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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傲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吼彩霞,过来


    黑山堡坐落在信州城外的群山内,山寨四周地形险峻、悬崖陡峭,实乃易守难攻之绝地。


    周围的高山壁立千仞,犹如天然屏障,将山寨与外界隔绝开来。盛才捷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心道难怪朝廷迟迟攻不下黑山堡,别说来剿匪的男官兵,就算是土匪们自己想要进入山寨,唯一的入口也是通过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吊桥。


    她一步一停走得极慢,脚下的吊桥狭窄,仅容许一人单独通过,若是多人同时上桥,稍有不慎致使吊桥重心偏移而倒向一侧,那桥上众人都将坠入万丈深渊。


    燕焱跟在盛才捷身后,守着她走到吊桥对面。盛才捷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她抬手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进寨。”燕淼在吊桥的铁索上轻点两下,如同一只飞燕轻盈地掠过悬崖。


    燕淼催促众人尽快进寨,不要在这里逗留。连烁只好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吞了回去,跟着带路的穆飞走进树林里的小路。


    “秋姐,我回来了!”


    穿过小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高有十来丈的瞭望塔矗立在山寨的入口前,穆飞挥动手臂冲着塔上的女人打招呼。


    “赶紧进去吧,三当家在里面等着你们呢。”背着弓箭的秋峻探出半个身子,她的嗓音极其特殊,既有着玉器撞击般的清脆明亮,又有洪钟般的磅礴气势。


    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能从瞭望塔直接传入山寨里,也难怪选她来瞭望塔放哨。


    秋峻拿起一只哨子放在嘴边吹响,山寨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燕淼等人在大门前渺小得如同大象脚下的蚂蚁。


    大门并未完全打开,只刚好留出了几人能够通过的大小。


    众人一起踏入山寨,错落有致的屋舍分布在两侧的山壁上,山上高低不平,山寨的房屋巧妙地利用了这一奇特的地形,房屋布局跟着陡峭的山势发生变化。


    房屋之间以曲折的小径相连,小径旁是山上原有的巨石和杉木,倘若外敌突破吊桥打了进来,她们可以借助寨子里的山石林木作掩护,伺机反击或是悄悄逃走。


    这些用圆木搭建的房屋大小不一,房屋前的景象也各不相同,有的门前张贴着红色的字画,有的门前挂着晾晒的衣服,有的门前则趴着一条胖乎乎的大黄狗,正眯着眼晒太阳……


    山壁之间的平地被刻意空出来,划分成不同的局域。靠近寨门的平地搭了两座草棚,有两个身材高壮的青年从第一间草棚里走出来,两人分别拿着弓箭和大刀,衣服上沾有血迹。


    这第一座棚子怕不是用来杀人的?连烁默默地退到燕焱身边,讨好地朝燕焱笑了笑,希望帮过她的燕焱能护着她一点。


    “穆飞,你可回来的真是时候,我俩在后山猎了头野猪,打算今晚就把它杀了打打牙祭,你来帮我们杀猪,我们分你一块肉。”拿着大刀的青年对着穆飞说道。


    “好啊,我要猪头肉。”穆飞舔了舔唇,冲进草棚里一看,“这少说得有两百来斤吧!”


    拿着弓箭的青年得意地说:“足足三百斤,我俩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扛回寨子里。”


    听到穆飞和两位青年的对话,紧张兮兮的连烁、盛才捷等人松了口气,看来第一间棚屋是用来放猎物的。


    只见两个青年又走进第二间棚屋,再出来的时候两人身上的刀和弓箭都不见了。盛才捷默默记下第二间棚屋是用来存放武器的,她不经意地看向棚屋的房门,门上并无锁链。


    奇怪,这麽重要的武器竟然不用锁起来吗?


    两间棚屋后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一群土匪围在空地周边,中间有人正在比试拳脚,有比试刀剑的,也有比试力气摔跤的。


    围在旁边观看的土匪们不断发出叫好声、助威声,待到有人输了比试遗憾下场,便有旁观的人拿了武器走进去参与比试,她们出招拳拳到肉,彪悍至极。


    连烁伸长脖子看向空地里比试的土匪,看了一圈下来,并未瞧见她想象中满脸络腮胡的男土匪,她疑惑道:“怎麽都是女人?”


    盛才捷对此有所耳闻,她早就知道令朝廷头疼不已的黑山堡里有许多女人,然而有女人和全是女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若这寨子里真的全是女人,她们是如何在朝廷的屡次围剿下守住山寨的?


    “黑山堡里上到杀人越货,下到种地织布都是女人,等你们待一阵子就知道这有多好了。”穆飞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


    被抓来的四人都没说话,她们并不知道穆飞口中的好究竟是哪种好,只是继续好奇地四处张望。


    再往前的空地里摆着一堆木桩子,有人站在木桩前练拳,还有人站在木桩上面练轻功。盛才捷惊讶地看着踩在木桩上的两个小孩,她们在十尺高的地方灵活地来回穿梭,这要是不小心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年纪稍大的小孩穿着一身短打布衣,一头短发用红色发绳扎成个短马尾,她瞧见穆飞等人,当即停下来,单脚站立在纤细的木桩上。


    对着穆飞喊道:“穆飞,上来和我比比轻功?”


    “我不和你比,我要带着这些人去见三当家。”穆飞果断摇头,她刚进寨子的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可以成为飞檐走壁的大侠,但在这桩子上走了一遍后,她就摔老实了。


    练不成轻功,还能练大刀,她虽然跑不快,但是杀得快也能保护自己。


    穆飞盯着岚光心生一计,指着身边的燕淼燕焱,和她说道:“岚光,你的轻功在山寨里是第一,但在外头可就不够看了。这两位燕少侠的轻功踏雪无痕,别说走梅花桩了,就是走外面吊桥的铁索都易如反掌,你敢不敢和两位燕少侠比比?”


    一般来说,十二岁的孩子顽皮些倒也正常,穆飞也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但岚光不仅皮,还总是这般没大没小,对谁都是直呼其名,寨子里除了三位当家就没人能管得住她,总该想办法挫挫她的锐气。


    岚光跳下木桩,双手叉腰:“我是岚光,你们叫什麽名字?”


    “她们一个叫燕淼,一个叫燕焱,三水三火的淼和焱。”穆飞主动介绍两人。


    “燕淼,燕焱。”岚光若有所思地打量两人。


    穆飞提醒她:“叫姐姐,没大没小。”


    山寨里的自家人直呼其名就算了,对待外面来的客人理应客气些。


    “她们和我又不是一个娘生的,算哪门子姐姐。就许你们直接喊我名字,不许我喊你们名字,好没有道理。”


    岚光不悦地扫了眼穆飞,大人就喜欢仗着年龄大管教她们这些小孩子,没意思。


    而且燕淼燕焱一看就是自幼习武的练家子,她才不会上当,随即冷哼一声,扭头离去,根本不搭穆飞的茬。


    “居然没中计,算了,我们走吧。”穆飞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黑山堡很大,她们一行人走了好半天才走过土匪们练功习武的地方,诱人的饭菜香气从不远处的夥房里传出来,四五个小孩扒在夥房门前,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夥房后面没几步就是土匪们吃饭的地方,吃饭的堂屋并不大,顶多能容纳一百来人在里面吃饭。


    自从进了寨子,盛才捷就在默默观察山寨里的人,她只是大致数了数,在前面空地练武的土匪都有一百多人了。


    还没算上在屋子里休息的,在外面打猎、放哨、寻山的,以及在夥房做饭的土匪等等,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百号人。也许土匪们不在一起吃饭,有人先吃,有人后吃,这样一来在饭菜里下药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盛才捷一边思考着怎麽逃出山寨,一边跟着大家往前走。在吃饭的屋子后面用竹篱笆圈起了几片地,分别养着鸡鸭鹅。再往边上走走,一大片菜地映入眼帘,有两只逃出了鸡圈的母鸡正在菜地里找虫吃。


    一只躲在篱笆后面快速扭动着屁股的三花猫,瞳孔不断放大,它一个猛扑,两只母鸡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出菜园。


    三花猫还想乘胜追击,穆飞上前一步揪住三花猫的后脖子抱在怀里。


    “你在这,三当家肯定就在附近了。”穆飞摸了摸三花猫,三花猫挣扎着想要逃离她的怀抱。


    穆飞强行抱着猫穿过菜园,众人跟在她身后,终于在溪边的大树下见到了黑山堡的三当家。


    “喵~喵~喵~”


    树下的女子约摸二十来岁,身边围着一群花色不同的猫,白色猫毛险些将她的乌金云绣短衫变成白色短衫。


    女子数了数身边的猫,发现少了一只,抬头就看见穆飞手里的三花猫。


    “吼彩霞,过来。”女子招了招手。


    三花猫后腿一蹬,成功挣脱穆飞的怀抱,朝女子飞奔而去。


    燕焱问道:“她就是黑山堡的三当家?看着不像啊?”


    大当家蟠龙魁梧强壮,腰佩一把雁翅刀,不笑时压迫感十足。二当家独眼虎戴着黑色眼罩,只露出一只眼睛,瞧着便觉得凶神恶煞。


    两位当家的身上匪气十足,光是站在那一动不动,轻喝一声便能把人吓破胆。


    燕焱也是前日才知道黑山堡里还有位名叫成鸾的三当家,上山的路上她还在想三当家该是如何的凶猛。如今一看,三当家只不过比她大几岁,是凭什麽本事当上三当家的?


    成鸾抱着猫在树下钓鱼,见有鱼上鈎,猫猫们都踮起脚扒在她的腿上叫个不停,想要得到她手里的小鱼。


    “这条是黑将军的。”成鸾把小鱼丢给一只玄猫,玄猫叼起鱼跑远。


    成鸾拍了拍身上的猫毛,不舍地离开猫群,走到穆飞身边,她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


    “这两位就是大姐二姐说的燕少侠吧,我是成鸾。”


    燕淼和燕焱向成鸾抱拳,成鸾回了个礼,然后看向盛才捷和连烁等人,问道:“你们四个都会些什麽?”


    第152章 我看看是多大的恩情?


    穆飞冲着猫群招了招手,便有一只亲人的橘猫欢快地朝她跑来,她抱起橘猫蹭了蹭猫头,发出一声幸福的喟叹。


    “你们就别想着逃跑了,我们不杀你们已是仁至义尽,从今往后你们就安心留在寨子里,好生做事。三当家问什麽就答什麽,做好三当家交代的事情,保你们衣食无忧。若是有别的想法,别怪我们刀剑无眼。”


    穆飞抱着猫一脸柔情,说出的话却是冷血又无情。


    “三当家,我姓连,单名一个烁字。不论是种地喂鸡、劈柴做饭的苦力活,还是织布刺绣的精细活我都会做,哪怕有不会做的,我学得也快,您尽管吩咐就行。”


    连烁主动站出来向成鸾介绍自己,她这人喜欢凭直觉做事。自从进了黑山堡,除了初时被那两个杀猪的女人吓了一跳,再往后见到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心安。


    这寨子里全是和她一样的女人,她们看她的眼神虽然带着几分探究好奇,但没有恶意,就连把她从王府抓出来的穆飞等人也从未展露出一丝杀意。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先与寨子里的人打好关系,等摸清了黑山堡的底细之后再见机行事。


    高个女子和矮个女子见状,也赶忙上前,所言和连烁大同小异,表示自己什麽都能做,只要成鸾愿意留她们一命,给她们一口饭吃就行。


    被抓来的四人中已有三人都表了态,盛才捷望着成鸾身上用丝绸精心裁制的乌金绣短衫,继而回想起方才在空地上练拳习武的土匪们,她们穿着的衣服也是轻薄透气的丝绸所制。


    丝绸比不上绫罗珍贵,可也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布料。


    黑山堡上至三当家,下至小土匪都能穿上价值不菲的丝绸,只靠打家劫舍是绝对购置不起这麽多丝绸的。


    黑山堡在山下必定经营着自己的产业,且规模不小,如此才能让寨中最普通的小土匪都能穿上丝绸。既然有生意往来,山寨里少不了需要几个识字算账的人。


    她盛才捷曾执掌翊王府管家大权数十载,将王府上下百余人管理得井井有条,王府账目亦是算得清晰明了,为一群土匪管理寨子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在话下。


    要是能借此得到三当家的赏识和信任,她在山寨里也可以当个有权势的土匪头子。然后再慢慢找机会给官府送信,离开这土匪窝。


    思及此处,盛才捷心中已有定计,不卑不亢地答道:“三当家,您想必也知晓,我曾是翊王府的王妃,整个翊王府的管家权都在我手里,阖府上下大小事务皆由我统筹安排,各项开支账目我皆能算得准确无误,每年皆能为王府谋取上万两利银。”


    “我看咱们寨中姐妹众多,衣食住行的各项开销必然不是小数目,若当家的信得过我,我愿为三当家分忧,掌管寨中账目,定能为当家的俭省不少银钱。”


    成鸾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儿般的弧线,让人见之顿生亲近之感。


    盛才捷瞧着成鸾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心中暗自欣喜,觉得自己的盘算有望得逞,于是忍不住继续说道:“三当家觉得如何?”


    一个被抓来的人质竟然想做山寨的账房,管理山寨的各项开支用度,盛才捷当真以为她们看不出她的意图吗?


    燕淼的眼中泛起杀意,她把盛才捷送到黑山堡,好心留她一命,没想到她的歪心思这麽多,这种人留着恐成祸害,不如现在杀了她,还能借此震慑连烁三人。


    她抬起右手,鸿鸣刀正要出鞘,成鸾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挡在燕淼面前,对着盛才捷明知故问道:“你认字?”


    “自然。”盛才捷点头。


    成鸾正欲开口,身后的燕淼轻咳一声,成鸾明白燕淼的意思,她要是连盛才捷的意图都看不出来,那山寨里的三当家就该换人当了。


    “正好,前几天姨婆们还和我说想要认字,你来得巧,就由你去教她们认字。”


    盛才捷闻言心中有些不满,却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强颜欢笑,皮笑肉不笑地说:“敢问有多少人想要认字?听三当家称呼她们为姨婆,想来她们年事已高,不知具体年岁几何?”


    “她们与你年龄相仿,具体有多少人想学认字……待会儿我去问问她们,明日再告诉你。”


    说罢,成鸾给穆飞使了个眼色。


    穆飞心领神会,放下橘猫,拉着盛才捷离开:“我带你去住处。”


    盛才捷知道三当家这是故意支开她,她在心中暗自揣测,不知三当家会将连烁她们安排到哪里去?


    穆飞带着盛才捷往回走,两人踏着阶梯登上左侧的山壁,走了许久才在一间木屋前停下。


    “刘阿婆,这位是刚来的盛大姐,以后她和你一起住。”穆飞一开门就冲着屋里大喊,然后转头对盛才捷说,“一间屋子住两人,刘阿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脾气也不好,你多担待些。”


    盛才捷慊弃地望着眼前这间简朴的木屋,屋里东西两侧各摆着一张床,中间放着一套竹子打造的桌椅,墙角有三张柜子,屋内陈设简单至极,堪称家徒四壁。


    这与她以前在翊王府中的奢华居所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便是翊王府的下人住所也比这里强上许多。


    “谁要和我住?”坐在窗边纳鞋底的刘阿婆大声问道。


    “就是她,姓盛,叫才捷。”穆飞走到刘阿婆身边对着她耳朵说道。


    刘阿婆放下鞋垫,深嵌在眼窝里的眼珠转了转,而后射出两道犀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地刺向盛才捷,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刘阿婆的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不屑,好似在说她根本不配与自己同住一室,冷哼一声道:“身上脏兮兮的,依我看,她就该和秋峻的大黄狗窝在一块儿。”


    这老太太竟然将她和狗相提并论,盛才捷心中怒火中烧咬着牙,将“放肆”二字伴着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咽了回去,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再生气也只能忍着。


    待自己逃出黑山堡,定要让官府将这寨中的土匪一网打尽,严惩这些刁蛮之徒,以泄心头之恨。


    “刘阿婆,你说话别这麽难听,积点德吧。我先带她去浴肆沐浴,再换身衣服,保证她干干净净地住进来,绝不弄脏你的屋子。”


    穆飞一字一句地凑在刘阿婆耳边说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与劝说。


    刘阿婆听了穆飞的话,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穆飞见刘阿婆答应了,让盛才捷记住这间房屋的位置,然后带着盛才捷回到自己房间,在自己的柜子里找了一套干净衣裳交给盛才捷。


    盛才捷环顾四周,穆飞的屋子里也有两张床,屋内陈设和刘阿婆的屋子几乎一样,这麽看她心里舒坦了许多。


    “浴肆里可有人侍奉我沐浴?”盛才捷摸了摸手里的干净衣裳,这衣裳虽是丝绸所制,但质地较为粗糙,与她往日穿的绫罗绸缎无法相比。


    不过,她还是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至少不用穿那些摸着就扎手的粗布麻衣。


    “呵,寨子里没有王妃娘娘,也没有伺候人的虏隶。你今后的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沐浴所需的热水要自己去烧,就连烧火的柴禾也要你自己去砍。”


    “寨子里没有空房了,你要住进刘阿婆的屋里,就必须保持干净整洁。否则,你今晚既没有饭吃也没有床睡,顺道说一句,大黄的狗窝是容不下你的。”


    穆飞夺回衣服随手丢在床上,拉着目瞪口呆的盛才捷前往存放武器的棚屋,从里面取了把斧头出来。


    等盛才捷回过神来,她已经手握斧头站在了寨子后山的林子里。


    “砍上一捆柴就够了,你动作麻利点还能赶上晚饭,我在夥房等你。”穆飞说完转身就走。


    盛才捷急道:“可我不会砍柴。”


    穆飞回过头:“别乱跑,山里有陷阱,砍完柴原路返回。”


    盛才捷无可奈何地望着穆飞远去,她愤愤地将斧头摔在地上,这群土匪就是故意折磨她。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盛才捷以为穆飞回来了,她立马捡起斧头装模作样地砍了下身边的树干。


    “给厨房砍些柴火就能换一碗饭吃,还挺简单的。”连烁和燕焱有说有笑地一起走过来,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神情,丝毫没有被寨中的困境影响。


    盛才捷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躲起来,她毕竟曾是翊王妃,身份尊贵,怎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些下人做的粗活?然而,还没等她躲好,连烁便已经看到了她。


    可连烁却仿若未见到她一般,反而拉着燕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连烁刻意远离盛才捷,盛才捷便故意朝着连烁和燕焱靠近了一些,她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躲在树后偷看连烁和燕焱。


    “砍树和劈柴不一样,你看好了。”燕焱说着,拿起斧头,对着树干用力一砍,斧头深深地嵌入树干之中,木屑飞溅。


    连烁虽说会劈柴烧火做饭,但对于砍树却不太在行。她认真地看着燕焱的动作,然后学着燕焱的样子去砍另一棵树。


    她一边砍树一边说:“我家以前是开成衣铺的,我娘是信州城里手艺最好的绣工之一,不少客人花大价钱请我娘为她们裁衣。我自幼便跟着她学这些,想着以后也能靠这门手艺养活自己。却没料到会被翊王府强掳了去,把我关在府里十多年,我娘离世的时候……我都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连烁每劈下一斧头,都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气,听说翊王爷死了的时候她心中是无比畅快的,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可快意过后,她心里还是堵堵的,她依旧见不到母亲的最后一面,她被耽误的十多年也无法重来,助纣为虐,帮助翊王爷强抢她做姨娘的翊王妃也还活着。


    “咔嚓” 一声,随着连烁奋力一挥,树干应声断裂,轰然倒下,扬起一片尘土。这棵树砍断后,树枝和树干足够她去夥房换一碗饭吃,还能去浴肆烧上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


    连烁抬起头和躲在不远处偷看的盛才捷四目相对,她收回目光看了眼脚边的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盛才捷,你在那儿看什麽呢?”


    盛才捷犹豫片刻,慢慢走过来:“我说过,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理应报答我。”


    “好啊,你说清楚,我看看是多大的恩情?”


    连烁紧紧握住手中的斧头,往日因为身份悬殊而被压抑在心底的恨意,此刻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她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多年来的怨恨一并宣泄而出。


    第153章 反正都要吃人


    盛才捷无视连烁眼中的恨意,淡定地抬起手整理淩乱的发髻,然后拍去身上沾染的枝叶尘土,直至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她有条不紊地修饰边幅,挺直脊背,转眼间又变成了曾经衣冠齐楚、尊贵无比的皇亲国戚。


    “这要从十五年前说起。”盛才捷本想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中,如此,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中,她还是个身不由己,昧着良心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一旦揭穿真相,她就成了蛇蝎心肠、罪孽深重的元凶巨恶。


    “那年九月,王爷刚过五十大寿,寿诞过后他就日日宿在外面,不常回府。直到年末才在府中多留了两日,上元节那晚我在房中为我未出世的孙儿挑选长命锁……”


    瑞雪兆丰年,上元节那日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雪,人人都说今年会有个好收成。盛才捷身边也围了一堆不断说着吉祥话讨好她的仆役,她被哄得合不拢嘴,给院里的人都包了红包。


    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温暖如春,明亮的烛火将她手上的长命锁映得金光熠熠,她想到自己即将临盆的女儿,心中又忧又喜。


    女人生子都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她也曾在鬼门关走过两回,至今也没忘记当时的痛苦。她已给女儿请了最好的稳婆,希望女儿能少受些苦,还望上天保佑,保她女儿母子平安。


    身旁的仆役也看出她的心事,连忙说了几句喜庆的话,又哄着她给未出世的孙儿挑选布料做衣裳。


    盛才捷放下忧虑,仔细地挑选布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喊声。


    “王妃殿下,救命!王妃殿下,您救救我吧!”


    “你们放开我,我要见王妃殿下。”


    屋内的平静被这惨厉的叫声打破,盛才捷顿觉不悦,没等她开口,身边的仆役就推门出去。


    她听到仆役的呵斥声:“何人在此喧哗?你们怎麽做事的,还不把这刁民拖出去?胆敢扰了王妃殿下的清净,你们一个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闯进来的女子似乎并未被抓住,她一边跑一边喊:“王妃殿下,我的孩子要饿死了,还请您救救我的孩子。”


    盛才捷微微蹙眉,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会为了要饿死的孩子闹到她面前来?


    王府里所有下人的月俸都发了下去,不曾听说谁家如此穷苦,就算有,也不必闹得这样难看。阖府上下都知道她女儿即将临盆,只要来她面前说几句吉祥话,就能讨到金叶子补贴家用。


    要是府外的人就更没道理了,她是怎麽躲过守门的男侍卫闯入府中,甚至闯入她院里的?


    外面的女子被抓住了,她的哭喊变得绝望,盛才捷终是于心不忍推门出去。


    门一开,寒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仆役急忙为她披上厚重保暖的斗篷。


    “王妃殿下,您小心着凉,这人都处理好了,您赶紧回屋待着吧。”仆役说道。


    盛才捷挥了挥手,准备把女子拖出去的两个婆子停下脚步,拉着她跪在院里。


    院里的积雪已被扫净,女子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她的发丝都被冻得发白,脸上的泪痕化作两道红色印记。


    “王,王妃殿下,我……草民李氏见过王妃殿下,还请王妃殿下救命,放草民归家。草民的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家里穷苦,要是没有草民喂养她,家里人不舍得花钱给孩子煮米糊吃,只会把她活活饿死。”


    李氏冷得舌头都捋不直,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又平白生出几分力气,她大声哭诉,挣脱婆子的手,向前跑了两步跪在盛才捷面前,砰砰砰开始磕头。


    两个婆子飞快冲过来要把女子拉开,盛才捷示意她们退后。女子跑过来之后,盛才捷发现她其实很年轻,和自己女儿的年纪一般大。


    同为人母,李氏字字泣血,盛才捷不免动容。她拉起李氏,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对方身上,然后带着对方进了屋。


    仆役们极有眼色,看出盛才捷要为这女子做主,立马跑去打热水给女子擦脸,并取来冬衣给女子换上。


    李氏抱着手炉冻得瑟瑟发抖,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取暖。


    盛才捷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陌生女子为何会出现在王府,她问道:“你且把事情原委细细道来,我定为你做主。”


    李氏喝了口热茶,张嘴说话时唇上渗出鲜血:“回王妃,草民是城外石桥村的,平日里以种地为生。上个月我刚生下孩子,没几天就有个男人找上门来,给了我丈夫几两银子,说要雇我去给大户人家的孩子做乳母。”


    “村里以前也有人去城里做过乳母,我记得那人的孩子就因为没奶吃饿死了。我不愿意给别人养孩子,我只想把自己的孩子养大。可那个男人手里有刀,说我若是不去的话,就随便找个由头把我全家杀了,再把我抓过去。”


    盛才捷听到这里更加疑惑,既然是别人家抓来的乳母,又是如何跑到王府的?


    李氏打量着盛才捷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哪敢得罪城里的大老爷,就乖乖跟着他走了。我原想着好好照顾小主子,等小主子长大了我就能回家去照看女儿,可到了府里才知道要我喂养的根本不是刚出生的婴孩,而是……已经五十岁的翊王爷。”


    “你说什麽?”盛才捷只觉五雷轰顶,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氏放下手炉再次跪下:“王妃殿下,我不敢胡说,除了我还有五个刚生下孩子的女子,我们都住在北城的街口大宅里。这一月来王爷也住在那宅子里,王爷每日都要喝人乳。只是这两日他回了王府,才将我们也带了过来,每日早晨都要召我们去他房中喂他乳汁。”


    “王妃殿下,您菩萨心肠,为了给郡主未出生的孩儿积德,各个院里的下人都受了您的打赏,我也是因此才打听到您的住处。殿下,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来,可见上天怜我,让我顺利找到您这里,还请您救救我!”


    盛才捷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翊王爷年过五十,半截身子入土的男人为什麽要和孩子一样喝母乳?


    笃笃笃


    一个婆子敲响房门,说道:“王妃殿下,是王爷院里的人,说是有个丫鬟跑了,想进我们院子找人。”


    李氏惊慌失措地看着盛才捷,眼里满是哀求。


    盛才捷想了想对着身边的婆子说道:“你去回王爷,就说李氏闯入我院中胡说八道,说了许多不中听的秽气话,然后发疯似地一头撞死了。顺便问问他怎麽处置李氏的尸体,再告诉王爷,上元节出了人命不吉利,过两日请几位男大师来府中做法,府里的人都斋戒两日。”


    “是。”身边的婆子领命离开。


    “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里?我差人去你家里瞧瞧,把你的孩子带过来。”盛才捷暂时不能放李氏离开,等她把乳母的事情查清楚才能放人。


    李氏喜极而泣,说道:“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李二姐。我就住在石桥村西边第三户人家,多谢王妃殿下,您的大恩大德我来生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您。”


    盛才捷拦住她,目光投向桌上的长命锁,李二姐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长命锁,低声道:“王妃殿下,郡主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翊王爷根本不在意发疯死了的“李氏”,翌日一早就离开了翊王府,吩咐盛才捷多请几位和尚来做法事,祛除秽气。


    两日后,前往石桥村查找李二姐孩子的仆役回来了,做法事的和尚们也都在院子里摆起了法坛,出去打探消息的仆役们也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盛才捷。


    “相传久服母乳可延年益寿,补脾益肾。王爷过了五十大寿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四处寻求延年益寿的偏方,便有人把这条偏方送给了他。”


    “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不止是王爷,朝中有不少到了迟暮之年的男臣都有乳母,他们每日都要吃母乳以求长生,可哪有那麽多合适的乳母?”


    盛才捷至今记得那年上元节寒冷彻骨,她初次窥见那些男人楚楚衣冠下的禽兽面容。


    “所以王爷原本是要抓我们当乳母。”连烁不可置信地放下斧头,“你先一步把我们抓进府中当姨娘,竟是为了保护我们?”


    “李二姐的孩子饿死了,李二姐真的疯了。”盛才捷没有回答连烁,她自顾自地说道。


    亲眼目睹李 二姐当场疯掉的盛才捷心里难受极了,李二姐的孩子是被活活饿死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老男人抢走了刚出生婴孩的母乳。


    然而翊王爷还不止抢走了一个孩子的母亲,他府外的宅子里还有好几个乳母,等到这几人没了母乳,又会有新的乳母送进来。


    “我不相信喝母乳可以延年益寿,但想让王爷改变主意,只能给他一个更加可信的偏方。正巧在府里做法事的老和尚年近百岁,我便花钱买通老和尚,让老和尚不经意在王爷耳边提起佛教的长生之法,只要吃斋念佛就能延年益寿。”


    “但这麽说王爷是不会信的,还需要一些证据,我翻遍佛经,终于找到一句‘男身具七宝,女身有五漏’,便让老和尚告诉王爷,五漏之身的母乳并非良药,反而会让王爷患上五障。王爷对此半信半疑,询问老和尚为何能如此长寿,真的可以仅靠吃斋念佛就延年益寿吗?”


    “老和尚不敢私自拿主意,返回来问我该如何作答。我知道王爷在想什麽,长生的秘方岂会如此简单,肯定要付出什麽代价才行,然而对于王爷而言,这个代价还必须是别人来付。”


    连烁接着盛才捷的话说道:“所以你让老和尚告诉王爷,喝下七宝之身的男童鲜血就能长生。”


    盛才捷沉默良久,冷笑道:“反正都要吃人,让他吃男人岂不更好?”


    [王妃殿下,都是我的错,如果我生下的是个男孩,他们怎麽舍得把男孩饿死?我不该走的,我明明记得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他们就说过要把孩子溺死的话。为什麽,为什麽我无法喂养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生下来的女儿,我的女儿死了。王妃殿下,你有几个女儿?你女儿能喂养她的女儿吗?你们的孩子会不会饿死?]


    [王妃殿下,你命真好,如果你是我的女儿,你就要饿死了。要是我是我的女儿,那我也要饿死了。]


    李二姐疯了之后拉着盛才捷说了好多话,盛才捷都记得,她一个字都没忘。


    第154章 这是分道扬镳?


    *


    溪水澄澈如镜,石头上的青苔随着水流摇曳,有几尾小鱼穿梭其中,灵活地躲过水中的鱼鈎。


    成鸾坐在溪边,手持一支自制的鱼竿,身边的竹篓空空如也,她皱着眉盯着小溪里迟迟不愿上鈎的小鱼,它们绕着鱼鈎打转就是不咬鈎,简直欺人太甚。


    围在成鸾身边等待着投喂的小猫急得喵喵叫,因为成鸾半天钓不上一只鱼来,小猫们转移了目标,跑到一旁的燕淼脚边。


    毛绒绒的猫咪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燕淼低下头和猫群对视,不多久,她败下阵来。


    数道银光闪过,一群肚皮翻白的小鱼浮上水面,趁着小鱼还没被溪水冲走,燕淼飞身掠过水面捞起小鱼,将鱼身上的飞镖取下来。


    数条小鱼从天而降,落在猫群当中,竟不多不少刚刚好,一只猫一条鱼。


    围在成鸾身边的小猫一哄而散,她放下鱼竿幽幽道:“燕少侠,你这样就同时失去了钓鱼和逗猫的乐趣。”


    “它们叫得可怜。”燕淼不喜欢钓鱼,也不喜欢逗猫,她只知道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


    “你也是因为可怜才把盛才捷她们送到我这来的?那你刚刚为何又想杀了盛才捷?”


    成鸾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白色的猫毛如蒲公英一般随风飞去。


    燕淼道:“她们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盛才捷存心不良,留她恐会生事。”


    架在地面上的鱼竿轻轻晃动,成鸾俯身捡起鱼竿猛地一拽,晶莹的水滴在空中连成一线,小鱼在她手中扑腾个不停。


    散去的小猫再次回到成鸾身边,成鸾假意丢出小鱼引得小猫去追,实际上小鱼还在她的手中。


    “燕少侠这话便看轻了我黑山堡,我大姐既然答应留下她们,就不怕她们惹事。”成鸾拿着小鱼逗弄小猫,小猫眼馋她手中的鱼,却也不敢直接跳起来抢。


    “黑山堡从只有十来人的小匪帮,到如今五百余人的大匪寨,后进寨的土匪们不全是自愿的,有一部分是我们抓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别人送来的,穆飞等人就是一月前被咸沭强行赶上贼船的。”


    “乱世将至,山寨需要更多的人,我们有办法让她们留下来为山寨效力。像盛才捷这样的人,我也见过不少,你放心,她在寨中掀不起什麽风浪。”


    燕淼闻言意识到是自己多虑了,她只道:“那就好。”


    不远处传来噼里啪来的声音,吓跑了成鸾身边的猫,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子里有一棵树缓缓倒下,伴随着沉闷的“轰”的一声,这棵树彻底倒塌。


    盛才捷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口鼻,慊弃地躲到远处。


    连烁收起斧头,对着盛才捷说道:“你我两清,剩下的你自己慢慢砍吧。”


    盛才捷提前将连烁等人抓进王府,并及时让翊王爷改吃七宝男身的鲜血,正是这一举措,及时挽救了连烁她们,避免她们沦为翊王爷口中延年益寿的偏方。


    连烁承认,这算她欠盛才捷的恩情。然而,这些年来,盛才捷在她们面前总是端着王妃的架子,时间一长,再厚重的救命之恩也被消磨了许多。


    说到底,害她们失去十多年自由,沦落到土匪寨里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王妃也好,姨娘也罢,她们现在都是土匪窝里的阶下囚,以往的恩怨何必再算,都自求多福吧。


    “帮人帮到底,你不能就这麽走了。”盛才捷望着倒下的树心中犯难,她该从哪开始砍?


    连烁假装听不见,自顾自地往回走,她自己的柴火都没准备好,才没多余时间去管闲事。


    她砍下树枝将它们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在王府的十多年里她也很少做苦力活,现在劈柴的动作都不利索了。


    连烁和燕焱都不搭理盛才捷,盛才捷无可奈何,笨拙地挥动斧头砍断树枝,有几次险些被树枝划伤。


    燕焱把砍下来的树枝捆起来丢在一旁,望向笨手笨脚的盛才捷,她繁重的发髻里掺杂着几根白发,华丽的衣衫碍手碍脚,还影响视线。


    盛才捷小心翼翼地砍断树枝,她的脑袋骤然一轻,吓得她丢下斧头,忙抬起头去看。


    燕焱已经将她头上的所有发饰摘了下来,藏在头发里的假发髻也被她拆下来丢到地上。


    “你做什麽?”盛才捷面露惊惶之色。


    “说你力气大,结果半天砍不断一根树枝,说你力气小,又能顶着这麽大一坨东西走来走去,你的脖子倒是挺硬。”


    燕焱把盛才捷的首饰全部插在假发髻上,一时间金玉璀璨,这些首饰看着就价值不菲。


    盛才捷伸出手想要把自己的首饰拿回来,燕焱抱起假发髻,一副要据为己有的样子。


    盛才捷想起之前听闻三当家称呼燕焱为燕少侠,心中明白她并非山寨里的土匪。既然不是土匪,她为何跟土匪一样想要抢夺别人的财物?


    “不劳烦少侠,我自己拿。”盛才捷强压着内心的不安说道。


    燕焱退后一步,理直气壮道:“盛大娘,我们杀了翊王爷,原本是要铲草除根,灭翊王府满门的,因为好心才将你们送到寨子里留你们一命。这麽说来,你也欠我救命之恩,这些首饰就当做你对我的报答。”


    “救命之恩?分明是你们害我沦落至此,我贵为王妃,何须在此受苦?你们留我一命难道真的是因为好心,而不是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些什麽?”


    盛才捷只觉燕焱所言荒谬至极,这群掳走她的土匪怎会是她的恩人?


    “可是你尊贵的王妃身份是翊王爷给的,不是你自己的,翊王爷已死,你算哪门子的贵王妃?你自以为拥有的一切,有哪一样东西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不会被翊王爷收回的?”


    燕焱把假发髻放到高高的树杈上,继续说:“我们能利用你做什麽,你的身份很重要吗?你觉得朝廷真的在乎你吗?你没有权力,没有本领,没有功绩,仅仅剩下一个翊王妃的空名,究竟谁会在乎你?”


    “胡说!” 盛才捷在心中暗自驳斥。


    她盛才捷出身簪缨世族,贵为皇亲国戚,她的女儿是景阳郡主,郡马更是西域井招郡手握兵权的男校尉。


    这群土匪留她一命,既能拿她做人质以保山寨安全,又可借此威胁朝廷。


    盛才捷欲言又止,她怀疑眼前年纪轻轻的燕少侠根本不了解她的底细,更不清楚她女儿以及郡马在西域的权势。


    也许不止燕少侠不明就里,就连久居信州的黑山堡土匪们也对此一无所知。倘若真是如此,她们或许真如燕少侠所言,是出于好心才留她性命,这样一来,她们便不会用她的性命去威胁远在西域的女儿。


    “你说得对,我确实一无所有,如今也唯有这条命是自己的了。” 盛才捷心中唯一的牵挂便是女儿景阳,十五年前,景阳生产时历经磨难,虽说最终母子平安,但却落下了病根。


    景阳身体孱弱,若是知晓她被掳走,定然会忧思过度,以致病情加重。


    前两日王爷莫名其妙遣散府中下人,把她身边的老嬷嬷都送回了乡下老家,她当时还纳闷王爷难不成真的参悟佛经了?


    事到如今她也想明白了,这些土匪杀了王爷,假借王爷的名义散去府中仆役,想必是起了冒名顶替的心思,以免被府中仆役戳穿身份才这麽做的。


    她的王妃身份确实是个无用的空架子,但王爷的身份却是能搅弄风云的。她们要利用翊王身份做事,就不会让翊王府在短时间内出现大的变故从而引起旁人注意。只怕在外人眼里,翊王爷和翊王妃都还好好地在府里吃斋念佛呢。


    思及此处,盛才捷悬着的心慢慢安定下来。西域距离信州甚远,很长时间内女儿都不会被她这边的事情影响,她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想办法获取寨中三当家的信任,韬光养晦、待时而动。


    她顺着燕焱的话说:“燕少侠侠义心肠,留我一命,这些首饰你便拿去吧。”


    “我也不白拿你的。”燕焱拔出腰间长刀,靠近盛才捷。


    盛才捷头皮发麻,强忍住逃跑的欲望,问道:“少侠又要做什麽?”


    刀光闪过,盛才捷紧闭双眼,凉爽的山风轻抚她的臂膀,她睁开眼,惊讶地看着自己露出来的双臂,她的两节袖子掉在地上。


    燕焱收刀入鞘:“这样方便砍柴。”


    “……多谢。”盛才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谢。


    反正以后也要留在山寨里,跟着土匪们一起生活,这件衣服应该也不会再穿了,烂了就烂了吧。


    她捡起两节袖子揣进怀里,这可是上等的提花罗,留着还能改作她用。


    另一边连烁已经将砍下来的树枝捆好,回头一看盛才捷还是只砍了那麽点树枝,身上的首饰反倒被燕焱搜罗光了。


    她拖着自己的一捆柴来到盛才捷面前:“盛才捷,我帮你砍柴,你伺候我沐浴如何?”


    盛才捷握了握拳,刚才砍的那几下已经磨破了她的手心,若是她自己慢慢砍,只怕砍到天黑都砍不完。


    她点头:“好,就一次。”


    “日后有的是你求我的地方呢。”连烁一想到高高在上的王妃要伺候她这个小门小户的粗人沐浴,就忍不住得意起来。


    傍晚时分,连烁和燕焱背着柴火,沿着来时的路径折返回去,盛才捷拖着柴火远远地跟在后面。


    三人用一半柴火和夥房的厨子换了碗饭,她们找了张空桌坐下。


    盛才捷夹了一筷子菜喂进嘴里,许是饿坏了,她觉得这些卖相极差的饭菜味道还不错。


    她赤着膊,头发用一根树杈挽起来,灰头土脸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今早气势汹汹的王妃,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比土匪们的吃相还要豪迈。


    “盛大姐,听说你砍完柴了,我就说五十多岁的年纪哪算得上老迈,怎麽会连柴都砍不动?她们非说我欺负老人,要知道刘阿婆五十岁的时候还能砍人呢。”


    穆飞端着一碗烤熟的猪肉走进夥房。


    盛才捷心中暗自思忖,她们说得没错,穆飞分明就是在欺负自己这把老骨头。


    砰的一声,她将碗筷重重地置于桌上,穆飞挨着盛才捷坐下,对着焕然一新的盛才捷夸赞道:“短短半天,你已经有个土匪样了,吃点猪肉补补。”


    穆飞示意燕焱和连烁也吃点,燕焱、连烁立马把筷子伸进她的碗里,盛才捷见状也没客气,夹了好几块肉堆在自己的粟米饭上。


    “往后我每日都得去砍柴吗?” 盛才捷已吃得七八分饱,面露忧色地问道。


    穆飞摇头:“从明日起,你只要教导寨子里的老人们认字,就能有口饭吃。三当家说了,她每日都会去查验姨婆们识得几个字,倘若发觉你教导不力,便会另换她人,到那时,你或许会被调去砍柴、烧水、做饭……”


    那还是教人认字轻松点,盛才捷暗下决心,自己一定会认真教导老人们认字。


    “连烁负责做什麽?”盛才捷顺势追问道。


    “裁衣。”连烁扬起笑脸,她可以子承母业,用母亲教她的手艺给大家裁制衣服。


    等到三人吃完饭,连烁和盛才捷前往浴肆,穆飞则带着燕焱去寻山。


    “走,咱俩把大黄牵上,寻山的时候顺便抓点野兔啥的。”穆飞走到秋峻的门前,对着趴在地上的大黄吹了一声口哨,大黄立刻摇着尾巴向穆飞奔来。


    穆飞特意为燕焱留下一根猪骨头,用以讨好大黄,燕焱将猪骨头喂给大黄后,一人一狗很快便亲昵起来。


    两人手持火把,牵着狗,一路欢声笑语地朝着山里进发。


    燕淼和成鸾坐在屋檐下,望着两人一狗渐行渐远,三花猫吼彩霞蜷缩在燕淼怀中打着呼噜,她轻轻地抚摸着吼彩霞的额头,只觉内心愈发安宁平和。


    “三当家能否再多留一个人?”


    “你想让燕焱留在黑山堡?你问过她了吗?”


    “她喜欢这里。”


    在宝顺船上的时候,燕淼就知道燕焱喜欢黑山堡的土匪们,她喜欢和她们在船上捉鱼,也喜欢和她们在寨子里寻山打猎。


    在这里,她过得轻松惬意。


    过去的十多年里,燕淼与燕焱相互扶持,生死相依,除了死亡,再无别物能够将她们分离。如今,她们身上的蛊螙已解,已然彻彻底底地恢复了自由之身。


    燕淼欠下的债,可以自己去偿还。这份债,不需要燕焱和她一起背负。燕焱不喜杀戮,而她接下来要走的路注定铺满鲜血和人命。


    “想留便留,想走的话要先问过我才行。”成鸾捞走燕淼怀里的三花猫起身离开。


    燕淼在溪边等了半宿,燕焱才和穆飞拉着大黄归来,两人双手空空,看来并未抓到什麽野味。


    “夜里兔子不出来,白天不仅能抓到兔子,运气好还能猎到山鸡狐狸和小鹿。”穆飞拍了拍燕焱的肩膀,将今晚的一无所获归咎于兔子的习性。


    燕焱心里有点小遗憾,听穆飞这麽说,她眼睛一亮:“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山里打猎?”


    “好啊。”穆飞不假思索地应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行不行,明日大当家她们就要开船继续南下,我倒是可以修书一封告诉两位当家的,说我留在寨子里,就不跟她们走了。但你不是要和燕淼一起南下吗?这样的话,你们必须趁早下山,免得赶不上船。”


    燕焱闻言,脸上的失落之色清晰可见:“若是能多逗留几日便好了。”


    她既想留在黑山堡多玩几天,又想陪着燕淼南下收服玄门。


    “咳。”穆飞示意燕焱看前面。


    燕焱抬头望去,燕淼靠在树边似乎等了她很久,她把大黄交给穆飞,穆飞朝她挥了下手:“去吧,我先走了。”


    燕焱嗯了一声,快步来到燕淼身边,不知道燕淼刚才听到了多少?


    “你在这等了多久?”燕焱问道。


    燕淼拂去燕焱衣服上沾着的花草,答非所问:“我们受玄一所托,在三月之内前往边南福州府收服玄门。离京两月之久,这两月里我们认识了很多朋友,我还拜了位师傅。虽说欠了完颜习一笔债,但不算什麽大事,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燕焱,除掉玄门之后,我要和应无双、冯争一起造反起义,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麽。我的身边有冯争应无双,有师傅阎婆,还有许多朋友相伴。你接下来要去做什麽?”


    “当然是和你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燕焱毫不迟疑地答道。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燕淼分开,她们相依为命十多年,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的亲人。无论发生什麽,她们都不会抛下彼此。


    燕淼并未答话,而是拉着燕焱运起轻功飞到屋顶上,两人坐下来望着漫天繁星。


    “我们不可以隐瞒欺骗彼此,对吗?”燕淼问。


    “当然。”燕焱答。


    “我问你,你接下来想做什麽?”燕淼握住燕焱的手,语气认真,“是发自内心的想做什麽,不是出于考量的要做什麽。”


    如果是后者,燕焱要考虑姐妹情谊,要考虑对玄一的承诺,要考虑很多旁人的事情,才能决定自己要做什麽。


    燕淼问的是,燕焱她自己想做什麽。


    燕焱欲言无声,她没有想过抛开燕淼不谈,她自己想做什麽。她习惯了被推着走,在玄门里被任务推着往前走,离开玄门后被蛊螙推着去查找解药,解螙之后被燕淼欠下的债务推着往边南去还债。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推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麽。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厌倦了提刀杀人的生活,不愿再重蹈玄门中的覆辙。


    燕淼提醒她:“也不用想太远,明天你想随着宝顺船南下,还是想留在山寨和穆飞寻山打猎?”


    “我想留在这里和穆飞一起打猎。”燕焱如实回答,她已然明白燕淼此番话的用意。


    “那就留下,从今往后你想做什麽就去做,今日你若想留下,便留下;明日你若想来寻我,告知三当家一声,直接乘船来找我便是;后日你若想独自闯荡江湖,那就潇洒地转身离去。”


    燕焱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我们这是要分道扬镳吗?”


    “言重了。我们只是暂时分开,并非此后再不相见。”燕淼觉得两人此刻还远未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又没用对。”燕焱啧了一声,对着燕淼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也答应了玄一,收服玄门的事情岂能交给你一个人?”


    “我在全州欠下的债连累了你,害你被陆坊主抓走,后来你又帮我还了一些债,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玄门的事情交给我一人,就当我报答你了,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


    这一路过来,燕淼为了复仇惹了许多麻烦,燕焱因她受了不少苦。更何况燕焱早就说过她厌倦了杀戮,燕淼也不想让燕焱为了迁就她而继续委屈自己。


    燕焱靠在燕淼肩上,嗯了一声:“你打算何时走?”


    “天一亮就走。”燕淼道。


    “那我们就一起待到天明。”


    两人躺在屋顶上,一起数着星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耀眼的繁星变得黯淡,最终隐没于天幕之中。


    此时山寨里的人都未醒来,两人来到山门前,寨门顶上放哨的土匪看见燕淼,说道:“跳上来翻出去,开门很麻烦。”


    燕淼和燕焱一同翻上寨门,燕焱望着燕淼,千言万语凝于一词:“保重。”


    “嗯,这个词用对了。”燕淼开了个玩笑,转身一跃而下,轻盈地穿过吊桥,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密林里。


    燕焱还想多看燕淼几眼,结果燕淼跑得实在太快,眨了下眼人就不见了。


    她返回山寨里,土匪们都陆陆续续地出了门,穆飞和秋峻牵着大黄等在棚屋前。


    穆飞瞧见燕焱还在寨子里,就知道她打算留下来了。


    “秋峻今日休息,咱们三个一起去山里打猎,今天天气这麽好,肯定能猎到好东西。”


    燕焱脸上的愁绪顿时消散,转而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走到两人身前,应道:“好啊。”


    三人从棚屋里取出弓箭和刀具,正准备前往后山。清晨的山寨很是安静,一道清脆的关门声突兀响起,引得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一根树枝而已,你把它丢出来就行了,干嘛把我也一并赶出来。”盛才捷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外,显然是没休息好。


    门内传来刘阿婆的怒吼:“我这屋子向来干净整洁,容不得半点脏污。你那根树枝指不定藏着多少虫子,今天必须把整个屋子都重新打扫一番。你现在就去打水,不要磨蹭。”


    刘阿婆打开窗户,不满地瞪了一眼盛才捷,昨夜盛才捷回来得太晚,屋内光线昏暗,她没看清盛才捷头上插着的竟然是一根树枝,才让这脏东西进了屋子。


    盛才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第155章 何来万全之策?


    信州码头,江风猎猎。


    燕淼骑着快马赶过来,众人都已登上宝顺船,蟠龙堡主站在船头看见燕淼的身影后,立马吩咐手下解开绳索准备开船。


    陈玄孤身一人站在船下,与船上的同门们挥手道别。她已决定留在信州,不随明盟主等人继续南下,师长们并不干涉她的决定,只让她万事小心,若是遇见困难,师门永远是她坚实的后盾,只管可求助师门即可。


    陈玄此番来码头,既是为了送别大家,也想顺便和燕淼说几句话。


    燕淼翻身下马,顺手将缰绳递向陈玄,说道:“这马送你了。”


    “多谢啊,你怎麽知道我刚好缺一头坐骑?”陈玄笑着接过缰绳,把马匹拉到自己身边。


    燕淼没听出陈玄话中的玩笑之意,一本正经地回道:“你缺坐骑?这匹马不算好,我听闻北疆和西域盛产汗血宝马,改日送你一匹真正的好马。”


    “好啊,我等着那日到来。”陈玄接受燕淼的好意,随即正色道,“说正事,我查到了一些有关翊王府的事情,你知道景阳郡主吗?”


    燕淼摇了摇头,陈玄继续说:“景阳郡主是翊王妃的女儿,她的郡马是西域井招郡掌管屯田粮草的校尉,可谓是位高权重。除此之外,我还在翊王妃的房间里找到了她们母子这些年间的来往信件,从信中的只言片语可以看出她们母子感情深厚,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她们的关系……”


    陈玄话语微顿,景阳郡主的郡马掌控着西域井招郡的粮草命脉,而景阳郡主的母亲又在她们手上,这层关系若善加利用,拿下井招郡并非难事。


    只是当下她们无兵无粮,攻城略地不过是空想,唯有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


    “是个好消息,只是现在谈论此事还为时尚早。翊王妃盛才捷就在黑山堡中,你闲暇时可以上寨子里多和她接触。探探景阳郡主在井招郡能否说得上话,她的郡马又是否会把这份亲情放在眼里?”


    燕淼深思熟虑后说出自己的看法。


    “嗯,左右我在翊王府里也没什麽要紧事做,我会去盛才捷那边看看的。”陈玄应道。


    “燕淼,船要走了。”蟠龙堡主催促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陈玄见状对着燕淼说:“路上小心,我在信州等着你们的消息。”


    燕淼飞身上船,转身和陈玄挥手道别。


    “每过一码头,便少几位朋友,如今陈玄和燕焱也下船了。”石力拿着一把嵌有铜环的大刀走到她身边,手指在刀身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声音。


    燕淼闷声点头,与她亲近的朋友都逐一离开,现在身边只剩下石力和阎婆师傅。前面等着她的是福州府玄门的数百男杀手,是债主完颜习,是驻守边南的数万男兵和即将兵临城下的七皇男大军。


    石力把大刀送到燕淼面前:“瞧,这是大刀帮的刀,昨日这上面还沾着男帮众们的鲜血。我觉得这刀的品质还不错,洗洗干净还能玩一阵子,就留了下来。你没能一起去大刀帮真是可惜,明盟主一剑斩十男,压根儿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辈出手,我的百胜刀都没机会拔出来,大刀帮便已覆灭。”


    “南武林门派有前辈们出手剿灭,你跟着她们没有出手机会,不如跟我一起?”燕淼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浅笑。


    南武林以少山寺、元真派和丐帮这三大门派为首,少山寺已灭,下一个自然是在边南甘城的元真派。甘城与福州府毗邻,明盟主等人奔赴甘城,燕淼则要前往玄门复仇。


    独自一人剿灭玄门到底是耗时费力,七杀刀法最擅杀伐,若有石力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石力望着燕淼脸上略带算计的笑容,手中玩刀的动作戛然而止。从燕淼拉陈玄上贼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燕淼迟早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毕竟她石力可是堂堂七杀刀的唯一传人,是武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燕淼有意拉拢,也在情理之中。


    “一起做什麽?”石力既不想称王称霸,也不贪图名利富贵,她要怎麽拒绝燕淼才不会伤了燕淼的心呢?


    “复仇。”燕淼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她将自己在玄门的过往经历一一道来,“我和燕焱在年幼时被卖入玄门,数年来日日都被螙药折磨,生不如死。”


    “同样都是为四皇男效力,原来只有我们这些在京城的杀手要被螙药挟制。另外三处玄门皆是男杀手、男探子,他们无需服螙证明自己的忠心,过着我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滔天的恨意在心中翻涌,燕淼的语气却很平静:“唯有将他们斩尽杀绝,方能平息我这十多年来的仇恨与怒火。”


    石力与燕淼相识多日,从未听过燕淼谈及自己的过往。单看燕淼自成一派、杀气腾腾的刀法便能猜出她以前没有师傅教导,如今知道了她的过去,石力才明白燕淼为何总是使出一些近乎决绝,悍不畏死的打法。


    燕淼、燕焱以前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戕害她们的玄门简直是罪恶滔天,罪无可恕!石力气得双手打颤,她义愤填膺道:“我与你一起,必将玄门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两人心意相通,当即并肩走进船舱,一起商议除掉玄门的计划。


    船舱内,五大门派的掌门都聚在明笑天的房间里,她们围在一张木桌前,目光皆落在桌面摊开的地图上。


    “元真派在边南甘城,边南之地有数万男兵驻守,甘城周遭亦有诸多州兵拱卫。恐怕元真派的那帮男弟子会投奔甘城官府寻求庇护,届时想要除掉他们的话,怕是有些棘手。”神拳派的掌门莫子书指着地图上甘城所在的位置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位掌门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明笑天不以为然,从容地说:“甘城的男官顾不上元真派。七皇男的军队会在一月之内赶到边南,到时候的边南之主不论是北延国的完颜习,还是我们船上的燕淼,边南的数万男兵都得全力备战,抵御七皇男的军队。他们自身都已难保,又怎会分心去照料一个不成气候的元真派?”


    “你说的也是,等到了甘城除去元真派,便只剩下丐帮。丐帮的男帮众遍及天下,仿若街头巷尾的老鼠一般无处不在,要如何处理他们?”临清派掌门王裕之出声询问。


    “丐帮的两任男帮主都已殒命,剩下的那些男乞丐能在这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已属不易,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单娥冷笑,语气不屑。


    “不错。”明笑天颔首,“上月的武林大会,颜掌门巧用机关,给予南武林诸多门派沉重一击,使其元气大伤。如今我们顺势南下,一路上可谓势如破竹,只等将甘城的元真派彻底铲除,便达成了一统江湖的大业。”


    她伸手抚摸桌上的地图,指尖从北划向南,朗声说道: “自此往后,武林再无北南之分,这广袤江湖尽在你我掌控之中,任我们纵横驰骋,来去自如。”


    “十年前明盟主带领我们占据北武林,彼时不过才占得这江湖的半边天,便已引得朝廷坐立不安。短短十年间,朝廷屡次兴兵,想要将我们镇压。倘若此番真能实现一统江湖的宏愿,朝廷那边还不知会急成什麽模样?”


    一直静坐在角落里默默聆听众人交谈的九死生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众人身旁,意味深长地说道。


    “有话直说。”莫子书拍了下九死生的肩膀,眼神中透着几分期待。


    九死生也不兜圈子,直言不讳道:“如今天下局势动荡不安,乱象已现端倪。诸位是打算就此隐匿于世,还是打算揭竿而起,在这乱世之中奋力一搏,争得我们的一片天地呢?”


    宝顺船在半月之内便能抵达边南,七皇男的军队将会紧随其后兵临城下,边南与七皇男之间必有一战。一旦战火燃起,那些一直处于观望态势的各大男藩王必定会伺机而动,有所图谋。


    她们何不也趁此机会,创建自己的势力,和那群男藩王争上一争?


    回应九死生的却是一阵长久的静默,众人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各有各的考量与权衡。


    “难不成真指望那三个孩子冲在我们前面?”九死生质问众人。


    莫子书的神色愈发凝重,长叹一声后说道:“十年前,北武林六大门派才刚刚兴起,各大门派的门徒不过寥寥数十人,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她们投身我门下,为的是修习武艺,强身健体。可战场不是比武擂台,那是生死相搏的修罗场,我怎麽忍心让这群孩子去涉险?”


    “女儿自当有血性,我 们当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也在武林中杀了出来。如今身处乱世之中,我们仍然可以杀在前面,她们只需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可以一起打下更广阔的天地。”


    临清派的掌门王裕之接过话头,她觉得九死生所说有理,但也没有全盘否定莫子书。


    她接着道:“莫掌门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那些孩子是我们门派的未来与希望,我们不能将她们置于险地。只是若一味地退缩与回避,这江湖一统的大业又该如何成就?这天下的局势又将走向何方?我们需得寻得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保得孩子们的周全,又能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


    可是该如何寻得一个万全之策呢?


    船舱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唯有窗外的江水滔滔,奔腾不息。


    良久,莫子书率先打破沉默,问道:“那依明盟主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明笑天思忖片刻,答道:“此事关乎重大,我们不可仓促决断。且先到了边南,看看局势如何发展,再做定夺不迟。”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散去,只留下一片凝重的氛围在船舱内弥漫。


    第156章 咱们邋遢的不怕干净的


    灵泽渠北起京都,南通福州,中间路过数座城镇。宝顺船此番通航,意在助力明盟主等人的南下之行,故而在甘城码头泊岸后,便不再继续驶向福州府。


    所幸福州府与甘城毗邻相接,两地相距不远,若从甘城码头快马加鞭奔赴福州府,不过短短两三日行程。


    宝顺船缓缓靠岸,燕淼和石力站在船舷上眺望远方,只等船只靠岸,她们就去城中买两匹马,连夜赶往福州府。


    “燕淼,阎婆前辈会和我们一起去玄门吗?”石力总觉得如芒在背,她心有所感地转过头,恰好对上阎婆阴森冷冽的目光,不由得抬手碰了碰燕淼。


    “我师傅……”燕淼惊呼一声,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师傅。


    这些年来除了燕焱和她形影不离,她几乎不会考虑旁人。拜师阎婆后,师徒俩不常交流,这些天待在船上也没机会学习打铁铸剑,再加上她每日都忙着琢磨边南的事情,已经许久没有主动找师傅说过话了。


    燕淼回首与阎婆对视,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凝重,炎炎烈日之下,竟因她们周身散发的冷意而添了几分凉意。


    石力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


    看样子燕淼是忘记告诉阎婆前辈了,阎婆前辈的眼神好可怕,她不会动手教训燕淼吧?


    燕淼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师傅?”


    阎婆点了点头,眼里带着歉意:“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做师傅,以往独自行走江湖清净惯了,时常忘记自己还有个徒儿。你的武功已然自成一派,为师也没什麽可教你的,本想着传授你铸剑之艺,却又总是被别的事情耽搁,时至今日,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将这门手艺教给你。”


    “我这个师傅实在不称职,既没做到传道授业解惑,也没有尽到师长应尽之责。这些天来,我都没有关心过你。”


    自从十三年前阎婆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后,便甚少与旁人交流。时间一久,她早就忘了应该如何与人相处,如何与自己的徒儿亲近。


    更别说燕淼也是个冷淡的性子,不像别人家的徒儿喜欢黏在师傅身边。


    还好今早瞧见石力和石金戈道别,这才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徒儿燕淼。


    阎婆举起戟刀在地面上敲了几下,以此缓解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我们师徒俩要一起去报玄门的仇,一起去还完颜习的债。师傅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要经常提醒师傅。”她再次开口,堵住了燕淼刚想张开的嘴。


    仇和债都是燕淼在拜师之前欠下的,她心底始终觉得这些事情理应由自己独自解决。即便师傅曾说过要与她共同面对,可她又怎愿麻烦师傅,她欠师傅的恩情越来越多。


    燕淼还以为阎婆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阎婆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下了一场大雨,早已干涸裂开的土地疯狂地汲取每一滴雨水,但她又不敢索取太多,唯恐她的贪惏会让这场雨不堪重负,最终失望离去。


    “好。”燕淼的心脏狂跳,就让她贪惏一次,师傅会包容她,她可以不主动认错,可以向师傅索取更多。


    一声巨响过后,宝顺船停靠在码头,二当家独眼虎放下船板,众人正要下船,一声高亢锐利的鹰唳骤然划破长空,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大家纷纷抬头,犹如一团墨云的海东青盘旋在宝顺船上空。


    是完颜习的飞枭,蟠龙见状纵身一跃,攀至数丈高的桅杆之上,她伸出右臂,意欲接住飞枭。


    飞枭睨视了一眼蟠龙光秃秃的手臂,最终收拢双翅,轻盈地落在了更高的杆子顶端。


    “为什麽不愿意落在我手上呢?”蟠龙纳闷道。


    她不比陆怀那家夥看着更壮硕,手臂也更粗壮,飞枭为什麽愿意落在陆怀手上,却不愿意踩在她手上?


    飞枭发出两声啼鸣,蟠龙抬头望去,飞枭张开利爪又紧紧合上,将木头做的桅杆划出几道痕迹。蟠龙恍然大悟,上次陆怀见到飞枭时,因为夜里寒冷,她穿的非常厚实,飞枭踩在她手上并不会将她划伤。


    现在天气热,蟠龙赤着胳膊,要是被飞枭的利爪抓一下,可不得留下三四道血痕。


    真是只有灵性的鹘鹰,蟠龙冲着独眼虎吆喝一声,独眼虎心领神会,丢了一袋肉干上去。


    蟠龙把肉干喂给飞枭,再取下它脚边的信筒。飞枭咽下最后一根肉干,毫不留恋地振翅高飞,转瞬消失在天际。


    蟠龙读完信中内容,从桅杆上一跃而下,对着明笑天说道:“明盟主,太子已在城中为诸位备好客舍,下船后自会有人前来接应。倘若你愿意承人家这份情,便跟随那人而去,若不愿,直接回绝便是。”


    “好,这一路上多谢蟠龙堡主照顾,我等先行告辞,堡主保重。”明笑天闻言朝着蟠龙抱拳,随即带着六大门派众人下船离开。


    燕淼、石力和阎婆也准备跟着众人一起下船,蟠龙拦住三人,笑了笑:“燕少侠,说好三月为期,你还剩下半月时间。时间紧迫,不如我送你一程?”


    当初在京城时,燕淼、燕焱与玄一定下三月之期,承诺在六月结束之前灭掉边南福州府的玄门。谁料这三月里生出许多变故,如今已是六月中旬,燕淼才刚刚赶到甘城,所剩时日的确寥寥无几。


    蟠龙堡主与她非亲非故,又怎会平白无故送她一程?想必是蟠龙堡主身后的太子殿下有所吩咐,要蟠龙尽快将她送至福州府罢了。


    反正她剿灭玄门亦是在为完颜习效力,搭乘她属下的船只,倒也省得自己骑马赶路。


    “有劳堡主,晚辈感激不尽。” 燕淼宕机立断应承下来。


    灵泽渠上船只往来如织,一艘轻舟破水前行,短短一天半的时光,蟠龙便将燕淼、石力和阎婆三人从甘城送到了福州府。


    “终于完事了,姐妹们,咱们下船吃顿好的,休息一夜,明日就回山寨!”


    三人一下船,蟠龙便将船上的一众土匪召集到自己跟前。


    大家离开山寨在船上待了将近一月,船上能吃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麽几样,地方也就那麽大一点,时间长了铁人都受不住。


    此时听闻明日便能归家,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响彻码头。


    “总算能回去了,不知道大黄有没有长胖?”


    “大黄不一定会胖,三当家的猫天天吃鱼肯定会变胖。”


    “你也太看得起三当家了,就她那钓鱼的本事,一天能钓上来几条鱼哟。”


    众人一边朝码头外走去,一边七嘴八舌地闲聊着,其中一人调侃三当家的话语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笑声在码头久久回荡。


    蟠龙和独眼虎走在大家身后,听见大家的笑声,蟠龙故意吓唬大家:“我可都听到了,你们在背后说三妹的坏话,我回头就告诉三妹,让三妹把你们都调到刘阿婆手下干活去。”


    “大当家的,饶命啊。”


    “嘿嘿嘿,我才不怕,刘阿婆压根儿看不上我,第一天就把我赶走了。”


    “就是,咱们邋遢的不怕干净的。”


    一群人闹哄哄地从码头走过,躲在树下乘凉的大山和大川望着她们的身影并未有所动作。她们本该立刻将消息传给少主,可这天气太过闷热,她们实在懒得动弹。


    “我都没动过,怎麽出了一身汗?”大山身上汗如雨下,她已经在边南待了好几月,还是无法适应这边的气候。


    尤其是四月过后,天气热就罢了,福州府几乎天天都要下雨。雨水非但没有让天气凉爽些,反而像是把人塞进了蒸笼里,又热又闷又湿,她经常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走吧,回去禀告少主。”大川拿着蒲扇不停地扇风,丢给大山一块湿漉漉的帕子让她擦汗。


    大山耷拉着脑袋,紧紧跟在大川身后,借着她的影子躲避那炽热的阳光,整个人好似一株被烈日晒蔫了的枯草。


    她有气无力地低语道:“我也想家了,想念那广袤无垠的草原,想在草原上尽情策马奔腾,还有那干爽宜人的风……”


    “我看少主也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反正计划都已施行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劝劝少主早些回去?”大川提议道。


    “好啊!我们先去找大湖和大海吧,咱们四个人一起请愿,少主定会应允的。”大山瞬间来了精神,一想到即将归家,浑身便充满了力量,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大川点头答应,继续摇着蒲扇。


    手中蒲扇都扇出了残影,也没扇出几阵凉风,蹲守在八仙楼附近的大湖热得心烦气躁,想把手里只能扇出热风的蒲扇丢掉。


    好在理智劝住了她,失去了蒲扇,她只会更热。


    大海已经把袖子和裤脚全部挽了起来,试图以此寻得一丝凉意。她冲着店内的老板大声喊道:“老板,再来一碗冰酪!”


    两人在一家茶肆门前坐着,这已是大海买的第四碗冰酪。


    老板满脸堆笑地将冰酪端上桌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客官,实在对不住,这是小店最后一碗冰酪了,冰块都已用完。”


    大海把钱递给老板,大湖对着冰酪扇风,总算吹出了一阵沁人心脾的凉风。


    两人一人一口吃着冰酪,大湖突然眼神一凝,低声说道:“她们终于来了。”


    大海激动地看向八仙楼,只见燕淼、石力和阎婆站在八仙楼门前,楼里的店小二立马跑出来迎接三人。


    “区区一个玄门,我们四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里面的男人杀个精光,少主为何非要等着燕淼亲自来铲除他们?”大海正说着话,一低头发现碗里的冰酪已经被大湖吃了个干净。


    大湖抬手擦了下嘴,回道:“少主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大湖!你赔我冰酪。”大海佯装恼怒,伸手掐住大湖的脖子,作势要为那碗冰酪 “报仇雪恨”。


    大湖也不反抗,任由大海掐着她的脖子来回摇晃,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八仙楼里的情况。


    “哪有后来的客人要包下酒楼,就把先来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一个客人骂骂咧咧地走出酒楼。


    紧随其后的一个客人也附和道:“可不是,真不会做生意,以后再也不来这家酒楼了。”


    “各位客官,实在抱歉!今儿个酒楼不营业了,明日您再来,酒水饭菜都给您算便宜些,您慢走啊!”


    男人站在酒楼门口,点头哈腰地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外,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麽异常,然后“砰” 的一声将酒楼大门紧紧关上。


    第157章 刀子嘴略逊一筹


    边南福州府最热闹的酒楼之一——八仙楼,就是南玄门的所在地。酒楼内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所有男人皆是玄门里的杀手和探子。


    “你们都不许动,把刀放下!少侠,有话好好说,能否先将刀放下?”


    燕淼的长刀正架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他既是八仙楼的掌柜,也是福州府玄门的管事。


    他和京城玄门的老阉人一样,掌管着玄门内的所有杀手和探子。他一声令下,酒楼里的男人们都不敢贸然行动。


    男子的脖颈处已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一丝鲜血缓缓渗出,他面露惊恐之色,脚步踉跄却又不敢违抗,只能随着燕淼的步伐一步步挪下楼梯,直至站定在酒楼的大堂中央。


    阎婆和石力分别守在燕淼两侧,以防店内的其他男人趁机偷袭燕淼。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酒楼里的人都在这了。”


    “不够,还有人呢?”


    “今日不是他们当值,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籍簿何在?”


    “在,在我房中。”男子的眼神闪烁,似乎想要隐瞒些什麽,但在燕淼不断逼近的刀刃威胁下,终究还是不敢有所隐瞒。


    燕淼问一句,男子便答一句,犹如审问囚犯一般。待问出籍簿的下落后,石力身形一闪,迅速奔上三楼,去那男子的房间里搜索记录着福州府玄门所有男子详细信息的籍簿。


    不多时,石力便从屋内疾步走出,手中紧握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她翻开册子,目光快速扫过,随后说道:“共计七十三人。”


    籍簿上明明白白地记着七十三人,然而此刻酒楼里却仅有三十个男子,足足有一大半记录在册的男子今日无需当值,想来他们平日里的日子过得倒是颇为闲适惬意。


    燕淼冷笑一声,命令道:“即刻给门下所有男杀手和男探子传信,一炷香的时间,我要他们全部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举起双手不敢乱动,他歪着嘴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少侠,一炷,一炷香的时间……太强人所难了……”


    刀刃再进一分,燕淼没了耐心,直接点住男人的xue位,然后向阎婆递了个眼神。


    阎婆心下了然,手中七尺长的戟刀猛地划出一道破风之声,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燕淼闪身避开,无法动弹的男人被鲜血溅了一脸。


    咕咚!咚咚咚咚!


    四具身首分离的尸体依次倒下,他们的脑袋在大堂的地面上重重地弹了两下,继而咕噜噜地滚了两圈才缓缓停下。他们空洞的双眼里仿佛还残留着生前的恐惧与不甘,死状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客栈内一片死寂,耀眼的阳光透过窗纸照亮大堂,映照着众人惊恐的面容。角落里,几个吓破了胆的男人瞅准时机,想要夺门而逃。


    石力喊道:“他们想跑!”


    话音未落,燕淼手腕轻抖,十余道寒芒脱手而出,燕尾镖无声无息地没入那些男人的后心、脖颈。


    酒楼内又接连响起咚咚咚的声音,那些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如断了线的木偶颓然倒地,只留下一滩滩逐渐蔓延开来的鲜血,散发着刺鼻的腥味。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兄弟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他们瞪大双眼,愣愣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燕淼此举无疑是杀一儆百,剩下的男人们见状,顿时歇了想要逃跑的心思。一个个乖乖地待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那夺命的燕尾镖下一刻就扎在自己的心头。


    “现在能把他们叫来了吗?”燕淼从容地转身,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屑于给那男人。


    “这……当然可以。”男人犹豫片刻,答应了燕淼。


    男人身为福州府的玄门管事,哪怕玄门上头的男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也丝毫不受影响。只因玄门是为萧氏王朝效力,只要玄门之主是萧氏皇族,他就会遵从对方的命令。


    所以他想不通,眼前的少年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在玄门撒野,她不知道玄门效忠的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吗?


    男人转了下眼珠,瞥见地面上的尸体,不禁想起刚才少年一进酒楼就能准确地认出他是玄门的管事,还知道玄门里有专门用来记录门内杀手的籍簿。


    怎麽看这个少年都非常了解玄门,她今日来此是为了什麽?是谁指使的她?莫非是京城里的党派之争波及到了玄门?


    “还请少侠为我解xue,我好去给他们传信。”男管事挤出一个谄谀的笑容,那笑容在他惊恐的脸上显得格外扭曲,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蹲守在酒楼外的大湖和大海看见八仙楼换了一个新的招幌,从原来的黑色招幌换成了红色招幌。


    在随后的一炷香内,陆陆续续有身形矫健的男人出现在八仙楼附近,他们先是在酒楼外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随便找了一个入口翻进酒楼里。


    八仙楼里,阎婆坐在角落,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茶点,石力待在阎婆身边,嘴里咬着一块糕点,手上拿着一块鹿皮仔细地擦拭百胜刀上的血迹。


    大堂里原本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早已被收拾干净,仿若什麽都未曾发生过。


    那些看到红色招幌后匆匆赶来的男杀手们,还天真地以为是男管事有什麽紧要的事情要与他们商议。见楼内没有异样,便毫无防备之心地走了进来。


    每个踏入大堂的男人,都成了燕淼检验自己功力的试金石。刀光闪烁,人影交错,只听得阵阵惨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


    直至对方停止呼吸,燕淼才神色冷漠地拿起一根筷子,蘸了点地上的鲜血,然后在册子上轻轻一划,将那男人的名字缓缓抹去。


    一炷香过去,燕淼点了点手里的册子,道:“人都齐了。”


    被砍断四肢的男管事躺在血泊里,他的眼神空洞而绝望,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他的男下属正战战兢兢地拿着水桶和抹布,跪在他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边南福州府玄门,在册共计七十三人。如今,册子上已有七十个男人的名字被鲜血无情地划去,只余下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的男管事,以及两个手脚麻利,为求自保主动请缨,愿为燕淼效力的男探子。


    他们勤勤恳恳地打扫着酒楼,希望燕淼能大发慈悲,饶他们一命。


    长刀出鞘,册子上仅剩的三个名字又被抹去两个。


    燕淼随手将册子一丢,已被鲜血浸透的书册不偏不倚地落在男管事的脸上,盖住了他充满怨恨的眼睛。


    “嘎吱——”


    酒楼二层的一间房门忽然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燕淼转头的同时掷出一枚燕尾镖,阎婆和石力也已出现在了房间旁边。三人呈三角之势,将那扇门紧紧锁定。


    站在门后的矮个子青年,脸上戴着一副诡异的鬼面,仿若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接住燕尾镖,沙哑的声音从鬼面之后幽幽传出:“燕少侠走水路倒是轻快,害得我这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


    “您是咸沭前辈?”燕淼不确定地问道。


    无常会的孟婆咸沭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从未在人前现过身。听说武林大会的时候,她带着手下的黑白无常短暂地露过一面,只可惜燕淼当时和阎婆在山庄外找药人,并未注意到咸沭。


    燕淼在全州码头与冯争、应无双话别的时候,冯争说过咸沭前辈会在她抵达福州府之前,就将人皮面具送到她手里。


    只是咸沭前辈也没料到蟠龙堡主会再送她一程,让她提前到达了福州府,导致咸沭前辈没能按照约定准时将面具送达。


    不等咸沭回答,阎婆笑了一声:“这麽矮的个子,肯定是咸沭无疑。”


    咸沭摘下面具,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任不凡,你个子这麽高又有什麽用?任家倒了的时候,你不也没能顶住。”


    听到两人对话的石力和燕淼均不敢吭声,阎婆的刀子嘴碰上孟婆淬了螙的嘴,还是要稍逊一筹。


    阎婆脸上的笑容凝固,咸沭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她悠哉地走下楼梯,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话有多狠螙。


    “冯争要的人皮面具,还请燕少侠验货。”咸沭将一个锦袋递给燕淼。


    听闻此言,燕淼才将担忧的目光从阎婆身上收回来,她打开锦袋拿出人皮面具,触摸到面具的那一刻,她便忍不住惊叹这逼真的手感。


    仔细检查了一遍后,燕淼将人皮面具收回锦袋里,向咸沭抱拳:“多谢前辈,面具没有问题。”


    “不必客气。”咸沭拿钱办事,东西送到,她也该走了。


    临走前,咸沭看了眼还在伤神的阎婆,发出一声轻嗤:“你以后再拿刀子嘴扎别人的时候,就想想自己那颗豆腐心经不经得起别人还一刀子。”


    石力已经溜到了燕淼身边,悄声问道:“阎婆前辈应该不会再走火入魔了吧?”


    “一般情况下不会,但咸沭前辈的这一刀可能扎中我师傅的要害了。”燕淼将锦袋交给石力,正欲上楼查看阎婆的情况。


    “休走!”阎婆冲着咸沭大喝一声,震得整个酒楼都嗡嗡作响


    说罢,阎婆一跃而下拦在咸沭面前,戟刀重重砸在地上,将木板砸出一个坑洞。


    第158章 掌风似雪,可覆千山


    咸沭神色自若地戴上鬼面,没人知道她鬼面下是何表情,只听她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姒命说我今日会遇见恶人拦路,我原本不信,还道谁敢拦我孟婆的路?没想到要拦我路的恶人,是正好压我一头的阎婆。”


    任不凡的阎婆之称和咸沭的孟婆之称,皆是江湖人给二人起的名号。


    前者是喜怒无常、手起刀落的恶人,江湖人视其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后者是拿钱办事、做杀人买卖的生意人,若没有生意往来,江湖人难见其一面。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因为相似的称号常常被放在一起谈论,都说地底下是阎王管事,孟婆只是给阎王打杂的手下。


    故而,人们将这两人放在一起作比较时,先入为主地认为孟婆的武功不及阎婆,定是资历深厚的阎婆更胜一筹。


    对于这些江湖传言,两位正主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阎婆对此并不放在心上,权当耳旁风,听听便罢。


    然而,在传言中落了下风的咸沭却没那麽容易让这件事过去。仅凭一个称号就让阎婆踩在她孟婆头上,实在是可笑至极,她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阎婆恶语伤人在前,现在又故意拦她去路,既如此,她正好借此把那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的恶气出了。


    “任不凡,在我咸沭面前只有掏钱的财主能称阎王。”


    咸沭仰起头,恐怖的鬼面上只露出她带着笑意的双眼。两人一高一低一前一后,死寂的八仙楼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酒楼里门窗紧闭,灼热的阳光透过无数缝隙闯入楼中,无风的楼里非常闷热。然而,燕淼和石力却觉得周围开始变得凉爽。


    两位长辈过招,她们贸然插手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于是两人退至一旁观望。很快她们便找到了凉风的来源,被挡住去路的咸沭双手成掌收于腰间,她的衣袍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凉飕飕的风从她掌间袭来,转瞬间就席卷了酒楼大堂,驱散了恼人的热意。


    “这是什麽掌法?”燕淼觉得此刻不热不冷刚刚好,江湖中竟有如此实用的武功。


    石力望向大堂里倒在一起的三具尸体,鲜红的血泊表面逐渐结了一层寒霜,她拉着燕淼上楼。


    说道:“我不知道,无常会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没人见过无常会孟婆的真容,也无人知道她所练的是什麽功法。若不是刚才咸沭前辈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我都不知道孟婆真名是咸沭。”


    燕淼跟着石力上楼,冯争当初也只告诉她无常会的孟婆咸沭擅长易容之术,会帮她制作易容所用的人皮面具。


    除此之外并未提及其她,那鬼面之下的容貌会是咸沭前辈自己的吗?


    只见阎婆举起戟刀率先出招,狠狠劈向咸沭。咸沭侧身一躲,抬手一掌劈在刀杆上,血肉之躯和铁器相撞发出铮铮的声响。


    燕淼不可置信地望向咸沭的双手,人手怎麽能打出铁器的效果?


    酒楼内越来越冷,燕淼和石力只得运起内功御寒。


    两位前辈缠斗在一起,酒楼的木地板被震得微微颤抖,戟刀所过之处木屑纷飞,好端端的桌椅被劈得四分五裂。


    “啪!”


    咸沭从一张桌子上翻过去,戟刀紧接着从她身后划过,裂开的桌子即将倒塌。阎婆趁机又挥下一刀,咸沭转身不闪不避,抬脚踹起碎裂的桌椅,然后猛地推出一掌。


    刹那间,四分五裂的桌椅在她一掌下化为细碎的木屑。咸沭的掌间带着丝丝寒意,淡黄色的木屑在那一瞬凝结成冰屑,万千雪花随着咸沭一道掌风攻向阎婆。


    阎婆连忙施展后空翻退至远处,她挑起身旁还算完好的桌子,掀翻桌子利用桌面挡住咸沭的攻击。密密麻麻的冰屑刺入桌子,若非阎婆用内力抵挡着,只怕这张桌子早已被冰雪穿透。


    “你用的什麽掌法?”阎婆丢掉桌子问道。


    “雪落千山掌。”咸沭如法炮制,再度击碎一张桌子,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涌向阎婆。


    阎婆挥舞手中戟刀,刀身带起一阵破风之声,快速旋转的戟刀化作一道屏障为阎婆挡住凶猛的雪花。她连连后退,踩在楼梯上纵身一跃避开雪花,来到咸沭身后。


    咸沭身法极快,移步的同时接连推出数掌,每一掌都带出一股冷得彻骨的冰寒之气,远在二楼的燕淼和石力都能被这寒风波及到。


    两个小辈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过招,石力一边看一边点评道:“还是看前辈切磋过瘾,这雪落千山掌真是名副其实,掌风似雪,可覆千山。”


    “她们的切磋也是点到为止吗?”阎婆前不久才将部分功力传给了燕淼,燕淼担心阎婆无法发挥全部实力,输赢事小,她不希望师傅受伤。


    “放心吧,她们没下死手。”石力搓了搓手臂,哈了口白气,“要是两位前辈拼死相斗,酒楼早就被她们拆了。”


    燕淼闻言放下心来,她低头看向大堂。咸沭与阎婆你来我往,眨眼间就过了数十招,大堂里的桌椅死无全尸,地面上落了一层“白雪”,将血泊里的三具尸体覆盖。


    咸沭再次施展雪落千山掌,身形如鬼魅绕至阎婆面前。阎婆正欲提刀砍向咸沭,咸沭劈掌落下,又是一声铮铮脆响。


    戟刀被咸沭握在掌心,寒气从咸沭的手掌蔓延开来,刀杆上凝结了一层寒霜,并不断向阎婆握刀的右手逼近。


    阎婆放开戟刀,抬腿踢向咸沭膝盖,咸沭似乎早有预料,一脚踢开阎婆的腿。她趁势向前,双掌如电快速击出,裹挟着冰冷的寒意向阎婆压去。


    阎婆深吸一口气,挥动双臂,将全身内力积聚在掌心,迎面对上咸沭的双掌。掌风相对,两人周身的白雪轰的一下漫天飞舞。


    八仙楼外是焱阳仲夏,八仙楼内是严寒凛冬。漫天白雪纷纷扬扬落下,燕淼望着眼前这反常的一幕,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她运起内功,手掌逐渐发热,掌心的那点冰冷迅速融化,露出木屑的原貌。


    这麽看来,咸沭前辈不仅擅长给人易容,还能给木屑易容成雪花。


    雪花渐渐落在阎婆和咸沭身上,两人的发顶慢慢变白,这下真像两位婆婆了。


    咸沭掌心的寒意慢慢渗入阎婆的经脉,阎婆丝毫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格外舒适,焦躁的内心也逐渐平和下来。


    她微微一愣,旋即面露愧疚之色,主动向咸沭说道:“抱歉,方才是我出口伤人,多有得罪。”


    “你扎我一刀,我还你一刀,无需抱歉。”


    咸沭平生最讨厌旁人嘲笑她个子矮,阎婆的话正巧戳到她的痛处,她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当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此刻阎婆主动道歉,她心中的火气便消了几分,仔细想来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人家不过刺了她一小刀,她却还了阎婆大铡刀。


    “你体内有热螙?”咸沭收回手,拂去自己身上的白雪。


    见两位长辈停了手,燕淼立马从楼上跳下来,跑到阎婆身边,轻轻拍掉阎婆身上头上的白雪。


    阎婆对着燕淼笑了笑,回道:“修炼邪功的代价罢了。”


    “原来修炼转日吟的代价不仅是走火入魔,还有一身难以祛除的热螙。热螙损人心智,你可找到了祛除它的法子?”


    咸沭话锋一转,开始关心起阎婆的身体,她冲着二楼的石力喊道:“少侠,丢两把椅子下来。”


    石力闻言跑进二楼雅间,从里面拽出一张八仙桌,四张椅子,逐一丢到楼下。


    咸沭出掌拖住桌椅,稳稳地将桌椅放在大堂中央,她在桌边落座,示意大家都坐过来。


    “我修炼转日吟多年,只能依靠服用血灵芝压制热螙,并将体内暴涨的功力传给我徒燕淼,从而避免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阎婆坐下后说道。


    病入膏肓了想起吃药了,几颗血灵芝能顶屁用。


    咸沭并未将如此刻薄的话说出来,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暴涨的真气可以传给徒儿,但这热螙一直积在体内,虽能用血灵芝压制,总归还是伤身。见素医仙和丹兮谷主可看过你的病,她们如何说的?”


    阎婆语气沉闷:“只有自废武功才能用药根除热螙。”


    见素医仙姜姥和丹兮谷主都曾劝过她,让她废除武功保住性命,武功可以重头再练,命没了就什麽都没了。


    阎 婆没有答应,当年幽州任氏满门被屠就是因为她们武功太弱,才会任人宰割。她想寻求一个万全之法,既能留住武功,也能保住性命。


    于是姜姥给了她九转回春丹,知道转日吟就是血灵功的丹兮谷主则让她按时服用血灵芝。


    “前辈的雪落千山掌是否可以……”燕淼灵光一闪,话还没说完就被咸沭打断。


    咸沭皱了下眉,思索片刻后说道:“雪落千山掌的确可以以寒制热,但能否祛除热螙我并不清楚。任不凡,我方才打你的那一掌,你有何感受?”


    “很舒服。”阎婆如实回答。


    “或许我的掌法真能助你祛除热螙,只是目前我们身边没有医者,这种事还是谨慎为好,切不可贸然尝试。”咸沭说道。


    阎婆和燕淼对视一眼,师徒俩都觉得咸沭所言有理。毕竟没有医者在旁看护,万一出现什麽差错,可没有后悔药吃。


    笃——笃——笃


    客栈大门被人敲响,围坐在桌边的四人一起望向门口。


    “燕少侠,我在福州府等你等得好苦……奇怪,这楼里怎麽这麽凉快,还下雪了?”


    山川湖海打开大门,完颜习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第159章 门主何不与我做个交易?


    山川湖海簇拥着完颜习走进楼内,五人进来后大山将门重新合上。


    燕淼见到来人,原本搭在刀鞘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她站起身来,对着完颜习抱拳行礼,朗声道:“白门主。”


    完颜习露出笑容,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道:“燕少侠果然雷厉风行,我才刚得知燕少侠到了福州府,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见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玄门就被燕少侠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川和大海快速奔上二楼,搬来一套桌椅放在燕淼等人旁边。完颜习悠然落座,燕淼立刻起身换了位置,坐在了完颜习对面。


    咸沭望着完颜习及其身边的四个侍卫,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对阎婆说道:“我还有生意要做,不便在此多留。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只要舍得出钱,我孟婆也可以为阎婆效一回力。”


    话音未落,人已跃上二楼,众人抬头时只瞧见一抹转瞬即逝的衣角。


    “先谈谈我们师徒俩欠殿下的债吧。”阎婆拿着戟刀在燕淼身边坐下。


    完颜习不紧不慢道:“不急,玄门之事在前,债务在后,我们一桩一桩慢慢谈。”


    这三人俨然把八仙楼当作了议事之地。石力思索片刻,并未参与进去,她依旧坐在原位,继续擦拭着手中的百胜刀。


    一把蒲扇从天而降落在石力面前,紧接着空荡荡的桌子围满了人,山川湖海依次在石力身边落座,把她挤在中间。


    “早知道八仙楼里这麽凉快,我就该早点进来。”大山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


    大川附和了一声,然后盯着石力手中吹毛断发的百胜刀赞道:“是把好刀,敢问少侠是从何处得来的宝刀?”


    “是我从藏剑山庄的百宝阁里拿出来的。”石力大方地将百胜刀递给大川供她赏玩。


    此话一出,山川湖海不约而同地看了眼百胜刀,再同时望向阎婆,最后才将目光投向正在和燕淼交谈的完颜习身上。


    阎婆早已将藏剑山庄百宝阁的钥匙献给了北延国皇室,如今就在太子殿下的身上。按理说,百宝阁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太子殿下的,这位自称“拿”刀的少侠应该是偷了她们太子殿下的宝刀。


    “你们怎麽了?”石力对四人的反应很是不解。


    完颜习对着四人做了一个手势,四人收回视线,大川笑着说:“没什麽,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石力,你们四个呢?”石力没有把四人的异常反应放在心上。


    大川眼睛一亮:“石少侠,你是第一个问我们名字的人!我叫萨仁。”


    “我叫阿拉坦乌拉,在我们家乡是金山的意思。”大山许久没听见大川的真名了,她也跟着报出了自己在北延国的真名。


    大湖抱拳道:“我是格日乐图。”


    “孛日帖赤那。”大海道。


    石力刚记住萨仁,还没记住第二个寓意金山的名字,第三个长名字蹦了出来,紧接着是第四个又长又拗口的名字。


    她尴尬地笑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能再说一遍吗?”


    大川最是热情,将四人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看石力还是一副没记住的样子,她善解人意道:“我们也有简单的名字,山、川、湖、海。”


    大川依次拍过大山大湖和大海三人的肩膀,石力看着四人,将名字与脸一一映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你们的名字不像夏池国人,是从北延国来的吗?”石力好奇地打听道。


    “正是。”大川骄傲地应了一声。


    石力闻言激动不已:“我听说北延国的皇帝是位女子,这是真的吗?北延国真的允许女子读书入仕?北延国到底是什麽样子……”


    四人也正想家,石力这麽一问,她们都打开了话匣子,轮流为石力解答,话语里全是自己对家乡的思念。


    五人聊得热火朝天,另一桌上的三人却安静了下来。


    燕淼和燕焱已经完成了她们对玄一的承诺,边南的福州府玄门已除,八仙楼作为福州府玄门的据点从今往后归完颜习所有。至于完颜习和玄一打算如何利用玄门,这对燕淼来说,已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燕淼神色平静,将牛角扳指轻轻放在桌上,眼神中透着沉稳与干练,准备与完颜习商讨第二件事。


    “三月中旬,我在长乐坊杀死萧牧舟,欠了门主三份债。第一份债,我和师傅已将银钱赔给长乐坊,此债已了。第二份债,想必明盟主已将新的傀儡蛊送到了门主手上。”燕淼有条不紊地说道。


    完颜习颔首,目光落在牛角扳指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口中轻轻吐出:“不错,这第二份债也已抵消。”


    “还剩下第三份债,门主需要一个新的傀儡来夺取边南军权。这份债我可以偿还,但我有个两全其美的交易,不知门主可愿一听?”燕淼取出咸沭交给她的锦袋,把萧牧舟的人皮面具拿了出来。


    完颜习的身子微微前倾:“哦?说来听听。”


    燕淼小心翼翼地把人皮面具递给完颜习,开口道:“有了这张人皮面具,门主可以让任何人伪装成萧牧舟,从而利用萧牧舟邕亲王的身份夺取边南政权。门主,这人皮面具可能抵了第三份债?”


    “自然可以,燕少侠的交易也和这面具有关?”完颜习摸着触感逼真的人皮面具,等待着燕淼的下文。


    “门主空有傀儡,为何没有象征萧牧舟身份的牛角扳指?”燕淼没有说出自己的交易,反而先向完颜习抛出了一个疑问。


    完颜习已经猜到是何人从陆怀手中得到了牛角扳指,她伸出手想要拿起扳指。然而,还未触碰到扳指,燕淼已将其套在了自己手指上。


    完颜习不答,燕淼替她回答:“因为长乐坊的陆坊主并不信任门主。若是萧牧舟没有死于我手,门主可以利用萧牧舟本人操控边南政权,而陆坊主手握牛角扳指,随时可以插手甚至破坏门主的计划。我不知道门主和陆坊主做了什麽交易,但这枚扳指是门主主动做出的让步,否则陆坊主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呢?你说这些是在提醒我,若不是你搅了局,此刻我应已率领边南大军攻入京城了?”完颜习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燕淼都能想到用易容的办法,来制作第二个傀儡替代死去的萧牧舟,她岂会想不到?


    只因易容的傀儡在萧牧舟的男亲信面前迟早会露出破绽,陆怀又不肯将牛角扳指交给她,没有牛角扳指的傀儡更是破绽百出。


    “门主不必唬我,先不说你与明盟主在全州定下了三年之约,保证三年内不会出手挑起夏池国内乱。就算没有这个约定,也没有我捣乱,你空有傀儡没有扳指,根本无法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彻底夺取边南政权。据我所知,边南数万男兵并非全数效忠于萧牧舟,只有驻守在望和城和福州府的部分州兵听从萧牧舟号令。”


    “然而,‘萧牧舟’迟迟没能返回边南,原本效忠萧牧舟的男属下有多少人生出了异心?门主在边南的这一月里可探清了这些男人的底细?七皇男率兵即将兵临城下,门主能调动的人又有多少?”


    燕淼从容不迫地发出疑问,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在那荒谬愚蠢的第三折戏里,燕淼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亲眼看着夏池国的皇权交替,然后死得毫无价值。


    但现在是第四折戏,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边南,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边南政权逐个击破。


    完颜习身为北延国太子,纵然有通天的本事,她的手也伸不到夏池国最偏远的边南来。完颜习想从内击破夏池国,但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办到的。


    完颜习需要更多帮手,所以她要和蟠龙堡主合作,要和长乐坊的陆坊主做交易,要和明盟主交好。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燕少侠已不是当初那个贸然闯入长乐坊杀人的愣头青了,你说了这麽多,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筹码和我谈判。既如此,燕少侠何不亮出自己的筹码,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和我做交易。”


    完颜习修长有力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咚——咚——咚,好像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区区一枚牛角扳指,不够。”


    燕淼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放在桌上,慢慢推到完颜习面前:“再加上这些呢?”


    完颜习略带疑惑地伸手拿起信笺,目光瞬间被信笺上的内容吸引。只见她原本半信半疑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信笺里所记录的内容,正是她这些日子在边南费尽心思都想要查到的信息。


    天机部都未能掌握的消息,她在边南整整一个月也才摸到一点相关的线索。燕淼究竟是从何得来这些的呢?


    “门主,我对边南的了解不亚于萧牧舟本人。”燕淼语气坚定,目光灼灼地望着完颜习,“门主何不与我也做个交易?”


    完颜习收起信笺,应道:“你要什麽?”


    “我要门主安插在边南的内应,要边南的军权。”燕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我能得到什麽?”完颜习问。


    “定如门主所愿。”燕淼答。


    完颜习轻笑一声:“但愿吧,这个交易我答应了。”


    两人击掌为誓,阎婆夹在中间听得一头雾水,这两人说话还打起了哑谜。燕淼怎麽知道完颜习想要什麽?完颜习又是怎麽知道燕淼说的就是她想要的呢?


    “我还有个问题。”完颜习收回手露出满意的微笑,这次的交谈很愉快。


    “什麽?”燕淼如释重负,交易已成,边南政权她唾手可得。


    完颜习指着燕淼手里的扳指,问道:“这枚扳指是应无双从陆怀手中换来的吧?”


    “是。”燕淼回道。


    “她怎麽做到的?”完颜习实在好奇。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燕淼拒绝回答。


    第160章 四方镇


    元兴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一名男探子骑着快马冲入京城,穿过皇宫的一道道大门,带着边南军情跪在了老男帝面前。


    “陛下,邕亲王反了!七皇男率兵南下平叛,在边南三十里外的鹿水关遭到叛军埋伏。十万大军折损大半,七皇男身受重伤,现已带着残部连夜撤退,驻扎在信州城外。”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老男帝越发难看的脸色。他“嚯”地起身,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还未到边南便已折损数万大军……咳咳咳!”


    老男帝怒声咆哮,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那咳嗽声好似要将肺腑都咳出一般,惊天动地。许久之后,他才气喘吁吁地重新坐回龙椅之上,这一番发作,好似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无力地瘫在龙椅上。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


    身边的太监连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站在台下的文武男臣皆各怀心思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老男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膝下四位皇男,三皇男和四皇男死于萧牧舟之手,大皇男是个残废,七皇男率兵南下平定叛乱却遭埋伏身受重伤。


    也不知七皇男伤势如何?若是伤及要害没能挺过来,老男帝一死,这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男丞相张达躬身出列,拱手道:“陛下息怒,如今七皇男殿下损兵折将,叛军士气正盛,当务之急是需尽快稳定局势。”


    老男帝喝了口茶,慢慢停下了咳嗽,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说,该如何稳定?”


    “回陛下,微臣以为,可即刻命信州王奕王知府率领州兵迅速南下,全力平叛反贼。同时,从临近的全州、江陵等地紧急调兵,分多路对叛军形成围剿之势。七皇男身负重伤,不宜再战,可让其暂留信州养伤,作为后援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就按你说的做吧,来人,拟旨。”老男帝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胸口仍有些疼。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指不定哪天就驾鹤西去了,可他的陵寝却还未修建完成。


    老男帝目光阴沉地盯着下方的大臣们:“朕的陵寝修建为何迟迟没有进展?你们都在做什麽?”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男人战战兢兢地出列,说道:“陛下,实非臣等懈怠。如今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耗费大量钱粮养兵以平定叛乱,实在拿不出足够的银子用于陵寝修建。而且可用的劳工也严重不足,这陵寝工程……实在难以推进啊。”


    老男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却一句话都没说。


    在他身旁的太监总管笑眯眯地走下来,对着眼前的男臣们说道:“诸位大人,陛下的陵寝影响着帝运之盛衰,国祚之长短。如今虽有难处,但天下百姓皆沐陛下恩泽,想必也愿为陛下分忧。”


    “既然国库空虚,不若适当加收赋税;劳工不够,那就出榜招募。办法总比困难多,还望诸位大人以大局为重,加快推进,莫负陛下厚望。”


    户部和工部的两位男尚书面露难色,但又不敢违抗圣意,其中一人走出来跪下,道:“陛下圣命,臣等不敢不从,定当竭尽全力,加快陵寝修建的进度,以报陛下隆恩。”


    老男帝脸色稍缓,疲惫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加急的快马驮着公文,沿着官道绝尘而去,加收赋税的旨意迅速向四方蔓延。各州府衙县衙的大门前很快粘贴了崭新的榜文。


    北疆,四方镇外


    “七皇男率领的十万大军大多是北方男人,这些人不通水性,走不了水路。而走陆路前往边南,易守难攻的鹿水关是必经之地。萧牧舟在京城造反之后安静了数月,朝廷上下难免放松警惕,七皇男又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恨不能早日平定反贼,用军功逼着老男帝立他为储。”


    应无双一手牵马一手拿着燕淼寄来的信,跟着冯争一起往前走。


    她接着说:“燕淼与完颜习达成合作,已经掌控了边南军权。鹿水关一战,七皇男十万大军折损大半,燕淼派出去的三万男兵伤亡不过数千。”


    冯争闻言拍了拍雷驹身上的马鞍,感叹道:“我何时也能上阵杀敌?”


    “不急,等到边南和朝廷打得两败俱伤,才是你我揭竿起义之时。”应无双收起密信,抬头望向四方镇高大的城墙。


    北疆位处两国疆界毗邻之所,数十年前的这里兵戈扰攘、战火频仍。因其形势险要,北疆各个城镇都在城墙之外深挖壕沟,设下拒马、鹿角等物以御外敌入侵。


    平北将军应玉树镇守北疆五年之久,终于在十七年前彻底击退北延国敌军,两国签订盟约,此后的二十年里互不侵犯,北疆得以安宁。


    十七年过去,四方镇前的壕沟已被填平,十来年的风雨将城墙下的拒马侵蚀得看不出原貌。


    两人通过门口男守卫的盘查后进了城镇,一进城就看见男衙役们敲着锣,扯着嗓子在街巷呼喊:“圣上有旨,即日起加收赋税,望百姓知悉,按时缴纳,不得违抗!”


    锣声响遍全城,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四方镇百姓的心头上。


    北疆城镇地处偏僻,与京城、全州等地的繁华、富饶相去甚远。四方镇内路面崎岖不平,一阵风吹过黄土弥漫,带着几分干涩与荒芜的气息。


    街边多是些低矮简陋的屋舍,店铺稀稀落落,褪色的招幌,在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镇中百姓穿着朴素灰暗,听到加收赋税的消息后个个面带愁容。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镇中的应无双和冯争找了个茶摊坐下,点了两碗素面。


    等候的过程中,茶摊旁买菜的老农唉声叹气地和身边的摊主抱怨:“这日子还怎麽过哟,前阵子说要打仗加了一次税,今儿个又要加税。”


    “可不是,现在挣的钱刚够糊口,再加赋税我家里五口人得饿死一半。”卖布的妇人停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泛红的眼眶。


    “两位客官的面好了,请慢用。”店小二端着两碗面放到桌上,苦哈哈的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容。


    冯争抽出筷子递给应无双,道:“我听说北延国的商人经常会来北疆城镇做买卖,双方贸易往来也算频繁,按常理来说,四方镇的百姓不该如此贫困啊?”


    应无双也觉得奇怪,正如冯争所说,两国早已止战,北疆城镇内常有商贩带着丝绸、茶叶等货物和北延国商人做生意。这里虽比不上南方那般富庶,但也不至于如此贫瘠不堪。


    茶摊里客人不多,店小二招呼完冯争和应无双后,就来到菜摊边上和两个摊主唠起了嗑。


    “你们怕不是忘了咱这还有位土皇帝,朝廷的赋税交不上就算了,土皇帝那边的钱交不上可是要拿命抵的。”


    店小二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真皇帝远在天边,我们脚下踩着的可是土皇帝的地,种的是土皇帝的田。上月初,老孙家的钱没交上来,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叫人直接打死了,剩下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被抓走,至今生死不明。”


    经她这麽一提,菜摊老农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喃喃道:“今儿也是月初,叶五郎怎麽还没来收钱?往里日这个时辰都收完钱了。”


    卖布的妇人在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数了数里面的铜板:“叶五郎要是不来就好了。过桥过路要交税,种地要交租,摆摊要交摊费,等交完土皇帝要的钱,哪还有钱给朝廷的真皇帝?”


    老农和店小二都不搭话,面无表情地望着街口。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这位土皇帝能看在朝廷加收赋税的份上,大发慈悲,不要再压榨她们了。


    冯争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把饭钱放在桌边,和应无双说道:“她们说的叶五郎该不会是叶老侯爷的叶吧?”


    “叶家祖宅就在云昆城,北疆还有谁家能比叶老侯爷的官职大?照她们这麽说倒是能解释得通了,这些年间叶家仗着叶老侯爷在北疆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她们被层层盘剥,哪里能富裕得起来?”


    两人吃完面,牵了马离开茶摊,准备找一家客栈住下,明日再继续赶路前往襄江长岭峡。


    才刚走到街上,前面一阵骚动,十几个穿着褐色布衫的男人簇拥着一个骑在马上的男青年大摇大摆地走来。


    马上的男青年面如傅粉,穿戴讲究,脖子上的脑袋高高昂起,简直是在拿下巴瞧人。他带着十几个男人走到街上,附近的百姓纷纷把路让开。


    “那个小白脸难不成就是叶五郎?”


    冯争说话的声音不小,旁边菜摊的老农听见了连忙朝她招手,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


    “少侠,可不敢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冯争和应无双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闭了口,牵着马退到街边。


    小白脸指挥身边的男人去收钱,他则悠闲地骑着马看戏。


    四方镇的百姓已经习惯叶五郎会在每月月初收钱,早早备好了钱,没等对方伸手就乖乖把钱交了出去。


    交不出钱的摊主被男人们一顿痛打,摊子也被他们掀了。挨打的摊主们敢怒不敢言,只能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乞求对方再宽限几天。


    凄惨的哭声在街道上回荡,让人听了心生不忍。


    冯争伸手摸向身后的神凤枪,应无双按住她的手,低声道:“若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你今日为她们出头,反而会害了她们,不要冲动。”


    冯争咬着牙,狠狠地瞪了眼马上的小白脸,不甘心地收回手。不曾想小白脸也正看向了她,两人四目相对。


    小白脸骑着马来到冯争和应无双面前,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见她们穿着朴素,又带着长枪和剑,猜测两人是行走江湖的普通侠士。


    他趾高气扬地对着冯争说道:“这匹黑马不错,归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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