遗愿,流落玄门是命运的操控,结识燕焱是她给自己找了个活下去的理由。
燕焱低下头和燕淼额头相碰,“还好有你,不然我早就饿死在玄门里了。”
皮影戏演到廖山长带领门下学生前往北疆的桥段,燕焱忽然问道:“应无双和冯争去哪了?”
“她们啊,还愿去了。”燕淼想起冯争、应无双两人在梦里的故事,寺庙里的高僧总能影响她们的命运,这次却是她们改变了寺庙的命运。
“她们还信这个?”燕焱难以置信,神武军不都把京城内外的寺庙道观抄了个干净,她们怎麽可能是去还愿的。
燕淼耸肩:“说不定她们口中的还愿是讨债呢。”
永济寺
应无双和冯争走在空荡荡的寺庙里,两人找到双方初见时的佛堂。
“当时我在佛前许了三个愿望,结果一睁眼没看见大佛,却看见了你。你说佛祖不灵验,我许的愿望多半不会成真。”
眼前的佛堂已被查封干净,原本摆在供桌上的木塑佛像也被劈开,送进城里当柴火用了。
冯争笑着问她:“所以成了吗?”
应无双缓缓摇头,将自己许的三个愿望逐一道出:“我一愿天下太平,后来遇见你和燕淼,带领神武军在北疆和边南起义,战火至今还未停歇。二愿父亲身体康健,结果这老屪贼死于我手。三愿噩梦退散,远离永宁侯府叶静兰,最后却与你闯荡江湖、共谋天下。”
“你说得对,佛祖一点也不灵。”
“无双将军现在可有新的愿望?佛祖不灵,我说不定能帮你实现愿望呢?”
冯争跳上供桌,语气一如既往的放荡不羁,眼里却没有当初目空一切的高傲。
她朝着应无双伸手,用力一拉,两人站在供桌上并肩而立。
“原来站在高处的佛祖是这样看信徒的。”应无双仿佛看见了去年跪在地上祈求佛祖的自己,她和冯争对视,“我会自己实现自己的愿望。”
第246章 现在处于险境的是我女儿
信州
城内张灯结彩,爆竹声自城东蜿蜒至城西,数十座戏台拔地而起,杂技班子的精彩表演引得百姓驻足围观。
翊王府内也挂满了绛红灯笼,府里的人们欢庆元日的到来。
自从被抓入黑山堡后,盛才捷以为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到王府了。没想到数月过去,她又回到这座雕梁画栋的府邸,却并不是以翊王妃的身份。
她站在王府的大门前,看着连烁和秋峻将翊王府的牌匾拆下来,换上刻有“神武”二字的崭新牌匾,并挂上喜庆的红色绸缎和灯笼。
“盛大姐,你看我们挂的正不正,歪了没?”秋峻唤醒发呆的盛才捷,示意她帮忙检查两个灯笼是否对齐。
盛才捷回过神来,后退几步端详门上的灯笼:“连烁那边的矮了点。”
“现在怎麽样?”连烁闻言稍微调整了绳子的长短。
“我正在看。”盛才捷又指挥两人调整了几个地方,直至牌匾、灯笼和绸布都达到完全对称的状态。
眼看两人要爬下梯子,盛才捷主动上前接过两人手中的杂物,扶着连烁那边的梯子,让她小心点。
秋峻是黑山堡里摔打出来的英豪,武艺了得,轻松一跃便落地,无需人扶梯子。
她捡起刚才丢下来的旧牌匾,往府里走:“我去把这牌匾劈开当柴火烧,你们把梯子放回后院就歇着吧。”
连烁应了一声,爬下来后扛起梯子。无需她提醒,盛才捷已主动扛起梯子朝后院走去。
“你都快五十的人了,怎麽越老越有劲?我记得你以前连柴都劈不动,现在都能扛着梯子健步如飞了。”连烁急忙追上盛才捷,调侃道。
盛才捷和连烁以前都生活在这座王府里,作为翊王府的王妃和侍妾,她们很少做体力活,尤其是盛才捷,根本没有做过任何粗活。
以前逢年过节,盛才捷只需吩咐下去,府中仆役自会布置妥当。哪像如今,既要检查灯笼挂得是否周正,还要收拾杂物、搬运梯子。
重回故地,连烁忍不住将以前的翊王妃和现在的盛才捷作对比。她这番调侃也是想看看盛才捷会不会抱怨现在的辛苦,怀念以前有虏隶使唤的日子?
盛才捷可是年近半百的人精,岂能听不出连烁话里的试探。
她白了连烁一眼,哼道:“信不信我还有力气给你两脚?”
连烁就喜欢和盛才捷拌嘴,她摇头晃脑地模仿以前的盛才捷:“满嘴粗鄙之言,真是有辱斯文。”
盛才捷脚步一顿,转身正视连烁。
二人肩上皆扛着梯子,她这一转身,梯子随之转动,连烁忙 后退,险些被梯角扫到。
“我戳你个爷头,老娘就满嘴粗鄙怎麽了***骟*爹*屌*****”
盛才捷在黑山堡里教导上了年纪的姨婆们读书认字,那些姨婆们颇有阅历,个个都是骂人的好手。
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姨婆们跟着盛才捷学会了认字,盛才捷也从姨婆们身上学会了骂人的一百零八式。
不愧是簪缨世家出身的才子,盛才捷不仅能记下姨婆们骂人的原话,更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短短数月就骂遍黑山堡无敌手,就连和她同住一屋的洁癖刘阿婆有时都要避其锋芒。
连烁回怼了两句,被骂得毫无还手之力,只好认输:“停停停,我错了,不和你绕弯子了。”
盛才捷骂完后顿觉身心畅快,连烁祖宗十八代那点男亲戚都不够她发挥的,她笑着说:“早这样多好,有话直说。”
“就是你女儿的事。”连烁走到盛才捷身边,边走边说,“上个月,京城神武军的三位将军来信,想让你说服景阳郡主投效神武军,到时候里应外合收服井招郡。这事儿你咋想的?”
提及女儿景阳,盛才捷敛了笑意。这数月来,黑山堡并未限制她和女儿的书信往来,她也很识趣地从不在信中提及自己被迫落草为寇的事情。
对女儿,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女儿亦是如此给她回信的。直到老男帝和新男帝先后死于刺杀,神武军占据京城,她们俩才捅开那层窗户纸。
江山易主,京中的萧氏宗亲几被屠尽,年关一过,天下便要乱了。
盛才捷担心远在西域的女儿会被周边的势力围攻,景阳郡主同样担心处于信州的母亲,信州被边南的神武军和北边的益州夹在中间,很可能会沦为两方交战的战场。
年前的最后一次通信,盛才捷向景阳说明了自己如今的现状,她在黑山堡里过得虽不如王府里那般滋润,却格外自在。在大当家蟠龙和三当家成鸾的准许下,她将信州已被神武军掌控的事实告诉了女儿。
总之,她一切都好,无需女儿担心。但女儿的回信,却让她不得安心。
“怎麽不说话,你该不会还想着和女儿联手夺回萧氏江山,又做回高高在上的王妃吧?”连烁看盛才捷不说话,心中着急,忍不住猜疑盛才捷怀有异心。
毕竟盛才捷虽然死了个身为翊王爷的丈夫,却还有个贵为郡主的女儿,以及在西域井招郡担任校尉、掌握军权的郡马。
若是景阳郡主及其郡马与肃州、益州残存的皇族势力联手,共同出兵攻打神武军,一旦成事,盛才捷还能跟着女儿继续享福。
连烁放下梯子,将盛才捷肩上的梯子也拿了下来,随后紧紧握住盛才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让你放弃贵族身份,和我们一起做土匪听起来很可笑。但你的心也是肉做的,寨子里的人对你多好,你心里有数。”
“穆飞和秋峻经常带着大黄去山里打猎,猎回来的兔肉、野猪肉次次都分给你吃,大黄还老对着你摇尾巴。姨婆们为了感谢你教她们识字,还给你做了好几身衣裳和鞋子,她们知道你以前是王妃,怕自己绣出来的花样不好看,还专门找我来设计花样。寨子里的小孩也都很喜欢你,尤其是岚光,她说你写的字最漂亮,练字都照着你的摹……”
连烁恨不得将山寨里的每一个人的好都说一遍,她望着盛才捷的眼睛:“寨子里大半人都去边南投效神武军了,她们会上战场打仗,敌军越多,她们就越有可能受伤,甚至死在战场上。盛才捷,只要你说服你的女儿,神武军就能少一些伤亡,她们说不定都能活着回来。”
景阳郡主的回信目前只有盛才捷和寨子里的两位当家看过,其她人并不知道景阳郡主在井招郡的处境。
众人只盼着盛才捷能成功说服景阳郡主,神武军能顺利收服西边的疆土,她们的朋友亲人能够平安返回黑山堡。
因此,盛才捷是否肯在景阳郡主面前为神武军说话是关键一环。大家有些担心盛才捷的立场,可这些话说出来便显得她们不信任盛才捷,所以至今只有连烁一人在挨了骂后,才开门见山问出了口。
连烁的话让盛才捷想起了十六年前李二姐对她的声声质问,从那时起,她就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什麽贵族,看似尊贵的王妃,不过是王爷的附属。
她和李二姐一样,都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李二姐的女儿活活饿死,而她无法左右女儿的昏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去了西域。西域处于夏池国边境,人烟稀少、物产匮乏,她骄生惯养的女儿今后只能住在那种不毛之地,和发配边疆的囚犯有什麽区别!
可她什麽都改变不了,男帝和王爷都能越过她这位母亲决定她女儿的昏事。
然而,待在黑山堡的这半年里,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全是女子的黑山堡如同世外桃源,她在此过得自在随心。若能将女儿接来,她相信女儿也会爱上这里。
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朝廷迟早会发现这群藏在深山里的匪徒,这样的世外桃源终会被破坏。山寨里的所有女子也都要回到山外,再过那女卑男尊、受人辖制的日子。
后来,神武军出现了,那时的她已经取得三当家的信任,她能跟着三当家乘船去江陵、晋州和边南等地做买卖。
尚未被攻下、仍是前朝男官的江陵,与神武军治下的晋州、边南两地简直是云泥之别。
神武军在晋州、边南募女兵,开女户,设女官,将深陷泥沼的女人们拉了出来。在晋州城做买卖的时候,她由衷地希望神武军能一统天下。
那时她与女儿纵失了高贵身份又如何?以她们母子俩的才能,进可为官做宰,退可经商致富。最差也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她如今有力气,种地打猎根本不在话下。
在收到女儿的回信之前,她和连烁等人想的一样,她也希望神武军可以兵不血刃地收服井招郡,将她的女儿、孙儿毫发无损地送回自己身边。
可现实是身处西域井招郡的女儿别无选择——被西定国、肃州、益州三方势力环伺的西域,是前有狼、后有虎。
七皇男生前为了得到西定国的天马,曾承诺得马千匹后,先割井招郡给西定国,即位后再割其余六州。
若不是老男帝在那一千匹马送到之前就死于刺杀,只怕井招郡已经落到了西定国手中。好在七皇男登基不久便被神武军诛杀,与西定国的交易中断,井招郡才得暂时平安。
但现在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肃州云家想要打着勤王的旗号将神武军赶出京城,势必要与西定国联盟借兵。为顺利结盟,他极可能将井招郡献与对方。
肃州想结盟,西定国却未必会答应。井招郡是紧要关隘,连接西域与中原,一旦突破,西定国便能顺势东进,直入夏池国腹地。是以,西定国大可以趁火打劫,直接出兵攻占井招郡。
盛才捷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破局之法。在她看来,身处井招郡的女儿为了自保,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那里,带着兵马投靠同为萧氏皇族宗亲的肃州云家。
如此一来,不论井招郡最终会落在谁手中,至少女儿没有性命之忧。
“我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回来,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神武军与西域之间隔着肃州和益州,连烁,你能明白吗?现在处于险境的是我女儿,不是神武军。”
盛才捷推开连烁,抹去脸上的泪水,扛起梯子快步离开。
连烁愣在原地,难怪这大过年的,盛才捷却总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扛起梯子,一言不发地跟在盛才捷身后,决定过会儿去找大当家一趟。
第247章 景阳是天底下最聪慧勇敢的孩子
连烁第一次见到夏池国的舆图,是在大当家的书房里。
展开的羊皮舆图平铺在书案上,她惊觉自己所在的信州位于南部,于整张舆图而言不过巴掌大小的墨迹。
此刻她终于明白盛才捷为何那麽担心女儿的安危。在舆图的西侧,小小的西域被西定国、肃州、益州三面合围。
神武军主力尽在东线,鞭长莫及,根本无法越过隔在中间的肃州和益州。
连烁不曾研读过兵书、也不通战事,但眼下的局势十分明了。如果她是敌军的话,定会选择与其他几方势力联合,先共同歼灭占据东边大半疆土的劲敌神武军。
肃州、益州与西定国结盟之后,夹在中间的西域要麽主动归附其中一方,要麽被三方攻占。这般处境,作为母亲的盛才捷,自然只希望女儿平安无虞。
“你们也看到当前的形势了,断不能让位于西边的三方势力联合,他们一旦联手,京城与信州便会危在旦夕。”
三当家成鸾将舆图上京城以西的局域圈起来,画了两道箭头直指京城与信州,“神武军势力分散,年后将集结南北兵力攻打京城以东的郑州、庆州等地,倘若背后遇袭,恐难以招架。”
“盛大姐,井招郡对中原腹地的重要性你必然清楚,无需我赘述。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井招郡落入敌方手里,至少不能在今年开春之前就归附敌军。我们希望景阳郡主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尽可能守住井招郡,抵御西定国,同时在肃州和益州之间斡旋,为神武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成鸾向盛才捷和连烁两人剖析当前局势,她确信自己提出的决策便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景阳郡主给盛才捷的回信已经着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应无双、燕淼与冯争看见了信中内容,必然也会作出相同的决断。
盛才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死死盯着舆图上井招郡的位置,咬着牙说道:“井招郡就是块吊在饿狼嘴边的肥肉,莫说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就算能守住,我女儿只是一个郡主!手握兵权的是郡马,是她的丈夫,而非她。我的女儿会被我说服,可她未必能劝服郡马为神武军效力。说到底,此事我与女儿都力有未逮。”
郡马身为郡主招赘的婿郎,名分上虽以郡主为尊,然而战乱之秋,握有兵权的人才居于上位。
神武军也好,大当家与三当家的谋略也罢,皆创建在景阳郡主掌有实权的假设之上。倘若郡主在郡马面前言轻语微,井招郡的兵马归属便全凭郡马一人决断。
郡主、郡马。
妻子、丈夫。
身份、兵权。
二者之间孰轻孰重?
盛才捷此话不无道理,她们仍不清楚景阳郡主在井招郡的声望如何,也不知道她在自己招来的赘婿面前能有几分话语分量。
室内陷入沉滞的静默。三当家与大当家站在神武军的角度,从大局出发,自然期望郡主能肩扛重压、死守井招郡以争取战机。
可盛才捷作为母亲,首要考量的是女儿的安危。纵然郡主身份高贵,可在这乱世之中,终究要仰仗掌兵的郡马才能保全性命。
只是人心难测,郡马是会为了保住中原腹地,不让井招郡落入西定国之手选择死战到底?还是为了夺回萧氏江山选择和肃州、益州合作?亦或是贪生怕死,直接弃城、率部投敌?
无人能预知答案。若逢后两种境地,信州必首当其冲沦陷,继而京城危殆,届时尚未攻下郑州的神武军也将陷入腹背受敌、溃不成军的险境。
“成鸾,再想想办法,当真没有转圜余地了吗?”大当家蟠龙望着盛才捷泛红的眼眶发出一声叹息,恳请成鸾另寻良策。
作为黑山堡的智囊,成鸾曾以奇谋架空信州男官、夺取城池掌控权。现如今面临的是困局却不是死局,或许还有别的破局之法。
一时间,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成鸾身上。
成鸾沉吟良久,忽而抬眼望向盛才捷,她点了点头:“有。”
盛才捷黯淡的双眼燃起亮光,却又听成鸾补充道:“此计仍然需要景阳郡主相助,西域是她的封地,井招郡内的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她的话在民间自有千钧之重。”
“具体是何计策,可否保我女儿平安?”盛才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只恨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能。”成鸾转向蟠龙,“目前山寨剩下的人中谁的武功最拔尖?”
蟠龙不明白成鸾为何会有此一问,她正想回答,成鸾又打断她:“对了,流筝前辈今晚要和我们一起吃岁朝饭是吗?”
“没错。”蟠龙回道。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从信州前往井招郡,昼夜兼程需一月有余,冬日路险也许会迟滞数日。若明日启程,应当可以赶在二月开春前抵达。”成鸾对着舆图自言自语。
房间内的其余三人听得一头雾水,皆面露困惑。成鸾口中的流筝前辈是去年八月才到信州城里做生意的商贾,她接手自己女儿的生意,来往于信州和江陵之间。
因为神武军的关系,她与黑山堡也多有来往。今天是元朔日,她的家人不在身边,便应邀与堡中姐妹共贺新岁。
众人实在想不透她与井招郡的危局有何关联。
蟠龙拉着成鸾问道:“有话直说,听得人着急。”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想守住井招郡,只能靠井招郡的百姓。”
成鸾理清思绪,神情都从容了几分,她向盛才捷郑重承诺,“盛大姐,你放心,我一定让景阳郡主毫发无损地回来与你相见。”
盛才捷怔怔望着眼前的三当家,喉头哽咽难语。
蟠龙急得抓耳挠腮:“到底什麽计谋,快说与我们听!”
成鸾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随即将心中的计策娓娓道来。
暮色中,信州城内的灯笼逐次亮起,暖黄的光一团团铺开,城中满是欢声笑语。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空气里飘荡着米酒的香甜气息。
盛才捷看着姐妹们有说有笑往大堂里走,却没心思凑过去,她仍是一脸忧色,因为不想影响大家的好心情,便独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有三当家和流筝前辈亲自出马,她们肯定能成功守住井招郡,将景阳郡主平安带回你身边的。”连烁走到盛才捷身边,挨着她在墙根坐下。
盛才捷紧皱眉头:“若是她们失败了呢?”
成鸾的计划是由她和流筝亲自前往井招郡,联合景阳郡主夺取郡马的兵权,并在井招郡发动起义,带领全城百姓守住井招郡。
她们既不会让西定国的铁蹄踏入西域,也不会投靠肃州或是益州。正相反,她们抵达西域后,还会想办法游走在益州、肃州之间,阻止两州势力的联盟。
这计划与原先的计划没什麽区别,不过是冒险的人从景阳郡主一人,变成了景阳、成鸾和流筝三人。
若是起义不成功,西定国攻破井招郡,她们三人性命堪忧,全城的百姓也会遭受敌军铁骑的践踏。
“你怎麽说话净长敌军志气?咱们黑山堡三当家足智多谋,再加上武功高强的流筝前辈,她们有勇有谋,定能成事。而且三当家不还说了,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起义失败守不住井招郡,但她和流筝前辈定能将你女儿、孙儿平安护送回信州。”
听了连烁的安慰,盛才捷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她哽咽道:“都怪我没用,才害得三当家和流筝前辈要前往井招郡冒险。”
盛才捷是景阳郡主的母亲,也是黑山堡、神武军的一份子,连烁明白她此刻的痛苦和纠结。身为局外人,她也能比盛才捷看得更明白。
她反驳道:“不是这样的,多亏了你和景阳郡主,神武军还有机会借着景阳郡主的身份守住井招郡,从而阻止西定国和肃州结盟。倘若没有你们,西边就全是敌军的势力了,那才叫后果不堪设想。”
盛才捷闻言,眉头逐渐松开,她抬眼望向连烁,目光里带着几分谢意。
“神武军能打下北疆、边南、晋州甚至是京城,将来也能打下肃州和益州。我们要相信三当家,她一定能和你女儿成功守住井招郡,为神武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连烁握住盛才捷的手,看着她哭得脏兮兮的脸,问道,“你女儿是个什麽样的人?是和以前的你一样知书达礼、德才兼备,还是随了你的本性,不修边幅、满口粗话?最重要的是,你这个女儿会不会乖乖听你的话啊?”
连烁被迫入王府的时候,景阳郡主已经成昏好几年了,双方并未见过面。除了盛才捷,没人了解这位久居西域的郡主。
三当家的计策要想顺利实施,需要景阳郡主的配合。虽然盛才捷和景阳郡主来往信件频繁,但这只能证明她们母子俩感情好,未必能保证景阳郡主会为了母亲背叛萧氏皇族。
万一景阳郡主根本不听母亲的话,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转头就将井招郡献给了肃州可如何是好?
盛才捷听出了连烁话里的深意,她啐了连烁一口,骂道:“我呸,就你聪明,想得到这一点!你以为三当家是傻子啊!”
光骂还不解气,盛才捷抡起拳头砸在连烁身上,连烁抱头鼠窜,连忙解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大过年的。也不是我多心,你和景阳郡主的来往信件只有大当家和三当家看过,而且你也没和我说过有关景阳郡主的事情,那我不了解她的为人,当然会忍不住猜疑了。”
连烁抱着头,她闭上眼,等着近在咫尺的拳头落下,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这一拳落在身上,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盛才捷正拿着帕子擦掉脸上即将冻住的涕泪,注意到连烁的目光,她冷哼一声:“我可没有不修边幅,要不然刘阿婆早就把我赶出去了,怎麽会和我一起住了大半年?”
连烁看她乱擦一通越擦越脏,便走上前夺过帕子,仔细地替她擦脸。
这时,秋峻站在大堂门口,朝两人招手:“就等你俩了,快进屋坐下吃岁朝饭喽!”
“这就来!”
“来了来了。”盛才捷和连烁同时应声。
连烁放下帕子:“擦干净了,进屋吧。”
“谢了。”盛才捷跟着连烁往大堂里走。
两人掀开棉门帘的刹那,一股裹挟着蒸腾热气与欢腾声浪的暖流扑面而来。两人刚落座就露出笑容,和桌上的姐妹们互道新年祝福。
人都齐了,大当家也不废话,直接招呼大家开始吃饭,席间立刻响起碗筷碰撞的轻响。桌上摆的尽是各位的拿手好菜,更有大当家特意为小孩子们打的年糕,寓意“年年高升” 。流筝带来可口的果酒,此酒好喝且不易醉,即便是老人与孩童,也能在今夜品一品美酒的滋味。
大黄摇着尾巴,在一张张桌子底下兴奋地穿梭跑动,而三当家养的猫儿却十分淡定,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自会有人端着碗来投喂它们。
酒足饭饱之后,盛才捷拉着连烁走出了热闹喧腾的大堂。两人往门口一站,凛冽的寒风便卷着雪花,将她们身上的酒气渐渐吹散。
院子里,一群饭没吃两口就从大堂里溜出来的孩子们正聚在一起,她们把爆竹堆放在院子中央,嚷嚷着:“谁去点火?”
“你去点。”
“我不去,万一把我炸了怎麽办?有本事你去。”
这时候,谁敢上去点火,谁就能收获大家的崇拜。
岚光是这群孩子里胆子最大的,每次都是她带头跑上去点火,身后跟着一大串既害怕又跃跃欲试的小屁孩。
她点完火,一群人乌泱泱地捂住耳朵四散逃开,有些脚滑的还没跑远就摔在雪地里了,孩子们的尖叫欢笑声比爆竹声还要响亮。
瞧见站在门口的两人,孩子们热情邀请她们一起下来玩。
连烁朝她们摆手:“你们玩吧,我和你们盛大娘的胆子小,不敢碰这震天响的玩意儿!。”
孩子们也是礼貌地客套两句,她们才不想带大人一起玩呢。见连烁和盛才捷没兴趣,扭头就跑了。
“我小时候胆子可大了,景阳和年轻时的我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在不断响起的爆竹声中,盛才捷和连烁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景阳。
“景阳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是天底下最聪慧勇敢的孩子。”
第248章 井招郡,安矣
岁首二日,三当家成鸾和流筝即刻启程奔赴井招郡,同时遣人快马加鞭送信至京城,将计划详细告知神武军的三位将军。
【西域井招郡就全权托付给她们,神武军大可放心东进,全力将东边的广袤疆域一举拿下。】
在策马疾驰赶往井招郡的路上,流筝和成鸾片刻不敢停歇。长达两月的行程,西定国、井招郡、肃州和益州这四方势力随时都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故。
她们无从知晓景阳郡主那边的具体情形,景阳郡主也不知她们正火速赶往井招郡,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愿这个凛冽的寒冬能够延续得更久一些。
如此一来,各方势力即便心怀吞并井招郡的野心,也难以顶着严寒贸然出兵。最多派人前往井招郡巧言令色,一番软硬兼施,企图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井招郡收入囊中。
只愿景阳郡主能顶住眼前的重重压力,耐心等待,等到她们抵达井招郡即可。
等,她只需要等。
“所有人都在等!等到开春暖和起来就侵吞我西域。”
位于西北方的井招郡又连下了几场大雪,屋外呼啸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刮得人骨头生疼。
景阳郡主一踏入屋内,便匆匆脱下身上厚重的皮毛斗篷,双颊通红,也不知是因愤怒而致,还是被严寒冻成这般模样。
算算时间,母亲应该已经收到了她的回信,她也能预想得到神武军会作何反应。
刚攻下京城的神武,其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东边,开春之后想必也会率先全力攻破东边腹地。然而聚集在西边的前朝皇族势力,便会成为她们无法应对的隐患。
神武军当然渴望和井招郡交好,以免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可远水救不了近火,神武军无法越过肃州和益州来解井招郡的燃眉之急,她井招郡又岂会有那个心思替神武军周旋于三方势力之间。
西定国虎视眈眈,想攻破井招郡,进而长驱直入中原腹地;肃州的云家想献祭井招郡,从西定国借兵攻打神武军;益州的老东西还在观望,想要坐收渔利。
景阳不能等,她这麽等下去,只会等到开春被三方势力瓜分殆尽。
郡马亦步亦趋地跟在景阳身后,从仆人手中接过热水和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帕子覆在景阳脸上。
他低声劝慰道:“还请郡主宽心,如今虽说有三方势力都紧盯着我们井招郡,可我们手中也握有不少兵马,他们断不敢贸然采取行动。”
屋内烧着地龙,逐渐回升的温度让景阳愤怒的情绪稍有缓和,她望着郡马白皙的脸庞,缓缓勾起唇角。
“你说的这些兵马是听谁的号令?”
郡马听闻此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回道:“自然是听从郡主的号令。”
自成为郡马的那日起,他就知道郡主在众多王孙贵族之中唯独选中他的原因。他家世普通,不过是信州军中的一名小小士卒,凭着低贱的身份和俊美的容貌入了郡主的眼。
郡主需要的不是一位和她门当户对的丈夫,而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虏隶。如此才能保证郡主在西域的地位,绝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的封地之上淩驾于她。
守卫西域边境的数万兵马看似由他这位男校尉调遣,实际上兵权早已被郡主牢牢掌控,那数万兵马只听从虎符和郡主本人的调令。
“依你之见,如今的困境可有解法?”
景阳长居西域,受大漠风沙与酷寒烈日雕琢,染就一身古铜肤色,琥珀色瞳孔如雌鹰俯瞰猎物般锐利,令被其凝视者无处遁形。
郡马总觉得景阳的话中含有深意,可他看不透郡主的心思,只能强装淡定地分析起当前的局势。
“无论如何,井招郡都不能被西定国攻破。那西定国乃塞外豺狼,若让其踏入西域,子民必遭劫掠,财物必被洗劫。肃州云家与益州恭老王爷皆属皇亲国戚,郡主身为萧氏皇族血脉,三家本是同根所生。我朝两任男帝皆丧生于神武军之手,京城陷落、江山易主,光复萧氏基业才是当务之急。”
“倘若我们三家内讧不断,神武军便能趁虚而入逐个击破,萧氏王朝将再无复兴之日。届时,郡主……不,到那时我等都成了亡国虏,下场可谓凄惨。”
景阳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身为郡主的权力,郡马甚至不敢在郡主面前作出她会成为亡国郡主的假设。失去权力是郡主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哪怕是言语上的冒犯也足以招致灾祸。
“这麽说,我应该联合肃州、益州共击神武军?但如此一来,肃州、益州势必向我借兵。兵马若调离西域,谁来镇守边境?西定国若趁机挥师南下,又当如何?
景阳一句句诱导郡马,每一问都恰到好处,郡马终于图穷匕见,抛出真实意图:“郡主,西域贫瘠苦寒,中原腹地任意一州皆比此地繁华百倍。您若率兵协助肃州夺回萧氏江山,事成之后,京城以外的膏腴之地尽可任选,又何必固守这荒僻的弹丸之地?”
西域荒芜贫瘠,还要遭受外敌侵扰,比不得中原安宁繁华。景阳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她不相信男人,更不会相信云家的男人会夺回萧氏皇族的江山。勤王的旗号谁都能借用,攻入京城坐上皇位的不论是哪个姓的男人,都不会是她景阳。
幻想这群男人会知恩图报、信守承诺,风险太大了。更何况,肃州云家已经在郡主和郡马之间选择了郡马。
肃州与西域相邻,这麽近的距离,他们多花几日功夫在井招郡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此地究竟是谁做主。可他们不相信掌权的是位女子,哪怕这个女子是身份高贵的郡主。他们宁愿拉拢郡马这个有名无实的男校尉,也不肯和这位赘婿的主人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景阳年幼时就从历代王朝的斗争史中悟出了一个道理:男人只会与男人分食权力,女人永远是被利用后抛弃的工具,从无例外。
因此,景阳只相信自己。她为了拥有实实在在的权力甘愿前往西域,离开母亲,离开人稠物穰的中原,只要边境防线不破,她就是西域的王。
谁也不能摧毁她皇帝般的人生!
“肃州云家许了你什麽好处?”景阳轻拍手掌,清脆声响未落,她的亲信已步入房中,弯下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郡马面前。
看到盘中那颗血肉模糊、面容扭曲的头颅,郡马瞳孔骤缩,心跳都停了一拍。昨日还与他密谈借兵之事的云家男探子,今日就身首异处,被人当做一盘菜似的端了上来。
原来郡主问他的第一句话就在试探他,他浑身战栗着瘫倒在地,痛哭流涕,对着郡主不停磕头:“我不敢背叛郡主——”
“回答我的问题!”景阳厉声打断。
郡马被吓得咬到舌头,鲜血混着泪水滴落,他不敢再为自己辩解。郡主既然都杀了云家男探,必然已经知道了一切,他不如老实交代以求活命。
“肃州云家想借西域兵马攻打京城,并将西域献给西定国换取西定国的援兵。只要我答应借兵,待夺回京城后便封我为王,将南方的富庶之地赐予我做封地,并允准我……”
“允许你取妻纳妾,传宗接代,摆脱赘婿之身。”接下来的话郡马不敢说,景阳冷笑一声,替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郡主饶命,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佑之,佑之她不能没有父亲啊!”郡马磕破额头,鲜血染红地面上昂贵的瑞鹤银线地毡,搬出根本没和他见过几面的女儿做挡箭牌。
“呵,佑之出生那年你就该死了。我留你至今,只是想让你死得有价值点,怎麽说你是我的郡马,你的死可重可轻。”
景阳从亲信手中接过西域特制的弯刀,她浪费那麽多时间和郡马废话,不为别的,只是想在他临死前再折磨他一通罢了。
这是背叛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景阳的手极稳,先准确割下那惯会说谎的舌头,继而刀锋翻飞,逐一卸去郡马的十指。
“郡主,少将军回来了。”侍卫叩响房门,隔着门板朗声禀告。
景阳这才停手,将染血弯刀递给亲信,在一声声哀嚎中吩咐道:“剐了郡马,连同肃州男细作的尸首一并悬于城门。”
“是。”亲信应道。
景阳洗净双手,出门迎接自己的女儿归家。
刚出门没几步,身披银鳞甲胄的十五岁少年迎面扑来,怕身上的甲胄硌到母亲,又迅速推开对方。
“娘,你交代给我的事情都办妥了,长乐公主决定在上元节的宫宴上发动政变。”少年得意地向母亲邀功。
景阳望着自己的女儿,眼底漾起柔光。
她的女儿名吉,字佑之,取自“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她的女儿生来就是天之娇子,合该顺遂一生。
景阳自幼被母亲盛才捷宠着长大,没吃过一点苦。正因如此,她才明白王妃不如郡主,郡主不如王爷,王爷不如男帝。
她是郡主,她生下的女儿会成为县主,可县主拥有的权力更小。景阳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过得还不如自己,她的女儿必须拥有更高贵的身份,掌控更大的权力。
在这乱世 里,还有什麽权力比兵权更重要呢?
故而,在佑之出生以后,景阳并未向男帝请封,让男帝封佑之为县主。而是将佑之送入军营,成为人人尊敬的少将军。
西境数万兵马,只听从她们母子的号令。
神武军的出现倒是提醒了景阳一件事,她应该招募女兵,让女儿拥有一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军队。
至于现有的男兵,她自有办法让他们在战场上发挥最后的价值。
“佑之,郡马死了。”景阳直言不讳。
盛吉早就知道景阳的计划,自始至终只有郡马被瞒在鼓里。
她从容点头,转而关心起远在信州的盛才捷:“井招郡之危已解,我们何时写信给姥姥?省得她担心我们。”
“我们现在就去书房,给姥姥写信保平安。”
景阳讨厌等待,也不喜欢陷入被动的境地,她不可能看着井招郡陷入危机却什麽都不做。
与其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神武军,她选择主动出击。
十余年前初入西域时,她就试图在西定国找到可靠的盟友。
这份主动,原本是想维持两国之间的和平,保证西域的安宁。
而今,北延国有三代帝王,神武军的三位将军也攻破京城,覆灭萧氏皇族,她看到了女人掌权的另一条路。
在男人称帝的朝堂上,能感受到丁点权力的女人便只有皇后和公主。一旦体会过掌权的滋味,谁不想再往上一步呢?
只可惜,西定国和夏池国一样,公主被排挤在外,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兄弟陷入激烈的夺嫡之争。
经过十数年的观察,景阳和西定国野心勃勃的大公主长乐结盟。她将借兵给长乐,支持长乐发动政变夺取帝位。除此之外,她和长乐分别派遣使者前往北延和京城,向北延皇室和神武军求援。
神武军和北延没理由拒绝——若是西定国也由女人称帝,三方都少了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敌军,而多了一位盟友。
被围困的井招郡未曾困守待毙,亦未屈膝投敌。景阳化被动为主动,借兵给长乐,让西定国陷入内乱,他们自顾不暇,不得不放弃井招郡这块嘴边的肥肉。
至于肃州和益州,他们若是想趁火打劫,在他们出兵的那一刻,神武军的铁骑便会趁机直捣其后方。
井招郡,安矣。
盛吉挽着景阳的胳膊前往书房:“娘,这十年来我们各种旁敲侧击,劝长乐公主效仿北延的完颜和姃称帝,她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害怕自己失败。过了这麽多年,她在朝堂的势力虽然有所增长,却仍不足以和那些皇男相争,我们能借给她的兵力也有限,这次她敢发动政变,是因为听说了神武军的事迹吗?”
“有这一层原因,但最主要的是现在时机合适。这些年里北延已肃清朝堂内乱,唯余外患;神武军搅乱夏池,北延便少了南边的外患。长乐此时发动政变,北延便可借此机会,彻底拔除西定国这个隐患。三方互利,缺一不可。”
进了书房,景阳为女儿磨墨,让她在信中将她们母子俩在井招郡真实的情况告诉姥姥。
这些年来,景阳只在信中写些家长里短的话,远在信州的盛才捷并不知道景阳是手握兵权的西域王,也不知道她的孙儿是战场上的少将军。
是时候让她知道真相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瞒着姥姥了。姥姥知道我是征战沙场的少将军后,定会为我骄傲的。”
盛吉眼睛发亮,顿时有说不完的话要写进信里,她要让姥姥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景阳将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轻轻颔首:“她会的。”
送信的使者策马掠过城门,掀起一阵风,郡马的尸首与肃州男细作的残骸相撞,发出空壳般的闷响。
城内的百姓瞧着那两具被千刀万剐的尸体,直呼痛快。
她们认得其中那具穿锦袍的尸体,是景阳郡主的赘婿。正是因为他郡马的身份,才更可恨。
身为郡马,居然勾结肃州云家,想要蛊惑景阳郡主将井招郡献给敌国,任由敌国铁骑踏入西域,让城中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幸而郡主爱民如子,誓死不降。谁料云家男细作竟当着郡主的面残忍折磨郡马,企图逼迫郡主就范。要不是郡主急中生智,反手诛杀云家男细作,只怕如今井招郡已经落入敌国手中。
“猪狗不如的东西,肃州云家迟早和这两个男人一样,死无全尸、曝尸荒野!”
直至傍晚,城墙下骂声渐歇,百姓各自归家,只留那两具残骸在风里继续摇晃。
第249章 举城归附
新历元年,仲春卯月之初。
惊蛰,春雷响,万物生。
冬季过去,天气逐渐回暖,地处南方的神武三营已从五千人的规模扩充至三万大军。其中战兵一万两千人,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的辅兵则有近两万。
兵,贵精不贵多。为了保证当地的民生和春耕,神武军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招兵,并未出现为了迅速扩充兵力而透支民力的情况。
二月初一,石力便率五千精兵屯驻望和城外,整肃军容以待,预备攻取江陵。
江陵地理位置特殊,已被神武军四面围合,此战只需陈兵示威,等着对方投降即可。
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称沿途并无伏兵,石力当即亲率神武军第一营向江陵进发。兵临城下之际,远远望去,城墙上竟无一个男兵守卫。
莫非对方已弃城请降,无意抵抗?
石力挥手示意身后大军停下,正要出声叫阵,却见城墙上竖起了赤色的神武旗帜。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城门缓缓打开,一群手持官府所制长刀的女子从内走出。石力紧张地握紧手中重刀,担心这些女子是敌军抛出来的诱饵。
“前朝官府横征暴敛,我等苦不堪言,久闻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的仁义之名,今举城归附,愿神武军入城后重整纲纪、保境安民。”
从城中走出来的数百女子皆身着青衣,立于队伍两侧的高个女子举着赤色的神武军旗。为首的女子行至石力前方十步的地方停下,向她抱拳行礼。
闻言,石力回望神武军士卒身上的青色戎装,以及空中猎猎翻卷的赤色旌旗,忽然会心一笑。
这群江陵百姓从衣饰到仪制皆效仿神武军,还在城墙上竖起神武军的旗帜,想必她们就是自发加入神武军的编外民军。
望着她们亮如繁星的眼眸,石力回头吩咐众人:“随我入城!”
没想到年后的第一场仗还未开始,就以如此平和的方式结束。
石力率兵跟随她们入城,城内百姓夹道欢迎,争持牛、羊、酒食献享神武军士。
“齐姑娘,你们仅有这数百人,还是在反抗官府的过程中有所折损?”石力在入城后就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齐年身边。
齐年就是方才带领数百江陵百姓走出城门、主动献城的首领。她回答石力:“半月前我们发动起义,全城百姓共同抵抗官府,仅有八人受伤。”
石力有些诧异,完全没料到会是这麽小的一个数字。
齐年看着她愕然的表情,解释道:“江陵地势得天独厚,西邻信州,东倚全州,北接京城,南望边南。往来诸地的商贾消息最为灵通,城中百姓为谋生计免不了要与商人交道,自然就从商人的口中得知神武军治下是何等安定富庶。单是一条轻徭薄税,就足以让城中百姓心向神武军,更何况,神武军所行之事还远不止如此。”
“去年十月,神武军攻破京城,覆灭萧氏王朝的消息传入江陵后,城中的商人与百姓响应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的号召,数万人联合起来反抗官府,期间发生了一点冲突,导致八人受伤。所幸都是些皮肉伤,细心将养便可痊愈。”
“以仁义聚民心,以新政换天下。石都尉,神武军是民心所向,我们等了半月就盼着你们来江陵呢。”
石力颔首,问道:“城中最大的商号是谁家?”
齐年答道:“是我的东家,万盛。”
石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我也是个生意人,在顺祥号江陵分店担任掌柜。顺祥号的东家本名听晚,行商时化名万盛,神武军三将之一的冯将军是我顺祥号大东家的姐姐。去年八月,东家跟随姚清前辈出海行商,便将江陵的生意全权交由我负责。”
今日江陵百姓主动开门献城之举,是早在去年八月,万盛出海之前,她便与自己母亲流筝、亲信齐年以及城中其她各大商号的东家们共同商定的计策。
她们一直在城中宣扬神武军的仁义,只待时机成熟,便号召百姓举义响应神武军。
倘若流筝没有跟着黑山堡三当家前往西域井招郡,今日率领众人打开城门欢迎神武军入城的便是流筝了。
流筝离开前将此事交给齐年,齐年也不负所托,带领百姓成功反抗官府,将城中男官斩杀,剩下毫无抵抗之意的男兵则暂时收押大牢,等到神武军入城后再行处置。
齐年简明扼要,将城中的大致情形告知石力。
原来是自家人,石力在心中暗自感慨,做生意的商人才是真正的手眼通天。这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最快收到消息的只怕就是这群闻风而动的商人了。
此城是江陵的内核所在,城中百姓主动献城,只要将这消息传至周边城县,无需强攻,那些城县也会望风归附。
石力招来亲信,吩咐手下亲信将神武军顺利收服江陵的消息传回晋州,并将此捷报快马送往京城。
“石都尉,你无需再派人前往京城送信。”齐年轻声打断石力,“半月前我等成功斩杀男官后,就已遣人将男官的头颅连同我等准备献城的喜讯送往京城。京城就在江陵北边,来往便捷迅速,此时三位将军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
二月初,春寒料峭。正因如此,江陵男官的头颅送到京城的时候尚未腐烂,勉强还能辨认出此男的身份。
应无双、燕淼、冯争以及军中各级将领皆端坐于议事厅内,装着江陵男官头颅的木盒子置于厅内的桌案上,齐年亲手写的捷报在众人手中传阅。
“今天一共收到两个好消息,顺利拿下江陵只是其中之一,你们猜猜第二个是什麽?”
捷报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她们面上刚扬起笑意,冯争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宣布第二个好消息。
议事厅内只有冯争、应无双和燕淼三人看过从西域使者送来的密信,其她人一听还有好消息纷纷猜测起来。
“莫非是北疆也传来了捷报?”骆兰英话音刚落,便在心中否定了这个猜测。二月的北疆气候依然十分寒冷,纵然有桑进、杨尽欢等悍将,也不能让大家强行克服严寒,攻打幽州、蓟州等地。
紫衣客开口道:“过了这麽久,北延应当已经解决了武安府拥兵自重的男侯。可是北延传来的好消息?她们能够出兵援助我们攻打肃州了?”
提起北延和武安府,应无双不自觉地抬手挡住下半张脸,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当初她与完颜习做交易,利用那五百匹天马达成一箭三雕之计,北延可以趁机除去武安男侯。
谁料老男帝死于刺杀,七皇男又被她们所杀,计划被彻底打乱。肃州云家发现少了五百匹马,既不敢质问西定国,也没有底气去找武安府的麻烦。
如今的西定国也陷入内乱,根本无暇顾及之前买卖马匹的生意,自然也不会为难武安府。
这是应无双第一次失算,得知老男帝遇刺之后,她就传信给完颜习。去年十月送出的消息,今年一月她才收到完颜习的回信。
信里的内容让她松了口气,她和完颜习制定的计策的确失败了,但武安府收受贿赂、替两个敌国买卖马匹之举已经坐实通敌叛国之罪,证据确凿。
北延皇室师出有名,赶在去年年底派兵缉拿叛贼,将武安府彻底铲除。
因武安府替两国买卖马匹的消息是应无双提供的,完颜习和其她北延皇室还是在信中向应无双表达了谢意。
“北延的冬日漫长,草原上的积雪尚未融化。至少要等到三月中旬,她们才能出兵援助我们攻打肃州。”应无双否定了紫衣客的猜测。
狂鹤好奇道:“那还能是什麽好消息?这才二月,流筝和成鸾就算日夜兼程,也还差半月才能抵达井招郡。”
冯争取出西域使者送来的密信,得意地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又重新塞进怀里,想继续吊众人的胃口。
“诶!盗圣前辈,还给我!”
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冯争伸出手只触到一阵转瞬即逝的风,她懊悔不已。在盗圣面前,东西藏在怀里还不如拿在手上稳妥。
九死生取出信件,跳上桌子一脚踩在头颅上,她清了清嗓子,正要抑扬顿挫地诵读出信件内容。
冯争便高声宣布:“西定国长乐公主发动政变,井招郡之危已解,肃州、益州无法向西定国寻求支持,京城暂时安全了。”
众人惊喜不已,西定国怎麽会突然发动政变了?是否和井招郡有关?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消息?
她们看向九死生,要她将密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念出来,她们要知道其中的细节。
九死生被众人簇拥着,她得意地向冯争挑了挑眉,朗声念道:“吾乃西域之主盛景阳,今西域遭逢危机,为解此困局,吾与西定国大公主长乐结为同盟。吾借予她两万精兵,助其发动政变,以图夺取帝位……”
盛景阳派出的使者从井招郡出发,乔装打扮穿过肃州,以最短的距离直抵京城,不过一月时间就将消息送到了神武军手中。
“愿神武军定鼎天下之后,能遣师襄助长乐,助其登临帝位。”九死生念完最后一句,赞道,“西域之主盛景阳,她可真是一代英雌。”
“她娘盛才捷也是位能言善辩的奇人。”燕焱当初在黑山堡亲眼见证了盛才捷的变化,也是亲耳体会过她的厉害。
两个好消息已经说完了,燕淼走到桌边将舆图展开,众人知道她要说正事,迅速安静下来回到原位。
“明日起,嫖姚卫、长风卫以及晋州第三营,共计三千精兵,今后便随冯争留在京城,负责抵御西边的肃州和益州。紫衣前辈、梁丘天谕则随我返回晋州,率兵北伐攻取齐州、庆州。无双返回北疆,率兵南下。”
梁丘天谕不解地来到应无双身边,问道:“怎麽是冯争留在京城,无双姐姐返回北疆带兵南下?”
众人也都记得上个月冯争亲口说过,她要返回北疆亲自带兵攻打蓟州和郑州,怎麽这会儿她又要留在京城抵御肃州和益州了?
“应玉树在北疆,我要去见她。”应无双直言不讳。
事实上,应玉树并不在北疆,去年年末应无双收到吴婆婆的来信。信中称,应玉树得知她不在北疆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北疆,临走前并未说明自己去向。
时至今日,应无双仍未和应玉树相见。
从去年十月至今年二月,整整四月的时间,足够应玉树来一趟京城了,可她没来。
应无双隐隐猜到了应玉树的去向,她要去见她。
第250章 霹雳火雷
*
翌日,城外落霞亭
神武军众位将领聚集在城门前,准备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北疆,一路前往晋州。留在京城的冯争、骆兰英及葛曦来为两方人马送行。
“这是我答应送给桑进的宝刀,长四尺三寸,重二斤九两,以百炼法打造出来的绝世好刀。你告诉她,这把宝刀绝不比藏剑山庄的差,我可没食言。”
冯争将自己特意从皇宫宝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宝刀交给应无双。
桑进如期在半月内攻下了幽州北部五县,她也当履行承诺赠桑进一把宝刀。
应无双将宝刀挂在马鞍旁,点头应下此事。
冯争注视着应无双,欲言又止。年前,她与无双在来京城的路上便敞开心扉,该如何面映射玉树,无双自己心中自有分寸,无需她再多言。
“神武军主力尽在东线,肃州和益州随时有可能向京城发动进攻。冯争,你只需固守城池,切勿出城应战。”
应无双相信冯争的本事,却也担心她张扬恣意的性子会中了对方的激将法。
“放心,你不在,还有骆大师姐盯着我呢。”冯争扭头指了指骆兰英,整个神武军中就属沐川和骆兰英最稳重。
应无双扬唇浅笑,的确,有骆大师姐在,任何急躁冒进的战术都会被她及时拦下。
“无双、水燕!我在京城等你们的捷报!”冯争冲两人挥手。
得到两人肯定的回应后,她待在原地目送她们策马远去。
直到两方人马的身影都消失在天边,冯争抚摸身下的雷驹,调头返回京城。
回程的路上,冯争询问身侧的骆兰英和葛曦:“募兵之事进展如何?”
“城中百姓响应踊跃,一月内可募得新兵万余。加紧操练,三月底便能列阵沙场。”骆兰英回道。
葛曦轻轻拽动缰绳,与二人并辔而行:“前往肃州和益州的暗探也已安排妥当,她们午后便会启程。”
三人离开后,落霞亭复归寂静。满地马蹄印自一方汇聚,又向三方散去。
季春时节,幽州山峦才染新翠,桃花灼灼漫野。
应无双从京城一路而来,到达双台县外的军堡时忍不住感叹,北边的春天来得到底晚些。京城的桃花早在二月便开尽了,幽州山间的桃花方才绽放。
桑进从应无双手中接过冯争许诺给她的宝刀,此刀鹿皮缠柄,刀身刃薄锋利,乌木刀鞘上刻有兽纹。
“果然是把好刀,等上了战场,砍敌军的头就跟切菜似的。”
她爱不释手地握着宝刀,对着空气劈砍,破风之声清越入耳。
“此刀是冯争在皇宫宝库中取出来的……”应无双将冯争的话转述给桑进,并向她说明藏剑山庄的百宝阁早已被完颜习搬空的情况。
桑进对手里的宝刀很是满意,对她而言,此刀不论是藏剑山庄的还是皇宫宝库里的,只要砍人利索就是好刀。
她收刀入鞘,道:“应将军,我说你们可真不够意思,率领三千奇兵攻占京城这种大事竟然瞒着我们。要不是年后收到你们杀了男帝并攻下皇城的捷报,我还以为军营里的两千嫖姚卫和长风卫凭空消失了呢!”
去年十月桑进便率兵攻下了幽州北部五县,在返回双台县监督俘虏修建军堡之前,她回了东饶关一趟。结果发现军营里少了两千人,还是最精锐的两支部队。
任她怎麽追问,武瑾、武瑜都不肯开口。
一番打听下来,只有杨尽欢猜测嫖姚卫和长风卫可能去了京城,桑进也想起冯争临走前特意点了点舆图上的京城。
仅凭这点儿信息,两人实在猜不透这两千人去京城到底能做什麽。直到捷报传来,桑进和杨尽欢才明白冯争所说的“神武军的成名之战在京城”究竟是什麽意思。
三千人奇袭京城,劫法场、杀男帝、夜袭皇宫!当真是空前绝后的壮举,此后不会有任何一场仗能比京城一战更精彩了。
桑进语气里满是遗憾,如此激战,她竟然只能听传信的使者转述,而不能亲身经历,实在可惜。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抓着冯争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死皮赖脸地跟过去不可。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何况变量丛生,我等险些功亏一篑。”
厉胜等人成功刺杀老男帝便是应无双意料之外的事情,从老男帝身死那一刻起,一环接一环,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话是如此,那为什麽不带我去?”桑进小声抱怨,她难道不比骆兰英和葛曦那两个小年轻厉害多了。
“桑都尉若是跟着我们去了京城,幽州北部五县可就没人打了。换了别人倒也可以,但肯定没有桑都尉这般神速。”
应无双和桑进站在双台县外修建的军堡城墙上眺望远方,北边的五县皆被桑进率领的霆霓卫攻占。这五县的官员任职由廖去非做主,已经妥帖地安排下去,无需她再操心。
桑进听后,心里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她咧开嘴大笑,毫不谦虚地说:“这倒也是,军中没人比得过我桑进。让换了别人去打,至少要打一两月。”
她嘚瑟了一会儿,望着南方的重峦叠嶂,摩拳擦掌地问道:“将军,咱们什麽时候攻打幽州南部?”
好不容易捱过这个无聊的冬天,桑进早已按捺不住战意,现在的气候不凉不燥,最适合行军作战、攻城略地。
应无双负手而立,沉声道:“你留在双台县整肃霆霓卫,我即刻返回北疆调遣五百精骑翻越太行山,首取藏剑山庄。此山庄地势险要,可作前沿营垒。待后续大军集结完毕,稍作休整,便一路挥师南下。”
两人返回营内,应无双一边陈述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一边在桑进的军事沙盘上插上神武军的旗帜。
看着东边的大半疆土都被神武军攻下,桑进好奇地问道:“你说咱们和晋州的神武军比起来,谁会破城更快?”
“她们更快。”应无双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桑进追问:“为什麽这麽肯定?”
“晋州神武军所备攻城器械的威力更胜一筹,初时或与我军的推进速度相当。但当她们把那些武器调试稳定后,破阵拔城之势必倍道而进。无论是野战歼敌,抑或是攻坚拔寨,都易如反掌。届时,攻城战将不再是耗时靡力的下策,反而可借器械之利,将瓮中之鼈一网打尽。”
在京城的那段时间里,燕淼将边南冶铸坊铸兵的进程告诉了众人。
冶铸坊打造出的刀剑甲胄,刃口锋利度与甲片坚硬度皆远超前朝官府制式装备。与此同时,陈玄率五螙门众徒依照燕淼所绘的器械图纸,潜心钻研新型攻城器械。
经反复推演改良,投石机和床弩的投射距离与命中精度显著提升。除此之外,她们还制作出了威力远强于火硝、震天雷的烈性炸药。
据燕淼所说,一旦适配炸药的投射器具成功打造出来,再固若金汤的城防工事,都将在新式火器的攻势下土崩瓦解。
“真有这麽厉害的东西?”桑进对这等闻所未闻的东西感到惊奇。
应无双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燕淼和冯争说起那些东西时有理有据的,夹杂着太多她听不懂的生僻术语,似乎未来真有那麽一种神器,可以轻松地摧城破垒。
齐州,行邑城外箭如雨下,守城男将立于城头,疑惑地望着千步外的神武军。
太奇怪了,神武军怎麽只派了这麽点人来攻城?还只带了投石机来,云梯、攻城槌这两样最重要的攻城器械却都没带。
而且将士们都站在极远的地方,他估摸着应该有千步距离,远超他城中弓箭和床弩的射程。她们究竟意欲何为?
正当男将疑惑时,城外的神武军操控投石机,百斤重的石头逆着箭雨砸向城墙。
早在去年,男将便有所耳闻:神武军的投石机、床弩等器械威力超凡,射程与精度皆非寻常可比。
不过石头终究是石头,威力再大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摧毁坚固的城墙。他示意守城的男兵注意躲避巨石。
与第二波巨石一同袭来的还有三四个亮着火星的球形铁疙瘩。
“五,四,三,二,一!”
城下,燕淼和陈玄紧紧盯着飞向城墙的炸药。她们提前计算过了,从这个距离投出炸药,炸药上的引线正好能在落到城墙上的时候燃尽。
比空中赤阳更加耀眼的火光在城墙上亮起,如雷般的轰鸣声掩盖了其它巨石攻城的巨响。烟尘迅速被风吹散,神武军将士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城墙上被炸开的缺口。
城头男将被气浪掀翻在地,耳鸣如鼓,鲜血如雾散开,中招的男兵碎成无数尸块。
炸药爆破的铁片高速刺向城墙上的其他男兵,崩裂的墙垣碎石四溅。刹那间,城头哀嚎遍野,尸横满地。
守城的男将、男兵何曾见过威力如此可怕的炸药,哪还有人敢待在原地,生怕待会儿又有类似的炸药攻向城墙,个个吓得肝胆俱裂,争相往城下奔逃。
然而,城外的神武军在燕淼的指挥下退兵了。
“威力虽未及预期,却也差强人意。”燕淼叹了口气,这些炸药的威力果然还是无法和现代炸弹相媲美。
目前的铸铁技术仅能打造出盛装炸药的外壳,爆炸后碎裂的铁片高速刺向敌军,威力近似现代的手榴弹。
陈玄将一沓图纸递给燕淼:“你之前绘制的武器图纸设想虽好,但以冶铸坊现在的铸冶技术,根本无法将图上的精妙构造化为实物。全宗门连日来昼夜不休,反复推敲改良,如今的霹雳火雷已是极限。”
这炸药是五螙门众人在震天雷的基础上,根据燕淼给出的新火药配方改良而成,门主颜尔为其命名 “霹雳火雷”。
燕淼颔首表示理解,想要研制枪支炮弹,必须同步精进火药制备、冶炼、炼钢等技艺,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让工匠通晓原理,从根基开始改进。
无数化学方程式浮上脑海,燕淼揉了下眉心,另一个“她”拥有的记忆虽然大部分都不可细究,但作为一个高三理科考生,数理化倒是学得还不错。
趁着现在她还没忘记这些知识,回营后便默写下来编造成册,先给冯争送去一份,查漏补缺后再将这些书册交给工匠。
“霹雳火雷的效果很稳定,下次来便直接攻城吧。”陈玄发现燕淼神游天外,将手放在她面前晃了晃,“燕淼,想什麽呢?”
燕淼回过神来,歉意一笑:“没什麽,你说得对,下次便带足火雷炸开城门。”
脑海中先进的知识技术固然诱人,但当务之急是荡平夏池国。待战事终了,才有闲暇钻研这些学问。【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0-255
第251章 谁进去了?
新历元年三月,神武军七万精锐,兵分南北两路,剑指幽州、妫州、郑州、庆州及齐州五州之地。
三月上旬,燕淼率神武军凭借霹雳火雷之威,一举轰开齐州行邑城的城门。自此挥师北伐,其势锐不可当,如摧枯拉朽般连克齐州诸县,捷报频传,不断送往京城。
与此同时,应无双亲率五百精骑,翻山越岭,穿越太行山天险,趁夜奇袭藏剑山庄。成功夺下山庄后,便在此安营扎寨,静候后续大军会师。
大军尚未集结完毕,南下攻城之事暂且急不得。
闲下来的桑进便想趁着这段时间进百宝阁内一探究竟,尽管她知晓阁中宝物早已被北延的完颜习搬了个干净,但仍抱着一丝侥幸,心想万一让她在里面找到些许遗漏的宝贝了呢?
好在应无双还记得百宝阁大门机关的破解之法,她分毫不差地重现陈玄当时的每一步操作,迅速解开机关打开了大门。
在桑进等人进去之前,应无双特意将里面的机关位置告诉了她们,嘱咐她们务必留意脚下,别掉进地洞里。
地洞的出口已经被她和冯争等人炸毁,一旦掉进去,要麽叫人帮忙用绳子拉上来,要麽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来。
“什麽狗屁藏剑山庄,整座山庄里一把剑都没有,百宝阁里也没有宝贝。”桑进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结果,但当自己双手空空地走出百宝阁时,她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完颜习搜刮得可真是干净,她在里面待了大半天,别说绝世神兵,就连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找到。
目前山庄里只有五百骑兵,不能南下攻城的原因不仅是兵力不足,还因为妫州尚未攻克。险峻的太行山脉形成一道天堑,五百匹善于攀爬的天马也仅能载着五百精骑翻山而至。
后续数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翻山越岭,急速赶来与应无双等人会合;另一路则需通过妫州的靖临县,从西部进军幽州。
只有率领金戈卫的杨尽欢彻底攻下整个妫州之后,神武军的粮草辎重、攻城器械才能通过妫州顺利运往幽州,为攻打幽州城提供坚实后援。
应无双与桑进带兵前往藏剑山庄的时候,杨尽欢也已带着金戈卫从丘仓县出发,攻向妫州剩下的十余城县。
年前的金戈卫仅有两千士兵,皆是手持长枪,习得妙真梨花枪法的精锐步兵。后来扩充至六千人,添加的四千新兵多为刀斧手,与长枪步兵协同作战,结成坚不可摧的密集方阵。
无论是敌军的骑兵冲锋,还是步兵混战,金戈卫的阵型都极其稳固,在战场上可谓是所向披靡。
杨尽欢深知妫州对幽州一战的重要性,每一场仗都由她亲自带兵出战。
长枪如电,刺破敌军男将身上的坚硬甲胄,杨尽欢用力一挑,那男将便被掀落马下,转眼间便被冲锋的战马踏为肉泥。
在战场上,杨尽欢才真正领悟妙真梨花枪的精髓。天下第一的梨花枪,本就诞生于残酷的沙场。七个套路,二百二十三式,每招每式都是杨妙真前辈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所悟。
马上单独对敌,可用陈战枪五十四式;被多人围攻,则可以使出花战枪三十八式突围;沙场浴血群战便换成军战枪二十二式,一记狂风摆柳即可瞬间夺取七八人性命。
敌军男将被刺下马,金戈卫士气大涨,只听杨尽欢一声令下,数千人喊着“杀”跟在她身后冲破敌军阵营,打下一场接一场的胜仗。
还没攻出妫州,杨尽欢便有了“常胜”的威名。
攻破靖临县的当天,与大军粮草一同进入县内的还有沐川带领的霆霓卫和虎贲卫,共计一万兵马。
靖 临县与幽州接壤,这一万兵马可从此处进入幽州,前往藏剑山庄与应无双、桑进会合。
幽州城易守难攻,且有前朝的镇东男将钱袍回带领数万男兵据守,城中三大粮仓囤满粮秣。即便神武军截断幽州城与外界的联系,幽州守军亦可凭借丰厚储备自给自足。
此战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神武军粮草辎重的及时补给,关乎军心士气,更是成败关键。
沐川的大军押送着足够未来三月的粮草和攻城器械前往幽州,杨尽欢则在靖临县稍作休整,派兵收服南边最后两座主动投降的下县,随即挥师南下,继续攻打郑州。
大军的行进速度较慢,沐川先遣斥候快马加鞭,向藏剑山庄传递会师讯息。在大军抵达藏剑山庄之前,桑进已经在藏剑山庄和幽州城之间跑了两三趟来回。
她性子急,在山庄里实在待不住,干脆向应无双请命,独自摸到幽州城外打探敌情。
“将军,这幽州城怕是不好打。”
书房里,桑进忧心忡忡地向应无双汇报自己打探到的敌情,“幽州城外五十里的地方便有敌军的岗哨,越靠近城池哨兵就越密集,我们的军队稍有异动,他们就会传信回城,让守城男兵提前做好布防。”
“他们若是真按照你说的那样固守城池、绝不出城应战的话,那这攻城战可就难打了。城里面足足有数万男兵!咱们在外面好不容易打死城墙上守城的第一波男兵,第二波男兵很快就能补上来。这样下去,我们的损失肯定比敌军的损失更大。”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从桑都尉口中听到‘不好打’三个字。”
应无双淡定地打趣桑进,在她身前的桌面上铺着一张空白宣纸,她正执笔在纸上涂画。
“我是认真的!”桑进啧了一声,认为应无双至今还没打过一场像样的攻城战,怕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多艰难。
数十年前,桑进跟着应玉树打过数百次守城战,如今,她跟随神武军打过十来场攻城战。她久经沙场,早已生死看淡,但幽州城的规模绝不仅是难打能够概括的。
敌军站在城墙上为了阻止神武军攻城,会将滚水从城墙上泼下来,丢出沉重的巨石将云梯上的士兵砸晕。幽州富裕,他们或许拥有充足的麻油,一旦倒下麻油纵火,神武军必将死伤惨重。
云梯上的士兵登不上城墙,而剩下还未靠近城门的士兵或许会被敌军的弩箭射成刺猬。
高耸的城墙之下,必将尸骸如山。
桑进不想看到那个画面,用无数人命堆积起来的胜利太惨烈了。
“一群怂货龟孙!但凡他们敢出城迎战,我必将他们杀得有去无回!躲在城里面算什麽本事!”
桑进破口大骂,应无双不为所动,仍专注于绘图。
见应无双无动于衷,桑进不解地凑到应无双身边,盯着纸上笔直的线条看了许久,也没看出其中的门道。
她询问应无双:“将军,南边神武军好用的什麽火雷到底啥时候能送过来?咱们要不等到火雷送到后再攻城,免得白白牺牲那麽多士兵。”
“若是中间的庆州和蓟州打通了,从晋州直达幽州只需一月。可惜,庆州和蓟州尚未攻克,她们只能绕路从全州到京城,再通过妫州抵达幽州,这段路程至少耗时三月。三月时间,我们等得,肃州和益州却等不得。一旦失了京城,妫州、江陵和信州便危险了。”
应无双放下毛笔,继续道,“另外,霹雳火雷制作不易,要想利用火雷直接炸开城门,还要再等上数月,边南的冶铸坊才能制作出足够的火雷。”
神武军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她们必须速战速决,攻克东边五州。倘若战线拉长,肃州、益州的前朝屪贼定会趁机大肆征兵,不惜荒废农事,也要强征青壮扩充军队。
这些屪贼惯用 “以战养战” 之策,他们不会善待城中的百姓,只一味地烧杀抢掠,充实自己的口袋,京城、信州等周边州县恐将沦陷。
百姓被迫充军,农田荒芜,饥荒蔓延,大批流民涌向周边安稳的城县,这一路上死伤无数,兴许还会闹疫病。若再逢天灾,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届时,神武军莫说开疆拓土,就连北疆、边南的安稳局势都难以维系。
“我读书少,你别唬我。咱北边不是还有个盟友吗?等北延的援兵到了,区区幽州也不在话下。那肃州不就在北延南边,肃州要是敢攻打京城,北延就可以趁机攻入肃州。”
桑进被应无双一番话吓得脸都白了几分,她死死盯着应无双,却见对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头猛地一沉。
这熟悉的神情,莫不是又在诓她!
应无双拿起桌上的宣纸,上面的墨迹已然干透,她颔首道:“不错,我们有盟友。北延会派出男兵攻打肃州解救京城之危,但南边的信州便难说了。”
桑进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应无双居然还悠闲地看着她手里那副令人费解的图。
她伸手夺过宣纸:“总不能真用神武军士兵的性命打开幽州城门吧?”
“幽州城从外难以攻破,从内却简单。”应无双按下桑进的手,示意她看图,“这是我根据自己的印象所绘的幽州城布局图。”
去年四月应无双与冯争、陈玄、石力在前往藏剑山庄的途中,在幽州城中逗留了两日,她还记得城中的大致布局。
“嘶,你的意思是咱们溜进城中擒贼先擒王?”桑进莫名觉得这计策有点熟悉,她好像就是被冯争、应无双擒住的那个“贼王”。
不过她都能想到在外设伏,提前抓住应无双以绝后患,只是后来发生了点意外才导致自己被冯争擒住。
幽州城的镇东男将军钱袍回,只会比她更加警惕小心。半月前,此男便已在城外布下无数暗哨,四周城墙更是戒备森严,纵是生翅能飞,怕是也会被敌军乱箭射落。
“虽然你轻功好,可敌军也不瞎。就算侥幸翻上城墙,又该如何躲过外城的层层看守潜入内城,又如何杀死有男侍卫贴身保护的男将军?假如你武功盖世,成功杀了男将军,接下来你要怎麽全身而退?”
“而且我听说那个男将军有不少男儿,杀了他,他的男儿马上就顶上去了,你得斩草除根才行……唉,这根本行不通,还有别的办法吗?”
桑进劝应无双再另想办法,这潜入城中斩杀男将的计策,当真是九死一生。
应无双垂眸掩去眼底神色,低声道:“晚了,人已经进去了。”
“谁进去了?冯争不是在京城吗?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哪个莽妇会不顾生死去施行你这个凶险的计策?”桑进惊讶不已。
第252章 离间计
应无双的手指划过地图,最终落在内城中央那座气势恢宏的府宅之上。
“这是镇东将军府。”
既然应无双已经派了人进去执行计划,桑进现在说什麽也无用了,只能盼着被派出去的那人能够顺利完成计划。
她望向应无双手下的镇东将军府,从图上的宅邸布局推断,府内的守卫布防必定固若金汤。
“你说的那个人会在什麽时候动手?我们大概要等多久?”应无双回避了桑进刚才的疑问,桑进便也不再追问究竟是谁进了幽州城。
她只想知道对方何时可以得手,到时候也好趁着幽州城内乱,率兵攻城。
“我不知道。”应无双答得干脆利落。
桑进目瞪口呆:“不是你派出去的人吗?你没告诉她应该何时动手?”
应无双否认:“我并未派她入城,这只是我的猜测。我猜她会在幽州城里,伺机而动。”
桑进难以置信地盯着应无双,唇角不受控地抽搐,她深吸一口气,将腹中的脏话咽了回去。
她认识的应无双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绝不会在这种大事上胡来,在幽州城内的那人或许是应无双在江湖上认识的某个武林高手。说不定又是个“事以密成”的大计,故意瞒着她罢了。
“不说算了,我既然投效神武军,担了这霆霓卫的都尉,就信得过你。”
神武军从两千破衣卫旧部发展到如今的数万大军,每个士兵都来之不易,都是和包括应无双在内的众位将领同甘共苦过的战友,应无双绝不会用数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桑进选择相信应无双,她虽为冲锋陷阵的猛将,在运筹帷幄上却稍逊一筹。面对易守难攻的幽州城,她能做的也只有听从将领的吩咐,尽可能地减少神武军的损失。
“最迟后日,两千铁骑卫就能抵达藏剑山庄。届时你带着她们前往幽州城,不必攻城,就待在城外叫阵。”应无双下令。
桑进心下了然:不攻城只叫阵,定是通过此举给城里的那人传递消息。
她果断应了声“好”,转身离开书房,她顺手合上房门,只见应无双轻叹一声,将那副地图折起来,置于烛火上焚烧。
狭窄的视野里,明黄的火舌舔舐着宣纸,即将灼及应无双的指尖。她松手任其飘落,火星卷着残缺的纸片在空中腾跃,未及落地便已化作齑粉。
“呼!”
应玉树对着火折子吹了口气,一抹亮光在手中燃起。
幽州城拥有三大粮仓,蓟州与庆州的粮秣供给皆仰赖于此。若能攻下幽州城,切断两州的粮食命脉,收服蓟、庆二州便如探囊取物。
而且幽州境内有数座银铁矿和煤矿,攻取幽州,就多了一个打造兵器的据点。最为关键的是幽州的位置,不攻克此地,北疆的大军便无法挥师南下与晋州北上的军队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因此,在神武军尚未攻克的妫州、幽州、郑州、蓟州、齐州和庆州这六州中,应玉树果断选择了幽州。
幽州城的镇东男将钱袍回最擅长打守城战,从外攻克至少也要三年五载,耗费大量兵力财力,但从内部瓦解便简单许多。
男儿多是钱袍回的优势,却也是幽州城的致命弱点。
仅仅杀了钱袍回,他的男儿们或许会因为共同的敌人暂时团结起来,待危机过后仍会为了权力争得你死我活。应玉树要做的,是施展一出离间计,让这群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数月来,应玉树屡次潜入镇东将军府,已经把这座府邸的布局摸得一清二楚,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钱袍回的书房。
她举着火折子在书房的墙边摸索,指尖很快触到了那块微微凹陷的砖石,那块砖下就是钱袍回藏密物的暗格。
调动幽州城数万男兵的兵符、粮仓的钥匙,以及记录钱粮收支的账册,皆藏于此处。
她第一次来时便发现了这些东西,只是时机未到,若贸然取走,只会打草惊蛇。
今日早晨神武军兵临城下却未攻城,她在内城打听到,前来攻城的将领在城外一刻也不停歇地叫骂了整整两个时辰。
奈何大军所在的位置是守城男兵的射程之外,神武军将领在城下叫骂,守城男兵就在城墙上回怼。
一直叫阵却不攻城,时间长了会降低军中士气。神武军的将军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今日的叫阵不是威慑守城男兵,而是在给她传递消息。
是时候动手了,应玉树取走暗格里的兵符、钥匙和账册,顺手取走了书案上钱袍回的亲笔手札。
回到住处后,应玉树取出笔墨模仿钱袍回的字迹写了七封信,打算分别送给钱袍回的七个男儿。
其中兵符放在小男儿的信封里,粮仓的钥匙交给二男儿,账册送到四男儿的手里。理应在钱袍回死后继承幽州城的大男儿则什麽都没有,只有一封要他提防自己六个弟弟的密信。
应玉树在每封信中给予这些男儿们同样的暗示:为父心中最器重的男儿始终是你,其余六子皆是庸碌草包,幽州城断不可交到他们手中。尤其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近日他行迹诡秘,为父怀疑他勾结外敌,企图弑父夺位。如今神武军压境,为父不知何时便要遭此逆男毒手。为父死后,你可持兵符与粮仓钥匙接管幽州城。
【切记,万不可轻信兄弟的片面之词,权力一旦分割,便再无收回之日。】
除此之外,应玉树还将钱袍回手下的数十位男亲信划分成不同的阵营,依次写入七封信中,让他的七个男儿只能相信部分男亲信,认定其他男人都是怀有异心的外姓家虏。
赶在天亮前,应玉树再度潜入镇东将军府中送信。
送完最后一封信,就该送钱袍回上路了。她轻车熟路地摸进钱袍回的寝室,拔出腰间的马头弯刀,手起刀落割下了他的头颅。
应玉树就地取材,拽下床帘裹住鲜血淋漓的头颅,将其背在身后。
天光破晓,她握紧手中的弯刀,故意冲破房门造成巨大的声响,利落地解决掉守门的两个男侍卫。
当院中值守的男兵高呼 “抓刺客” 并朝她冲来时,她纵身跃上屋顶,有意让院内所有男兵看清她逃窜的方向——正是大男儿居住的院落。
数月探查早已让应玉树对宅院布局烂熟于心,每个院落布防的侍卫与仆役数量皆了如指掌。
她不像钱袍回,惯用权术操控自己的男儿内斗来巩固自己的权力地位,而是一碗水端平,“公平” 地在每个男儿的院落虚晃一枪,将男侍卫溜得团团转。
很快,将军府中所有人都被“抓刺客”的动静吵醒,七个男儿早在收到信件的时候就已醒了,他们彻夜难眠,花费大半个晚上思考该如何解决自己的其他六个兄弟。
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刺客杀死,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为父亲报仇,而是怀疑剩下的六个兄弟里究竟是谁勾结外贼想要独占幽州城。
方才还在府中乱窜的刺客消失不见,院内的男侍卫确信刺客没有逃出将军府,一定还藏在府中某个地方。
七个男儿前后脚出现在钱袍回的寝室外,他们警惕地看着彼此。
大男儿率先站出来,对府中的男侍卫下令:“府中每处都要仔细搜查,不得遗漏!另外,全城戒严,我怀疑刺客另有同党。”
自古以来的规矩都是长男继位,男侍卫正要答应,幼弟却手持兵符,反驳道:“父亲将兵符赐予我,我定会抓住刺客为父亲报仇。刚才那麽多人都看见刺客躲进了大哥的院中,依我看,应该先搜查大哥的院子。”
“休要血口喷人!我身为父亲的长男,在父亲死后继承幽州城乃天经地义。七弟,你这兵符从何而来?父亲生前从未将兵符示人,为何他一死,兵符就到了你手中?” 大男儿反唇相讥,将矛头直指幼弟。
“大哥所言极是。父亲临终前留给我一封密信,警示我家中有人勾结外贼,这兵符绝不能交给老七。”拥有粮仓钥匙的二男儿盯着七男儿手里的兵符,那分明是父亲留给他的!
七男儿后退两步,反驳道:“什麽信?父亲也给我写了信,这兵符是他亲自授予,命我接管幽州大军。大哥、二哥……你们,定是你们勾结外贼监视父亲,父亲才刚给我送了信和兵符,你们就狠心杀害父亲,并伪造同样的信件,想从我手中夺走兵符。你们还有良心吗?为了争夺兵权竟然杀了父亲!”
说到信件,剩下四个男儿也纷纷拿出信件证明自己才是父亲看重的那个继承人。他们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为什麽这本该独属于自己的东西,其他六个兄弟也有?
不过眨眼间,他们就将这份怀疑抛之脑后。毕竟这麽多年来,这种感觉时常出现。每当他以为自己是父亲最宠信的男儿,以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时,父亲就会立马厌弃他,转而扶持另一个兄弟。
真相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信里有一句话说的对,若是现在不能掌控兵权,下一个死的便是无权的他。
“够了,现在大敌当前,老爷尸骨未寒,你们七兄弟就要为了兵权反目成仇吗!”钱袍回生前最器重的男亲信匆匆赶来,从府中男侍卫口中了解情况后,劝阻七人不要再争吵。
他望向手持兵符的七男儿,让他将兵符交出来。
不巧,这位男亲信就是七男儿收到的信中提到的外姓家虏。
“将军府守卫森严,刺客是怎麽进入府中杀死父亲的?若是没有家贼相助,刺客岂能来去自如?依我看,尽快揪出家贼才是重中之重,否则,不等敌人打进来,我们就被家贼背后捅刀子害死了。”
持有账册的四男儿说话时盯着幼弟,显然已将其视为家贼。
争吵间,钱袍回生前的数十名亲信悉数到场。
拥兵自重的钱袍回早已将自己视作幽州的男帝,素爱用帝王权术平衡部属与男儿。长男最受拥戴,他便故意疏远长男,宠信小男儿,小男儿过于骄纵,他便转头去培养自己的二男儿。
一番权衡下来,七兄弟在幽州城各有势力根基,数万大军也早已分裂成七支队伍。而应玉树在七封信中所列的男亲信名单,正是她数月观察后,为七人量身定制的。
庭院中数十名部属迅速选边站队,公开表明立场。
躲在暗处的应玉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事态正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她可以出城知会神武军发动进攻了。
第253章 速速投降,饶你一命!
近万大军兵临城下,在应无双的部署下,众将士已经将攻城器械悉数备妥。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她们便要抬着攻城槌与云梯向城门发起进攻。
晨光熹微,立于城墙之上的守城男兵终于借着天光看清城外大军的模样。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青衣队伍,他们先是一阵心惊,随后便迅速镇定下来。
幽州城固若金汤,城内有数万男兵驻守,守城器械也十分齐备。只要神武军胆敢攻城,不等她们顺着云梯爬上城墙,便会被狼牙拍砸得血肉模糊,再跌落城墙下摔得粉身碎骨。
纵使来了近万神武军,这城池也非她们想攻破就能攻破的。
“城里那人真的能挑起幽州城内乱吗?”
桑进策马行至应无双身侧,望着城墙上神情镇定的男兵,心中暗想,她昨日才给城里那人送去消息,这才过去一晚,那人真能顺利完成任务吗?
昨日傍晚,沐川率领霆霓卫与虎贲卫抵达藏剑山庄,大军在山庄外安营扎寨,仅在原地休整了两个时辰,便跟随应无双奔赴幽州城外,与桑进率领的两千铁骑卫会合。
听闻桑进的疑问,沐川也忍不住表露自己的担忧:“擒贼先擒王固然能让城内数万男兵失去首领,或许会引发短暂的骚乱,但幽州城内并非无人再能主事,一旦有人及时顶上,今日这城怕是难以攻下。”
应无双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立在阵前。
她望着眼前高达百尺的城墙,语气平静地解释道:“幽州的镇东男将钱袍回有七个男儿,这些年来,他一直未曾表明要让哪个男儿坐上自己的位置。七个男儿在军中皆有各自的亲信,若是钱袍回还活着,这数万男兵自然只听从他的号令。”
“然而,钱袍回一死,这数万男兵就自动分裂成了七支队伍,各有其主。你们且想,如今我军兵临城下,这七兄弟谁会率先派出自己的军队来守城?”
桑进将自己代入敌军角度,果断答道:“不管是谁,都得派兵来!这城若破了,他们便一无所有了。”
沐川身为神拳派大师姐,需替掌门分担重任,时常与门派里刚入门的年幼师妹们打交道,深谙“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一块糖糕,要麽人人都有,要麽人人皆无,若只有一人有,其她师妹或多或少都会心生不悦,脾性大点的甚至会生出“我没有,别人也休想拥有”的念头。
幽州城就是那一块糖糕,只有一个,镇东将军的位置也只能让一个男人来坐。数万男兵分到七个男儿手中,每个男人拥有的军队不过数千男兵。若城墙失守,率先派出军队支持的那个男人自然是损失最大的,他手里男兵减少,日后便无力再与其他兄弟相争。
更何况,男人为了权力地位相争,往往会丧失人性,失败的那位不仅得不到幽州城,还要丧命。比起城外的敌人,还是眼前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亲兄弟更危险。
“倘若离间计成功,这城门倒是攻得下来。”沐川顿时领悟此计的高明之处,随即将离间计向桑进细细道来。
最后,她仍是好奇地问应无双:“无双,城里那人究竟是哪位前辈?”
应无双的计策虽然高明,可昨夜听桑进、应无双二人所言,城里的那人并非事先安排潜入,是桑进昨日清早才匆匆传递信号联系的。
那位前辈当真能潜入守卫森严的将军府斩杀钱袍回,并成功离间他的七个男儿吗?
应无双有些紧张地攥紧缰绳,回道:“待会儿她一出来,你们自会知晓。”
“男人心眼狭小,为了些许利益,连自己的亲爹亲兄弟都能杀。不过对男人而言,离间计确实管用。”桑进小声嘟囔一句,莫名想起了一个早已死去的旧人。
叶家未央能从族中数百男子中脱颖而出,也得益于一招离间计。叶家男儿看似上下一心,实则一点蝇头小利都能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当初若不是未央卖了她,桑进也不会那麽轻易地成了应无双和冯争的阶下囚。彼时的她恨不得未央去死,以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如今过了大半年,她倒觉得未央那般女子就这麽死了,着实有些可惜。
她望向应无双,问道:“将军,当初与我同流合污的大贪官未央被你们杀死后,埋在了何处?”
“怎麽突然提起她?”应无双有些意外,心想未央从去年六月开始白手起家,如今已是北疆云昆城颇具声名的商号大东家。
虽然比不得当初的叶家厉害,但对一个重整旗鼓的年轻人而言,能在半载之内将生意经营至这般规模,已属难能可贵。长乐坊的陆真曾多次旁敲侧击,想招揽未央进入长乐坊,为陆怀效力。
怎奈均遭对方婉拒,未央只愿自立门户,不欲屈居人下为人驱使。
“再过几个月就是她的祭日,我和她好歹共事多年,知道她埋在哪,也好在祭日当天去祭拜她。”
桑进喟然长叹,顿觉自己的思想境界颇高,居然能够不计前慊,原谅出卖自己的大贪官。
“其实……她没死。”
“快看城墙上!” 沐川指着城墙惊呼出声。
桑进尚未听清应无双的回应,便被城墙上骤起的骚乱吸引了目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只见守城男兵不再如先前那般警惕地严阵以待,而是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大军远在守城男兵的箭程之外,众人极目远眺,只见墙头上立着一个手持弯刀的高大身影,周围男兵皆拔刀相向,无数羽箭正对准她的身躯,蓄势待发。
终于要来了吗?应无双仰头望向那道与朝阳交相辉映的身影。
“总算能知道被你派进城里的高手是谁了?”桑进兴奋地攥紧手中宝刀,只待应无双下令,她便率领大军攻城,仔细将那人瞧上一瞧。
城墙上,应玉树取下背后的包裹,无惧四面八方寒光闪烁、蓄势待发的羽箭。
朝她围过来的男兵停在她三步以外的地方,并未贸然动手,质问她从何而来,手里拿着什麽东西?
应玉树伸手一抖,暗红的破布落地,钱袍回的头颅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看清楚了,这是你们钱将军的项上人头!”
应玉树纵身跃上城墙最高处,此刻的她虽成为众矢之的,却让城墙上所有男兵都能清晰地看见她手中的头颅。
这些守城男兵都是钱袍回亲自安排的,自然认得自家将军,眼见其头颅,无不失色。
一时间,人心惶惶,哗然之声此起彼伏。
又听应玉树大笑道:“钱袍回被我亲手斩杀,幽州城中亦布满神武军内应,你们再无援军可待。我劝尔等尽早开城投降,或可保得一命!”
“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杀了她!”城墙上为首的男兵怒喝一声,话音未落,其人已身首异处。
滚烫的鲜血从应玉树的弯刀上滴落,男兵们来不及细想,见她动手,便下意识挥刀攻来。
刹那间万箭齐发,应玉树却反手斩杀近前敌兵,旋即转身跃下城墙。
随着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男兵们探头查看,原以为应玉树必死无疑,却见墙下仅有一颗摔得面目全非的头颅。
而应玉树手中的马头弯刀竟卡在城墙砖缝里,此时她距地面不过数尺之高。
得是多高的武功,才能将弯刀插入严丝合缝的城墙中!得是多好的弯刀,才能削铁如泥、不被砖墙折断!
“缓存狼牙拍来,扔下去砸死她!”男兵忙不叠下令。
应玉树握住刀柄,运力蹬墙,顺势拔刀,轻盈落地。她俯身捡起地上的头颅,朝着神武军阵中飞奔而去。
应无双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其身后箭雨如蝗,密不透风。
“神武军听令,攻城!”
桑进、沐川即刻带着士兵冲出去,军队里的弩手操控床弩射杀城墙上放箭的男兵,巨大的石块从投石机上飞出,砸向城墙。
神武军和城墙的距离在男兵的射程之外,却在神武军攻城器械的射程之内。有燕淼从边南带来的改良图纸,北疆的工匠照着图纸迅速完成了投石机和床弩的改良。
不消多时,城墙上的箭雨不再如之前那般密集,反观神武军射出的羽箭,在空中形成一张细密的渔网,朝着守城男兵席卷而去。
敌军攻势变弱,沐川、桑进趁势率兵向前推进,运送攻城槌和云梯的士兵紧随其后。
大军正与那道孤影迎面相逢,待看清来者面貌,桑进表情错愕——应玉树不是死了吗?
攻城战中,敌军龟缩城内拒不出战,骑兵暂无用武之地。步兵护着攻城器械,跑步向城下推进。
万千将士之中,唯有桑进与沐川策马而行,直逼城门。
身下骏马奔腾,桑进与那道身影即将错身而过之际,只见应玉树唇角微扬,含笑道:“借马一用。”
桑进尚未反应过来,二人已在须臾间换了位置。
应玉树骑在马上,举起手中头颅,高声道:“敌军男首将的项上人头在此,神武军此战必胜!”
她策马往反方向疾驰,话音随着马蹄声自前军传至后军,整个神武军都看到了她手中的战利品。
现在是在战场上,顺利攻城才是头等大事。桑进立马大声附和,冲着城墙上的男兵挑衅道:“你们男将军的脑袋在这,还不快开门来取!”
还未攻入幽州城,城中男首将的首级已经被自己人斩落,神武军士气大增。
桑进手下的霆霓卫大多和桑进一个脾性,边跑边嘲笑城上男兵:“钱袍回已死,城内鼠辈还不投降?速速开门献城,我等饶你一命!”
“速速投降,饶你一命!”
“速速投降!”
数千将士此起彼伏,声浪如潮,直教幽州男兵颜面尽失。
守城男兵早在看到钱袍回首级的时候就已方寸大乱,首将已死,军心溃散。面对神武军强攻,他们几乎是本能地射箭防御,慌乱中十发九空。
眼看着神武军的云梯靠在城墙上,青衣士兵正顺着梯身攀爬,他们这才手忙脚乱地搬来守城器械,欲从高处砸下。
桑进和沐川一马当先,云梯驾好后,率先爬上梯子,灵活地躲开从上面抛下来的狼牙拍。两人赶在第二波攻击前登上城墙,快准狠地割破数名男兵咽喉,给剩下的士兵争取登上城墙的时间。
幽州城的大门被攻城槌撞得轰隆作响,守城男兵看着城墙上越来越多的青衣士兵,敲响了求援的警锣。
只要援军及时赶到,他们依然能守住城门。
他们抱着这个念头在城墙上坚守,按理说求援的信号发出去后,援军会在一刻钟内赶到。
时间一点点流逝,架在城墙上的云梯逐渐变多,一眼望去,城墙上倒下的尸体全是幽州男兵,执刀厮杀则全是青衣士兵。
或许真如刚才那人所说,幽州城早已被神武军的势力渗透,援军不会来了。他们此刻的坚持只是白费力气,投降的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压不下去。
策马而来的应玉树满身鲜血,腰间挎着一柄马头弯刀,钱袍回的头颅被她举在手中。在敌军密集的箭雨中,她虽未中箭,却有多处负伤。
“吁!”
应玉树勒住缰绳,停在应无双与两千铁骑卫跟前,她翻身下马,向应无双献上钱袍回的头颅。
“在下王树,今日特携幽州城镇东男将之首级拜见将军,愿为神武军效力!”
应玉树一眼就认出了应无双,她昂首和应无双对视。
两人在此之前素未谋面,今日里应外合的默契,一方面源于两人对当前战局的精确判断,面对易守难攻的幽州城,她们都想到了离间计这一最佳战术,意图从内部瓦解数万男兵。
另一方面则是她们对彼此的了解,应无双从过去破衣卫以少胜多的守城战中识得应玉树之能,应玉树从如今神武军废旧立新的征伐战中知得应无双之志。
长久的对视后,应无双下马扶起应玉树,接过她手里的头颅,赞道:“阁下是神武军的功臣。待此战结束,再为阁下安排军职。”
“多谢将军。”化名王树的应玉树冲应无双抱拳,她皮肤黝黑,一对粗乱的眉,满脸伤疤,一身风霜。
粗看细看,那五官都和应无双没有相似之处。
故而 ,身边数千铁骑卫,无人怀疑王树与应无双有关系,只当王树是来投效神武军的勇妇。
纵然面容不像,但应无双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是应玉树。
第254章 我是追随你,为你效力的将士
大军攻破幽州城门的速度比应无双预想中更加迅猛,此刻并非与应玉树长谈的时机。
她重新翻身上马,率领铁骑卫攻入城中,身负箭伤的应玉树骑着桑进的战马,紧随大军之后疾驰而入。
入城后,应无双才知晓破城如此迅速的缘由。不仅是因为钱家七兄弟各怀异心、皆不肯派兵驰援,更得益于持有粮仓钥匙的钱家二男儿。
此男自觉争权不敌其余兄弟,索性亲率部众直奔粮仓,企图劫粮后从南门逃窜。
粮草于兵马而言堪称命脉,他这一举措瞬间点燃其余六兄弟的怒火,几方势力在粮仓周遭杀得难解难分。
待神武军入城时,他们已率残部从南门狼狈溃逃,仅余下零星不成气候的散兵。
“穷寇莫追。” 应无双下令紧闭南门,严令近期内禁止任何人出入。
至于逃走的幽州男兵,他们根本无处可逃。南逃齐州、庆州,必遇燕淼大军;西窜郑州,定遭杨尽欢的金戈卫截击;若昏了头折返,她自会亲率大军送他们上路。
攻城后的各项事宜,应无双早已驾轻就熟,当下有条不紊地逐项部署。
众将领领命散去,最后只剩桑进与应玉树留在帐中。
桑进已经把自己的心思摆在了脸上,直言要应无双给个说法:“先前不是说应玉树死了吗?你又骗我。”
去年六月,桑进曾擒住应无双,彼时应无双诈称应玉树尚在人世;后来,桑进反被应无双、冯争制住,应无双又宣称应玉树已死,借此成功将破衣卫旧部收归麾下。
如今这攻破幽州城的首功之臣,竟然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应玉树。
“应玉树的确死了,我是王树。”回答桑进的正是“生死不明”的应玉树。
“哈,你当我傻子啊,改个名字我就认不出你了。”桑进现在一点也不怕应玉树,自从知道应玉树死得那麽窝囊之后,那个令她敬畏的平北将军便已不复存在。
她不听应玉树的回答,她要应无双的解释。
应无双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纸条交给桑进,回道:“其实,没死的不止是应玉树。叶家未央也没死,她去了叶姓,单名未央,在云昆城里把她的新商铺经营得风生水起。这是未央名下铺子的地址,战事结束后,你去那里找她叙旧即可,不必祭拜她了。”
“……”桑进握着纸条有些不知所措,应玉树没死就算了,怎麽未央也没死?算了,没死也好,活着才能找这叛徒算账。
她的目光在应玉树和应无双身上来回游移,总觉得自己中了她们母子俩的圈套。
然而仔细一想又觉蹊跷,当初应无双在破衣卫面前诉冤、认错,虽然洗清了应玉树过河拆桥,抛弃破衣卫的罪名,但也毫不留情地当着众人面前指出应玉树的过错。
应无双早就断了平北将军应玉树死而复生的路。
在神武军起义的戏文里,应玉树十六年前便死了,应无双也是去年才知道应玉树死亡的真相,继而手刃杀母仇人,历经周折方至北疆。
她们母子俩的关系恐怕没有那麽融洽,中间这十六年,应玉树究竟去了何处?
桑进想得太阳xue突突作痛,索性甩头作罢。如今她已是执掌数千兵马的大都尉,哪有闲心掺和人家的家事?
过两日她还要和沐川一起收服幽州境内的其它城县,彻底攻占幽州后还要提前准备攻打蓟州、庆州等地的战术。
她只问应无双一句话:“神武军今后是谁做主?”
应无双斩钉截铁地回道:“一如既往。神武军乃我与燕淼、冯争一手创立,此节断无更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桑进斜睨了一眼默立一旁的应玉树,“对了,听铁骑卫的人说你要给应玉树安排军职?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她此次虽立大功,但论资历可比不上我,总不能直接骑到我头上来吧?要不这样,霆霓卫中还缺个校尉,让她来我麾下如何?”
应玉树闻言抬眼望向桑进,桑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边摆手边往外走:“我说笑的,大功臣王树实乃盖世之才,勉强和我平起平坐吧。我还要返回军中和沐川一起给此次攻城的将士论功行赏,先告退了。”
攻下幽州城后,神武军主力暂时屯驻城外,仅有数千亲军入城肃清前朝余孽,直至城中情况稳定下来后,驻守在外的大军才会逐步入城。
从城内至城外,但凡有神武军士兵处,皆可听见众人热议 “王树跳城献敌首” 的壮举,“王树” 之名迅速传遍全军。
桑进听着这些议论,渐渐明白一件事,平北将军应玉树已 “死” 在世人的话本戏文中,如今归来的,只能是名不见经传的 “王树”。
为什麽是王树呢?
应无双这样问应玉树,想知道王树这个名字有何来源。
应玉树与应无双分立桌案两侧,隔着一幅舆图四目相对。
“不过是我随口胡诌的化名,玉字去了一点便成了‘王树’。”应玉树在离开北延时就清楚自己即将面对什麽,世上已无破衣卫,只有废旧立新的神武军。
她不能以平北将军应玉树的身份死而复生,更不能用应无双母亲的身份出现在神武军中谋取便利。
平北将军应玉树不仅死在了世人传唱的话本戏文中,更早在十多年前便死在了她自己的心里。
作为将领,应玉树辜负了三千破衣卫。作为母亲,应玉树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尽过应玉树作为将领和母亲的责任,便没有资格再用应玉树的身份出现在被她亏欠的人面前。
她去姓换名成为“王树”投效神武军,既是为了切断自己与应无双的母子关系,也是想重新开始。她在北延逃避了十六年,欠下的债早已还不清了,不能以真名示人实在算不上什麽代价。
此番归来,唯愿尽己所能偿还罪孽,能还一分是一分。
应无双轻声问她:“你……可有苦衷?”
应玉树,你可有不得已抛弃女儿、十六年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的苦衷?
面映射无双的提问,应玉树犹豫了很久,最终摇头:“没有。”
应无双听闻此言,心中反觉释然,追问道:“那你可想与我母子相认?”
应玉树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我未尽母亲之责,你无需尽女儿之孝。你是神武军的首领,我是追随你、为你效力的将士,仅此而已。”
“好。”应无双颔首。
恰如幽州之战时的默契,二人无需多言,便能理解彼此的心意。
话既说开,应无双向应玉树投去一记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绕过桌案,从对面走到了她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桌面上的舆图,应无双指尖落向信州,下令道:“你去信州,率兵攻取益州。”
“末将领命!”应玉树拱手行礼。
临走前,应无双叫住她,递给她一瓶治疗外伤的药膏。应玉树收下药膏,在城里养了近十天的伤,直到身上的皮外伤基本结痂愈合,才获得应无双的允准启程前往信州。
出发当日,神武军众将士将应玉树送到城外五里的地方就回去了,倒是桑进,硬是跟着她行了几十里路。
“行了,我就送到这,再往前便出幽州地界了。”桑进勒停马匹,略有些夸张地说道。
应玉树疑惑地看着桑进,问道:“你有话问我?”
幽州近万神武将士,唯有桑进与应玉树是旧识,然而两人以前的关系实属一般。在战场上可以交付生死的战友,私下里却算不上朋友,桑进甚至喜欢挑衅应玉树,被打服后又会很长一段时间绕着应玉树走。
因此,应玉树无法理解桑进今日为她送行的动机。
桑进沉吟片刻,望向应玉树腰间的弯刀,试探道:“我跟应将军打听过了,过去十六年里你都在北延,待遇还不错。你应该不缺钱为自己打造一杆好枪吧?还是说,你就喜欢之前的神凤枪?”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坏笑道,“那你可拿不回来了,冯将军用起神凤枪来比你年轻时还要厉害。”
“我早就不用枪了,弯刀更称手。”应玉树低头握住马头弯刀的刀柄。
“不是弯刀更顺手,是你舞不动重达几十斤的铁枪了吧。”桑进目光锐利,紧盯着应玉树的眼睛。
旁人不清楚应玉树的实力,但她作为和应玉树切磋过上百回的刺头,没人比她更了解应玉树的真实水平。
攻城那日,应玉树展现出的实力根本无法和当初守卫北疆的平北将军相提并论。
应玉树直接否认:“没有这回事。”
桑进轻嗤一声,策马绕至她身侧:“嘴硬。那日你将我拽下马时我便察觉了,你的武功较之当年,差得远了。”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惦记着与我切磋,只为赢我一次?”应玉树松开刀柄,坦然承认。
“倒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桑进摸了下鼻子,虽然应玉树的实力大不如前,但和她比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你说你也没老,正值壮年的时候怎麽实力还倒退了?该不会和我一样,贪于享乐,懈怠了好几年吧?”
“轻信屪贼后付出的代价而已,好歹命还在。”应玉树语气平淡,不肯多言。
十六年前肖守谦将她救回北延,命悬一线的她昏迷数十天,幸得见素医仙姜愔所救,耗费两年时间祛除体内余螙,又用了十四年的时间重新开始习武。
现在的她虽不如当年,但也不差,足以杀尽夏池国的屪贼。
说罢,应玉树一夹马腹,策马向南方赶去。
桑进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心虚逃了。定是懈怠了,偏又不好意思承认。”
第255章 生变
*
四月的风掠过原野,千万顷麦穗翻涌成金色麦浪。一名神武军驿卒骑着快马,自田边小径疾驰而过。
时至今日,神武军已将东边大半疆土收入囊中,北边妫州、幽州与北疆连为一体,南边齐州、全州、晋州、江陵及信州边南等地亦尽在其掌控之中。
神武军重建各地之间的驿站,南北消息传递极为迅速,幽州和齐州的两军战报皆可在一月内送达京城。
而西边的益州、肃州,以及东边腹地尚未被攻下的郑州、庆州、蓟州,此五州被神武军的领地阻隔,无法借官道传递讯息,致使双方消息滞涩,既难知晓彼此动向,亦无法相互驰援。
当捷报频传京城之际,消息闭塞的肃州云家与益州恭老王爷再也按捺不住。他们开春便派出的男探子,也终于在四月传回情报。
据男探子所言,神武军的主力集结于幽州、晋州,意图形成掎角之势,两面夹击,直取郑州、蓟州、齐州与庆州。
更令人惊骇的是,神武军攻打齐州时所用的霹雳火雷威力非常,坚如磐石的城墙在火雷的攻击下不堪一击,一日之内便能攻破城门。
男探子启程返回时,神武军尚未彻底攻下齐州,不过刚攻下行邑城。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了一月,不出意外,神武军此刻已经顺利拿下齐州,准备继续向北推进攻克庆州。
神武军攻势如此迅猛,怎能不让人焦急?肃州云家和益州恭老王爷皆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四月,益州恭老王爷应肃州悟昌城云家之邀,前往云家与其共商抵御神武军之策。
通常此类事宜可以派遣自己的男亲信代议,但局势危急,一旦东边疆土尽失,肃州与益州便将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因此,益州恭老王爷亲率五百亲兵奔赴肃州,与云家男家主云彭面谈;云家男家主亦出城相迎,设宴款待对方。
酒宴上,众男推杯换盏,云家男家主云彭挥手屏退殿内的闲杂人等,只留下他与恭老王爷的亲信心腹。
“王爷,当前局势岌岌可危。西域借兵西定国,掺和敌国的皇储之争,对夏池国内乱作壁上观。北延在我肃州头顶虎视眈眈,东边的京城已落入反贼之手,待其吞并郑州等地,便会挥师西进。所幸,南边还有您,肃州与益州相邻,您我同属皇室宗亲,理当守望相助。”
云彭亲自为恭老王爷斟酒,姿态放低至尘埃,言辞间尽是讨好之意。
“我已着人前往京城打探过了,京城守军不足万人。若您我联手,自西华关突袭直取京城,只要能夺回京畿重地,我们可出兵援助郑州、庆州,阻止反贼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定能力挽狂澜,重振萧氏江山。”
恭老王爷眯起浑浊老眼,笑意不达眼底,言语含糊推诿:“我若借兵,益州恐成空城。你肃州三面受敌,我益州又何尝不是孤立无援?”
云彭脸上谄魅的意味不减,继续游说:“王爷所言极是,但两害相较取其轻。与益州接壤的江陵、信州虽被反贼占据,可反贼的主力尽在晋州,无力进犯益州。反观肃州,一旦北延南下与京城反贼夹击,不出数月便会沦陷。唇亡齿寒,肃州若失,益州才将陷入真正的孤立无援之境。”
不待恭老王爷回应,云彭卑谄足恭,为他续酒:“王爷深谋远虑,我自然明白。益州乃西南屏障,若因调兵而致防务空虚,反贼趁势作乱,岂非我之罪过?因此,我斗胆向王爷借兵两万,留三万精锐镇守益州,如此既可保益州无虞,亦能击退反贼夺回京城。”
他略一停顿,取出一本簿册,继续道:“这两万兵马的粮饷辎重,皆由我肃州一力承担,绝不令益州有半分损耗。此为肃州今年的赋税册录,愿以其中四成,专供益州将士未来一年之军需。您意下如何?”
云彭面上恭敬,心底却暗骂老匹夫短视。在他看来,合攻京城已是破局的唯一出路,再拖延只会让反贼坐大。
这老匹夫贪得无厌,分明是仗着益州地处肃州以南,尚未直面兵锋之危,便存了趁火打劫的心思,企图借此敲诈他一笔。
恭老王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为难道:“强攻西华关谈何容易?反贼据险死守,我等又无霹雳火雷那般好用的攻城利器,难不成要用男兵的血肉填城?你不心疼麾下男部将,我可舍不得白白葬送数千性命。”
“王爷放心,强攻乃是下之策。我有一计,可兵不血刃开城。”云彭倾身,将计策和盘托出。
恭老王爷先是蹙眉,待听完后忽而展颜大笑:“好!好!好!果真是妙计!”
两州顺利结盟,待今夜一过,恭老王爷便启程返回益州调兵,助云彭直取西华关。
眼下酒宴继续,方才退下的仆役乐者再次步入殿中,丝竹声起,数十名侍女站在一旁为宾客斟酒布菜。
酒酣耳热之际,云彭和恭老王爷互相吹捧,他们的男亲信亦是纷纷附和。即便此刻尚未攻下京城,他们俨然将这酒宴当成了庆功宴。
“反贼自称神武军,说来不过是一群女子。若不是朝廷内乱,哪轮得到她们趁火打劫?不过是运气好,打着替天行道的借口煽动百姓起义,侥幸成事罢了。”恭老王爷语气不屑,醉醺醺地开了口。
云彭深以为然,纵然他看不起恭老王爷,但面对神武军,他们便是统一战线的男人。
于是接着恭老王爷的话附和道:“正是如此,依我看,神武军成不了什麽气候。一群见识短浅、心思狭隘的女人,军队里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兵,刀和枪拿着也不会用,等到了战场上,说不定连弓弦都拉不开。”
“哈哈哈哈哈!说得对!”恭老王爷昂首大笑,举起酒杯与云彭遥遥相碰。
侍女静姝听着殿内的男人们一会儿咒骂神武军是最螙妇人心,一会儿又说她们是妇人之仁,不足为惧。他们讽刺神武军“废旧制,换新天”是痴人说梦,贬低她们开女户、设女官、招女兵的举措是牝鸡司晨。
满耳尽是男人们志得意满的笑语,静姝却看透了他们色厉内荏的本质,这些权贵分明对神武军畏之如虎。
去年这个时候,男家主云彭也是在这殿中,设宴款待七皇男派来的男亲信。他们饮酒作乐,谈论国家大事,插手皇储之争。
那时他们何曾将战火中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放在眼里?满口皆是皇室正统、江山社稷。
而今,他们依旧在这殿中指点江山,却因神武军皆为女子,突然“心系苍生”,想起了这世上除了龙椅之争,还有万千普通男子。
女子称将谋国,让女子读书参政便是大逆不道,倒行逆施,仿佛断了天下男子的生路。他们必须剿灭神武军,“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些男人口中的天下百姓何曾包括过女子?古往今来,多少男人为了夺取天下将“黎民苍生”挂在嘴边,却从未有如神武军这般,真正要为女子改天换地的存在。
若神武军真如他们所诋毁的那般不堪一击,又怎会让这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在肃州聚首,共同商议御敌之策?
静姝低眉顺目地为宾客斟酒,心底却暗暗祈愿神武军能早日攻破肃州城门。
“到底是云将军思虑周全。”恭老王爷朝着云彭拱手,笑容狡诈。
“神武军既扬言要为女子‘废旧制、换新天’,我等便以女子为饵,逼她们开城投降。西华关下堆起妇女尸首,看那女将军是要死守城池,还是救民于水火!若她见死不救,军心必散;若她出城应战,我等正好趁机破城!”
云彭谦虚地摆手,声称此计也不是他想出来的。史书上记载着历朝历代上千场战争,其中有不少杀害百姓以胁迫守城将领出战的螙计,有成有败,不一而足,却很适用于这群 “妇人之仁” 的女兵。
静姝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大殿,为了攻城打败神武军,肃州的妇女就不是他们口中的黎民百姓了吗?
酒宴结束,静姝像是失了魂一般跟随众人走出大殿。
她忽然抬头望向东边,远在京城的神武军能料到肃州云家的螙计吗?就算能料到,又该如何破解这进退维谷的死局?
神武军开城门迎战,便会死在肃州、益州的数万男兵刀下,西华关失守,京城又如何能够幸免?届时,神武军恐会节节败退,直至退无可退。
倘若坚守不出,天知道这群丧心病狂的男人会屠戮多少肃州女子泄愤?要流多少鲜血才能浇灭他们的怒火?
“真是丧尽天良的一群畜生!竟然能想出如此螙计!”
“狂鹤,噤声。”
云府高墙外的暗巷中,四条人影隐于夜色。酒宴将散时,九死生悄然潜出府邸,将探得的密谋告知在外置应的狂鹤、成鸾与流筝。
狂鹤闻言怒不可遏,流筝急忙捂住她的嘴巴。
九死生长叹一声,语气沉重:“必须设法破局。若真让他们以城中女子为质,胁迫西华关守将投降,便是无解之局。我们既难从数万男兵手中救出所有人质,更不能为救人而弃……弃守要塞。”
成鸾思索片刻,立刻有了主意:“入府杀了恭王,移祸给云彭,瓦解他们的同盟。”
四人正欲潜入云府,却见益州男兵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自府门蜂拥而出。恭老王爷被众将士护在中间,他满脸怒气地跨上骏马,逃命似的飞快往城门赶去。
情势骤变,四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迅速隐入暗处。【你现在阅读的是 】
【终章】
第256章 戏阙
恭老王爷前脚刚走,云彭急忙率人追出来,虏隶牵来马匹,他正要上马,被男心腹拦住。
“将军且慢!恭老王爷此刻认定我们设下鸿门宴,企图取他性命、吞并益州。此时追赶,无论您如何辩解,恐难消他疑虑。依属下之见,不如即刻命人敞开城门,恭送王爷安然返回益州。明日再备下厚礼,递上拜帖,您亲自携那行刺的细作登门赔罪,以示诚意。”
此时已经看不到恭老王爷一行人的身影,云彭在原地怒目圆睁,青筋暴起,却也只能无奈作罢:“就依你所言。”
男心腹领命而去,点燃竖立在城中高处的火把为号,向守城的男兵传递指令。
躲在暗巷里的四人从将军府中抓来了一名男兵。一番威逼之下,那男兵吓得面如土色,将府中发生的变故和盘托出。
“晚宴结束后,恭老王爷返回房中休息,不知为何,恭老王爷忽然惊慌失措地从房中逃出,大喊着将军要谋害他,竟然派府中的侍女暗杀他。将军百般辩解,却无人相信,恭老王爷愤而拂袖离去,还说盟约就此作罢。”
“侍女暗杀恭王?”九死生把玩着手中寒光凛冽的双头匕首,刀锋抵住男兵颤抖的脖颈,语气冰冷,“所以,你们将军设下晚宴,合盟是假,谋杀恭王才是真?”
“这小的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将军设宴是为了款待恭老王爷,那暗杀之事,小的实在一无所知!”
男兵惊恐万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喉间的利刃稍有不慎便会划开咽喉。
看着眼前四人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模样,男兵吓得魂飞魄散。
苦思冥想后,又提供了一条消息:“行刺恭老王爷的侍女名叫静姝,在将军府侍奉多年。按理说,她不该背,背叛将军府……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定就是将军暗中指使她做的,只是我们这些下等兵卒对此一无所知罢了。”
话音一落,九死生收起双头匕首,男兵连嘴巴都还没合上,整个人瘫软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脖颈处涌出。
狂鹤随手用枪尖一挑,掀起男兵的衣袍盖在他头上,以免鲜血流到她们脚边弄脏鞋底。
“云彭不可能设下鸿门宴暗杀恭王,这对他不仅毫无益处,反而会引发肃州和益州的战火,他还没蠢到这般地步。”成鸾立马得出结论。
流筝询问狂鹤:“那名侍女是神武军的暗探?”
“我们的暗探并未进入将军府,她不是神武军的人。”狂鹤果断否认。
成鸾打断两人的猜测:“暂且不管这名侍女是谁的人。既然云彭与恭王的盟约破裂,正是我们的机会,想办法彻底断绝他们言和的可能。”
四人刚才都听到了云彭及其男心腹在府门前的对话,这场鸿门宴不过是个误会。待云彭递上拜帖,亲自带着侍女前往恭老王爷的地盘谢罪,若态度诚恳,赔礼给得到位,恭王极有可能回心转意。
届时,跟着云彭返回肃州的就是益州两万男兵,这对神武军而言,是个巨大的威胁。
“接下来该怎麽做?” 狂鹤目光如炬,看向成鸾。
两月前,狂鹤与九死生率领神武军一众暗探悄然离京,将暗探巧妙安插在肃州、益州两地,碰巧在益州遇见已从井招郡返回的流筝与成鸾。
二人原计划远赴西域,协同景阳郡主共解井招郡之危,却不想景阳郡主主动借兵西定国,迅速化解了井招郡的困局。她们留在井招郡无事可做,干脆返回益州,严密监视益州的动向。
四人在益州相会,在这两月间,她们频繁往返肃州、益州,暗中刺探情报。月初,她们发现肃州云家向益州恭王递上请帖,邀其前往将军府一叙。于是,四人便一同来了悟昌城的云将军府。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流筝、狂鹤与九死生早已领略过成鸾的过人谋略,在这紧要关头,她们皆对成鸾的判断深信不疑,甘愿听从她的调遣。
成鸾身姿轻盈如燕,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只见悟昌城上空,火把接连亮起,在夜色中格外明显,这般传递信号的方式极为高效。
不出一刻钟,城门口的士兵便能收到开城门的指令,恭王便可顺利出城。
从悟昌城出发,踏入益州境内,至少需耗费八、九天的行程。
成鸾一跃而下,对着三人吩咐道:“分头行动!”
城门口,恭老王爷的亲信们皆已拔刀在手,严阵以待,准备拼杀出城,却见城门缓缓敞开。众人面露迟疑之色,但不敢多作停留,紧跟恭老王爷策马疾驰,朝着益州方向奔去。
直到一行人抵达距离悟昌城外数十里的一处山谷,巍峨的悟昌城城墙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恭老王爷这才稍微放缓速度,慢慢地骑马往前走,他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地掀开衣领,在他锁骨下一寸的地方有道并未破皮的红色划痕。
所幸此时天气尚算凉爽,回房后他并未宽衣,而是烂醉如泥,倒头便睡。
原以为半夜潜入房中的年轻侍女是受云彭之命,前来伺候自己,却不料那女子趁他酒醉,突然拔下簪子,狠狠朝他心窝刺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惊醒,才侥幸躲过一劫。
“王爷,前方不远处有座村镇,是否前去稍作歇息?您身上的伤口也需尽快处理。” 身旁男兵小心提醒道。
恭老王爷摸着胸前的红痕,心中隐隐泛起疑虑。若云彭觊觎益州,设下这鸿门宴取他性命,又怎会连一把锋利匕首都舍不得给侍女?又为何会主动打开城门放他离去?
但凡那侍女拿的是吹毛断发的匕首,他恐怕早已命丧将军府,绝无逃生的可能。
逐渐恢复冷静的恭老王爷,终于回想起自己仓皇逃出将军府时,云彭追在身后急切的解释:“你我携手共谋,只为铲除反贼、夺回京城,我又怎会贪图您的益州?那侍女定是神武军安插的细作,意在离间你我!”
“难道真的是本王错怪他了?” 恭老王爷攥着缰绳,犹豫不决。
他刚欲下令折返悟昌城,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来,径直刺穿了他的头颅。
“有埋伏!小心!”
“快保护王爷!”
“王爷!王爷!”守在恭老王爷身边的男兵痛呼,“王爷他已经死了,快,快回益州!肃州云家狼子野心,贪图益州,竟然杀害王爷,务必提醒小少爷小心提防肃……啊!”
话音未落,恭老王爷最器重的亲信也被一箭射落马下。
逃离将军府时正值深夜,此刻天色依旧未明。
五百精锐士兵高举火把,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无法看清四周环境,也无从判断冷箭从何处射来,更不知茂密丛林中究竟埋伏了多少敌人,又究竟是何人所为?
可身在肃州,刚刚恭老王爷才遭到将军府侍女的暗杀,这才出城没多久又遭到埋伏。可见刚才开城门不过另有所图罢了,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杀!”
林子里传来一声低沉而粗犷的怒吼,听起来像个男人,紧接着无数冷箭从左右两侧朝他们袭来。
这五百男兵不再犹豫,将恭老王爷的尸体抬上战马,一面奋力抵挡空中飞箭,一面拼命逃往益州。
待五百男兵带着恭王尸体逃出山谷,埋伏在林中的九死生手持箭筒,缓步走出。
对面山坡上,也只有寥寥五人埋伏于此。她们皆是神武军安插在悟昌城外村镇的眼线,备有快马,平日负责向京城传递情报,今日临时充当起了弓箭手。
射杀恭老王爷及其男亲信的两箭皆出自九死生之手,其余数百支箭矢齐发,半数由五名暗探快速射出,另一半则是九死生以 “天人散花” 之技,将羽箭如暗器般掷出。
在这混乱的局势下,只求声势骇人,不必在意准头。
九死生朝她们招手:“我去追即可,你们即刻赶往西华关送信。”
“是。”五人应道。
与此同时,悟昌城云将军府内暗流涌动。
狂鹤、流筝悄悄潜入府中,既是为了监视云彭,也是想看看那名侍女究竟是谁的人。
大殿里,静姝跪在地上,头发散落,虽然有些狼狈,但并未受伤。
云彭一脸怒色,厉声质问静姝:“是谁指使你暗杀恭老王爷?说啊!是不是神武军?”
静姝紧攥手中银簪,眼底闪过一丝遗憾。若时间充裕,她定能将这簪子磨得更为锋利,一击取那恭王性命。
没有兵器的静姝只能在那麽短的时间里想到这麽蹩脚的暗杀方式,以此阻止两州之间的联盟。
“无人指使。”静姝实话实说,冷冷地扫了云彭一眼。
云彭暴喝一声,拔出长剑想要一剑杀死静姝,被身边的男人拦下,对方劝他:“杀了她,就无人能证明您的清白,恭老王爷也只会认为您是在杀人灭口。”
“啊啊啊!可恶!你这个下贱的东西,再不老实交代,我就将你满门抄斩!”云彭破口大骂,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静姝,想要用静姝的家人威胁她。
静姝淡定回道:“虏,不,我四岁便被人牙子卖入府中,早已无亲无故。这些年谨守本分,侍奉府中贵人,并无牵挂之人。”
“将军,经过查证,此人说的是实情,她的确是自幼入府的家虏。我也派人盘问过府上与她同住的仆役,这些天来她并无异常,也没有从出过府,不曾和外人接触过。”男心腹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告诉云彭。
“你什麽意思?她没有说谎,难道真是我指使她暗杀恭老王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云彭怒不可遏,过去这麽久了,他根本没从这个侍女嘴里拷问出有用的东西。
偏偏又不能杀了她。
男心腹急忙安抚云彭的情绪:“将军莫要动怒,恭老王爷还要半月才能返回益州,在这之前我们查清事情原委即可。暂且先将此人关进牢中,您即刻修书一封,连同拜帖送往益州,以表诚意。修复两 州盟约,才是当务之急。”
“哼,把她关起来,留口气便是。”云彭强忍怒火,闭目深呼吸。
不能杀,慢慢折磨也成。总之要赶在他前往益州找恭老王爷谢罪之前,让这侍女说出实情,还了他的清白。
两个男兵从外走进来,动作粗暴地驾起静姝离开。
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静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恭王返程、云彭赔罪,这一来一回,至少能拖延一月有余。
对战争而言,这或许只是弹指一瞬,但对静姝而言,是她竭尽全力能够争取到的最长时间了。
她相信,这一个多月足以改变局势,至少神武军可以多做准备,肃州的女子也可以多活一些时日。
天际渐露曙光,屋顶上不再方便藏身。狂鹤与流筝准备撤离。
临走前,狂鹤将手放在嘴边吹响口哨,流筝惊讶地望向她,这会暴露她们的位置!
将军府内,即将被押入牢中的静姝率先抬起头,循着哨音望向屋顶,她看到了屋顶上那两道持枪的高大身影。
再一眨眼,屋顶上空空如也。
“刚才是什麽声音?有鸟是这样叫的吗?”
“不知道,或许是哪个小少爷在哄自己撒尿呢。”
身边的两个男兵没有发现异常,带着静姝继续往前。
静姝依然昂着头看向那已经无人的屋顶,她确定,她们看见了彼此!无声的默契与希望,在此刻悄然传递。
泪水滑落,她喜极而泣。
两个男兵以为静姝是在悔恨地痛哭流泪,讥讽道:“死到临头知道哭了,晚了哈哈哈!”
两日后
云彭已经派人将拜帖送往了益州,他决定亲自去牢里审问那名侍女。
地牢中,披头散发的“罪人”被绑在刑架上,带刺长鞭造成的血痕纵横交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经过两日残酷折磨,此人早已面目全非,更令人震惊的是,不知何人擅自割去了他的舌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是谁干的!”云彭的暴喝声响彻地牢。他本指望此人能在恭老王爷面前认罪,好洗刷自己的冤屈,如今却成了哑巴,这让他如何自证清白。
牢里的男狱卒面面相觑,无人站出来承认。
云彭命人去请医者,粗暴地扯下 “罪人” 身上早已与血肉粘连的衣物。这一举动,既是为了查看伤势,更是要当众羞辱对方。
衣服落地的瞬间,牢中男狱卒纷纷跪地,云彭一鞭子抽在罪人的下身:“怎麽是个男人!暗杀恭老王爷的侍女去哪了?人呢!”
怒火从大牢迅速蔓延至整座将军府,无人能解答云彭的疑惑。
一个时辰后,府中男将领终于查明真相:地牢里这个被割舌的男人,正是当日押送侍女的两名男兵之一,而另一名男兵的尸体,则在角落牢房中被发现。
大殿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暗杀恭王的侍女不翼而飞,显而易见,定是神武军暗中施救。这正是最令人恐惧的,神武军的势力竟已渗透肃州,甚至能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地牢来去自如!
云彭掀了桌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若不是忌惮重蹈京城、江陵的覆辙,他恨不得即刻派兵将城中女子尽数抓捕审问。
但他心里清楚,一旦付诸行动,潜伏的神武军定会趁机煽动百姓起义,后果不堪设想。
“备马,我要亲自去追恭老王爷的车驾,让他立刻借兵给我!”云彭再也坐不住了,他迫切想要攻破西华关,将神武军逐出京城,绝不能再忍受这如影随形的威胁。
恭老王爷离开还不到三天,想必尚未走出肃州地界,若快马加鞭,定能在益州的通巨县追上他们。
男心腹跪在他面前劝道:“将军,万万不可。神武军已经潜入肃州,您若是遇险,肃州便会陷入无主之境。”
云彭点头:“那你代我去。”
男心腹僵在原地,冷汗涔涔。此去吉凶未卜,他又何尝不怕死?
“怎麽?不愿意?”云彭语气里满是威胁。
“属下遵命。”男心腹无奈起身,率领一队人马,匆匆追赶恭老王爷的车驾。
从肃州到益州的路途上,男心腹整日提心吊胆,时刻警惕着神武军的埋伏。然而诡异的是,一路竟畅通无阻,这般反常的顺利,反而让他愈发不安。
历经半月跋涉,男心腹终于踏入益州境内。他刚向通巨县传信,表明想在此暂作休整,不料对方问清他的身份来意后,竟直接派兵出城,要取他性命报仇。
临死前,他才从益州男兵口中得知恭老王爷早已命丧肃州!当初王爷率领五百骑兵前往,归来时仅剩二十余人,以及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益州和肃州的结局,男人大势已去。不久后,他们都要在地府相见的。
*
新历元年,孟夏未央
应无双率北疆神武军以雷霆之势攻克幽州,燕淼领边南神武军连取齐、庆二州,两军呈掎角之势,剑指蓟州要地。
同月,冯争亲率一万精锐自西华关挥师入肃州,与北延援兵会师于悟昌城外,军势大振。
神武军攻势凶猛,肃、益两州仓促化干戈为玉帛,正欲缔结盟约共御外敌。然而,一支由石力统率的轻骑突从江陵疾驰而至,如同一把利刃直插益州通巨县,瞬间斩断两州的联合。
此外,信州神武军在应玉树的调度下兵分两路,从益州南侧与东侧发起钳形攻势,战局再添变量。
肃、益两州负隅顽抗,誓死不降,但在神武军不断改良的攻城器械面前,一切抵抗皆是徒劳。霹雳火雷将坚硬的城墙轰得粉碎,手持利刃的神武军破城而入,杀得敌军片甲不留。
耗时三月,神武军终将西边的肃、益两州收入麾下,东边腹地的郑、庆、蓟三州也顺利攻克,西域之主盛景阳主动投效神武军。
至此,前朝余烬尽灭,神武军众位将领的沙盘上插满了赤色旗帜。
素秋时节,九月已至。
位于东西两地的燕淼、应无双和冯争率部班师回京。
三人在京城碰面时,还未来得及寒暄,九死生忽然跳出来,站在三人中间说道:“为了听你们六个的第四折戏,我可是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前辈听得可满意?”应无双展颜一笑。
冯争绕到燕淼、燕焱身后,搂着两只燕子说道:“肯定满意啊,我敢肯定,盗圣前辈这辈子都听不到比我们这第四折戏更精彩的故事了。”
九死生双手环胸,挑了下眉,语气戏谑:“你们已成天下共主,可这皇帝只有一个,你们打算怎麽一决胜负?比文还是比武?”
三人相视一笑,燕淼回答道:“不比,新朝没有皇帝。”
“不对啊!”梁丘天谕盯着三人,“我记得清清楚楚,武林大会的时候,你们为了皇帝之位争得不可开交,都一副非你们不可的样子。现在却不争了,骗人的吧。”
“可在那之前,我们三个还说过一句话。”应无双开口。
“什麽?”梁丘天谕问道。
冯争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杀死这世间所有的皇帝。”
这句话并非三人的戏言,攻破肃州的那日,西域之主盛景阳与北延太子完颜习皆在阵前,众人共商援助西定国长乐公主夺权之策。
是夜,盛景阳向三人发问:“神武军三位将领三个姓氏,你们如何共治天下?且神武军中的众位将领出身各异,你们之间没有血脉维系,何以守江山?终有一日,这大好江山会落入外姓人手中。”
她们答道:“天下所有女人都是我们的族人,我们打的是女人的江山,将来守的也是女人的江山。”
天下女子皆吾族亲,今日所战,乃为女子之江山,来日所守,亦是女子之社稷。此江山既为女子所创,自当由万千女子共筑千秋基业,同护万里坤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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