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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20

作者:狂傲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1章 桑进愿执掌霆霓卫


    夜幕低垂,一阵秋风扫过,三人冷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朝火堆靠拢,


    徐恒馥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火焰里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随风跳跃的火光在三人身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温执将不久前在山寨与桑进发生误会的经过向徐恒馥娓娓道来,并未提及她和桑进之间还隔着一层杀人偿命的仇恨。


    许是发热的缘故,桑进觉得有些疲惫,眼皮子困得直打架,还差点一头栽进火堆里。徐恒馥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温执见状默默挺直前倾的身体,收回正欲伸出去的手,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袍。


    她眼睛里倒映着金色的火焰,温声说道:“困了就睡吧,我和恒馥会安排人手轮流守夜。”


    “哈——没事。”桑进强撑着打了个哈欠,“我以前打仗的时候,能连续三天三夜,眼都不眨一下地埋伏在林子里蹲守敌人。”


    温执哼了一声:“以前你年轻,现在都一把年纪了,又受了伤,就别瞎折腾了,小心猝死。”


    “是比不上你们年轻,但我四十多岁的身子骨还健壮着呢。”


    桑进为自己争辩了一句,就地躺在火堆旁闭上眼睛休息。


    她像是知道温执和徐恒馥要说什麽,解释道:“就是因为帐篷里睡着舒服,我才不敢睡帐篷。睡在外面,万一有什麽风吹草动,我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是一位老兵的经验之谈,温执和徐恒馥闻言便不再多说,任由桑进躺在她俩脚边睡觉。


    山脚下风大,桑进就这样露天而卧,必定会着凉,本就染病的身体只会雪上加霜。就算当上霆霓卫的都尉,威风不了几天就要下去和四姐谢罪了。


    温执心中一阵纠结,桑进若就这样死于风寒,实在是太便宜她了!桑进必须败在自己手下,再乖乖跟着去四姐坟前磕头认错,才算解恨。


    “你去哪?”徐恒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执回神,她已经走出了好远,望着左前方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回道:“我记得缴获来的财宝里有一件狐白裘,夜里风凉,我去取来给桑进盖上,免得她冻死在这。”


    厚实的狐白裘盖在身上,锁住了桑进身上逐渐流失的温暖。同时,一块浸满凉水的帕子轻轻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桑进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在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徐恒馥和温执的对话。


    徐恒馥感叹道:“你好细心,你入伍之前是医者吗?怎麽这麽会照顾病人?”


    温执的声音有些低落:“我是和我四姐学的。很多年前,我家里穷,娘不停地怀孕生孩子,爹也不着家。起初是大姐负责照顾一大家子,后来是二姐、三姐。我出生后,家里的顶梁柱是四姐,她既要下地耕种,又要帮人洗衣服挣钱,回家还要照顾年幼的我和刚出生的妹妹。我会照顾人,是因为四姐曾经悉心地照顾过我。”


    “原来是这样。”徐恒馥点点头,双手抱膝,目光怔怔地盯着跳动的火焰,止住了这个话题。


    有姐姐的呵护,温执才能学会如何关心照顾别人。而自己从未体会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也不知该如何照顾生病的人,在她的认知里,生病了忍一忍、睡一觉就好了。


    火堆旁的三人心思各异。


    不知过了多久,假寐中的桑进猛地睁开眼睛,神色警惕:“有大批人马在靠近我们!”


    她躺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如擂鼓般越来越近。


    温执和徐恒馥立马吩咐众人警戒起来,她们动作迅速地钻入林中,查找隐蔽之处躲起来。


    来人骑着马出现在她们的营地里,众人定睛一瞧,是秦河!


    温执放下弓箭,让大家待在原地别动,她悄悄走出林子,从帐篷后面绕出来。


    “秦河,你不是去军营送信了吗?怎麽回来了?”


    秦河正疑惑大家都去哪了,此刻瞧见温执,她兴奋地翻身下马,喜道:“两位将军神机妙算,料到我们会在今夜之前攻下匪寨,专门派了人来接应我们。”


    温执朝前望去,挂着神武军旗帜的车队正向她们走来。这麽多马车,不仅可以把缴获的战利品全部运回去,还能让她们三十三人稍微挤挤一起坐着马车回去。


    她举手向林子里的众人示意,紧张的警戒状态就此解除。


    回去的马车还是按照出发时的三队人马分配的,桑进所在的这辆车里都是最初跟着她的姐妹,挤进马车里的桑进自然地往身边人怀里一躺。


    “桑姐,这次回去你就是桑都尉了。”


    “叫都尉就生分了,我们是交过命的战友,我就是成了将军,也是你们的桑姐。当大姐的,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义’字,其它的都靠边站。”


    桑进叹了口气,要是当初温执的姐姐温越和她是一队的战友该多好,如此一来温执就不会和她成为仇敌。


    可仔细一想,温越就算成了她的好姐妹,本性是不会变的。到时候好姐妹为了黎民百姓和她反目,那该打还是得打。


    对姐妹讲义气和她决定怎麽做官,完全是两码事,不相干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桑进亦是如此。


    “两位将军真是神了,居然能算准时间派人来接应我们。”坐在车门附近的士兵满脸敬佩地感叹。


    桑进冲她摆摆手,纠正道:“此言差二。”


    “桑姐,是此言差矣。”


    “别打岔,就是差二。第一,她们不是神机妙算,打仗结果是能根据敌我双方的实力推演出来的。第二,她们是做两手准备,万一我们没有在今夜之前攻下匪寨,她们派来的人就不是接应我们的,而是来协助我们剿匪的。她俩心眼子可多了,尤其是应——将——军——”


    桑进咬着牙说出最后三个字,应无双和冯争肯定知道这土匪寨和丘仓县官匪勾结,她们早就盯上了这寨子里的财宝,哪会轻易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


    “桑姐,你是想说应将军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吧。”身旁的士兵还当桑进是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应无双,才用了心眼子多这种不恰当的形容。


    桑进皮笑肉不笑,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说是就是吧。”


    挤在身旁的十人激动地夸赞两位将军的智慧,继而感叹起她们的仁义体贴,让苦战一夜的她们可以乘坐马车回去,不用忍受骑马的颠簸和不适。


    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的桑进在众人的谈话声中缓缓睡去。


    两日后


    不药而愈的桑进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应无双的营帐里,她双手接过象征着霆霓卫都尉的腰牌。


    恭敬地说道:“桑进愿执掌霆霓卫,杀敌军打胜仗,不负将军期许!”


    桑进抚摸着手里的腰牌,从今往后她就是神武军第六卫霆霓卫的都尉。她总说自己有本事,哪怕她之前犯了错,也迟早会凭实力从小兵混成将领。


    但现在应无双和冯争亲口任命她为霆霓卫都尉,赐予她身份腰牌,将整整两千士兵交到她手上。一切如她所愿,她反倒没有曾经的自信潇洒。


    来自两人的信任如千斤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


    从即刻起,她要对得起两位将军的信任,对得起霆霓卫的两千将士,对得起整个神武军。


    桑进嘴唇颤抖,继续说道:“两位将军有勇有谋,做人也敞亮,你们不计较我以前犯下的事,愿意重用我,我服你们。我向两位将军保证,今后我桑进效忠二位将军,效忠神武军!”


    “好好干,桑都尉,以后还要做桑大将军呢。”冯争见她左肩受伤,就拍了拍她的右肩。


    应无双的视线也落在桑进肩膀的伤口上,桑进等人是在昨日半夜回到军营的。一回来,温执和徐恒馥就将此次剿匪的详细经过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她和冯争。


    桑进制定的火攻计划原本是能将九个俘虏都救下的,但天底下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尤其这计划里有最难掌控的人。


    俘虏们不愿按照桑进的吩咐往南跑,不仅白白葬送了七人的性命,还连累桑进受伤。


    这些俘虏是不信任桑进,还是有人故意搞鬼?


    应无双要桑进等人尽量带回活口,是想通过这些人之口,让北疆百姓知晓当地官匪勾结、鱼肉百姓的恶行,北疆之外的男官员比起桑进,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想借此激起民愤,给神武军一个替天行道的名头攻打妫州。除此之外,北疆百姓也会感激神武军的仁义统治,民心自然得以稳固。


    两个人虽然少,但有时候人越少,声量反而会更大。


    “桑都尉,劳烦你去将救下的两个俘虏带过来。”应无双决定先见过那两位何姓俘虏再做定夺。若是心怀鬼胎的那人就在她们两人之中,可就不能放心用了。


    桑进领命离开,冯争开口:“昨夜,我去看过那两个俘虏。”


    应无双问道:“那你觉得何令容南北不分,是真的慌不择路,还是别有所图?”


    “看不出来。我一进去,那年长的妇人就抱着我嚎啕大哭,要我帮她做主,为她死去的家人和男儿报仇。何令容像是吓傻了还没回过神来,我问什麽她都不答话。”


    冯争从不断哭嚎的何母口中大致了解了何家的情况。


    原来,昌新何氏是当地有名的富户,男主人常年在外行商,去年跟着朋友跑到南边进了一批精致的货物,想要从北疆卖到北延去。


    “昌新何氏,我有印象。”


    应无双转身想从书案上拿出记录着北疆各大商户的名册,却发现自己是在军营,不在将军府。这里只有舆图和沙盘,没有名册和账簿。


    她只好作罢,凭着记忆说道,“何氏好像是做布匹生意的,当时联合起来抵抗神武军的商户中就有他,他们想通过垄断货物引起百姓恐慌,逼迫神武军妥协。最后,皆被神武军除去。”


    冯争听说何家男主人来北疆做生意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个男人的结局。


    提醒道:“等会儿可别说漏嘴了。那两个俘虏都是他的亲眷,正因为长时间没能收到何氏的家书,她们才拖家带口地跑来北疆找他,结果在路过丘仓县的时候被土匪劫走。”


    应无双点头:“那妇人哭得可厉害?”


    “嗯,哭得撕心裂肺,听者无不落泪。”冯争有些莫名其妙,“问这个干嘛?”


    “她的哭声有用。”


    冯争心领神会,两人不再多言,静静等待桑进将两位何家人带来。


    第212章 她昨天不是这样的


    从山寨里救出来的人被武瑾安置在军营里最偏远的营帐里,桑进连走带跑地穿过数个校场,一路上收获了无数声“桑都尉”。


    漫长的跑腿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她甚至希望军营能再大一点,将军的营帐和俘虏的营帐距离更远一点。


    桑进带着满脸的笑容靠近俘虏们所在的营帐,她扫了眼帐篷,笑容消失不见,眼里满是厌弃。最烦哭哭啼啼的人,那妇人除了会哭还会干什麽?


    她正准备掀开帘子进去,忽然发现这次好像没有听见哭声,莫非已经哭晕了?


    桑进揣着疑惑进入帐篷,只见妇人躺在草席上,不住地唉声叹气。与昨日的悲痛欲绝相比,她的脸色虽有缓和,但眉间仍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愁云。


    妇人的女儿何令容依然选了个距离妇人最远的地方坐着,她望着门口,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倒映着门前踏光而来的桑进。


    “你,还有你,跟我去见将军。”桑进的手指依次点向两人。


    背对桑进躺着的妇人闻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捏着帕子挡在脸上,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很快酝酿出了泪水,带着哭腔询问桑进:“大人,不知将军召见我们所为何事?将军可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桑进冷着脸:“去了就知道了。”


    “可我们顶着这副模样过去面见将军,未免太过失礼。还请将军给我们点时间,让我们整理一下仪容。”


    妇人擦干泪水,眼巴巴地望着桑进。


    “啧,动作快点。”桑进在心里骂了句事多,转身走出帐篷。


    何令容可不想浪费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她觉得自己现在乱糟糟脏兮兮的模样就挺好。她穿好鞋子,直奔门口而去。


    还没走出几步,何令容的手臂被妇人紧紧拽住。


    妇人又喊她:“容儿。”


    “容儿!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麽样子?蓬头垢面活像个野人。你是昌新何氏的千金,是身份尊贵的富家小姐,可不能就这麽无礼地面见将军。”


    何令容不语,只是用那双失望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妇人。


    妇人被她的眼神盯得莫名心虚,她伸出手仔细地为何令容打理乱掉的发髻:“娘是为了你好。”


    “你不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自己好。”何令容冷漠地打断她,“你连我们要见的将军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年龄多大、相貌如何、是否有家室、性情怎样?你对他们一无所知,就想故技重施,像在山寨里打算把我送给土匪一样,把我打扮漂亮好让将军看上我,让你成为将军的岳母吗?”


    离开山寨返回军营的路上,俘虏们全程都被关在马车里,只有来送水送饭的士兵和她们说过话。她们想尽办法从士兵嘴里套话,奈何对方守口如瓶。


    她们只知道救下她们的是北疆的神武军,神武军不会伤害她们。


    自从大皇男造反后,天底下陆陆续续出现了数百支乱七八糟的军队。这支神武军是何方人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令容和何母还真没听说过,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个好人。


    待在军营的这一日里,前后来过三四位女子来盘问她们。但当她们反问对方的时候,对方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不禁让俘虏们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万一救下她们的军队不是好心,而是黑吃黑怎麽办?


    未知的命运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提心吊胆地活着,何令容反倒没有其她人那麽害怕,只要她一日还在母亲身边,就一日不得自由。


    她的命运就是一眼能看到头的,无非是买下她的男人可能会因为母亲的趋炎附势发生变化而已。


    “住口!”


    妇人高高抬手,却轻轻落在何令容脸上,擦去她脸上的污秽,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和娘对着干就会有好下场?你现在又脏又丑,将军的确看不上你,但你也不想想,这年头能当将军,手握兵马的人哪个不是世家出身?”


    “他们那种人最看重礼数规矩,因此我们绝不能失了礼数。哪怕我们现在遭了难,可再怎麽落魄也不能失了风范。待会儿就是哭也要哭得梨花带雨,如此才能惹人怜惜。”


    何令容从小养在妇人身边,见识有限,一时间被妇人的话唬住了。


    妇人的这番话让她想起父亲,以前父亲在家的时候,偶尔会谈及他在外行商遇到的贵人。


    有次父亲醉酒后,对着她和几位姐姐妹妹说:“你们要是不听话,为父就把你们卖到贵人府上做丫鬟。”


    “为父在蓟州做生意的时候,参加过县令王大人的宴会。当时王大人府上有个叫怜儿的美人,只是在敬酒的时候,没有对着男客微笑,被指责失了礼数,就被王大人下令活活打死了。你们在为父面前也该有个做女儿的样子,否则怜儿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怜儿是卖身的仆役,王大人可以随意打杀下人。她何令容不是仆役,但在将军的权势面前,将军要想杀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的命,什麽时候能属于她自己?


    “你俩再磨叽下去天就黑了,信不信我把你俩揪起来扔过去。”门外的桑进冲着帐篷怒吼道。


    帐篷里的人皆被吓了一跳。何令容迷茫的眼神变得坚定,她推开为她梳理头发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朝外走。


    礼数规矩是有权势的人制定的。与其心惊胆战地迎合对方,等着对方评判她是否失礼,不如随心而为,她乐意自己什麽样就什麽样。无论将军对她的外貌有何反应,那都是将军的问题。


    若是被判了死刑,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咒骂将军是个残暴的畜生,而不是自责失礼,才让将军如此不满。


    “容儿!”妇人的喊声没有拦住何令容的脚步。


    因为担心桑进发怒,她只好快速扶正自己的发髻,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连忙跑出去追上何令容。


    桑进白了两人一眼,走在前面带路。


    妇人唯唯诺诺地跟在桑进身后,十分守规矩地低着头往前走,只敢看着桑进的脚,绝不会东张西望。


    何令容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心里有些难受。父亲常年在外行商不着家,母亲和诸多姨娘一样要看主母的脸色行事,那时的母亲就总是这麽走路。


    后来主母病逝,父亲没有续弦,而是接连纳了许多房妾室。母亲是众多妾室中第一个生下男儿的,从那以后,母亲就挺直腰杆走路了,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


    如今父亲生死未卜,弟弟被土匪所杀,没了依仗的母亲再次失去了她的脊梁骨。


    从没把女儿当做依仗的母 亲,现在迫切地想利用女儿成为将军的岳母,从而找回丢失的脊梁骨重新直起腰来。


    可惜,这麽多年来母亲从未照拂过女儿,女儿也不打算成为她的依仗。


    何令容收回自己心疼的目光,她哪配心疼母亲,母亲还可以利用她,而她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桑进,不对,该改口称桑都尉了。”副将武瑾呲着一口大白牙,欢快地朝桑进跑来。


    武瑾、武瑜姐妹俩和桑进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听说桑进升职成了都尉,她这就来向桑进道贺了。


    桑进也笑着回应:“还是比不上副将大人官职高,你是听到好消息专程来给我道贺的?”


    武瑾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完全不守规矩的何令容从出了帐篷后,就疯狂转动眼珠子四处观察,沿路所见皆是女人。穿甲胄的士兵是女人,抡锅铲做饭的是女人,为伤者治病的军医还是女人。


    眼前的桑进被人称作都尉,桑进都尉身边的人是副将大人。


    女人可以参军?女人可以做都尉?女人可以担任副将?


    在昌新长大的何令容从不知道女人能做这麽多事情,她以为女人只有卖身为仆,以及成为男人的妻妾这两条路可选。


    她望向母亲,母亲和她同样疑惑,随即又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像鄙夷,又像轻视。


    失去脊梁骨、唯唯诺诺的母亲怎麽敢鄙夷轻视两个身居高位的将领?


    一行人来到将军的营帐外,向门口的守卫示意之后,副将武瑾被率先请了进去。


    武瑾在里面待了还不到六弹指的功夫就出来了。


    她一出来,桑进就抓着她问道:“好啊,你骗我。你根本不是专程来给我道贺的。”


    桑进和武瑾同时求见,两位将军却先见了武瑾。显然武瑾是带着任务来的,给她道贺是顺路而为。


    “下次一定。”武瑾如灵活的鲤鱼,稍微一闪就躲过了桑进的魔掌。


    桑进也有任务在身,暂时不能抛下两个俘虏去追武瑾,她对武瑾说道:“下次你们姐妹俩一起来。”


    “好!”武瑾应道。


    话音一落,门口的守卫掀开帘子,示意桑进可以带着两个俘虏进去了。


    “将军。”桑进向冯争和应无双抱拳。


    妇人尚未看清两位将军的面容,就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何令容则是呆呆地站在那,看着两位身着皮甲、气度不凡的将军,内心惊骇不已。


    女人甚至可以成为将军!


    “不用行此大礼,快起来。”冯争看着朝她下跪的妇人,不禁头皮发麻。


    妇人被冯争扶起来站定,听见女人让她免礼的声音时,她还以为将军帐中有女人伺候。这一抬头,她的脑海里轰得炸开,只剩一片空白。


    这里是将军营帐,营帐里除了她和女儿,就只有三人。一人是带她们过来面见将军的桑都尉,另外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应无双问道:“你们叫什麽名字?”


    “草民青黛见过两位将军,两位将军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妇人此时倒不顾自己之前说过的礼数了,再次跪倒在冯争和应无双面前。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用帕子慢慢拭泪,而是随手一抹,搞得脸上脏兮兮的。


    不仅如此,她还加上了许多何令容从未见过的动作,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有点泼皮无赖的意思。似乎两位将军不为她做主,她就赖在这不走了。


    “呜呜呜,天杀的土匪。草民带着一家老小来北疆寻亲,谁知道丘仓县外面有土匪。把我们所有的家当都抢去了不说,还杀死了我的男儿。我就只剩下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了,可怜身无分文的,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乱世里怎麽活啊!”


    妇人边哭边嚎,还会偷偷观察应无双和冯争的反应。


    冯争有些惊讶,昨天这妇人不是这麽哭的,她再怎麽痛苦伤心,也没有让自己的脸上沾满鼻涕和尘土。


    应无双则对妇人的表现很满意,她不是那种死了男儿就寻死觅活的女人,她不仅想活,还想把她的家当哭回去。


    如此最好,对于陌生人而言,利益交换才会形成最稳定的关系。


    第213章 恳请将军为我们做主!


    “黛娘子莫要伤心。”应无双站在青黛面前,将帕子递给她。


    青黛一听应无双的语气如此温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接过帕子正想变本加厉地放声哭嚎。


    应无双的手掌陡然落下,稳稳搭在她肩头。


    刹那间,刺骨的剧痛如螙蛇般顺着脊梁窜上心头,脸上精心伪装的悲伤神情被打碎,哭喊声戛然而止。


    她面露惊恐,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擦干泪水,本将军有话问你。”刚才还面目可亲的将军端起了架子,自称“本将军”,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发号施令。


    在旁人眼中,应无双伸手的动作似乎是在安慰可怜的妇人。唯有青黛自己知道,那只手施加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几乎要捏断她的骨头。


    青黛心中畏惧,慌忙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端正地跪在应无双面前,一如她曾经无数次跪在那些男贵人面前一样。


    “将,将军只管问,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习武出身的冯争和桑进一眼便看穿了其中门道,应无双这套恩威并施的手段,向来运用得炉火纯青。


    何令容见青黛的态度骤然转变,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同为女子,她深知能在这世道闯出一片天地的两位将军,背后一定付出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自然也拥有超出常人的手段和本事。


    绝非青黛想象中通过攀附权贵才得了个虚名的花瓶将军,她那套卖惨哭嚎耍无赖的手段在两位将军面前不仅无用,还会暴露自己的肤浅和无能。


    应无双的视线从跪下的青黛身上,缓缓落在一旁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的何令容身上。


    她们是母子,眉眼轮廓相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与神采。


    “你可知道打劫你们的匪徒和丘仓县的男县令官匪勾结?”应无双问。


    “知道知道。”青黛连连点头。


    “既如此,你让本将军为你们做主,可是想要本将军出兵抓住罪魁祸首,将他治罪?”应无双俯下身子抓住青黛的手臂,作势要将她扶起。


    青黛哪敢让应无双出力扶她,手脚并用,匆忙地站起身来。


    四目相对,望着应无双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青黛心中直发怵,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她方才请求两人为她做主,不过是想让她们可怜她,从而要些钱财傍身。哪敢和丘仓县的县令老爷作对,更别说治县令老爷的罪了。俗话说民不和官斗,这种事情不是她能掺和的。


    就在青黛不知所措之际,何令容突然跪下,双拳紧握,眼眶通红,声音中满是悲愤:“恳请将军为我们做主!”


    “丘仓县的狗官简直不是东西,竟行养寇自重之举,为了些许钱财将治下百姓当做砧板鱼肉,肆意盘剥。我们路过丘仓县时,亲眼看见县里百姓家家户户都在挨饿受冻。那狗官巧立名目,设下“剿匪银”“安城费”等苛捐杂税逼迫百姓交钱,若有百姓抗拒不交,便纵容那群男土匪进入县里,任由他们烧杀抢掠。”


    “县里的百姓被狗官逼得卖儿鬻男,过得苦不堪言。就连我们这些过路的平民百姓,以及做生意的商户也要遭受他的威胁,若是不奉上‘买路钱’,等出了县境,外面等着我们的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男土匪。”


    言至此处,何令容伏地叩首,额头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语气激动,神色却格外冷静:“幸得两位将军爱民恤物,心系天下百姓,派出麾下骁勇善战的神武军荡平匪寨。如若不然,只怕我们孤儿寡母早已死在了那些凶残的恶徒手中。有道是除恶务尽,丘仓县的狗官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令容恳请两位将军再次出兵,将狗官绳之以法!为我……还有我那死去的家人们报仇雪恨,为丘仓县百姓做主,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


    聪慧的少年明白应无双话里的深意,正所谓 “师出有名”,丘仓县隶属妫州,神武军地处北疆,若无由头,本无权干涉妫州事务,便没有资格惩治丘仓县的男县令。


    但如今有百姓请愿,出兵便成了顺应民意之举。


    应无双目若寒星,义正辞严道:“竟有这等事!丘仓县有如此贪墨蠹虫,祸乱一方,我神武军岂能坐视不理?”


    “你且宽心,我神武军上承天命,下庇黔首黎民,绝不容许此等贪官继续戕害百姓。明日便出兵前往丘仓县,将那贪官捉来绳之以法!”


    “多谢将军。”


    冯争和应无双同时扶起何令容,冯争问她:“你叫什麽名字?”


    何令容瞥了眼身旁的青黛,答道:“两位将军称我令容即可。”


    青黛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大胆,对着两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将军说这些话。


    夏池国从来没有这麽多女将军、女都尉的,这神武军来历不明,说不定就是造反的逆贼,那她们母子岂不成了逆贼同党?


    “容儿……”青黛心急如焚,悄悄向何令容使了个眼色,想让何令容到她身边来。


    何令容不想回应青黛,她刚张口想要继续说点什麽。只见应无双挥了挥手,守在门口的桑进立马走过来,将她和青黛都请了出去。


    “不再继续盘问了?依我看,那少年绝不是南北不分的蠢货。她故意带错方向,将何家人引到危险的地方,借刀杀了不少人。”


    冯争还想了解其中的原委,应无双却突然把人都支出去了。


    两人来到桌边,沙盘上的妫州两县已经换上神武军的旗帜,被她们划作自己的地盘。


    应无双在桌上的空地铺开舆图:“你我都已猜到真相,何必深究到底。此番召见她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都是些琐碎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应无双刚才对何令容说明日出兵攻打丘仓县的话并不是一句戏言,明日一早,冯争就会带着金戈卫和霆霓卫启程赶往丘仓县。


    在此之前,应无双想和冯争再确定一遍行军路线和攻城战术。


    “我知道你谨慎,但也不用这麽夸张。”


    攻打妫州两县的计划是冯争、应无双和众位都尉一起定下的。众人在一起推演了上百遍,得出的结论是:只要她们按计划行事,定能顺利攻占丘仓和双台两县。


    因为此战冯争是初次带兵打仗,金戈卫和霆霓卫也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应无双总是放心不下,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向冯争确认一遍战术,同时派人再次清点此次行军所需的粮草药物是否备齐。


    她必须确定一切准备妥当,否则难以安心。


    冯争明白应无双对她们的担忧,上个月燕淼带兵攻打晋州的时候,她每隔两天就要写一封信寄往晋州询问战况。除了第一封和最后一封成功送了出去,剩下的都被冯争截下收了起来。


    打仗嘛,顺利的话燕淼会在战胜后给她们传信,若是遇见意外也会及时向她们求援,这麽频繁地送信属实没必要。


    不论是边南晋州的战况,还是朝廷皇族的内乱,远在北疆的无双都能将其预料准确。


    她的确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才能,只是南北往来传信太慢,她难免会担心有意外发生影响结果。万事开头难,等以后打的仗多了,无双就习惯了。


    “我冯争在战场上以一当十,区区妫州两县,打它就如探囊取物,毫不费力。我有四千兵马,率先攻下丘仓和双台。”


    冯争指向舆图上的幽州,妫州的丘仓和双台两县是钉在幽州咽喉部位的一块楔子,她们将这部分楔子占去,就等同于砍下了幽州的脑袋。


    “随后我带兵从这里往上打,兰英和沐川带兵往下打。届时,幽州北部的五个县被我们团团围住,那群软骨头大多会选择献城投降,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攻占这五县。”


    冯争沉吟片刻,手指在双台县的位置点了点:“这个位置不错,地势高,视野开阔,可时刻监视幽州南部的动向,就在此处创建一座战事军堡。”


    两人对着舆图将接下来的行军路线逐一确定,冯争看着应无双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商议完最后一处细节,她合上舆图。


    “我明日出征,完颜习约摸就在这两日赶到北疆,你打算怎麽做?”冯争原本打算陪应无双一起去见完颜习,可完颜习来的时机着实不巧。


    应无双望向桌角那封由武瑾送来的信,信上的署名是完颜习。


    她笑着答道:“和她算账。”


    “那你把兰英、葛曦、沐川还有武瑾武瑜她们都带上,完颜习身边有四,三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她的武功也不在我之下,若是动起手来,你别和她硬碰硬。”


    冯争觉得此时应无双脸上的笑意可算不上和善,无双和义姐算账,她当然站在无双这边。但无双和义姐的武功比起来还是差点,她建议无双带上姐妹们一起去。


    应无双闻言弯起眉眼,连带着嘴角的笑意瞧着都善良了许多。


    “放心吧,我不会和她动手。我说的算账是一笔钱一笔钱地和她算清楚。”


    冯争挑眉:“真算账啊?她什麽时候欠你钱了?”


    应无双摇了摇头:“她未必觉得欠我,但我要狠狠讹她一笔。北延国的太子殿下,那可是一只大肥羊。”


    “你心里有数就行,也别宰得太狠,毕竟北延是我们盟友。我还要去一趟校场,和桑进、尽欢确定明天行军的队伍先后。”


    冯争转身欲走,应无双叫住她:“玄武甲放在你帐里了,记得穿上。”


    “好。”冯争应道。


    第214章 委以官职,为新朝建功


    翌日,晨雾未散。


    冯争身披银甲,手持神凤枪立于点兵台前。


    金戈卫与霆霓卫四千将士列成方阵,铁枪如林,神武军的赤色旗帜在清早的寒风中翻卷。


    “报,两千霆霓卫清点完毕!”桑进立于阵前,心潮澎湃。


    十多年没上过战场了,跟着新兵训练的这两月,她的手心磨出了新的厚茧,胳膊大腿上的肌肉稍一用力就会高高鼓起,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甚至比年轻时更好,如今的她才是巅峰状态。


    而且,这次打仗不是苦守城池,而是主动征伐!打别人的地盘,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这多痛快!


    “报,两千金戈卫清点完毕!”杨尽欢也拿着一杆长枪,武林大会上的她身上还带着点稚气,现在的她眼神坚定且无畏。


    数月前听说冯争和应无双在北疆起义后,杨尽欢便毫不犹豫地跟着峨眉派的师姐妹们一同赶往北疆。


    她愿意追随“废旧制、换新天”的神武军,她想将困在樊笼中的母亲解救出来。


    冯争站在高台上,一一扫过眼前的数千人。这四千人是她们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培养出来的士兵,失去任何一个对神武军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她们和夏池国内的其他势力不同,神武军的兵士无可替代,也绝不会将敌军的男俘虏收编为自己的军队。


    这意味着她们无法像男人一样吞并其他男人的军队来迅速扩充战力,她们只能通过募兵的方式慢慢扩充军队。


    不过冯争坚信只要多打几场胜仗,拥有足够大的地盘和势力,神武军就不愁没兵。每攻下一个城池,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响应神武军的募兵。


    在此之前,神武军打的每一场仗都必须提前制定战术,尽量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消耗战。


    全军整装待发,冯争缓步走下台阶,翻身上马,高声下令:“出发!”


    她的声音穿透薄雾,手中的神凤枪高高举起,枪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军队里的执旗手闻声而动,纷纷高举军旗。军旗飘扬,众人紧随其后,耳边战鼓如雷,越发急促的鼓点激得众人热血沸腾。


    四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地从东饶关出发,她们整齐的脚步声似闷雷滚动响彻天地。


    负责查探敌情、清除路障的斥候队伍走在最前面,主力士兵队伍随后。满载粮草的辎重车队分成数队穿插在队伍的后方,这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保障。


    应无双和骆兰英等人站在军营前,目送她们远去,直到最后一支队伍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们才收回视线,返回营中各司其职。


    军营里鼓声停下的那一刻,在校场操练的士兵们就知道金戈卫和霆霓卫已经离开了军营。


    第二轮考校结束后,所有新兵都根据其成绩的高低分入六卫。温执如愿进入待遇最好的亲兵卫,成为嫖姚卫手下的一员。


    经过温执指点的秦河也拿到了甲等的射术成绩,成功进入了嫖姚卫。可惜郭寿的骑术不佳,被这项成绩拖了后腿,去了桑进的霆霓卫。


    原本郭寿还难过自己没能和两个好友一起进入亲兵卫,结果昨天收到消息,冯将军要带领神武第五金戈卫,以及第六霆霓卫出发攻打妫州的丘仓县和双台县,她的难过转变成兴奋。


    瞬间就将两个好友抛之脑后,连夜给家里人写了信,将自己的兵器打磨得锋利无比,就等着出去打胜仗立军功了。


    “我也想去打仗,为什麽冯将军不带我们嫖姚卫去?我们可是第一嫖姚卫啊!”


    “早知道我就去金戈卫和霆霓卫了,以我的本事想去哪个都尉手下,还不都随我挑?”


    “就是啊,真刀真枪地杀敌才能立功,一直在这操练有什麽用?”


    嫖姚卫里有人羡慕地望着军营大门的方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成绩太好进了亲兵卫。


    温执也很疑惑冯争为何不选她们这些精兵,反而带后两卫的人去打北疆神武军的第一场仗。


    “将军这麽做一定有她的用意,我们好好操练,以后有的是机会打仗立功。”校场里抱怨的声音逐渐变多,秦河站出来大呼一声,试图让大家安静下来。


    秦河说的不无道理,却有人盯着秦河的眼睛问道:“秦河,你一天上蹿下跳的消息最灵通了,是不是知道点什麽?”


    “这个嘛。”秦河故意将嗓音拉得极长,卖起关子。一时间,周围百步以内的士兵都好奇地围拢过来,目光中满是期待。


    温执也不例外,以她对秦河的了解,这个语气和表情,绝对是打听到了什麽重要消息。


    她拿胳膊肘怼了秦河一下,示意秦河快说,别吊人胃口。


    秦河语焉不详地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咱们立功的机会也快来了,而且我们会比金戈卫和霆霓卫打得更远。”


    她大手一挥,指向南方。


    “咱们在北疆,北疆以外都是南边,你好歹说得具体些。该不是骗我们吧?”


    面对质疑,秦河看了眼校场上的日晷,还有一刻钟到巳时。


    昨夜她得知郭寿可以跟着霆霓卫出征打仗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找到骆都尉向她打听消息。骆都尉没回答她,只命她在巳时集合众人,届时有要事向大家宣布。


    秦河一听有戏,哪有耐心等得到第二天巳时,一番软磨硬泡才从骆都尉口中挖出了一点点消息。


    说是两位将军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第一嫖姚卫和第二长风卫,具体是什麽任务,骆都尉不肯多说。秦河见好就收,保证会在明天巳时准时安排大家集合。


    “待会儿骆都尉一来,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了。”秦河登上点兵台,从怀中取出骆都尉的令牌,对着众人下令,“嫖姚卫,列队!”


    军令如山,见到骆都尉的令牌,众人立马噤声,迅速有序地列队集合。


    巳时一到,副将武瑾武瑜、嫖姚卫都尉骆兰英、长风卫都尉葛曦、虎贲卫都尉沐川、铁骑卫都尉闻人云以及圣医谷谷主丹兮,依次从应无双的营帐里出来,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将军,令容姑娘和黛娘子的住处都已安排妥当。”银竹跟着应无双一路从营帐走到军营的入口,军中的杂役早已将两人的马匹备好,在门口等候多时。


    两人同时上马,银竹姿势利落,应无双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身法。”


    银竹腼腆地笑了笑,谦虚道:“和将军、都尉们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就连吴婆婆也比我厉害。”


    在来北疆之前,银竹从未学过骑马,最多只是为小姐慕容无双牵马。然而,一封从北疆寄来的家书催促着银竹和吴婆婆离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北疆。


    就是在这一路奔波中,她学会了骑马。吴婆婆年龄大、阅历丰富,学东西也快,竟骑得比她还要好。


    两人骑着马边走边说,银竹和吴婆婆快马加鞭来到北疆,还没来得及和应无双好好叙旧,就各自忙碌起来。吴婆婆跟着使者前往北延办事,银竹则从应无双手中分去部分政务,都忙得日不暇给。


    今日难得有机会在路上闲聊,银竹打开了话匣子,从她和吴婆婆怎麽学会骑马,到路上遇到的大小麻烦,以及她们如何巧妙解决这些麻烦的,说得绘声绘色。


    “小姐,京城外面可真大,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路上有许多山川湖海比老男帝皇宫里的御花园还美,我在庆州喝到的茶叶比皇宫御赐下来的茶叶好喝百倍……”


    银竹说着说着就习惯地称呼应无双为小姐,好像她们还是曾经形影不离的主仆。


    应无双听见这声“小姐”,眼神一暗。


    等到银竹说完,她才说道:“银竹,即日起你不必跟着我了。去山阴县领个主簿的职位,暂且跟着邱县令学习。”


    前半句话刚传入银竹耳中,她的脸唰得白了,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摔下去。紧接着听到后半句,她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银竹和吴婆婆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她们始终觉得自己能在将军府做事,遇见慕容无双这样仁善的好主子是天大的幸运。


    曾经的她们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慕容无双,即便主子成了亲,她们也是要一起跟去夫家的。后来却是主子先抛下她们,独自闯荡江湖起义造反去了。


    银竹面露犹豫:“可我是小姐的丫鬟,不照顾小姐怎麽行?”


    这一路的见闻潜移默化地改变了银竹以往的观念,她渴望去县衙里学习历练,但长久以来的主仆观念让她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愿。


    “这里没有小姐和丫鬟。我是将军,你是山阴县的县衙主簿。”应无双将写好的荐书递给银竹。


    这一月来,廖山长门下的学子在北疆各县已稳定下来,她们深入了解各县的具体情况后,对柳青云送来的新律进行了修改,目前施行得还算顺利。


    重新创建的官府也逐渐步入正轨,应无双书案上的政务瞬间少了大半,银竹就不必再整日坐在她的书房里奋笔疾书。


    同时,应无双并不需要贴身伺候的仆人,府上杂事自有专门雇佣的杂役处理。


    银竹跟着她处理了这麽久北疆政务,对各县情况已有大致了解,正是将她送去邱县令身边学习治理地方百姓的好时机。


    神武军疆域日广,军政繁重,正是用人之际。银竹是百里之才,岂能困于杂役。唯有委以官职,方能尽展其能,为新朝建功。


    银竹拿着荐书,方知这薄纸竟有千钧之重。她喉咙发紧,学着军中的将士向应无双抱拳行礼。


    “谢将军栽培。”


    第215章 是谁的母亲,是谁的怪物


    *


    应无双和银竹在云昆城的城门前挥手作别。银竹拿着荐书赶往山阴县上任,应无双牵着马在城中闲逛起来。


    从人来人往的城门,到人潮熙攘的热闹集市,周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离不开最近城里发生的新鲜事。


    这不,昨日傍晚就有两个外乡人进城,守城的士兵正常盘问两人,不过是问了句她们从何而来,进城要做什麽?


    谁料勾起了两个外乡人的伤心事,她们在城门口哭得伤心欲绝,说自己从妫州昌新来,是来北疆云昆城寻亲的。不曾想途中经过丘仓县,县里的官老爷勾结土匪,把她们的财物全部劫走,一家九口被杀得只剩她们母子俩。


    所幸被外出剿匪的神武军所救,娘俩才侥幸逃过一劫。救人的将军心善,给了她们盘缠,让她们入城找到亲人,好好地活下去。


    这对孤儿寡母在城门前恸哭流涕,脸上悲戚的神情和哀伤的语气,周围的人见了无不同情落泪的。


    尤其是城中的当地百姓,最能体会这母子俩的心酸绝望。曾经的北疆和如今的丘仓县何其相似,官宦世家叶氏和假将军桑进互为狼狈,干的也是官匪勾结的勾当,可让她们吃尽了苦头。


    守城士兵问清了两人的底细,便放她们进城。在城门口做生意的热心老板纷纷上前,招呼两人来自家铺子里喝口水,歇一会儿,安慰她们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令容和青黛进城还不到一天,好奇心重的百姓早就将两人遇见土匪的遭遇打听得清清楚楚。


    一传十、十传百,街头巷尾人人都要借着此事聊两句。


    应无双随便找了个茶肆坐下,竖起耳朵偷听,邻桌的客人也在谈论丘仓县和土匪勾结一事。


    “真可怜啊,一家子死得就剩俩了。”长着一双粗眉的中年人唏嘘不已。


    在她身旁坐着的瘦子也跟着叹了口气:“唉,我听那黛娘子说,土匪当着她的面活生生砍死了她的男儿。你说任谁能受得了这种折磨?要不是神武军去的及时,她们一家人都要命丧黄泉。”


    粗眉中年人点头:“咱们不也一样,幸好有冯将军和应将军不惧官威,替咱们北疆百姓除了贪官恶徒,真不敢想象我们现在……算了,不说这些伤心事,都过去了。”


    说起过去,一桌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半晌,粗眉中年人才又开口:“跟在黛娘子身边的孩子是叫令容吧?”


    “是这个名。”瘦子思索片刻,确定道。


    “那孩子看着就有出息,有血性。遭逢大变,寻常人都和黛娘子一样没日没夜地哭,泪都要流干了。她却说自己要为家人报仇,还知道害死她家人的罪魁祸首是丘仓县男县令,这脑子也灵光。”


    粗眉中年人这麽一说,瘦子也想起来件事:“你们也知道,她们母子俩暂住在我家斜对门。今早神武军出兵的时候,她们还专门出城相送,我当时也跟着去了。她们娘俩说神武军这次出兵就是去捉拿丘仓县男县令,将他带回来绳之以法的。也是那孩子主动请求两位将军为她们做主,救救丘仓县的可怜百姓。”


    “两位将军真是仁义之至,有神武军护佑北疆,是我们北疆之福。”


    “是啊,还是咱这安稳,听说外面到处打仗,京城都乱得没人敢出门了。”周围人都赞同地附和了几声。


    “娘,我以后也要当兵,和神武军一起保护大家。”


    坐在大人中间的小孩突然站在椅子上,可惜她站起来都不如几位大人坐着高。


    粗眉中年人将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当兵和当官都能保护大家,等咱们福福长大可能就没仗打了,到时候福福去当官好不好?”


    小孩故作成熟地昂起头,一本正经地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众人被小孩学大人的行为逗笑,一群人围绕着小孩未来当大官的话题聊得热火朝天。


    应无双放下茶杯,笑着在桌上放下茶钱。她拜托店小二照看马匹,承诺傍晚之前会回来将马带走。


    店小二收了应无双另给的赏钱,应下了这个差事,将应无双送到门口:“客官可别忘了要回来取马,不过您就是忘了,我也会给您看好。得了空您只管来茶肆里找我就是。”


    应无双向她道了声谢,转身向云昆城内住户最多的迎春巷走去。银竹按照她的吩咐将青黛和令容安置在迎春巷,这里人多热闹,消息容易传开。


    青黛和令容也没让她失望,两人一个会哭自己的惨,一个会骂妫州男官的残暴,而百姓听闻此事后会夸赞神武军的仁义。


    长此以往,神武军仁政爱民的美名必将传遍天下。有了民心,未来行事也更加顺遂。


    现在天色尚早,还没到百姓们傍晚归家的时候,迎春巷里有些冷清。按照银竹给的地址,应无双准确无误地找到两人的住处。


    她站在院门前侧耳倾听,屋内很安静。


    笃——笃——笃


    来开门的是令容,青黛站在房门前拿着帕子掩面,显然是还没做好装哭的准备。


    “将军,您怎麽过来了?”青黛瞧见应无双立马凑了过来,将应无双请进院子里。


    令容说话前习惯深思熟虑后再说出口,大部分时候等她想要开口,别人已经把她要说的话说了,或者大家已经不在意她要说什麽了。


    她刚想询问应无双的来意,青黛已经热切地把人请到院中坐下。


    青黛忙进忙外地为应无双斟茶倒水,她们刚来云昆城不久,还没来得及置办瓜果点心。


    而且按照应无双的命令,她们要沿着北疆各大城镇寻亲,将消息传遍北疆才算结束。所以不能在此久住,也没仔细打扫屋子。


    以至于青黛都不好意思将应无双请进落满灰尘的大堂坐坐,只能让应无双在稍微干净点的院子里吹风。


    应无双坐在院内看着青黛忙活,等了一会儿,青黛就使唤起令容:“愣着做什麽,还不来帮忙烧水!”


    令容哦了一声,跑到厨房里生火烧水。


    她们以前在昌新过得还算富庶,很少自己动手下厨,生火这种技能对她们而言就更生疏了。两人手忙脚 乱,半天也没点着火。


    青黛以为应无双离得远听不见,小声责骂令容:“养你有什麽用,连个火都点不着?你要不是命好,托生在我肚子里成了富家小姐,估计还要饿死。”


    令容没有难过,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你以前也说我长得丑,幸亏是生在昌新何氏,要是和你一样生在平梨坊,我长的丑又没个好嗓子,肯定会被打死。”


    “你还说过,多亏你聪明,找到了脾气好的男富商成为人家的妾室,才没有和坊中其她姑娘一样被男人欺骗怀孕生子。要不然,我一生下来就会被溺死。”


    “你说过好多类似的话,总之没有托生在你的肚子里,我就会被饿死、溺死、打死、磋磨死……可就在前几日,我不是差点被你送给男土匪吗?你难道觉得我在男土匪手里能平安活到老吗?你会觉得是你害死了我吗?”


    她说话慢,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楚地传入青黛耳中。


    进了云昆城后,青黛和令容都是各演各的,偶尔一唱一和互相配合,关起门来,两人几乎不怎麽说话。


    山寨里的事情化作一根刺扎在两人心上,两人不敢碰它,一碰就疼,要是拔出来便会血溅当场。两人便默契地闭口不提她们在山寨里做下的事情。


    这会儿家里有客人来,青黛以为令容会给她这个母亲一些面子,没想到令容狠狠地将那根刺彻底扎进她的心脏。


    “你现在长大了,学会顶嘴了!”青黛脸色一变,眼神逐渐凶狠。


    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人看向门口,应无双正朝她们这边走来。


    青黛低声警告:“回头再和你说。”


    令容没将青黛的话放在心上,她继续蹲在地上试着生火。


    “木柴堆得太实,这样点不着火。”应无双从青黛身边走过,径直来到竈前,一边给令容讲解生火的诀窍,一边熟练地摆弄木柴。


    不一会儿,火苗窜起,愈烧愈旺,两人脸上映着火光,忽明忽暗。


    “将军,您在外面坐着就行。水马上烧好,我给您泡茶。”青黛往锅里倒水,还不忘给令容使眼色。


    “不必了,我有事要问令容,烧好的水黛娘子自用吧。”


    应无双此行的目的正是令容,顺便观察青黛到底是个什麽模样的母亲,为何能让令容痛下杀心。


    两人在青黛疑惑的目光中出门,沿着迎春巷缓缓前行。


    令容猜到了应无双的来意,她做过的坏事也仅有那一件。但应无双没开口问,她便不会贸然应答。


    令容心怀忐忑地跟着应无双穿过整条街巷,直到身边的路人越来越少,应无双才在一棵枯树前停下脚步。


    她盯着令容的眼睛:“你借刀杀人,想杀的人中可有你母亲?”


    “有。”令容知道此事瞒不过应无双,她干脆地承认。


    “为何?你的母亲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麽恨她?”


    应无双的反应和令容预想的一样,大概所有人听说有女儿设计杀害母亲,应该都是这个反应吧。


    她反问应无双:“我娘说过很多没道理的话,有一句话却是对的。我没有一副黄鹂般动听的歌喉,却有个响亮的大嗓门。刚才我和母亲的对话,将军肯定都听见了。将军觉得我娘是个好母亲吗?”


    “她待你不好,可她终究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因此生出杀心,对吗?”


    应无双在问令容,同时也在问自己。


    令容冷笑:“将军肯定有个很疼爱你的母亲,自然不会明白我这些年面对的母亲究竟是个什麽样的怪物。她时而温柔,时而刻薄,会抱着我夸我是好孩子,也会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没用的东西,为什麽我不是个男孩。”


    “我甚至也这麽问过自己,为什麽我不是男孩?为什麽总让母亲失望?为什麽我不能解决母亲的痛苦?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母亲也早就告诉我了,因为我不是男孩。弟弟出生后我才知道母亲是属于弟弟的,我只能短暂地拥有母亲,大多数时候我面对的母亲都是个怪物。”


    应无双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她既没被母亲呵护照顾过,也没被母亲苛待责骂过,她只是被母亲抛弃了。


    在她得知抛弃自己的母亲在北延有义子后,她对母亲的期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她失去了当初决定离京寻母时的洒脱,她曾和冯争说过,“若能找到我娘,我也不知道之后该做什麽,我都不知道我娘长什麽样子,是个什麽样的人。”


    “也许我会和她一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也许我和她并不投机,认亲后便分道扬镳,也许我根本找不到她,或者找到了她不愿意认我……”


    那时的她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想到会是如今的情形。她忍不住怨恨抛下自己的母亲,也忍不住责问自己,母亲对她有生育之恩,她不该恨母亲。


    所以她找到令容,希望能从她的恨意里,为自己的怨恨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令容的恨和杀意,源于母亲生下她,却把母爱给了男儿,把自己狰狞恐怖的一面都给了女儿。


    那她的怨恨来自何处?女儿怨恨母亲,是对是错?


    她怨恨应玉树,却还没有恨到要杀死对方的程度。若是应玉树来见她,她要告诉应玉树,她怨恨她吗?


    应无双在收到魏珂的消息后,特意传信询问梁丘天谕忘忧蛊的效用,天谕在回信中提到:秘罗古寨的忘忧蛊,可令人忘却忧愁痛苦,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就会慢慢消退。那些号称一辈子都没记起来的,不过是在装傻,自欺欺人罢了。


    那麽,恢复记忆的应玉树,作为母亲,她会感到自责和愧疚吗?她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吗?


    “现在你还想杀她吗?”应无双心事重重。


    “不想。”令容语气轻松,“我和她的母子情分在山寨里就彻底断了。等完成将军吩咐下来的任务,我就和她分道扬镳。北疆比昌新好,我能独立开女户,不再受她控制,也就不会被她随便许配给某个男人。她无法再操控我的人生,我又何必杀她。”


    在云昆城里四处哭惨的过程中,令容收获颇丰。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热心的邻居告诉她,她们孤儿寡母留在北疆是最好的选择。


    北疆施行新律,女子也可立户,与夫家无关,与父家无关,是她自己的户籍。


    应无双背对着令容,心中五味杂陈。母亲,到底应该是什麽模样?


    第216章 我一定比你做得更好


    傍晚,迎春巷里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令容走进唯一一户没有炊烟的院落。


    青黛站在院子中间冷漠地看着她,似乎等了她很久。


    “我在隔壁张娘子家吃了饭,你跟着将军出去,肯定也吃过了吧?要是没吃,自己拿着钱出去吃也成,反正你有钱。”


    两位将军给的盘缠足够两人在北疆不愁吃喝地过半年,等她们完成了将军的命令,还能再拿到一笔钱。


    虽然这些钱只是她们被土匪劫走的十分之一,但两人也没胆子把那些财物要回来。


    令容跟着应无双离开后,青黛打算拿点钱去外面的酒楼买点饭菜回来,结果发现钱袋里的钱少了一半。家里就只有她和令容两个人,肯定是令容趁着昨晚她睡觉的时候把钱拿走了。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令容这孩子竟然敢偷钱。她在家翻箱倒柜,也没找到那另一半钱的下落,估计是被令容贴身收起来了。


    令容摸向自己腰间的钱袋,明白青黛为何会有这麽一出了。


    她捅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这钱是将军给我们两人的报酬,自然是一人一半,你也别说什麽我们两个是一家人,不用分这麽清楚的鬼话。黛娘子,你比谁都清楚,我不可能带错路,我就是故意将你们引到土匪跟前的。”


    “何家九口人,最该死的就是你和弟弟。我也清楚,你抱着弟弟当然跑不快,绝对是最快丧命的那个。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拿弟弟挡刀,你不是最疼他了吗?平时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一副要跟着他一起死的模样。”


    山寨里的那夜,令容拼命往前跑,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麽事情。听见青黛的惨叫,回头也只看见弟弟的尸体,并未看见弟弟被杀死的过程。


    她没看见,站在屋顶上的温执却凭借位置优势目睹了全程。


    应无双告诉她,根据温执的描述,男土匪挥刀砍向青黛的脖子,根本伤不到怀中的弟弟,但青黛毫不犹豫地举起弟弟当做肉盾,为自己挡住了这致命一击,才得以等到桑进的顺手搭救。


    知道实情的那一刻,令容也开始疑惑母亲到底是什麽?


    她见到的第一个母亲是对她时好时坏的怪物。


    见到的第二个母亲是高高在上的何家主母,主母是府中所有孩子的母亲,第二个母亲像父亲,是偶尔会关心她们的陌生人。


    弟弟出生后,她见到了第三个母亲,那是个对弟弟呵护得无微不至的慈母,是年幼的令容最渴望拥有的母亲。


    从应无双的口中,她见到了第四个母亲,这个母亲可以果断地用女儿和男人交换利益,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疼爱的男儿挡刀。


    所以母亲是个千变万化的鬼神吗?既然母亲如此可怕,那麽她向鬼神索取母爱,是不是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


    令容将青黛不可置信的表情尽收眼底,接着说道:“我不需要母亲,你若是还需要百依百顺的虏隶,就养条狗吧。对了,总被主人打骂的狗也是会离家出走的。”


    “你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青黛声音颤抖。


    “我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哪天又想以母亲的名义将我卖掉,我就会忍不住再想办法杀你一次。第二次可没有人给你挡刀了。”


    令容朝她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原来打着“为你好”的借口用起来这麽冠冕堂皇,让满是恶意的她反倒像个大善人似的。


    青黛眼眶发红,连着冷笑了好几声,回道:“行,我不差你一个女儿,我又不是生不出孩子了。”


    “你这样的母亲就别生孩子了。”令容刻意绕着院子走避开青黛,走到自己房门前才冷冷地说了一句。


    “你给我站住!什麽叫我这样的母亲,你算什麽东西指责我?你要是我的话,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吗?”


    青黛两三步冲到令容面前,质问她,“我当年就是在你这个年纪,被男主人送给了你的父亲。作为一个出身贱籍的歌女,你在何府就是个能被随意买卖的玩意儿,即便怀了孩子,何父还是想卖就卖,想转送给别人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有的选吗?被不断转送的歌女注定没有好下场,为了活命我只能不断讨好何父,为他多生几个孩子,最好是男孩,让他看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一个名分,让我能够安享晚年。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自己会是个好母亲吗?你能做到什麽地步?”


    青黛喊得撕心裂肺,令容认真思考起她说的话。倘若自己是青黛,面对相同的情况,自己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吗?自己会比青黛做得更好吗?


    “你说话啊!你们一生下来就只会哭,就像扒在我身上吸血的虫子,恨不得我时时刻刻把你们捧在手心里。我哪有时间照顾你们,生完孩子后我变得面容丑陋,身体也出现了各种难以启齿的病症,我就快被何父遗忘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体谅我的难处!”


    孩子把母亲当做救命稻草,却不知道母亲也抓着一个随时会离开的男人当做救命稻草。刚出生的孩子别无选择,母亲难道也没有吗?


    令容仔细听着青黛的每一句倾诉,脑海里的思绪越发清晰,眼神也越发冷漠。


    “我的确不是好母亲,我无数次想掐死你们,包括你弟弟。刚出生的他躺在那嚎啕大哭,吵得我快要疯掉,我根本不觉得那是我生下来的孩子,他只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陌生人,他吵到我,我就想捂住他的嘴巴,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安静下来。”


    “但是你没有。”


    “我当然不能这麽做。他是我的男儿,也是何家的男儿。他以后会继承何家的产业,成为何家的男主人,他是我将来的依仗,是我翻身做主人的希望。”


    “原来你对弟弟也不是爱,是讨好,正如你讨好何父。何父是能够任意支配你的主人,为什麽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男儿也能成为你的另一个主人?”


    令容想通这点释怀了,青黛从来不是母亲,她一直是虏隶。可笑的是,虏隶能生出属于自己的虏隶,也能生出自己的下一任主人。


    青黛理直气壮地说:“你也别怪我偏心,要怪就怪这个世道,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未来能继承家业的男人。”


    “我可以继承家业,我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我一定能做得比你更好。”令容语气坚定。


    青黛愣了下,随即立马摇头,自己说服自己似的喃喃道:“不可能,你做不到。母亲就是个谎言,你不能成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令容反驳她:“我做得到。昌新何氏是商户,你我都曾听过何父提起一个叫做姚清的女人,她是比何父还要厉害百倍的大商人,她能行商,我就能行商,就能从何府手中接过家业。如果我是你,我会偷偷教女儿跟着何家人学习如何经商,让她利用何府小姐的身份学会更多能够安身立命的本事,而不是供人取乐的唱歌跳舞。”


    “不,这不对……”青黛想要找到令容话里的破绽,“你想得太简单了,若是只顾着照看女儿,失去了宠幸,万一何父哪天出门和朋友喝多了酒,一时兴起把你送给别人怎麽办?你必须抓住何父的心才能保全自己和女儿。”


    “人心易变,你抓不住的。何府那麽多妾室,谁真正抓住过何父?哪怕是正值荣宠的美人,何父也会因为朋友的讨要,直接把人送出去换取利益。只有靠自己,才能保全自己和女儿。”


    令容条理清晰地向她解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府的下人大多见钱眼开。我可以给她们点好处,让她们帮忙当掉妆奁里华而不实的珠宝,换成银票和铜钱。若是觉得下人不靠谱,就自己偷偷拿出去贱卖,一点一点地攒私房钱。然后耐心地等待时机,带着钱和女儿逃出何府,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不,这很难做到,外面很危险,我们也许会被抓回去。”青黛疯狂摇头,痛苦地捂住耳朵。


    “留在何府要时刻担心被何父卖掉,逃跑又害怕被抓回去。难道只有你会遇见危险吗?”


    “李姨娘和你一样安分,结果生孩子难产一尸两命。何父是男人,他在外行商,不也死在了官府手里。我们全家外出寻亲,有一队侍卫保护,结果一家九口,七个人都死在土匪手里。丘仓县的百姓老实种地,因为没钱交税,家里的粮食被男县令全部收走,最后活活饿死。入伍参军的士兵,有多少都死在战场上。就是官老爷,也有不少死在了上任的路上。算命的还说贵为九五之尊的男帝,要死于今年初雪呢。”


    “黛娘子,危险无处不在,但将性命交给别人是最蠢的行为。你选择讨好何父,讨好弟弟,是因为你又懒又懦弱。你不敢反抗,不过是习惯了跪着当虏隶,连站起来做主人的勇气都没有!而你无法成为一个母亲,是因为你连自己都不是,无权无势的虏隶无法承担母亲这个伟大的身份。”


    青黛捂住了耳朵,可令容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入耳中。她蹲下来企图逃避令容的视线,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选择生孩子。我会想尽办法逃出平梨坊,逃出何府,努力地改变这个世道!只有等我摆脱了虏隶的身份,不必担忧自己生计的时候,我才会选择成为一个母亲。”


    在她看来,母亲不是女人一生下孩子就自动获得的身份,而是一个女人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暮色吞噬最后一丝天光,令容蹲下来,和青黛保持平等的对视。


    “黛娘子,不论你如何选择,我们已经阴差阳错地逃出来了。从现在起,你不是何府的侍妾,不是任何人的虏隶,也不是谁的母亲。神武军改变了北疆的世道,你有的选。”


    “我怎麽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青黛将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也不知道在问谁。


    第217章 义姐远道而来


    元兴七年九月十日,应无双独自一人静候在山阴县外。


    秋雨刚歇,北疆的山峦宛如染坊里晾在一起的各色绸布,层林尽染,绚烂如画。平日里干燥的空气难得弥漫着湿润气息,只是雨后气温骤降,寒意刺骨,仿佛已至隆冬。


    将军府里的杂役是北疆本地人,在应无双出门之前,再三叮嘱一定要加件厚实衣物:“将军,北疆不比南方,这地儿的寒气专往骨头缝里钻,着了凉可有得是罪受!”


    听劝的应无双披着灰色的狐裘站在路边,寒风拂面,轻微的呼吸都会在鼻尖凝成白雾。她将手拢在袖子里靠在马身上。


    北疆的风土人情和南方大不相同,这里的山间几乎难以找到供行人歇脚的亭子。毕竟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躲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也不管用,不如抓紧时间赶路找到有人居住的村落,吃顿热乎的饭菜好好休息一夜来得实在。


    应无双和完颜习相约今日在山阴县外相见,也不知这场秋雨是否会耽误完颜习等人的行程。


    应无双倚在马背上,眼里倒映着萧瑟秋景,心中盘算着待会儿和完颜习的谈判是否还有涨价的余地。


    耳边传来逐渐靠近的马蹄声,她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大路,完颜习她们来了吗?


    “无双,你来得可真早。我本想今早去将军府找你,咱们再一起来山阴县赴约,结果我一到将军府,门口的侍卫说你前脚走,我后脚到,刚好错过,我又赶忙策马来追。”


    来人不是完颜习,而是沐川。她脱下都尉的甲胄军装,换上了以前在神拳派时常穿的单薄旧衣。


    少了甲胄衬托的她看起来依旧那麽壮硕威猛,如此寒冷的雨后,她红润的脸颊和手掌似乎在冒着热气。


    “再过十来天北疆就入冬了,沐师姐怎麽还穿得这麽少?我记得这月初就把神武军将士们的冬装发下去了,沐师姐的衣服是不合身才没穿吗?”


    应无双见她穿的单薄,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伸手解开胸前的系带,准备脱下狐裘给沐川披上。


    沐川按住应无双的肩膀,帮她重新系上系带,解释道:“我不怕冷。再说了,我这身衣服还能穿,新衣服留着上战场再穿。”


    沐川在神拳派节俭惯了,舍不得把新做的冬装现在就拿出来穿。


    应无双握住沐川的手,惊奇地发现沐川身上真的热乎乎的,她就像一只人形暖炉,站在她身边,就能驱散周身的寒意。


    “是冯争让沐师姐来陪我的吧?”应无双问道。


    沐川颔首,拉着应无双站到路边:“嗯,她说你今日要和北延的太子算账谈生意,带上我撑撑场面。以免对方看你只有一人,就肆意压价。”


    “那她怎麽不多叫几位师姐妹来?”


    “她说我一个人能顶对方十个,人多了反而不好。”


    沐川对着应无双展臂,她壮硕似小山的体型确实骇人。即便是天生体型高大的北延人,也很难找出几个比沐川更高更壮的人来。


    冯争临行前夜还和应无双提议,让她把神武军里的大家都带上,她当时便已说明自己不会和完颜习动手,还以为冯争放下这个念头了。


    没想到,冯争还是为她叫了帮手,拜托神拳派里最温柔敦厚的沐大师姐来陪着她。


    有沐川在身边,应无双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她对沐川露出笑容:“多谢沐师姐。”


    “没事,这是师姐应该做的。”


    应无双和冯争早在武林大会的时候,就与各大门派的师姐妹们相识,不论关系远近,是否师出同门,大家都以师姐妹相称。


    现在到了北疆也一样,只有在军营里商谈正事时,她们是各司其职的都尉将军。私下里,要麽直呼对方姓名,要麽还以师姐妹称呼彼此。


    两人在路边闲聊,时间消磨得飞快。临近晌午,完颜习等人正好赶上吃饭的时候抵达约定的地点。


    一行人互相打过招呼,丝毫不耽误,径直骑着快马进县,寻了家食肆用饭。


    此时正是饭点,食肆里人多,六人在角落里才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


    忙得脚不沾地的店小二跑过来,大致扫了六人一眼,不禁在心中感叹,满是回头客的食肆里难得来六位新客人。


    “六位客官头一次来吧,我给各位介绍介绍咱们店里的招牌菜。”店小二对着众人报了一溜菜名。


    店小二每报一个肉菜的名字,大山和大川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说:“好,就要这道菜。”


    等店小二报完,两人已经点了八道肉菜。


    “好嘞,六位客官要不再点几道素菜,要不怕你们腻得慌。”店小二看向没有点菜的另外四人。


    应无双抬手示意完颜习先点,完颜习也不和应无双客气。北疆是应无双的地盘,自然要主随客便,于是完颜习和大海各加了一份素菜。


    “沐师姐可有想吃的菜?”应无双询问沐川是否要加菜。“


    沐川摇了摇头,她是来陪无双谈生意的,吃饭能填饱肚子就行。若是这家菜味道不错,下次再带着自家师姐妹来好好品尝。


    就这样,六个人点了十个菜,店小二让六人稍等片刻,她这就去厨房里让厨子们抓紧时间做菜,尽快给各位端上来。


    这家食肆位于街边,只有一层楼位置不大,桌椅摆得稍显密集,没有独立的雅间,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完颜习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带着人直奔这里而来。吃饭就好好吃饭,在吃饭的时候谈事影响食欲。


    周围声音嘈杂,围坐在一起的六人诡异地陷入安静。


    大川时刻盯着厨房的入口,每当店小二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她就期盼着这道菜是她们的,快点端到她们桌上来。


    大山和大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应无双,一个趴在桌上假装饿得快晕了,一个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和应无双对视。


    “六位客官点的菜已经下锅,马上就好了,各位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店小二端着托盘,把茶壶和茶杯放到桌上后转身离开。


    应无双和完颜习的手同时伸向茶壶,两人对视一眼。


    “义姐远道而来,哪有让客人倒茶的道理,我来吧。”应无双面带笑意地喊了声义姐,抢先拿过了茶壶。


    大川听见这声义姐眼睛一亮,这就对了,少主是应师傅的义子,应少侠是应师傅的女儿,两人本该以姐妹相称。


    大山和大海闻言把头都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她们凑到一起用北延的方言小声嘀咕起来。


    “应无双会计较我们之前送的那封信吗?”大山一脸愁容。


    大海面无表情:“我怎麽知道?信是你写的,你肯定惨了。”


    大山急了:“你当时还夸我写得好呢!再说了,飞镖是你扔的,我们可没让你把飞镖往人家头上扔。”


    大海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麽要吓唬应无双,手真欠啊,她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手背。


    问道:“她和少主都是姐妹了,按理说咱们以后不就是一家人,她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吧?”


    “亲姐妹、明算账,这些旧账不理清,以后怎麽毫无芥蒂地信任彼此?”


    一向老实憨厚的大山就刻薄了那麽一次,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早知今日,她就该和大湖一起留在边南,自己再另寻时机绕过北疆返回北延。不对,都怪大湖,是大湖选中了她的信!


    两人躲在桌子下面用北延方言对话,大川瞥了两人一眼,也用方言说道:“我当时便说你做得不对,你还理直气壮地反驳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等回了北延,应师傅肯定也要罚你们的。”


    “谁做事会考虑得那麽久远?”大山唉声叹气。


    大海应和道:“就是,谁知道今天来得这麽快。”


    “多谢义妹。”完颜习接过应无双为她倒的热茶,她应下这声义姐,也承认了应无双这位义妹。


    沐川疑惑道:“她俩叽叽咕咕地说什麽呢?”


    应无双也好奇地看向完颜习,问道:“义姐,她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莫非是在说我坏话?”


    大山和大海猛地直起身子,异口同声道:“没有。”


    完颜习瞧她们俩没出息的样,无奈道:“的确没有,她们只是想家了。”


    “原来如此,从山阴县到北延京都的路程并不算太远,快马加鞭的话半月左右就能到。过不了多久,两位就能回家了。”


    应无双知道她们没说自己坏话,她们只是在担心自己会找她们麻烦。


    没想到一声“义姐”能有这麽多收获,她早知那封信是完颜习的属下送给她的,但具体是谁写的,谁扔的飞镖,她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到。现在倒好,她们自己承认了。


    北疆和北延的方言有些相似,对于在北疆待了数月的应无双来说,学起来并不难。应无双既然想和完颜习等人谈判,当然会做好万全准备。


    学会北延方言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好在投入少,回报高,没白费心思。


    “义姐,这是我师姐沐川。”应无双向完颜习和沐川介绍彼此,顺势问道,“还不知义姐的这三位朋友怎麽称呼?”


    “我叫萨仁,在你们夏池国是月亮的意思。”


    少主都认了应无双这位义妹,大川便理所应当地将应无双视为自己人,她热情地回应道。


    看见大山、大海脸上心虚的那副表情,萨仁好心地替她们开口 :“这是阿拉坦乌拉,叫她大山也行。最边上的是孛日帖赤那,她有个大海的名字更好记。”


    应无双将人和名字一一映射,萨仁主动挑起话题:“应少侠要和我们一起去北延吗?应师傅和你母子重逢,定会欣喜万分。”


    话音刚落,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应无双垂下眼,故作伤心地问道:“母亲和你们提过我吗?”


    嘴比脑子快,想要和应无双迅速拉近距离的萨仁嘴角一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扭过头,向完颜习求助。


    完颜习无意识地敲了敲茶杯,若是最机灵的格日乐在身边就好了,她总能及时阻止天真的萨仁言多语失。


    第218章 你给了陆怀多少?


    “菜来喽!哟,这位客官稍微往边上靠靠,小心烫着您。”


    店小二端着盛有四盘菜肴的托盘,脚下生风般穿行而来。她的出现如神兵天降打破了席间凝滞的沉默,将萨仁解救出来。


    萨仁急忙站起来,一边给店小二腾出上菜的位置,一边帮忙把菜摆在桌子上。


    她有些愧疚地将自己最喜欢的炖白肉放在应无双面前,说道:“可算上菜了,我们四个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好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咱们先吃饭。应少侠尝尝这道菜,味道应该还不错。”


    应无双的视线从完颜习、萨仁、大山和大海身上一一扫过,她们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抱歉和自责。


    目的已经达到,为免过犹不及,应无双没有揪着这点不放。顺着萨仁的话题,她拿起筷子尝了口菜,刚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事就算揭过去了。


    接下来吃饭的过程中,众人都默契地做到了食不言,迅速解决桌上的饭菜。


    饭后,应无双带着完颜习等人在街道上散步消食。街道宽敞,可来往行人较多,不足以让六人并肩前行。


    完颜习的三个属下以及受冯争所托而来的沐川,主动退到完颜习和应无双身后,不近不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萨仁、大山和大海再次用起北延的方言交流,沐川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只好无聊地盯着应无双和完颜习的背影。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锁定在完颜习宽阔的双肩、结实的臂膀、壮硕的大腿上。北延人是游牧民族,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听说她们那里的人不仅能驯服草原上的烈马,还能驯养天空中翺翔的苍鹰为她们捕猎。


    看完颜习的身形和走路姿态,沐川可以断定她是个武艺高强之人。不知道北延人的武功路数和她们中原武林有何差别,要是能和她切磋一二就好了。


    “沐少侠,你我有个相似的中原名字。”萨仁看沐川一个人有些无聊,推开大海取而代之,站在了沐川的身边。


    正瞌睡呢,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这说明我们有缘。”沐川趁机和萨仁拉近关系,两人都是赤诚之人,三言两语便熟稔起来,以姐妹相称。


    沐川直言自己是神拳派门徒,喜好与天下英雌切磋,她向萨仁打听道:“我看你们三人脚步轻盈,想必都是身法极好的习武之人,不知你们的少主完颜习武功如何?可能与我切磋比试一番?”


    萨仁果断地回答:“少主师从北延数码名师,文韬武略皆是我辈翘楚。沐姐想和少主切磋的话,和少主直说便可,她也不会错过与高手过招的机会。”


    “如此便好,只是我暂时还算不上高手。”沐川谦逊地抱拳,难掩眼中跃跃欲试的战意。


    “沐姐在武林大会上徒手打废五螙门的铁傀儡,这都不算高手,世上便没有高手了。”萨仁真心实意地夸赞沐川。


    应无双和完颜习并肩行至闹 市,两人现在走过的地方是县里百姓做买卖的地方,两侧商铺鳞次栉比,耳边充斥着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义姐觉得山阴县的市井如何?”应无双询问完颜习对眼前所见所闻有何感想。


    完颜习负手而立,缓缓开口:“聚者有市,无市则民乏。这街巷里商贾辐辏、百货骈阗,既满足百姓所需,又能聚八方财货于此。沿途所见,上至商行下至小贩,皆以诚为本,秤平斗满,老少无欺,是长久之道。”


    街道西侧传来熟悉的乡音,她指向那边接着说,“于此处设互市,供两国商队往来交易,互通有无、以贸兴邦,实乃治世之良策。”


    被当做未来储君培养出来的太子完颜习所看出的皆是兴邦安国之道,而这也是应无双未来的打算。山阴县市井虽小,待她日天下易主,治县之道亦是治国之道。


    两人穿过闹市,踏入一条回荡着朗朗读书声的宽巷里。声音是从一家书院里传出来的,她们来到院门前,仰头看向匾额上笔锋苍劲的“燃犀书院”四字。


    “燃犀照水,可洞察世间邪祟。创建这所书院的山长名为廖去非,廖山长为书院命名燃犀,是想让世间女子都能借学识为火,驱散蒙昧之黑暗,照见世间加诸于女子身上的种种不公。”


    院门紧闭,众人就在门外静静听着学子们稚嫩清脆的读书声,没有贸然敲门打扰。


    完颜习闻言眸光微动,问道:“院内有几成女学子?”


    应无双答:“院内只有女学子。”


    “定有男子因此生出不满,他们可曾闹事?”


    “开院之初,非议如潮。男书生们声称设女学就是乱礼法、坏风俗,又斥责女子好妆饰,届时女男同院,女子会干扰男子读书。他们口口声声维护圣人之道,自己却和泼皮无赖没什麽区别,在府衙门口聚众闹事,企图逼迫我们关闭书院。”


    应无双扬起嘴角,面带嘲讽:“然而,燃犀书院从一开始就是专为女子设立的,他们倒是自作多情的很,刚听说女子可以入院读书就闹起来了。”


    燃犀书院的遭遇也曾在北延上演过无数次,完颜习问道:“义妹是怎麽解决的?”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应无双示意完颜习跟着她继续往前,“心不静者,读再多书也是枉然。男子心智稚弱,见她人衣饰便能分心乱神,又何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书院资材取自百姓赋税,自当用在求上进者身上。此等朽木还是趁早回家,另谋生路得好。”


    “哈哈哈哈,说得好。”完颜习抚掌而笑,不禁回想起数十年前的北延,那时母亲完颜和姃初掌大权,朝堂之上仍是男子占据多数。


    为了兴办女学,母亲和习太傅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与那群男臣博弈,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了如今女官占八成的局面。


    “那群男人不可能就这麽善罢甘休,你后来又做了什麽?”


    作为北延的下一任帝王,完颜习立志要比姥姥和母亲做得更好,要让朝堂上下全都是女子的身影。她想知道应无双是怎麽解决那群男人的,对她来说也许有可取之处。


    应无双神色从容,娓娓道来:“北疆地处边陲,向来不是读书治学的胜地。整个北疆的男书生加起来拢共不过百人,而剩下的百姓目不识丁,她们只关心田地、收成和赋税,哪听得懂那些男书生的大道理,不过是凑个热闹,转头就抛诸脑后了。”


    “民心在我,他们人少势微,掀不起风浪,便想跑去京城告状。可惜啊,那些能资助他们进京的世家大族和男富商,早被神武军连根拔起。无钱寸步难行,这群不知因何团结起来的男书生一哄而散。最后,府衙以扰乱治安之名将他们尽数抓了起来,让他们在牢里陪伴着彼此安心抄书,也算是‘学有所用’了。”


    完颜习见过以前的北疆,也几乎走遍了整个夏池国,因此她深知要做到眼前的一切有多麽不易。


    应无双收到大山那封言辞刻薄的信是什麽时候?是三月初。


    到了三月底,她与应无双在全州的河西客栈正式见面,应无双对她说“逐鹿天下者,不止殿下一人”。


    随后长乐坊的坊主陆怀取消了和她的交易,那枚扳指落到了应无双的好友燕淼手中。


    完颜习因此失去了对边南政权的彻底掌控,只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燕淼与她达成了新的交易。


    她堂堂一国太子在边南又出人又出力,既要铲除萧牧舟的旧臣亲信,又要手柄手教导燕淼排兵布阵、驭下之道。


    这个交易怎麽看都是她吃亏,哪怕满载财宝货物的大船一艘艘地从边南运往北延,她仍觉得亏大了。


    就因为算错了一步,让重利的陆怀临时倒戈,站在了应无双那边,导致自己从此陷入了被动之中。


    “你给了陆怀多少?”完颜习当初承诺陆怀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很疑惑应无双到底开出了多好的条件能让陆怀冒着得罪北延太子的风险单方面毁约。


    “怎麽突然问起这个?”应无双反问。


    完颜习啧了一声:“陆怀见钱眼开,当时的你怎麽能开出比我更好的条件?”


    “我向她承诺,只要她将牛角扳指给我,一年之内,云昆城叶家的产业全部归她所有。”


    “她信了?”


    送出北疆叶家所有产业,确实是大手笔。可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陆怀居然相信一无所有的应无双能在一年之内打下北疆。


    应无双和完颜习开了个玩笑:“有叶静兰在,拿下叶家在北疆的祖产又有何难?”


    “也是,你可是我争妹价值千金的《江湖大小事纪》,短时间内她舍不得离开你。而时间一长,你们之间无需那本破书也不会随意抛下彼此了。”完颜习意味深长地说道。


    院内的读书声渐渐停止,应无双逼近完颜习,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义姐可是羡慕我与冯争的感情?”


    不等完颜习回答,应无双再进一步:“义姐与冯争结义在前,却不及我与冯争感情深厚,我能理解义姐的心情。但是义姐可知我有多羡慕你?我的母亲是你的义母,你们相伴十数年,那份母子温情是什麽都比不了的。”


    “可怜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母亲,也没体会过何为母爱。义姐,你能告诉我那是什麽感觉吗?”


    应无双眼里的失落和伤心不似作假,她的伪装近乎完美。


    完颜习明知这是应无双谈判的手段之一,谈感情必定伤钱,可她无法破局。


    第219章 赔一赠一


    沉默意味着退让,应无双扯动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不着痕迹地与完颜习拉开距离,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宽巷的尽头是山阴县县衙,她向县衙门口的衙役表明身份,随即带着五人进入县衙。安静的书房是议事的好地方,也更适合算旧账。


    “诸位请坐,无双有些事情还需要各位姐姐为我解惑。”应无双挥手示意众人落座,目光幽幽。


    书房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完颜习脱下大氅率先落座。大山、大海依次在完颜习身侧坐下,两人的动作略显僵硬。


    她们扪心自问,除了当初那封飞镖传书,实在想不出应无双能有何事需要她们解惑。


    怕什麽来什麽。应无双从袖里取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书信的左上角还有飞镖戳过的窟窿。


    “元兴七年三月初三,有人闯入将军府给我送来了这封信。”应无双的声音带着寒意,若无其事地扫了大海一眼,“那支飞镖擦过我的头顶,将这封信牢牢地钉在柱子上,当时可把我吓得不轻,还以为射出飞镖的刺客是来取我性命的。”


    应无双拆开信件,将写满字迹的信纸准确地推到大山面前。


    “我曾以为母亲在我出生后便病逝了,直到这封飞镖传书出现,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麽愚昧、无知、竟然认贼作父!”


    大山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应无双一定知道这是她写的信了。桌上四人,偏偏将信准确无误地放在了她面前。


    “信中内容字字诛心,也多亏了这封信,我才知道母亲所受的冤屈,知道自己原来生活在父亲编造的谎言之中。起初,我对这封信的出现心怀感激,心想不管是谁把这封信送到我手上,都是告知我事情真相的恩人。”


    恩人!


    大山和大海对视一眼,皆面露喜色。坐在旁边的萨仁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两人好歹抬头看一眼应无双的表情。


    心虚得只敢低头看桌子的两人这才悄悄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应无双。温柔地说出感谢二字的应无双,脸上的笑容逐渐转变成愤怒。


    “啪!”


    应无双猛地拍案,震得信纸翻飞。掌风呼啸而过,带起众人额前碎发。


    “汝,愚者也!这天底下谁都可以这麽说我应无双,唯独出身北延的你们不可以。哪怕我还是那个认贼作父的慕容无双,你们也是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是你们带走了我的母亲,将无辜的我留在杀母仇人身边。十六年前你们就知道真相,整整十六年,你们都没在意过我的死活。”


    “不过是今年三月恰好路过京城,才想起了将军府有个愚昧无知的慕容无双。你们送来这封信只是为了指责我是吗?”


    山川湖海送信的本意是为应师傅鸣不平,想让身为女儿的应无双知道事情真相。但她们也无法否认自己送信时带有恶意,她们的确瞧不起遵守规矩礼法的慕容无双,看不上唯父命是从的慕容无双。


    她们无视慕容无双这麽多年所处的困境,理所当然地认为慕容无双就该是个有血性的勇武之人。可对当时的慕容无双而言,成为京城人人称赞的名门贵女便是她认知里的生存智慧。


    送信的三人自知理亏,无话可说。


    “太子殿下,此事你知情吗?”应无双问完颜习。


    “知情。”完颜习坦然点头。她知道山川湖海给慕容无双送了信。四人宁愿违背她的命令,也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慕容无双。


    让慕容无双知道真相这一举动其实并无不妥,只是无双说得对,北延确实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山川湖海也不能站在义母的角度斥责慕容无双认贼作父。


    当年肖守谦将军救走义母时,情况危急,无暇顾及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况且慕容无双留在将军府中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命悬一线的义母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必死无疑。


    后来义母在北延安顿下来,北延能够不计前慊,给予敌国将领应玉树效忠她们的机会已是不易。至于应玉树还有个远在夏池国的女儿慕容无双,早已被人遗忘,无人问津。


    在完颜习看来,北延的决策并无差错。她们既要处理朝堂上的繁杂政务,又要关心百姓民生。一个小小的慕容无双,实在太不起眼,被遗忘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后来为了挑起夏池国内乱,她在京城遇见了慕容无双,也不想插手干预慕容无双的人生。她身负重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慕容无双根本不值得耗费她的心神。


    因此,她并未阻拦山川湖海前往将军府送信。在她眼中,慕容无双即便知道了真相,也难以改变什麽。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创建神武军并执掌北疆政权的应无双,已然有了与她清算旧账的底气和实力。


    “既然知情,那我今日便同各位算算这笔旧账,如何?”应无双问道。


    “自然可以,此事是我们办得不妥。”完颜习答应道。


    一炷香后


    完颜习和应无双再次称姐道妹,有说有笑地离开县衙,沐川跟着两人一起策马奔向东饶关的军营。


    大山和大海一脸悲痛地从屋内走出来,大海抬起胳膊肘攻向大山,骂道:“应将军只点名要你,你干嘛拖我下水!”


    “我一个人留在这多孤单,飞镖是你扔的,你也应该留在应将军身边向人家赔罪。”大山挥手挡住大海的攻击。


    萨仁按住两人的肩膀,安慰道:“快去写家书吧,我好帮你们带回去。”


    事情已成定局,一番讨价还价后,完颜习安插在夏池国内的数十家义妁堂全部易主,归应无双所有。除此之外,写信的大山也被应无双要求留在北疆为她效力一年。


    原本只用赔出一个大山,谁料一向老实憨厚的大山竟然将大海拖下水。这下好了,赔一赠一,两人现在都成了应无双的下属。


    大山和大海垂头丧气地返回书房,劳烦县衙中的衙役送来笔墨纸砚,原本打算回家亲口和家人说的话只能写在信中。


    两人写信的时候慢慢静下心来,这一年为应无双效力,何尝不是难得的历练机会?待回到北延,也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东饶关,军营


    完颜习被应无双带到营帐里,旧账算完,也该开始谈论两人在信中约好的交易了。


    “义姐请看,妫州和幽州地形平坦,有广袤无垠的草地。且这两处地区雨水少,光照充足,适宜牧草生长,在此处养马最为合适。待冯争出兵攻下这两州,神武军便可在此处培育战马,进而拥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骑兵队。”


    应无双指着沙盘上的妫州和幽州两地,完颜习通过沙盘上各色旗帜的位置就能推测出神武军的进攻路线。应无双完全可以使用毫无标注的舆图说明自己的意愿,却偏要给她看至关重要的沙盘。


    好个公私分明的应将军,刚和她算完旧账,现在的北延和神武军依然是互相信任的盟友。


    应无双的意图已经摆在了脸上,完颜习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想要多少匹马?”


    “前不久我刚从北延购置了三百匹战马回来,与夏池国的战马相比,北延马的速度惊人且耐力更好。”应无双夸赞道。


    完颜习语气骄傲:“北延现在的战马是经过无数次培育后挑选出来的最优品种,我手里掌握着北延两大马场。义妹若想从我手中买马,我可以念在咱俩的关系上给你点折扣。”


    应无双谢过完颜习的好意,但拒绝道:“义姐误会了,我想在妫州、幽州两地培育更好的战马,但不要北延马。我要这里的汗血宝马。”


    应无双的手指向沙盘上位于西侧的地区,那是西定国的地盘。西定国的战马又被称为天马,头高颈细、四肢修长,善于爬山越岭,更适合在山地作战。


    “先不论西定国绝不可能将马卖给你,就算对方同意卖马,想把那些战马运到北疆只有两条路可走。要麽从这走,要麽穿过北延的武安府。北延的武安府暂时不在我和母亲的掌控之中,我帮不了你。”


    提到武安府,完颜习微微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谁说我要花钱买马,我要打劫!义姐只要给我的人行个方便,让她们从北延顺利返回妫州即可。”应无双点了点沙盘上的肃州,“朝廷局势混乱,七皇男为了确保自己能登上帝位,从西定国购置了一千匹战马。他不惜重金打通北延武安府这一关卡,打算通过武安府将这一千匹战马,先后分为两批运到肃州。”


    西定国的战马可不是单靠黄金便能买来的,完颜习问道:“七皇男割了几州?”


    应无双在沙盘上画了个圈:“西定国胃口极大,从井招郡到益州一共七州全部割给他们。七皇男先用井招郡换取对方一千匹战马,分两批运到肃州。剩下六州,必须等到他顺利继位之后才会兑现承诺。也就是说,西定国会为了得到这六州,出兵援助七皇男争夺帝位。”


    “我不贪心,我只要第二批的五百匹战马。”


    听了应无双的要求,完颜习不禁露出笑容,这还叫不贪心,好处全让她占去了。


    北延武安府同时收取了西定国和夏池国给的好处,允许西定国的战马借道通行。待第一批战马平安抵达肃州,在完颜习的暗中协助下,应无双便会趁机劫走第二批。


    若是两批战马都未能送到肃州,西定国和夏池国定会怀疑是北延从中作梗。可偏偏是第二批出了问题,七皇男没拿到马,必然会向西定国兴师问罪。


    西定国正眼巴巴地等着七皇男交割井招郡,却得知第二批战马不翼而飞,七皇男还要求他们再补五百匹。对西定国而言,自己明明已经送出了一千匹战马,井招郡都还没到手,还要再赔五百匹,怎麽看都像是被七皇男坑骗了。如此一来,傻子才会继续送马,肯定得先把井招郡拿到手再说。


    等双方矛盾激化,幡然醒悟之时,矛头自然会指向看似坐收了渔利的武安府。


    而武安府遭受夹击,正是北延皇室期待已久的局面。武安府的男侯手握西境数万男兵,守卫着北延西境的安全,现在北延朝廷尚且算是安稳,武安男侯不敢造次,朝廷也没理由出手削他兵权。


    朝中仅剩的两成男官便是仗着手握兵权的男侯,才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完颜习和母亲一直在等待时机,将武安侯和边境的男兵连根拔起,再让她们的人取而代之。


    应无双这一计果真绝妙,既得了战马,还破坏了敌军的盟约,顺便帮北延皇室削弱武安府的实力。


    “义妹可得五百匹战马,那我能从中捞到什麽好处?”


    完颜习想通了其中关窍,她帮应无双也是在帮自己。然而人心瞬息万变,买卖战马的三方势力中但凡有一方出了差错,结果便难以预料。


    应无双可以得到实打实的五百匹战马,但对北延来说,铲除武安男侯乃是长久之计,她完颜习要除此之外的,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看来一个武安府的确不能让完颜习满足,应无双早有预料,淡定地开口道:“数十年前,我母亲应玉树征战北疆,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与北延女兵交锋不过十余次,其余上百次皆与男兵对阵。”


    “北疆战火绵延,男兵折损无数,而你们借此良机扩充女兵军伍。北延的男官渐渐发现不对劲,纷纷上书请奏,曰:‘陛下广募巾帼,编列行伍,然未令其赴阵御敌。彼辈食朝廷俸禄,却不效命疆场,保家卫国。古往今来,未有此例。今男儿喋血沙场,马革裹尸,亦当使女军执戈披甲,共赴国难,方合天道公义!’”


    “北延屡次侵犯北疆,就是为了挑起战争消耗男兵,顺便掠夺北疆的钱粮。计谋已被识破,你们选择止战求和,派出使者与夏池国签订互不侵犯的盟约。”


    “麾下男丁士卒皆是朝廷在册之兵,若骤然遣散,轻则军心浮动,重则引发哗变之祸。因此你们不能轻易将他们遣散,还要年年从国库支银粮养着他们。然而男兵食君之禄,却无忠君之心,无异于养虎为患。正好,我有一计可为北延解除忧患。”


    六个月,应无双从京城来到北疆只用了六个月。


    半年之期,她不仅掌控着整个夏池国的局势,竟然也能将北延的朝堂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只能说,幸好她们不是敌人。


    完颜习和应无双相视一笑,她颔首:“愿闻其详。”


    夜幕降临,空中弯月高悬,清冷的银辉笼罩着整座军营,军营里的石子路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月光澄澈如水,将方圆十里照得纤毫毕现,明日定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校场里训练的士兵都已回营,应无双和完颜习才结束议事,完颜习打算立刻启程前往山阴县,等到明日天一亮就带着萨仁赶路返回北延。


    应无双骑马相送,两人乘着月色疾驰而出。


    “义姐,你当初为何让我来东饶关?”应无双问道。


    完颜习勒停马匹,应无双见状跟着停下,面露疑惑地看着对方。


    “应无双,你是个聪明人。凭你的本事,有勇无谋的桑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然而我从未想到你能直接收服破衣卫。你凭借平北将军应玉树女儿的身份,将义母先夸后贬,成功创建神武军在北疆发动起义。”


    完颜习的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刺向应无双,话语中带着她毫不掩饰的欣赏,继续道:“在你眼里,权力远比母亲重要得多。你在破衣卫面前的那番说辞,将义母的死利用到了极致,这世上最不希望义母死而复生的人就是你。所以你至今都没有前往磐城与义母认亲,你将神武军的事迹大肆宣扬,也是希望义母听到消息后,继续掩藏身份,至少不要以平北将军应玉树的身份回到北疆,回到破衣卫众人面前。”


    应无双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完颜习揭开自己心底隐秘的盘算,将她无情阴暗的心思暴露在月色下。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狠绝。破衣卫两千旧部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留在神武军任职,剩下的皆被你降级为府兵,分散到各地县衙里。少数几个被留在神武军的破衣卫旧部,以桑进为首,她们曾是义母的部下,但并不完全忠于义母。桑进更是踩着义母上位,煽动破衣卫旧部在北疆造反。所以众多破衣卫旧部只有她能执掌兵马,有机会带兵打仗立下军功。”


    “神武军起源于破衣卫,但早已摆脱了破衣卫的影子。神武军的千万将士皆属于你应无双,即便义母归来,她们也不会听从平北将军的号令,而被降级为府兵的破衣卫旧部什麽也做不了,你成功把军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应无双,你在我们面前哭诉失母之痛,自己所做的事情却丝毫不念母子之情。”


    应无双仰起头,发出爽朗的笑声:“义姐可是要回去和我母亲告状?”


    “不,比起义母的女儿,我更欣赏神武军的应无双将军。”


    完颜习朝应无双伸出手,“若你只能做到收服破衣卫,创建神武军这一步,是没有资格和我翻旧账的。但你在谈判之前特意带我走过山阴县的市井、书院和县衙,让我亲眼目睹你治下的山阴县富饶、安宁且充满希望。善治国者,才有资格与我共商宏图大业。”


    应无双握住完颜习的手,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她整日忙于军政要务,怎麽会浪费时间带完颜习在县里闲逛,她正是借此向完颜习展现自己的实力。


    “比起我母亲的义子,我也更佩服北延国的太子完颜习。”


    第220章 当一份差,领双份俸禄


    军营里,沐川掀开应无双营帐的门帘,满脸焦急。


    午后应无双和完颜习一直待在营帐里商议要事,因二人身边均无随侍,她便没有陪在应无双身边。


    而是趁着这段时间,前往校场监督士兵操练。


    等到士兵操练结束,沐川想来看看两人商议得如何,结果营帐里空无一人。


    守卫恭敬地告知她,将军离开时特意吩咐,此次是去送客人,无需沐都尉相伴,都尉回营休息即可。


    “她们走了多久了?”沐川问道。


    “还不到一刻钟。”守卫回道。


    “现在去追还来得及。”沐川二话不说,急匆匆地牵了马,追赶已经离去的应无双和完颜习。


    她既然答应了冯争要陪着应无双,便要说到做到。更何况她还想趁此机会和完颜习切磋比试,这次错过下次见面便不知道是何时了。


    沐川快马加鞭地赶路,所幸应无双和完颜习的速度不快,在距离山阴县五六里处的地方,她终于追上了两人。


    “切磋?”


    应无双注意到沐川眼中跃跃欲试的战意,转眼看向身旁的完颜习。


    骑着骏马的青年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皆是习武多年的高手风范,也难怪沐川想要与其一较高下。


    时至今日,应无双还从未见过完颜习出招。毕竟完颜习身边有山川湖海护卫,遇事无需本人出手,四个属下便能迅速解决麻烦。


    应无双的心中涌出一丝好奇,她眼含期待,等待着完颜习的回答。


    完颜习利落地翻身下马,解开身上的披风丢在马背上,走到沐川面前,冲她抱拳:“能与神拳派的沐大师姐切磋是我的荣幸,还请赐教。”


    见完颜习爽快答应,沐川难掩心中喜悦,连忙抱拳回礼。


    两人一拍即合,在官道上找了一片稍显平坦的空地,皆不持武器,赤手空拳地切磋比试。


    应无双将三人的马匹牵到路边拴在一起,随即运起轻功纵身一跃,落在两人附近的大树上。


    她居高临下,将两人比试的场景尽收眼底。


    沐川摆好出拳的架势,眼神专注。在距离她十步左右的地方,完颜习攥紧双拳,身上的肌肉逐渐绷紧。整个人如同一头蛰伏的猎豹积攒着骇人的爆发力,只待时机一到,便将猎物扑在身下一击毙命。


    完颜习率先迈步攻向沐川,沐川出拳抵挡,观察着完颜习的出招套路。


    站在树上的应无双亦是如此,武林大会上她已经见识过神拳派的大部分拳法,她紧紧盯着完颜习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其进退之间,分析出对方的武功路数。


    秋风萧瑟,溶溶月色为整片山林渡上一层洁白明亮的银辉,随风飘落的枯叶上结满寒霜。


    天愈冷,两人的身体愈热,转眼间便交手近百招。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有时双拳还未相碰,从她们鼻尖呼出的白雾已经撞成一团。


    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在旁观摩的应无双有所发现:论拳脚,沐川更胜一筹。论身法,完颜习占据绝对的上风。


    完颜习对付沐川的手法让应无双想起自己年幼时在皇宫看过的马戏,为贵人表演的马伎能在飞驰的马背上翻腾跳跃,骑术精湛绝妙。


    现在,完颜习似乎将沐川看成了一匹桀骜难驯的烈马。从不正面接招,而是查找时机抓住沐川的手臂肩膀,借力控制住沐川的上半身,使用双腿攻击对方。


    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北延太子,竟能用如此妙招化解沐川双拳中蕴含的万钧之力。


    这场没有裁判的切磋比试点到即止,沐川和完颜习几乎同时停手,意犹未尽地后退两步。


    “神拳派的拳法果然名不虚传,领教了。”完颜习拱手称赞道。


    沐川回礼:“多谢完颜殿下赐教,今日你我有所保留,改日定当全力以赴。”


    完颜习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沐川身为神武军的都尉,不久后也将带兵作战。两人都顾及着彼此的身体状况,并未使出全力。


    “精彩。”应无双一跃而下,将三人的马牵了过来。


    完颜习揶揄道:“义妹得了武林盟主亲传的归藏真经,又取走了天下第一剑定坤干,想必这功夫也已是纵横天下、举世无双了吧?”


    应无双神色淡定,一本正经地自吹自擂起来:“恕我直言,你们在我面前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许久未见,你倒是把冯争的骄傲自大学了个十成十。”完颜习忍俊不禁。


    沐川看应无双神色认真,并不像冯争吹嘘时的洋洋得意,她半信半疑地问道:“无双的武艺已经精进到如此地步了?”


    应无双的嘴角逐渐上扬:“嗯!我只要不出剑,你们自然无法接招反击。”


    “啊?” 沐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人骑着马扬长而去,欢快的笑声飘散在风中。


    翌日


    应无双和沐川在山阴县外送别完颜习。


    被留下来的大山和大海眼含热泪,完颜习叮嘱两人:“在其位谋其政,你们既然答应为义妹效力,便要尽心尽责,万不可玩忽职守。”


    “少主还不了解我们吗?我俩一向老实,绝不是那种言行不一的小人。”老实的大山已经因为一时冲动的刻薄付出了代价。


    寡言少语的大海犹豫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少主,我们为应将军效力的这一年,你还继续给我们发俸禄吗?”


    “我还当是什麽大事,原来是担心自己的俸禄。放心,太子府的俸禄照发不误,神武军的俸禄,应将军也不会少了你们的。”完颜习昂起头问应无双,“义妹,你说是不是啊?”


    应无双“嗯”了一声:“两位的俸禄按照军中都尉的待遇发放。”


    当一份差,领双倍俸禄,两头赚啊。


    大山和大海顿时转悲为喜,异口同声道:“谢将军!”


    “咳咳。”完颜习大声提醒两人。


    两人反应过来:“谢少主!”


    萨仁故意咳嗽两声,想要借此戏弄大山和大海。


    两人听见声音下意识地跟着谢道:“谢萨……萨仁,你是不是找打?”


    “我还帮你俩捎信回去呢,真是没良心。”萨仁躲过两人的攻击,迅速翻身上马,“告辞!”


    完颜习也向应无双、沐川道别,大喝一声“驾”,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回营。”应无双一声令下。


    沐川、大山及大海三人立即上马,跟在应无双身后返回东饶关。


    一回到军营,应无双便命人将第四卫铁骑卫的都尉闻人云叫了过来,将大山和大海安排到铁骑卫中,两人暂时担任校尉一职。


    “大山和大海都是北延人,皆擅骑术,今后铁骑卫将士的骑术训练交由她们负责。”


    应无双曾多次派人前往北延,她早已知道山川湖海的真实身份。四人出自何家,师从何人,擅长何种技艺,她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而且,她也从完颜习口中得到了证实。大山的确是四人中最擅长骑术的,而大海的驯马技艺师承母辈,说是整个北延无人能及都不为过,她十岁的时候便能独自驯服一匹肩高七尺的成年烈马。


    当初,应无双和冯争将军营里骑术成绩优异的新兵 编入第四卫铁骑卫,计划将她们培养成神武军所向披靡的铁骑兵。


    因此铁骑卫急需擅长骑术,了解战马脾性的人才,就算大山大海并非送信和扔飞镖的主谋,应无双也打定了主意,要将二人招致麾下。


    她原打算循序渐进,先要一个大山过来试试完颜习的底线,没想到大山顺手就将大海一起送到了她的身边。


    “是。”闻人云应道。


    “我等定不负将军所望,一年内必将为将军培养出一支勇猛无比的铁骑军。”山海两校尉郑重地向应无双行了一个北延的礼。


    安排完铁骑卫的事情后,应无双望着沙盘上的妫州,心想这个时候,冯争应该已经带着四千大军驻扎在了丘仓县的附近。


    事实上,冯争带兵行军的速度比应无双预计得要快。


    前夜的秋雨并未延缓大军的行程,众人一鼓作气连夜赶到了丘仓县外的土匪寨,原地扎营休息。


    丘仓县和双台县都是不足一千户的下县,两县内的府兵不过区区百人。四千大军无需进攻,只要站在门外,便能将里面的男县官吓得乖乖投降了。


    保险起见,冯争还是提前派出斥候打探消息。当夜斥候传回消息,两县的情形正如冯争等人所料,不足千人的男府兵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守卫着县城。


    于是,冯争吩咐大军兵分两路,冯争和杨尽欢率领金戈卫攻打丘仓县,桑进率领霆霓卫攻打双台县。随后便从金戈卫中点了五百人出来,决定夜袭丘仓县。


    丘仓县的男县令勾结匪徒、鱼肉百姓,只顾着从百姓身上搜刮钱财,听说自己头上的北疆反了,也没当回事。


    在他看来,夏池国里年年都有人要造反,他没什麽好怕的。要是叛军打到他这来了,他乖乖投降献出丘仓县便是。


    不论是叛军首领,还是打着正统皇室旗号的朝廷军队,这些人都只想扩充地盘当皇帝。


    他俯首称臣就能保住性命,继续做丘仓县的县老爷。没必要死认一个主子掉了脑袋,不值当。


    丘仓县内,还在府中饮酒作乐的县老爷舍不得睡去,抱着酒杯醉醺醺地倒在案上。


    丘仓县外,冯争和杨尽欢趁着夜色翻上城墙,迅速解决掉仍在睡梦里的男兵。


    城门打开,五百神武军井然有序地进入县里,按照五十人一队分成十支队伍各自分开,悄无声息地攻占丘仓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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