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速战速决,我要去抓贼
笃笃笃——
峨眉针插入台面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在冯争身后追着她跑,在她脚后连连乍响。
直至众人瞧见冯争身后木板逐渐呈现出的碎裂痕迹,这才惊觉单掌门方才那淩厉一手,竟已悄无声息地掷出了无数暗器。
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峨眉针简直是暗器之最。
冯争沿着比武台疾奔一圈,身后恼人的声响戛然而止,想必单掌门甩出的峨眉针已然尽数落地。
“冯少侠,接招接招,若不接,可过不了单某这一关。” 单娥轻移脚步,仿若清风拂过,眨眼间便已立在冯争对角之处。
冯争望着单娥一言不发,她倒是想接招,可也要她能看见单娥的招在哪才能接啊!
那来去无踪的峨眉针让人防不胜防,只怕接住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突破了她的防御,并将她刺伤。
单娥抬起手,冯争目不转睛地盯着单娥的手,当她手指弯曲又伸直时,冯争虽未看见峨眉针的踪迹,却敏锐地听到一阵几不可闻的破风锐响。
歘欻欻——
冯争耳廓轻颤,当即抽出比武台旁插着的旗杆,扯下旗布当木枪使,她拿起木杆于身前飞速旋转,枪影重重,犹如长龙护体,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刺来的峨眉针尽数挡于外侧。
只闻数声清脆鸣响,几根峨眉针坠落在地,其落地之处,恰似石沉大海,一旦挪开视线就再难找到峨眉针落在了何处。
歘欻欻——
单娥身形闪动,已然变换方位,又是一波峨眉针刺出,这一波的峨眉针破风之声远比之前那一波大得多。
木枪终究只是一根棍子,转动起来仍有缝隙,无法将峨眉针全部击落。定会有漏网之鱼从缝隙中刺入,扎在她的身上。
冯争侧身避开两针,看着手里的木杆,被扯掉旗布的木杆光秃秃的,还剩点残余的布料上扎着几根峨眉针,见此她的眼睛陡然一亮,当即丢了木杆,拔出一根新的旗杆,裹着内力的旗子在空中飞速转动,将刺来的峨眉针包在其中。
风声不止,密集如雨的峨眉针统统刺向冯争,冯争将旗子舞得哗啦响,好不容易将所有峨眉针接住。她双手发酸,以极小的幅度的颤抖着。
“勉勉强强。”单娥转身离去。
冯争见她下台,卸了一身的力道,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旗帜。她展开卷在一起的旗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里面的“峨眉针”。
“蚕丝!”冯争拈起一根峨眉针,方才坚硬如铁、能够刺穿木板的峨眉针,此刻已变成软塌塌、毫无杀伤力的蚕丝。
难怪她看不见峨眉针在哪,这谁能瞧得见?
鼓声咚咚,仿若轰雷乍响,似在庆祝冯争连过四关。
明笑天冲着临清派的紫衣客点了点头,紫衣客慢慢走到台上,其身姿刚定,便 “唰” 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潇洒利落、风度翩翩。
冯争望着紫衣客手里的折扇,心想上次看见这扇子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扇面。紫衣前辈就算换了折扇,以她的不俗品味也不该换上这麽一把扇子。
“紫衣前辈,你该不会是在借扇子骂我吧?”
紫衣客闻言很是疑惑,她转动手腕将扇面正对自己,只见那雪白扇面上,竟绘着一只大王八,墨痕尚新,还未干透。
这不是她的碧月秋光扇,谁把她的折扇掉包了?
她下意识望向梁丘天谕所在的位置,梁丘天谕立马丢掉手里的毛笔,眼神无辜地看着紫衣客,然后伸手指向左侧。
紫衣客顺势望去,只见盗圣九死生正怡然自得地把玩着她的碧月秋光扇。九死生察觉到她的视线,还故意冲她展颜一笑,持扇轻摇,似在享受碧月秋光扇带来的丝丝凉意。
“这王八是梁丘天谕画的,是她在骂你。”
紫衣客合拢手中绘着王八的折扇,眼角余光始终未离九死生。碧月秋光扇乃她心爱之物,平日朝夕相伴,唯恐被九死生窃取,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纵她千防万防,终究还是让九死生把她的折扇暗中掉包了。
冯争哦了一声,是梁丘天谕的话就不奇怪了。
紫衣客不舍地将目光从九死生身上挪开,她对冯争说:“速战速决,我要去抓贼。”
紫衣客话音刚落,“速战速决” 四字传入耳中,冯争便想起刚才单掌门率先攻她之事。当下不再迟疑,手中长枪一抖,一式 “夜叉探海”,闪着寒光的枪尖直逼紫衣客而去。
看台上应无双、燕淼和燕焱同时望向狂鹤,狂鹤一拍大腿:“瞧,我就说冯争聪明,学得快。”
紫衣客一袭墨袍随风而动,她姿态悠闲地轻摇折扇,可当看见扇面上丑陋单调的王八后,面色一黑。
她阴沉着脸避开冯争的攻击,嗓音压得极低:“接我十招,尽管出枪!”
冯争知道紫衣客着急,她的枪法大开大合,再刺出一枪,此枪快若奔雷、势大力沉。紫衣客站在原地,抬起手中折扇迎向来势汹汹的铁枪,她轻轻一偏折扇,神凤枪的枪尖便擦着扇柄划过。
紧接着,紫衣客手腕一抖,折扇猛地张开,压下铁枪的同时迅速上移,朝着冯争的手腕打去。冯争果断收回铁枪,枪杆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如飞燕掠空,自紫衣客头顶翩然翻过。
她前脚落地,后脚就使出一招回马枪,枪尖扎向紫衣客腰腹。紫衣客合起折扇,挡住冯争的枪尖。
妙真梨花枪数百个招式快得眼花缭乱,紫衣客手中折扇也转出花来,或点或挑或拍,与那漫天枪影相抗衡。
画着大王八的扇面在枪影中穿梭自如,时而与枪杆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当”声,恰似金铁交鸣;时而巧妙地避开枪尖,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宛如春风拂过竹叶。
转瞬之间,两人已过十余招。紫衣客本欲开口让冯争过关,然而她察觉冯争战意正浓,历经四场比试,非但不见疲态,反倒精神愈发抖擞。
习武如逆水行舟,朝暮苦练,一招一式皆需千磨万砺,不敢有丝毫怠惰。然而想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勤奋、天赋和悟性缺一不可。
历代武学大家或由飞鸟悟身法,或因烛火通内力,这悟道之境仿若天堑,诸多习武之人终其一生难越,能破障者寥寥无几。
眼下冯争越战越勇,好像不知疲倦,手下招式愈发迅猛,隐隐有顿悟之相。
紫衣客用余光瞟了眼九死生和梁丘天谕,决定继续陪冯争打下去。
冯争大喝一声,神凤枪忽然挺起,以刁钻的角度刺向紫衣客肋下。这一枪角度诡异,绝不是妙真梨花枪里的枪法,紫衣客展开扇面去挡,冯争又立马撤枪,转而刺破扇面,手腕翻转,枪尖绞烂扇面,将大王八戳穿。
紫衣客看着手里破了大洞的王八扇,笑道:“还好不是我的碧月秋光扇。”
说完随手将王八扇丢了出去,坐在看台上看戏的梁丘天谕惊呼一声转身便逃,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王八扇破空而来,扎中她的衣袖将她钉在了看台上。
待在梁丘天谕身旁的石力与陈玄,早已如惊弓之鸟,逃至三步之外。五螙门的其余门徒亦纷纷向外躲避,为梁丘天谕空出一片极为宽敞的地方。
梁丘天谕忿忿不平道:“是我画的王八扇,可将两个扇子掉包的是盗圣前辈,为什麽先打我?”
“你们躲那麽远做什麽?石头,你力气大,来帮我一把。”梁丘天谕左手不便,仅能用右手奋力拽动折扇,可惜拽扯许久,折扇依旧纹丝不动。
“和你待在一起好危险。”石力走到梁丘天谕面前,握住扇柄,运力一扯。
梁丘天谕抬起左手,袖子上破了个大洞,她透过破洞望向石力和陈玄,嬉皮笑脸道:“凉快喽。”
陈玄和石力相视一笑,重新回到梁丘天谕身边坐下。
“啊切!”被梁丘天谕念叨的九死生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收起折扇,“别把我扇着凉了。”
九死生拍了下明笑天的胳膊,问道:“你打算怎麽考校冯争?”
此时比武台上,冯争手中的妙真梨花枪似脱胎换骨一般,往昔她凭此枪威震群英,依仗的乃是天下第一枪的绝世枪法。
而今,她手持神凤枪,所施每一招式皆摒弃了昔日一板一眼的姿势,已达随心而发、枪随意动之境。
只见她出枪速度愈发迅疾,恰似流星赶月,枪影霍霍,令紫衣客不得不敛容正色,全神贯注地应对她的淩厉枪法。
明笑天目光自冯争、燕淼与应无双身上徐徐扫过,继而开口道:“没想到此次武林大会的双魁,竟是两位初涉江湖的晚辈。此二人既非六大门派的门徒,亦非诸位高手的亲传高徒。”
“冯争和应无双是从京城贵族走出来的世家子,燕淼则是玄门出身的杀手,此三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竟合计夺取武林双魁之位,一人揽得归藏真经,一人夺取盟主令。”
“她们三人横空出世,野心勃勃地冲着能够号令天下群英的盟主令而来,你觉得她们有何目的?”
明笑天早已遣人将三人的来历探查明晰。
九死生闻言思忖片刻后,缓缓答道:“我说了你可别不信,她们仨想造反,夺取盟主令只是她们称帝的其中一环,顺手而为罢了。”
“称帝,山庄里的传言是真的?”
山庄里早有传言,说是应无双、冯争和燕淼因为谁当皇帝这件事发生了争吵,明笑天也和其她人一样当做玩笑话听听就忘了,并未放在心上。
九死生颔首,意味深长道:“几日前我拿了陆怀的牛角扳指赏玩,应无双便想从我手里要走扳指。我可做不了陆怀的主,便把扳指还回去了,让她去和陆怀做交易。”
“结果没过两日,我便瞧见那枚牛角扳指落入应无双之手,你我皆深知此扳指意义非凡,关乎边南要地,岂是能够随意买卖的寻常物件?于是我当天就去长乐坊向陆怀问了个明白,你要不要猜猜应无双是拿什麽筹码和她谈判的?”
提及牛角扳指,明笑天心中已然明了,此事必然与边南要地紧密相连。应无双竟能设法从陆怀手中取走扳指,可见其对边南之地志在必得。
明笑天面色凝重,不曾想那三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居然不声不响地盯上了边南。
应无双不过是个年少之人,所依仗者,无非些许钱财,然而这些钱财放在陆怀面前实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既如此,她除此之外,还能有何筹码?
烈日高悬,比武台上的神凤枪在阳光映照下,光芒璀璨,于冯争手中更是熠熠生辉。
明笑天望着神凤枪,想起了它的上一任主人——平北将军应玉树。
十六年前她听闻应玉树的死讯时还叹了声可惜,在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战场上都能百战百胜的大将军,回到安宁的后宅里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反倒患病死了。
应玉树生前乃是镇守边疆、战功赫赫的平北大将军,她死后应该会给女儿无双留下一些珍贵遗物。比如她的武器神凤枪,比如她生前的亲信,比如她曾经亲手组建的精锐之师——破衣卫。
明笑天眸光微凝,轻声问道:“破衣卫如今可是在她手上?”
“破衣卫!” 九死生震惊不已。
“我猜错了?” 见九死生反应如此强烈,明笑天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对自己的猜测亦产生了些许动摇。
九死生摆了摆手,道:“非也,我是想向陆怀问个明白,只是她不愿告诉我。”
“那你还让我猜。” 明笑天抬手扶额,叹了口气。
九死生嘴角微微上扬:“你这猜测颇有几分道理,待会儿我就前往长乐坊,略施小计,诈一诈陆怀,定要探出些虚实来。”
铮——
冯争一枪劈下,砸在台面上激起阵阵灰尘。
“过关。”紫衣客的声音传遍演武场。
待到灰尘散去,比武台上只剩下气喘吁吁的冯争一人,她疲惫不已,眼神却异常明亮。
紫衣客已然身姿轻盈地飘至高台之上,正欲出手夺回自己的碧月秋光扇,九死生展开双手柄折扇呈给紫衣客:“物归原主。”
紫衣客打开折扇仔仔细细检查了三四遍,确认扇面没有丝毫损坏之处,这才松开了一直紧紧捏在九死生肩胛骨上的左手,随即摇着折扇转身离去。
九死生抬手揉了揉那酸痛的肩膀,道:“明盟主,那你是给还是不给?”
“给。”
且不论冯争等人夺取盟主令究竟所为何事,单看冯争一路过关斩将,夺得武林大会的魁首,而后又按照规则挑战六大掌门,已然通过五位掌门的考校。
此盟主令便是她凭借自身真本事赢来的,实至名归。
再者说,即便她们三人真的是为了造反称帝而谋取盟主令,这盟主令于她们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绝非不可或缺的关键助力。
毕竟,明笑天给她们的只是盟主令,而非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
九死生微微点头,沉声道:“给她们也好。你我心知肚明,荡平南武林之后,我们迟早要和朝廷再干一仗。倘若朝堂之上依然是由男人统治的王朝,这江湖便永远不得安稳。”
“她们三个既有造反之心,若能功成,今后的武林和朝廷说不定真能相安无事;若是事败,我们也能带着她们汲取教训,以待东山再起之时。萧氏王朝必须被推翻,下一任皇帝也该由女子来担当,此乃大势所趋。”
明笑天心中所思与九死生不谋而合。她深知,待自己率领武林侠士平定南武林之后,朝廷终会有所察觉,届时定会以平叛反贼之名,对武林进行大肆打压。
故而,除了南武林这一心腹大患,还有萧氏王朝,犹如芒刺在背,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方能彻底消除后顾之忧。
“明盟主,只差您了。”冯争挺直脊背站在台上,严阵以待这最后一关。
明笑天招手示意冯争上高台,待冯争走近,明笑天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从怀中取出盟主令。
赤红色的盟主令,质地非金非玉,乃是一种世间罕有的玄铁精铸而成。其正面,浮雕着一个大大的 “义” 字,笔法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台下众人皆屏气凝神,目光紧紧聚焦在这一幕。
“明盟主这是打算直接把盟主令给冯争,不考校她了?”梁丘天谕顿时觉得冯争这个盟主令拿得太轻松了。
“前五位掌门先后考校了冯争的机关术、轻功、拳法和武功,虽然轻功不及金蝎前辈,可她反应迅速、足智多谋,很快便能想到应对之法。该考校的都已考过了,明盟主无需浪费时间再比一局,身为盟主,她要考虑的远比五位掌门更多,应该会用别的方式来考校冯争。”陈玄说出自己的看法。
石力嗯了一声:“我也这麽觉得。”
三人看向高台,明笑天并未急着将盟主令递出,而是轻声问道:“冯少侠力压群英夺得武林魁首,又放弃归藏真经,选择通过六位掌门的考校夺取盟主令,你可知这盟主令背后所承载的,不只号令天下群英的权力,更是侠义之道。我且问你,在你心中,何为侠义?”
冯争微微一怔,沉思片刻后认真地说:“在晚辈看来,侠义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于弱者受欺时,能挺身而出,不惧强权与恶势。于公理蒙尘之处,可拨云见日,还世间以清明。如暗夜之烛火,虽渺小却能驱散黑暗;似寒冬之暖炉,虽微弱却可慰藉人心。”
“愿冯少侠守住心中侠义。”明笑天将盟主令交给冯争,似是认可了冯争的回答。
冯争连忙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盟主令,每一个动作皆尽显谦逊与敬重,继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晚辈定不负所望。”
言罢,她直起身,朝着台下众人高高举起盟主令,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与如潮般的掌声。
冯争朝着人群中的应无双和燕淼望去,三人遥遥相望,应无双和燕淼朝她露出笑容。
“年轻人嗓门真大,想当年我们在汝山比武之时,场面远不及今日这般热闹。那时候,你与紫衣客酣战一场,最终打了平手并列天下第一,照理说,你们当属第一代武林双魁。”
九死生微微眯起双眼,思绪悠悠飘远。遥想当年,武林才刚刚经历一分为二的动荡,北武林更是人才凋零,一切皆如混沌初开,尚在萌芽之际。
转瞬之间,十年已逝。如今的北武林,已是一片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之象,众多门派林立,高手辈出,意气风发的少年们也即将在江湖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冯争拿到盟主令后连蹦带跳地下了台,跑回应无双和燕淼身边。明笑天与一众掌门伫立在高台之上,静静地望着台下那群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十年前她们不惜一切守住归藏真经和盟主令,拼死打下北武林便是为了今天,这世上总该有一片属于她们的天地。
“无双、水燕,我拿到盟主令了!”冯争回到看台上,迫不及待地把盟主令拿出来炫耀。
她刚想把盟主令递给应无双和燕淼,忽然手上一空,梁丘天谕拿着盟主令上看下看,说道:“也没什麽特别的。”
“还我。”冯争眼疾手快地夺回盟主令,“梁丘天谕,盟主令在此,你岂敢造次?”
“哟哟哟,你刚还说要坚守心中侠义,现在就仗势欺人了,变脸真快!我现在就去向明盟主告发你,让她收回盟主令。”
梁丘天谕对着冯争做了个鬼脸,她天不怕地不怕,别说盟主令,就是武林盟主来了也未必使唤得动她。
冯争哼了一声:“谁会相信你说的鬼话。”
“……你信不信我下蛊螙死你。”梁丘天谕咬牙切齿。
陈玄挡在梁丘天谕面前,劝道:“你们别吵了,说点正事好不好?”
此语一出,梁丘天谕和冯争皆停下争执,满心疑惑地将目光投向陈玄,竟异口同声问道:“什麽正事?”
“当然是你们要造反的正事,现在争论谁当皇帝还早着呢,不如说说你们打算先攻克哪一座城池?”
“依我看,你们当率先拿下江陵,江陵之地富藏多处铜矿、铁矿,若能将其收入囊中,便可源源不断地打造兵器和盔甲,进而组建一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的精锐部队。”陈玄正儿八经地和三人提建议。
梁丘天谕盘了下手腕上的银环蛇,问:“等等,你们仨那天不是在开玩笑吗?”
第142章 不要啊
*
武林盟主明笑天于四月中旬在全州召开的武林大会,整整持续了三日。大会结束的那个傍晚,明盟主在山庄内盛情宴请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
彼时,夕阳西下,余晖渐敛,天地间渐渐被暮色笼罩。山庄之中,一盏盏烛火相继亮起,整个山庄亮如白昼,灯火辉煌。
演武场上的比武台,在骆兰英的安排下,已被改造成了一堆堆篝火。篝火旁,整齐地支起了几十张桌椅,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与美酒佳酿,各大门派的门徒们于此尽情畅饮。
众人今夜不醉不归,明日再在山庄里休整一天,待到后日天光破晓,众人便一同乘船南下,剑指南武林,一统江湖。
冯争和燕淼二人,作为此次武林大会的魁首出尽了风头。各大门派的师姐妹们纷纷热情相邀,拉着她们在自家桌上共饮几杯。
燕淼起初欲脱身离去,却被冯争一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给拽了回来。
两人被各大门派热情的师姐妹们簇拥至酒桌前,从精妙武学畅谈到漫漫人生,盘中美食从鸡鸭鱼肉享用到猪牛羊鲜。醇香甘冽的美酒一杯接一杯地入喉,直吃得腹中饱胀,饮得醺醺然。
偶尔碰见两个爱喝烈酒的师姐妹邀请她们品尝烈酒,冯争不喜烈酒,慊弃这酒辣嗓子,摆摆手便拒绝了,燕淼尝了一口后却觉得烈酒颇有滋味,抱着酒坛不撒手。
“水燕,你别喝醉了。”冯争拍了拍抱着酒坛子牛饮的燕淼。
燕淼放下酒坛,眼神依旧清明,朗声道:“这酒不算烈,我至少要喝上千百杯才能醉倒。”
目前的酿酒技术只能酿造出低度数的酒水,燕淼只是浅尝一坛,不会醉倒的。
“火燕呢?”冯争看燕淼心里有数,便想离开这里,返回倾云轩看看明盟主给应无双传功结束了没有。
“不知道。”燕淼从进入演武场后便不断有人来和她搭话,她跟着冯争在一张张酒桌间穿梭往来,早不知燕焱去了何处。
喝了酒的燕淼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比平常热情许多,会主动与桌上的师姐妹们交谈,脸上的笑容也变多了。
冯争看燕淼和齐山剑派的师姐们相谈甚欢,就放心地转身离开,在人群里查找燕焱。
她挨个桌子找燕焱,最终在峨眉派的酒桌旁找到了正在和峨眉派门徒们玩行酒令的燕焱。
闻人云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子,她望着签上的风字,略一思索,便脱口吟出一句诗:“猎蕙微风远。”
说罢,她看向燕焱:“燕焱,你接下一句。”
按照座次轮流对诗,燕焱就坐在闻人云旁边,她急得站起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下句是什麽。一旁的人比她还要着急,悄悄地给她传答案。
童佩走到燕焱身边,小声地在她耳边念了几个字。
“飘,飘弦唳一声!”经过童佩提醒,燕焱终于记起这首诗的下句。
她读书习字较晚,不如峨眉派师姐妹们博学,昨夜玩行酒令的时候要自己即兴作诗,燕焱绞尽脑汁也作不出一首好诗,一直在被罚酒,玩得也不尽兴。
今日大家为了能让燕焱也参与进来,就改了行酒令的规矩,抽签背诗,前一个人说上句,后一人接下句,接不出来的就罚酒。
规矩一改,燕焱总算得以融入其中,三轮过后她只被罚了一杯。如今是第四轮,她接出闻人云的下句,就该她抽签说上句,要下一个人接下句。
她摇晃签筒,拿出一支签,签上写着花字,她第一时间便想起那句诗,道:“花须连夜发。”
“莫待晓风吹。” 坐在燕焱下位的杨尽欢不假思索,当即背出下句,而后拿过签筒,一边摇晃一边笑道:“我要出一句极难的诗,定要让你们都接不出下句。”
要接出杨尽欢下句的是葛曦,她恰好就是峨眉派里最不喜诗词歌赋的人,听到杨尽欢的话,她脸色一变。
“尽欢,换个简单的。”
“哈哈哈哈哈哈,葛师姐,你等着罚酒吧。” 杨尽欢笑着为葛曦斟满一杯酒。
各大门派或欢声笑语,畅聊天地,或切磋武艺,交流心得,唯有峨眉派于此吟诗弄赋。
冯争见状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要她背诗还不如让她背妙真梨花枪二百二十三式枪法来得快。
快溜快溜,别被她们抓住了。
冯争行色匆匆,那些本想挽留她小酌几杯之人,见她这般匆忙模样,就没有伸手拦下她。
她一路疾行,快步奔回倾云轩。一进院内,就看见应无双正在认真练习追月步,金蝎前辈则在旁边全神贯注地指导她。
瞧此情形,想必明盟主与应无双之间的传功已然结束,不知应无双对归藏真经究竟领悟了多少?
“金蝎前辈,你没去喝一杯?”冯争来到两人身边,先和金蝎前辈问了声好。
“老身不爱饮酒。”金蝎的目光始终未从应无双身上移开,“此步有误,重新来过。”
应无双闻声立刻停住身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继而从头开始演练追月步的步法。
这临时凑在一起的师徒俩,一个倾尽全力 悉心教导,一个心无旁骛潜心学习。冯争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两人,便在树下席地而坐,静静望着应无双练武。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应无双的步法,未几,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变化。前日里应无双练习追月步时,仍然带着几分笨拙迟滞,而如今她的步法轻盈迅捷,已然隐隐有了追月之快。
难道是归藏真经发挥了效用?
“冯少侠想偷学追月步?”
金蝎冷不丁开口,吓了冯争一跳。
冯争连忙摆手,否认道:“贪多嚼不烂,晚辈有连山步足矣。”
应无双已经走完一套步法,她听到冯争的否认笑了一声:“你当时在百宝阁里不是说自己牙口很好,多少都嚼得烂吗?”
“这可不一样,神兵利器自然越多越好,但轻功学一门即可。”冯争认真地解释。
“老身已将追月步倾囊相授,你日后定要勤加练习,不可一日曝十日寒,假以时日必有大成。无双,老身那日问你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
三日前,金蝎曾问过应无双要不要与她前往秘罗古寨,并留给她充足的时间考虑。
如今三日已过,金蝎打算明日便带着梁丘天谕启程,返回秘罗古寨,离开之前她想问问应无双是否愿意跟她们离开。
应无双恭敬回应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是晚辈身负要事,这些事情一日未能解决,晚辈便一日难以心安。即便跟随前辈去往秘罗古寨,也难以静下心来习武学医,反而会辜负前辈一番好意。”
“你不愿来,老身也不勉强,倘若日后你有意进入秘罗古寨,只需手持天谕赠予你的姊妹箫,便可顺利入寨。”金蝎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她也听说了应无双、燕淼和冯争意欲造反称帝的事情,这群孩子的心气倒是比她们那一辈高得多。
金蝎身形一闪,便从月下消失不见。
应无双在冯争身边坐下,冯争从怀里取出一本剑谱交给应无双:“临清派的软剑剑法,我求了紫衣前辈许久,她才答应给我的。”
应无双伸手接过剑谱,目光落于书封之上,只见其上赫然写着 “绕指柔” 三个大字。
她这几日一心忙于筹谋武林大会魁首之位与盟主令相关事宜,竟将自身之事全然抛诸脑后。
“这本剑法为何叫绕指柔?”
“紫衣前辈说此剑法名为绕指柔,意为再厉害刚强的人遇上此剑法,都会无能为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好名字。”应无双翻开剑谱,与冯争交谈起来,“前日我去临清派打探消息,得知灼光之所以能够用妙真梨花枪斩断你的平沙枪,是方敏行暗中授意所致。”
“方敏行的母亲方仪,身为山河武馆的前任馆主,生前曾不辞辛劳,四处奔波游走,悉心收录各地流传下来的诸多拳法,并将其精心汇总编纂成一本拳谱。方敏行便是以此拳谱与临清派进行交易,意图让灼光在擂台上挑选你上台比试,临清派的掌门王裕之答应了她的请求。”
冯争靠在树干上,望着空中缺了一块的月亮,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努了努嘴,话还没说出口,一群人乌泱泱地涌进院子里。
“燕淼,你和无双、冯争当了皇帝,一定不要忘了我!江陵的铁矿,北疆的金矿,福州府的银矿……都给我分一座,我可以帮你们打造兵器。”
陈玄喝得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直,亏得她轻功底子好,左脚绊右脚也能很快调整过来。
石力搀着陈玄,说道:“当皇帝有什麽好,连懒觉都睡不了,每日天不亮都要上朝。”
“你怎麽知道皇帝要早起?”梁丘天谕鲜少听闻皇城的事情,对此很是好奇。
“我和老石头去过皇宫。”石力提起皇宫,撇了撇嘴,“皇宫的御花园还没咱们倾云轩大呢。”
石力、陈玄和梁丘天谕三人走在前面,燕淼和燕焱互相搀扶着跟在她们后面,百花谢和她的师傅琴魔参商守在众人身后。
冯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来到陈玄面前:“难怪你劝我们先攻下江陵,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陈玄连连点头:“对,对。”
梁丘天谕拍了拍陈玄的脸,已经醉得只会说对了。
“陈玄,你放心,等我们打下江陵,一定分你一座,不,十座铁矿。”冯争郑重承诺。
“冯争,我听说明霄古琴就在皇宫国库里,你们要是当了皇帝,能把这把琴给我吗?”百花谢来了兴致。
没等要当皇帝的三人回答,梁丘天谕呛她一句:“给你岂不是糟蹋了古琴?不过你倒是可以帮忙上战场打仗,你一弹琴,敌军就乖乖投降了。”
“梁丘天谕,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弹奏一曲,让你乖乖投降?”百花谢露出笑容。
众人一惊,就连陈玄都清醒了过来,大家异口同声:“不要啊!”
第143章 山水还有相逢日
雨歇云收,晴空万里。
聚集在全州码头的众人纷纷收起油纸伞,有行人步履匆匆,踩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溅起一阵阵水花。
小水洼里倒映着周遭码头边的楼阁飞檐,翘起的檐角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雨珠,朱红的栏杆被雨水浸透,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
方才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平静的江面被风雨搅得波涛不止,此时江面也趋于平缓,一艘艘大船缓缓靠岸。
许多老旧的船只被这一场雨冲刷得焕然一新,船只靠岸,引得江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大家都动起来,我们马上靠岸了!准备抛锚,放船板!”
蟠龙站在船头大喝一声,指挥着船上的众人操控船舵将宝顺船驶向码头。
“好嘞!”
船上众人大声回应蟠龙,穆飞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船舵,二当家独眼虎看见她转过头了便伸手调整回来。
剩下的人有的抛锚,有的忙着整理船上被雨水淋湿的东西,还有几个人站在船舷上,等着待会船靠岸时将缆绳系在码头桩柱上,免得待会船只被浪打了回去。
大家忙碌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显得船上热闹极了。
码头岸边的集市人头攒动,有行人赶着上客船远行,亲友将她送到码头,非要看着人坐上船走了才肯离去;有商人等着货船靠岸,好把货物都送上船运出去卖个高价;有商贩一看雨停了,连忙把篷布下的货物摆出来,大声吆喝叫卖。
“雨后江边的风景真不错,得多看两眼,明日就看不到了。”
岸边一家茶肆的屋檐下聚集着一群躲雨的江湖人士,冯争摘下头顶湿漉漉的斗笠,眺望着远方。
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缠在半山腰,几只飞鸟掠过江面,向着青山飞去。连绵不绝的山峦在雨水的润泽下,宛如一块青翠欲滴的碧玉点缀在天地之间。
在冯争身侧,还有一群同样带着斗笠的少年,她们听到冯争的话皆抬起头,欣赏眼前的如画美景。
“梁丘天谕昨日就跟着金蝎前辈走了,你们两个也不和我们一起南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石力抱着百胜刀,言语间难掩心中的惆怅。
陈玄也附和道:“你们两个往北去,我们一群人往南走,下次见面指不定是多久以后了。”
即将奔赴北疆的应无双与冯争相视一笑,应无双开口道:“山水还有相逢日,岂可人无会合时?即便此刻短暂分离,我们仍可用书信继续往来,日后定能再聚。”
“各大门派的长辈们和我们一起南下,倒是你们二人身边无长辈相伴,途中千万要多加小心……”
石力一面悉心叮嘱着二人,一面自包袱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向应无双。
“我师傅做的马蹄饼,你们路上吃。”
冯争眼馋地盯着油纸包,她现在就想把马蹄饼放进肚子里收着。
应无双拍开冯争不安分的手,随即将油纸包妥帖地装入包袱之中。
一群人于屋檐之下依依惜别,诸位长辈皆安然坐于茶肆之内。狂鹤已将河西客栈托付给陆怀打理,打算带着杨尽欢与众人一同南下。
狂鹤望着门前背着神凤枪的少年,和身侧的杨尽欢说道:“冯争和她姨母能从永宁侯府金蝉脱壳,想来她们在京城之中必定有自己的产业与势力。”
“你若实在担心令堂的话,可以让冯争给她姨母修书一封,让她姨母照看令堂,只要令堂愿意,她们自会设法助令堂离开侍郎府。”
狂鹤了解流筝,她虽然在某些方面有着近乎愚蠢的固执,但本人还是极有本事的。
杨尽欢心中满是犹疑与踌躇,一来她与冯争及其家人相知甚少,二来如此烦劳她人终究不妥。
她离开京城之前也曾说过要带母亲一起离开的话,然而母亲的脚已经在侍郎府扎了根,她说自己的一切都在侍郎府,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做不到抛下一切离开那里。
“尽欢,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船一靠岸,我们就要乘船离开,冯争和应无双也会离开全州前往北疆,到时候再传信就麻烦了。”
狂鹤抬手指向门外那艘已然停靠于码头的宝顺船。
另一张桌旁,骆兰英起身,高声说道:“师傅,船到了。”
明笑天闻声放下手里的茶盏,将茶水钱放在桌上,随即起身带着众人走出茶肆往码头走去。
茶肆外,挤在一处说话的少年们也看到了宝顺船,燕焱一眼便认出了站在船头的蟠龙堡主和穆飞姐姐。
“燕淼,是穆飞姐姐和蟠龙堡主,又能和寨子里的姐姐们一起捕鱼了!”
燕焱兴奋不已,朝着船上之人奋力挥手。自搭乘过宝顺船后,她便不再惧怕江水,亦不会晕船。
往昔被洪水席卷的可怕记忆已然被全新的美好记忆所取代,提及乘船与江水,她脑海中浮现的唯有与黑山堡的姐姐们一同捕鱼织网的欢乐场景。
站在甲板上的穆飞也眼尖地瞧见了燕焱,她轻盈地跃至船舷之上,大声呼喊:“燕焱,上船来!”
“我先上去咯。”燕焱喜笑颜开,眉眼弯弯,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冲向码头。
各大门派的师姐妹与长辈们纷纷从身旁鱼贯而过,陆续登上宝顺船。石力与陈玄亦与冯争、应无双作了最后的道别,而后在冯争、应无双的目送之下缓缓离去。
“走吧,我们把你送到船边。”应无双和燕淼说道。
“好。”燕淼走在应无双和冯争中间,三人并肩齐行。
“无常会的孟婆咸沭精于易容之术,昨日傍晚我已托人将你所绘的萧牧舟画像送往无常会。在你抵达福州府之前,咸沭前辈定会将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亲手交予你。” 冯争说道。
燕淼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应无双说:“记得将牛角扳指收好,别让盗圣前辈偷走了。”
九死生正好从三人身边路过,她将应无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哼道:“我要是想偷,燕淼就算把扳指藏在肚子里,我也能捞出来。”
此言一出,三个少年不约而同地望向九死生。
应无双眼含笑意,道:“扳指上有螙,除燕淼外,谁碰谁死。”
“切,没意思。”
一群玩不起的年轻人。
九死生双手抱胸,神色认真:“你们仨…… 六个且听好了,你们拿了我的英雌帖,却未给我讲完第四折戏。于武林大会之上,我还特意在明盟主面前为你们美言了几句。你们要是有良心,记得每隔十天半月便传信与我,将那场戏断断续续地讲完。”
说完,她凑到应无双耳边,悄声道:“尤其是你,我很好奇你该如何收服应玉树留下的破衣卫。”
九死生骤然靠近又迅速撤离,应无双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轻点了点头:“前辈放心,我自会按时将戏文寄与燕淼,您若想听戏,前去寻她即可。”
“心眼子比蜂窝都多。”九死生啧了一声,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百花谢与灼光跟随在九死生身后,灼光紧追着九死生说道:“前辈,您曾应允我,等到了信州,要与我一同前往翊王府将万壑松琴盗出,您没忘记吧?”
灼光在武林大会的比武台上砍断了百花谢的七弦琴,她答应百花谢会赔一把新琴给她。
北武林扫荡南武林的途中就会路过信州,信州的翊王府里收藏着前朝留下来的万壑松琴,百花谢惦记这把琴许久了。
“是啊,前辈,你没忘吧?”百花谢不用背着沉重的长琴,走起路来步步生风。
“没忘,一把琴而已,随手就给你拿来了。”九死生回头安抚两人。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船边,燕淼映射无双和冯争说道:“我会写信给你们。”
“水燕,一路顺风,等你的好消息。”冯争展开双臂拥抱燕淼。
燕淼身躯微微一僵,感受到冯争身上载来的丝丝暖意,渐渐放松了下来,也轻拍了拍冯争的后背。
冯争松开燕淼,继而望向应无双,那眼神仿佛在无声问询:“你不与燕淼拥抱一下吗?”
应无双与燕淼四目相对,二人同时迈步向前,给予彼此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们也是,一路顺风。”燕淼松开应无双,朝着两人挥了挥手,转身走上宝顺船。
一直在旁观望的杨尽欢终于等到了机会,燕淼刚走,她就来到冯争和应无双面前。
“冯少侠,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应无双闻言,心领神会,悄然退至一旁。
冯争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相熟的表妹,问道:“何事?”
杨尽欢赶到武林大会匆匆比完一场后,就和峨眉派门徒聚在一处,偶尔跟在狂鹤身边。即便知道冯争和应无双是京城里的世家子,也未曾主动上前与两人交谈。
人皆有自己的隐秘之事,冯争和应无双改名换姓行走江湖,便是想隐瞒曾经的身份,她何必去打扰人家。
来到全州之后,杨尽欢休息了两日,才从连夜赶路的疲惫中渐渐缓过神来。待冷静下来之后,思绪却愈发繁杂。
她于及笄礼前夕逃出家门,母亲是否会因此遭受惩处?母亲此后的日子是否会很难过?
“冯少侠,鹤掌柜和我说了你家的事情,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说说看。”冯争答道。
杨尽欢尽量长话短说,将自己及笄礼前和母亲的对话,以及自己离开侍郎府的过程告诉了冯争。
“我担心母亲会被我连累,想请冯少侠尚在京城的姨母帮忙照看我母亲。”杨尽欢有些不好意思。
冯争转头望向宝顺船,和甲板上的狂鹤对视:“鹤姨这是慷我流筝姨母之慨啊,你等等。”
她要上船和鹤姨谈一谈。
第144章 此般默契,倒也稀奇
冯争纵身一跃跳上甲板,大步走到狂鹤面前。
“鹤姨,上次与你谈起流筝姨母,你便坚持让流筝姨母先来找你,那天夜里我就将信寄了出去,如今尚未收到回信。依我对姨母的了解,她放不下京城的生意,约莫是不愿离开京城的。”
狂鹤斜倚船舷,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嘴角微微上扬,牵出一抹讽意冷笑:“那就此生不复相见。”
“你既这般决绝,又为何让杨尽欢托流筝姨母照料其母?且不说你此举是慷她人之慨,倘若流筝姨母不答应杨尽欢,又当如何?” 冯争可以修书一封寄给流筝,但应承与否全在流筝一念之间。
“慷她人之慨?你离京之前,流筝有没有和你说过在江湖上遇到难事,可以报我名号,尽管来麻烦我的话?”狂鹤反问。
冯争一噎,点点头:“流筝姨母是说过这种话。”
两位姨母十多年不曾联系,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然而但凡有能用到对方的时候,皆会毫不客气地麻烦对方。答不答应是对方的事情,她们只管将麻烦抛给彼此便是。
此般默契,倒也稀奇。
“她会答应的。冯争,你不了解她,她不愿离开京城不是因为生意。”狂鹤收回目光,眼神复杂地看向冯争。
狂鹤的眼神像是一张精致透明的蜘蛛网,挂在树杈上,冯争则只管闷头向前走,没看见挡在前面的蜘蛛网,然后一头撞了上去,满脸轻柔的触感。
她看不见蛛丝,只好烦躁地伸出双手在脸上头上乱抓,费了好半天功夫也无法将脸上的蛛丝清理干净,还时刻担心蜘蛛可能在她身上某个地方乱爬,于是又蹦又跳,心焦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冯争被狂鹤的眼神网住,她直白地问道:“那是因为什麽?”
少年身负长枪,带着满腔热血,即将奔赴北疆立一番事业,正是因为满身轻松才能跑得又快又远。
狂鹤欲言又止,摇了下头:“我不知道,你自己写信问她。”
狂鹤的回答非但没有帮助冯争清理掉脸上的蜘蛛网,反而又往上网了一层。冯争讨厌这种感觉,她追问:“鹤姨,你刚才的眼神是在埋怨我吗?”
冯争的语气很不确定,她难以描述狂鹤的眼神,似有埋怨、愤懑之意,但又夹杂些许无奈,且所怨之人似另有其主,并非她自身。
狂鹤矢口否认:“你看错了,船要走了,你下去吧。”
她转身步入船舱,不愿再与冯争多言。
又是一无所获。
冯争叹了口气,从长辈口中问点东西怎麽这麽困难。
岸边的人越来越少,上了船的人都被安排进船舱的客房里。一人站在船板前面大声呼喊,催促着大家尽快上船,她们就要开船驶离码头了。
杨尽欢踏上甲板,行至冯争跟前,未及她开口,冯争便道:“你放心,我待会儿就给姨母传信,后续若有消息,定会托人送到你手里。”
“多谢冯少侠。” 杨尽欢向冯争抱拳行礼,心中忧虑终得稍缓。
冯争下船归至应无双身畔,默默无言,二人伫立岸边,目送宝顺船驶离码头。
燕淼、燕焱、陈玄、石力、沐川以及灼光等人皆站在船边,向她们二人挥手作别。
众人皆搭乘宝顺船离开了全州,冯争与应无双亦准备前往城中寄信。
宝顺船驶离码头之际,狂鹤走出船舱,她遥望着冯争与应无双的身影渐行渐远,渐趋渺小。
“你为什麽不和冯争说清楚?说不定她知道那些陈年旧事后会把流筝劝离京城,冯争是流筝养大的孩子,她说的话流筝应该会听。”九死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狂鹤身旁。
狂鹤喃喃道:“不好。”
她难道要告诉冯争,流筝不愿意离开京城是因为她们母子俩吗?
十八年前,流筝不愿意离开京城是因为冯争的母亲冯寻钰,冯寻钰死后,流筝欠冯寻钰的恩情已了,流筝仍然没能走出京城,是因为冯寻钰的女儿冯争。
冯争甚至都不知道流筝根本不喜欢做生意,她以前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查阅账本、核算账目。如今冯争却说流筝是为了守着生意不愿离京,简直荒谬。
年少时,流筝最喜欢览阅游记,她曾说过自己也要同写游记的人一样踏遍山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写在书中,岂会因为些许钱财便将自身困于一隅。
她分明是为了冯争,无论冯争在外惹出何等祸端,亦或是落魄潦倒、一事无成地归返京城,她都能为冯争留存一条安稳退路,使其衣食无缺,无须为银钱之事烦忧。
救命之恩,真的值得流筝将后半辈子都奉献给冯寻钰和冯寻钰的女儿吗?
至少在狂鹤看来是不值得的。
这些话她不能和冯争说,毕竟这是流筝自己的选择。看冯争谈起流筝的语气,流筝应该从未和冯争说过以前的事情,并且让冯争认为她是心甘情愿留在京城做生意,一辈子照顾自己的好姨母。
“这不是我该说的话,流筝自己有嘴有腿,她要想走随时能走,她要想说有十七年的机会可以说。既然她不说,我何必多嘴。万一我告诉了冯争,冯争到时候回京城劝她,她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怪我多管闲事。”狂鹤冷声道。
“你与流筝赌气,流筝也在与你斗气。我还真想看看最终是她先出京城,还是你先去找她。”
九死生与狂鹤乃生死至交,二人彼此相知,毫无隐秘。
狂鹤在京城的过往,九死生皆了若指掌。有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九死生身为局外人,看得透彻分明,狂鹤与流筝都在因为当初的不欢而散而负气执拗。
依她看,流筝不愿离京有两个原因,冯寻钰与冯争母子俩只是其一,她不愿向狂鹤低头方为其二。
九死生抬手搭在狂鹤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人呐,为了那点自尊,能犟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是在说流筝?这麽说倒也贴切。”
“……”九死生顿了一下,“你俩都是。”
狂鹤面露疑惑,九死生拽着她返回船舱,岔开话题:“等到了信州,你和我一起夜探翊王府如何?双雌大盗劫富济贫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咱俩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好啊。”狂鹤爽朗一笑,已将流筝的事情抛在了九霄云外。
……
知晓天下事的天机部,其耳目遍及四海,全州的锦书堂便是天机部麾下的一处据点。在外人看来,锦书堂是一家专做送信生意的店铺。
在夏池国内,每隔数百里便设有一处驿站,但这驿站仅为官府递送信函,寻常百姓没有资格劳烦驿站为她们送信。
普通百姓若是想要寄信,要麽托熟人代为递送,要麽耗费银钱委托商队或者镖局送信。不论是哪条路子都耗资不菲,而且未必能准时将信送到。
锦书堂资费低廉,送信迅捷,全州城的百姓都喜欢来这寄信。因此冯争和应无双来到锦书堂的时候,店内已经人满为患,两人只能在外稍候片刻,跟着大家一起排队。
锦书堂的门迎是位一脸凶相的中年妇女,她守在门口和一旁排着队的人聊天,时不时安抚队伍后排的人,让大家别着急,今日傍晚之前一定都帮大家把信寄出去。
这位大娘看着凶神恶煞,实则非常热情,拉着谁都能聊上两句,有些一脸沉重的客人都被她哄得露出笑容。
轮到冯争和应无双排在门口的时候,大娘看到两人身上的长枪和软剑,说道:“两位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瞧你们这身装束,可真气派。”
“我姓苏,大家都叫我苏大娘。少侠,能让大娘摸摸你的铁枪吗?”苏大娘好奇地盯着冯争手里的神凤枪。
“当然可以。”
冯争把神凤枪向前一递,怕苏大娘拿不动,自己还用手稍微托着点。
谁料苏大娘力气极大,拿起铁枪还轻掂数下,赞道:“好沉的铁枪,少侠成日背着这枪,肯定是位功夫极好的高手吧。不知两位少侠是哪个门派的?你们有没有去那衢清山庄的武林大会瞅瞅?”
“我在这锦书堂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去看武林大会的比试。倒是我家对门那妹子去瞧了好几回,昨儿个回来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卖咯,换了钱,今儿一大早就搬进衢清山庄住着了,说是打算过几天跟着那个山河武馆的馆主上京城学白鹤拳嘞。
应无双回道:“我们两个无门无派,也是去武林大会凑热闹的。”
“那敢情好嘞!你们俩没门派,说话指定公道。不像那些个有门派的,说不定还得向着自个儿门派瞎咧咧。你们觉着哪个门派更厉害些?我琢磨着把我女儿也送去学武,山河武馆的白鹤拳咋样啊?”
苏大娘一股脑儿地追问着。
“当然厉害,全天下白鹤拳称第二,就没有拳法敢称第一。正巧,山河武馆的馆主我认识,那馆主姓方,在京城里不止开了家武馆,还开了家书院。”
“方馆主古道热肠、侠义仁心,她开武馆书院不为挣钱,只为传扬白鹤拳,教导女子强身健体、读书习字……”冯争当即把山河武馆、山河书院的事情全部告诉苏大娘。
方敏行并未跟着明盟主等人南下,山河武馆才重开不久,武馆内没多少人,便不跟着一起。她打算在全州再留三日,多招几个学徒,到时候再一起返回京城。
“这麽好哇!怪不得月桂妹子连夜收拾包袱呢,这麽好的武馆,错过了可就找不着第二家了。我之前还怕她上当受骗,听你这麽一说,我可就放心了。赶明儿个一大早我就带女儿去山庄里问问,看那武馆还收不收人,顺便瞅瞅方馆主是不是像你说的这麽好。”
苏大娘越听越满意,她朝屋子里指了指,那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屋里帮人写信的那个就是我女儿,跟我姓,叫博文,这名字不错吧!”
应无双和冯争连连点头,苏大娘高兴极了,继续说:“我年轻那会啊,天天扛着半扇猪杀猪卖肉,挣了不老少钱。别个儿都让我把这钱攒着当棺材本,说我没个男儿,以后老了没人管。我偏就不信那些人说的鬼话,花钱送女儿去私塾读书认字。”
“这不,女儿现在可比谁都有出息。就因为会写字,在这锦书堂帮人写信,我女儿每写一封信就能挣十文钱,要是写信的人多,一天下来能挣好几百文呢,大家还都得尊称我女儿一声苏学士。”
两人看向屋内帮人写信的青年,她大约二十出头,穿着一袭青衫,满身书卷气。
在她面前要寄信的是个满头花白的阿婆,阿婆耳背,还表达不清楚自己想说的话,青年不急不恼,耐心地拉着阿婆问话,帮她把信写好。
“锦书堂也只招女子做写信学士,我女儿就是第一个招进来的。当初笑话我的邻居一看我女儿能挣这麽多钱,那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自家女儿送去学写字。”
“我女儿哪都好,要是她能再有一身顶呱呱的好功夫傍身,那就更好了!读书人虽然聪明能挣钱,但身子骨弱,有些人心脏,忌恨我女儿能挣大钱,指不定会做出事来。要是她学了功夫能保护自己,也省得我成天提心吊胆的,一直守在她跟前,生怕她受了委屈。”
苏大娘既为女儿骄傲,又忍不住为女儿担心。她还要继续说什麽,瞅见店里的人少了些,便闭上嘴麻溜地把冯争和应无双给迎进去了。
冯争和应无双都会写字,用不着别人代笔。只见店里摆着十张桌子,桌上的笔墨纸砚码得整整齐齐。
两人分别找了一张空桌子开始写信,冯争还没写完,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又是冯争的信,放到那边桌上,待会儿一起送走。”
第145章 破衣卫的校尉——霍刀
锦书堂轩敞恢弘,待客厅甚为宽阔,两扇山水画屏风将其隔为两个局域。
临近店门处,有十张桌椅整齐排列,寄信的客人都于此落坐;另一隅,则陈设有五排书架,一套梨花木桌椅静置于旁。
一位青年端坐于书桌之后,轻拈信件,依照收书人的住所细致分类,而后有条不紊地置于架上。
青年拿起一封信件看了眼信封上收书人的名字,拿起毛笔在册子上记下,喃喃道:“这已是寄给冯争的第三封信了。”
在她身旁整理书架上信封的杂役转过身来,将桌子上的三封信拿起来:“我听说明盟主今早便带着武林侠士们乘船南下,不知这位冯少侠是否也跟着一起走了?我带着信去码头茶肆问问消息,问到冯少侠的去向后便将信送走。”
“好。”青年答应。
“两位辛苦,在下冯争,方才在隔壁写信,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故而前来一探究竟。或许二位手中的信件,正是要送给我的。”
冯争从屏风那头走出,冲着两人抱了抱拳。
青年闻言翻看手里的册子,问道:“阁下可是小枪仙冯争?”
“她手里拿着长枪,应该就是她。”杂役弯腰和青年小声说道。
“正是。”冯争点头。
青年未即刻回应,而是俯身打开桌子下方上锁的柜子,从中取出另一本册子。她的目光在册子上的画像与冯争之间来回游移,眼前的少年与画像上的冯争有八九分相似,确然是本人无疑。
她轻嗯一声,杂役心领神会,急忙将三封信递与冯争。
冯争接过信件,只见其中两封乃名为万盛的商人所寄,另一封则是流筝姨母的手笔。三封信件皆标注着 “家书” 字样,而非密函。
区区三封家书,青年都这般审慎核对收书人,不亏是天机部门下的锦书堂,行事严谨细致。
看到信封上的万盛二字,冯争心中一咯噔,这五日来她忙着武林大会的比试,早就把妹妹忘到了脑后。
如今见听晚以万盛之名寄信,想来人早已离开全州,故而才需借助书信传递消息。
她向青年和杂役道过谢,转身回到隔壁写信之处落座,迫不及待地拆开听晚寄来的两封信函。
听晚在第一封信中提及,早在四月十五看完冯争与方敏行的比试后,便主动去齐山剑派的看台找到了骆兰英。一番交谈后,骆兰英为她写了一封引荐书,有此信引荐,她便能顺利拜会第一富商姚清。
听晚自幼对姚清推崇备至,如今得此机缘,自是按捺不住,匆匆整备行囊,当日便启程前往姚清所在的前亭县。
前亭县位于信州,从全州赶赴信州,少说也需七八日行程。寄出两封信时,她已星夜兼程赶了三日路,歇脚在距离信州两三百里外的村镇,在那村镇里给冯争修书一封。
第一封信洋洋洒洒写满两页信纸,开篇寥寥数语解释了自己不告而别的缘由,其后的长篇大论尽是即将面见姚清的兴奋与激动之情。
并附上近百行的行商之策,询问冯争这些计划是否可行,让冯争再给她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好点子。
或许是在寄出第一封信时,听晚突然想起还有武林大 会这件事,这才又匆忙写下第二封信。信中字迹略显潦草,关切冯争是否夺得武林大会魁首,末了催促冯争尽快回信。
冯争一目十行扫过两封信,大致知晓听晚在信中说了什麽后,又回过头来逐字逐句地研读听晚写下的商策。
她提笔回信:
【万老板天资卓越、心窍通明,性机敏而善筹谋。自涉足商事,其才思纵横令人赞叹不已。于商途之上,精于货殖之术,擅察市肆之变,诸般商机皆能先觉,常出奇谋而获利丰饶。
所营之业,无论货物流通,亦或人事调处,皆井井有条、蒸蒸日上。观万老板之成就,真乃商界奇才,日后之成就必不可限量也,为姐深感荣耀。
万老板所出商策精妙绝伦,非常人可及。汝独辟蹊径,思得奇谋良策,令姐自叹弗如。如今面对万老板之高才,实无卓见可陈。唯望万老板凭此天赋纵横商海,日后宏图大展,直追姚清之盛业,且超其成就之巅峰。】
听晚写的商策近乎完美,冯争能想到的好点子早已被听晚囊括其中,她也不必画蛇添足,故而用了诸多笔墨来夸赞听晚。
最后简单提了句自己赢得武林大会双魁之一的事情,只待来日姐妹相见,再一起庆祝一番。
信纸上墨痕未干,她将信纸置于桌上晾干,又拆开流筝姨母寄来的家书。
流筝姨母寄信之时,想必尚未收到冯争先前寄出的信件,信中对冯争关怀备至,询问冯争是否参加了武林大会,是否见到了枪仙狂鹤,是否用她的平沙落雁将狂鹤打得落花流水了,狂鹤可曾将她们的过往和盘托出……
冯争提笔一一作答,并将杨尽欢母亲之事书于信中,她踌躇良久,终是添上一句:
【姨母,可愿离京?】
待冯争写完两封回信,应无双已将自己写好的密函交予锦书堂的堂主,她行至冯争身侧,问道:“写完了?”
冯争轻嗯一声,将两封写好的家书递与身旁杂役。
两人离开锦书堂,返回衢清山庄牵走她们的马匹,在城内买了一辆马车,当日就出城往北疆赶去。
骄阳高悬,炙烤着大地。城外官道上先前的雨水早已了无踪迹,唯余一片干涸,热气如缥缈的轻纱,袅袅升腾而起。
冯争牵着缰绳,稳稳地驾驭着马车徐徐前行。
应无双则头戴斗笠,身着一袭利落的劲装,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修长的手指翻动着绕指柔剑谱,剑谱上的文本和图谱在她眼中慢慢动了起来。
“之前不是说要去东饶关,找应将军的消息吗?怎麽突然改道决定先去云昆城找人,你要找谁?”
冯争出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应无双闻言,抬眸望向远方,轻声说道:“我要找的,是破衣卫的校尉——霍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五年前慕容老爷派人追杀霍刀,杀手在北疆云昆城外的襄江长棱峡逼得霍刀跳崖,然而,那未必是霍刀的死路。
长棱峡下面是波涛汹涌的襄江,母亲亲手组建的精锐之师破衣卫,三千卫兵个个水性超群。
曾与母亲在那襄江之上,与数万叛军展开了一场敌众我寡的激战,最终大获全胜,此役也是破衣卫的成名之战。
那一战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必死之局,可母亲和破衣卫赢了,她们不仅活着从襄江走了出来,还打了胜仗。
霍刀,霍校尉,霍姐姐,她可是破衣卫的校尉,在那惨烈的战役中,手起刀落,斩下数百叛军的头颅。
于她而言襄江不过是一条早就被她战胜过的河流,即便五年前再度坠入襄江,她必定会再次战胜必死之局,活下来。
冯争问道:“破衣卫是什麽?霍刀又是谁?”
应无双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萧氏王朝将母亲的丰功伟绩悄悄抹去,破衣卫也如风中残烛,渐渐销声匿迹。
或许,唯有那些亲身经历过当年战火纷飞的人,才会记得破衣卫的荣耀,以及母亲在北疆立下的赫赫战功。
哪怕是她,也是靠着那些已经被篡改了的功绩推测出来的。
过去的那些年里,霍姐姐从未和她主动提起过破衣卫的事情,也不曾说过自己就是破衣卫的校尉。
是那封飞镖传书让她重新翻看了书房里的对平北将军和破衣卫的记载,依靠着那些残缺的记录猜出来的结果。
她意识到从将军府的书里是找不到真相的,于是花了一笔钱得到了天机部的证实。
“破衣卫乃是我母亲多年前组建的精锐之师,霍刀便是破衣卫的校尉。十七年前母亲领军回京,生下我不久之后,便传出‘离世’的噩耗,破衣卫也被遣散,唯有霍刀留驻将军府,悉心照料我长大,我自幼便唤她霍姐姐。”
“在我十一岁那年,霍姐姐突然就回乡养老去了,自此一去不返。后来,是燕淼、燕焱为我探得霍姐姐的消息,我这才知道霍姐姐在五年前惨遭玄门杀手的追杀,于襄江长棱峡被逼跳崖。”
应无双不想称那个男人为父亲,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如何称呼他,便顿了一下。
说起霍刀,应无双陷入回忆,继续说:“我自出生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岁岁皆被病痛纠缠,所需的珍贵药材在京城都难以找全。是霍姐姐不顾生死,深入那些险象环生的绝地为我采药。靠着霍姐姐带回来的良药,我的身体才逐渐有了起色。”
“起初那几年,霍姐姐外出不过一两个月,其余时间皆伴我左右,待我七岁之后,身体稍有好转,她外出的时日反倒越来越多。我想,前些年她许是被我绊住,不得不留在将军府照看我,待我长大了一些,她才得空抽出身去处理自己的事务,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处理破衣卫的旧账。”
冯争驾着马车,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应将军的墓xue初次被炸正是五年前,霍刀会不会是察觉了什麽,才遭了那死老头子的螙手?”
应无双点头:“我也是这麽想的,霍姐姐水性极佳,长棱峡下是襄江,她跳下悬崖落入江中,只要伤势不重,定能存活。总之,我定要前往云昆城走上一遭,方能心安。”
如果霍刀活着,为什麽也和可能还“活着”的应将军一样,不与无双通信,哪怕只是暗示对方自己还活着呢?
无双从白姐那里得到了应将军的线索,可以确定应将军还活着。
那霍校尉呢?她是亲自照顾无双长大的霍姐姐,一旦知道墓xue里的真相,自然不愿无双认贼作父,只要她还活着,肯定会想尽办法给无双传信。
然而事实却是五年来杳无音信,霍刀也许已经葬身襄江了。
“我陪你找。”
冯争望向应无双,霍刀是无双为数不多的亲人,她希望霍刀活着。
马车在官道上缓慢前行,冯争诶了一声:“不对,霍刀是破衣卫校尉,她照顾你长大,为什麽不告诉你应将军的功绩被死老头子窃取了?”
应无双垂下眼,低声道:“她应该也和我一样,被那死老头子的花言巧语骗了吧。”
“人面兽心的死老头子,还挺会装。”冯争抽出一只手拍了下应无双的胳膊,以示安慰。
第146章 我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
元兴七年,春寒尚未散尽。正值三月初二,朝局惊变。
邕亲王萧牧舟藐视皇威,于京城采菊苑悍然发动逆谋之举,戕害四皇男及诸多朝堂官宦男戚,致使三皇男身负重伤、性命垂危,更纵火烧毁京城数家青楼瓦肆,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事发当晚,萧牧舟趁乱逃离京城。老男帝闻之勃然大怒,即刻颁下严令,着人全力缉拿此等叛逆之贼。
一时间京城火光冲天,百姓惶惶不安。
至三月初六,萧逆贼在阳崇涧一带显露踪迹,当地官府派出男兵封锁码头,成功捉拿萧逆贼。
探子送信入京,老男帝大喜,下令后五日解除宵禁,百姓得享夜之乐。一时间,京城上下皆以为此乱可平,人心稍安。
三月初十,变故再生。
当萧牧舟被押解于京城外百里之遥的官道时,其同党早已设下埋伏,杀害男兵成功劫囚,致使萧逆贼逃脱,其谋逆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老男帝怒不可遏,遂命七皇男即刻领兵南下,务要将萧牧舟这等乱臣贼子生擒活捉,押解回京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次日,三月十一日。
七皇男整肃军容,领兵南下。其麾下男将士浩浩荡荡,一路上马不停蹄,直奔边南而去。因其所率男兵大多来自北方,不习水性,且战船不足,无奈之下弃水路而改走陆路。
如此日夜兼程,一月之后,七皇男的大军方才越过信州。然边南之地路途遥远,照此行程,仍需一月方能抵达。
如今四月将尽,照常理而言,萧逆贼理应早已回到边南封地,据守一方、以图后计。然时至今日,却如石沉大海,未有任何风吹草动。
值此风云变幻之际,萧逆贼暂未有所动作,可其余封地的男藩王却各怀心思,纷纷借机而动。他们大肆招募兵勇,囤聚粮草辎重,于封地之内秘密铸造兵器,操练私兵。
一时间,王朝各地暗流涌动,这太平盛世即将陷入风雨飘摇之境。
“边南有三大城镇,分别是福州府、甘城和望和城,镇守边南的数万男兵,大半都屯戍在望和城外,而萧牧舟的府邸也坐落于望和城中。”
“萧牧舟返回望和城后非但没有动静,还严令自己的手下不得贸然行事。旁人都说萧牧舟现在按兵不动,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举兵谋反,给朝廷以致命一击。”
宝顺船上,穆飞将手里的果子啃得干干净净,然后随手将果核抛入河中。她的手上沾有汁水,毫不讲究地在自己衣服上擦拭了几下。
对着燕淼、燕焱继续说道:“这些事情随便在外面打听打听就能知道。其实你们也明白,按兵不动的不是萧牧舟,而是北边的那位太子。太子失去了傀儡,只好另寻办法控制了边南政权。”
大当家蟠龙和寨子里的土匪们都说过,黑山堡与北武林的江湖豪杰皆为自家姊妹,故而穆飞对燕淼、燕焱坦诚相待,知无不言。
北延国太子完颜习原本能够操纵傀儡萧牧舟,从而将边南之地轻易收入囊中。可惜萧牧舟惨死,燕淼这个欠债的人,又迟迟未能找到合适的新傀儡给完颜习送过去。
燕淼一想到自己还背着一笔债务,便觉背上陡然一沉。她想要利用牛角扳指与人皮面具冒充萧牧舟,进而夺取边南的政权,就必须想办法解决横在中间的完颜习。
完颜习如今已经控制了边南大半政权,但她无法让萧牧舟本人现身,驻守在望和城外的数万男兵怕是不会听她号令。
倘若想要直接将完颜习这一强劲的对手铲除,怕不是以她们现在的能力能够办到的。且不说完颜习身边必定护卫森严,其在边南的根基也已颇为深厚。
既如此,倒不如转换思路,想一个万全之策,尝试与她达成合作?
“穆姐姐真是见多识广,多谢穆姐姐将这些消息告诉我们。” 燕焱向穆飞致以谢意。
“那是自然,我投身黑山堡已近两月,因我聪慧机灵、记性又好,大当家与二当家对我颇为赏识。这不,此次外出荡平南武林,两位当家的特意将我带在身旁。”
三月初的穆飞还是刚从火灾里逃出来的亡命之人,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被一群持刀的黑衣杀手硬生生从火场里撵到了灵泽渠的宝顺船上。
她刚见到船上凶神恶煞的土匪们时,心中害怕不已,生怕这群土匪把她们生吞活剥了。
所幸,这群土匪并不想杀她们,而是让她们在船上帮忙干活,干了活便能跟着土匪们一起吃饭。穆飞很快融入了土匪们的生活,后来跟着大家返回黑山堡,在寨子里跟着土匪们学劈柴烧火、耕种织布、杀人越货……
穆飞是那群新土匪里最有胆的一个,提刀杀人眼都不眨一下,只可惜她的力气稍显单薄,土匪们惯用的大砍刀,她提在手中都摇摇晃晃个不停。有人劝她可以换把轻便的刀,并不是只有大砍刀才能杀人。
穆飞哪里肯应,她望着老土匪们脸上的笑容,想着一定要让她们对她刮目相看。一段时间下来,看着自己胳膊上逐渐隆起的肌肉,她心里别说有多得意了,恨不能整日穿着件赤膊的大褂,时刻炫耀自己粗壮的臂膀。
“瞧瞧我的胳膊,便是与你过上几招,也不在话下。” 穆飞撩起袖子,向燕焱展示自己这一个月来的锻炼成果。
燕焱捏了捏穆飞的手臂,心中顿生攀比之意,她也挽起袖子,绷紧肌肉说道:“穆姐姐,我习武有十来年了,你不过才练了一月,和我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穆飞瞧了瞧燕焱那精瘦的胳膊,杀手的肌肉虽有型,却不够粗壮。她家大当家和二当家的胳膊,怕是能抵得上燕焱的三只胳膊粗细。
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穆飞环顾四周,查找适合比试的地方,正好看见神拳派的沐川在和二当家独眼虎掰腕子,她提议道:“你过来,咱们在这比掰腕子。”
“好啊。”燕焱看了眼还在愣神的燕淼,轻轻戳了对方一下,“债多不愁,等到了边南,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解决。趁着这段时日,先好生玩乐一番。”
“嗯。”燕淼回过神来,与燕焱一同朝着船舱附近走去。
船舱周遭摆放着五六张小木桌,原本是供船员们休憩之用,平日里无人落座时,便会有旁人来此喝茶、聊天、磨刀或是缝补衣物。可谓是五花八门,做什麽的都有。
此刻,所有人都围聚在沐川和独眼虎所在的木桌旁,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伸出右手放在桌上,陈玄一声令下,两人便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掌,开始发力。
“下注啦,沐大师姐一赔二,二当家一赔一。”
石力手里的托盘用一根棍子分为两部分,放在左侧就是押沐川赢,放在右侧就是押二当家赢。
穆飞和燕焱、燕淼挤进来的时候,石力手里的托盘已经铺了一层铜板,看见三人挤进来,她问道:“下注吗?”
“肯定是二当家赢。”穆飞在怀里掏了半天,放了两枚铜板上去。
燕焱亲眼见过沐川打烂了精铁铸造的傀儡,她也取出两文钱放在托盘上,赌沐川赢。
石力刚把托盘放到燕淼面前,身后传来“嘎吱”一声。
众人皆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被沐川、二当家压在身下的木桌子不堪重负,发出危险的警告声。
然而桌面上的两只手青筋暴起,沐川咬着牙盯着对方,二当家独眼虎紧皱眉头,仿佛连五官都在用力。
沐川好不容易将二当家的右手压下去一点,二当家就发出一声叫喊,瞬间便将局势重新扳回平局。
二当家的额头汗水直冒,反观沐川,除了表情略显狰狞之外,竟是一滴汗也未出,似乎并未感到吃力。
“二当家!二当家!”
“大师姐!大师姐!”
神拳派的门徒和黑山堡的土匪们分别为沐川、二当家呐喊助威。
可怜的木桌从中间开始凹陷,两人的胳膊肘猛地向下一沉,她们默契地将手挪到旁边还算完好的地方继续比试,并用另一只手护住桌子,以防桌子承受不住她们的力气而直接塌陷。
两人一边紧紧抓着木桌,一边掰腕子。沐川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刹那间,从脖子红到了脸,她倾尽全身之力,缓缓地将二当家的手往下压。
二当家喘着粗气,顽强抵抗,两只紧握的手好似被焊在了一起,身下的桌子也越来越歪。
“大师姐!”
“大师姐!”
沐川压着二当家的手不断下移,神拳派的门徒们皆认为沐川胜券在握,故而大声为她欢呼喝彩。
“啊!”二当家大喝一声,局势瞬间扭转,她不仅迅速扳回了局势,而且毫无停滞地继续将沐川的手臂下压。
沐川方才那一下耗费了不少力气,原以为能够一举获胜,如今看来,二当家竟是在以退为进,她中计了。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倒了下去,当手背触碰到桌面的那一刻,耳边传来土匪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二当家!二当家!二当家!”
二当家长舒一口气,松开沐川的手,笑道:“年轻人沉不住气,还需再练练。”
沐川整条手臂都酸软无力,她甩了甩手腕,说道:“晚辈受教了。”
两人同时松开木桌,只听 “砰” 的一声,木桌应声裂成两半。
“把桌子修好。” 二当家转身离去,快步躲到无人之处,龇牙咧嘴地晃动手臂。
众人围在碎裂的木桌旁,穆飞拉着燕焱来到隔壁的空桌上:“来,咱俩比!”
看热闹的大家见状纷纷挪动位置,又将燕焱和穆飞围了起来,石力刚清算完上一局的账,立马开了一场新赌局。
第147章 自欺欺人呗
仲夏五月,骄阳似火,炽热的暑气肆意蔓延。
即便是行于江面上的宝顺船,也未能逃脱暑气的侵袭。
早些时候,大家还能顶着太阳在船舱周遭谈笑风生,兴致勃勃地掰腕子,然而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躲进了船舱里乘凉。
只有清晨与傍晚时分,才会出现在甲板上,感受丝丝缕缕的凉风,以解闷热之苦。
这日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绚丽的红绸。众人伫立在甲板之上,极目远眺,只见信州码头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越来越近。
各大门派的掌门和明笑天并肩站在船头,她们摩拳擦掌,胸中的战火愈燃愈旺,只待刀剑出鞘,杀得南武林血流成河。
“坐了将近十天的船,总算到了信州。”九死生活动了一下手脚,宝顺船上可供活动的地方太少,九死生身上的骨头都憋得发痒。
神拳派掌门莫子书仰起头,目光远眺着信州的方向,说道:“信州的南武林门派不多,主要以少山寺为主,其次便是大刀帮,剩下的小门小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能将少山寺和大刀帮一举铲除,其余的门派自然会作鸟兽散,根本无需我们再费心力去对付。”
“我们先去少山寺。”明笑天神色冷峻,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早在离开全州之时,她便已向南武林的各大门派送去了战书,无论对方是否有胆量迎战,她们都已做好了强攻的准备,势必要将这些门派一一踏平,血洗南武林。
“那些小喽啰就交给你们了,我和九死生打算去翊王府走上一趟。”狂鹤说道。
紫衣客摇着折扇姿态潇洒,笑道:“双雌大盗这是要重出江湖了?”
九死生和狂鹤相视一眼,而后同时点头。
五螙门门主颜尔打趣两人:“大名鼎鼎的双雌大盗打算重出江湖,那必定要干一票大的。说说看,你们此行可有什麽惊天动地的目标?”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九死生凑近狂鹤,压低声音说道:“只去偷一个不太值钱的万壑松琴,似乎确实有些无趣。”
“翊王府里有什麽价值连城的至宝吗?”狂鹤心想也是,既然出手就要偷个大的。
“等到了翊王府便知道了。” 九死生轻声说道。
毕竟,只有进入翊王府,才能摸清什麽东西藏得最深最珍贵,也才能确定她们的目标所在。
宝顺船缓缓驶向岸边,码头上一众男官兵严阵以待。自萧牧舟造反以来,各个城镇皆加强了防守,进城出城之人都需要经过严格盘查,即便是往来的商船货船,也要被男官兵仔细搜查一番才可以放行。
然而,当这群男官兵抬眼望见站在宝顺船船头的蟠龙时,他们的态度瞬间发生了转变。原本紧绷的神情变得松弛下来,竟未对宝顺船进行仔细的盘查,便直接抬手放行,任由一船人顺利登岸。
众人跟随明笑天的脚步依次下船,沐川和百花谢则与狂鹤、九死生一同朝着翊王府的方向走去。燕淼和阎婆也在前往少山寺的队伍之中,唯有燕焱和部分黑山堡的土匪留在了船上,负责看守船只。
燕焱站在船舷旁,目光好奇地望着船下的男官兵,转头向身旁的穆飞问道:“穆姐姐,为何这些官兵不盘查宝顺船呢?”
穆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屑:“黑山堡就在信州城外的黑山上,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信州的男知府死了一个又一个,你猜这一任为何至今还活着?”
原来,信州的官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曾经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官爷们,其实个个贪生怕死。萧氏王朝曾多次派兵围剿黑山堡,却次次都是铩羽而归。
每一次围剿失败后,大当家蟠龙便会带领着寨子里的姐妹们闯入信州城,斩杀一名男官,从一州知府开始,逐个往下杀。
如此往复,死了一个男知府,朝廷便会再派来一个新的。而这些新来的知府,起初皆是踌躇满志,自以为能够立下剿灭匪患的赫赫战功,于是便率兵气势汹汹地杀向黑山堡。
可谁曾想,直到自己身首异处的那一刻,才看见自己流出来的肠子都悔青了。
随着前面死去的男官员越来越多,这新上任的男知府也终于学乖了。不仅不敢再轻易上山围剿,反而主动向黑山堡示好,送上钱财宝物,只求黑山堡能给他行个方便,而他也会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给黑山堡多提供些便利之事。
如今这信州的翊王爷,已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膝下无男,手中又无兵权,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闲散王爷罢了。在萧牧舟造反,其余男藩王皆蠢蠢欲动的动荡局势下,唯有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邸之中,养老等死。
现在的信州表面上是男知府做主,实际上已经是黑山堡的地盘。
“识时务者为俊杰。”燕焱觉得男知府的行为很适合自己刚学到的一个新词。
“贪生怕死的宵小之徒而已,他可称不上俊杰。”穆飞纠正燕焱。
燕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更贴切的用词,她学会了。
……
众人踏入信州城后,稍作打听询问,便顺利找到了坐落在外城附近的少山寺。
明笑天带着众人来到少山寺门前,望着眼前破败的庙门,她们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
寺庙门上庄严肃穆的牌匾已被砸得粉碎,散落了一地木屑。朱红色的大门半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门上留有深深浅浅的脚印。
颜尔走上前推开破败的庙门:“听说少山寺的信徒众多,香火很旺。就算他们的了尘方丈和释行大师都死在了我们手上,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吧?”
了尘带去全州的和尚并不多,区区三十人左右,少山寺作为南武林三大门派之一,门下男徒上百,寺内不修武道的普通和尚也有近百人。作为信州最大的寺庙,怎麽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少山寺朱红色的大门被颜尔推开,发出诡异的嘎吱声,大门打开,露出里面荒芜寂寥的景象。
寺庙内空无一人,并无一间寺庙该有的宁静祥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破败与脏乱。石板路上铺满厚厚的灰尘和垃圾,被随意丢弃的杂物中,还夹杂着断裂的香烛和破碎的佛像残片。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尘方丈的丑闻怕是早就传入信州百姓耳中,在信佛之人的眼中,佛祖是神圣不可玷污的,而皈依佛门的和尚更是应该六根清净、不染尘埃。然而身为少山寺方丈的了尘,却和寺庙里的小和尚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做那些腌臜事。”
“少山寺以前有多少信徒,现在就有多少仇人。信徒们的怒火足以毁掉一座寺庙,更何况还有那些趁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路人。这少山寺沦落至此,也算是自作自受。”
峨嵋派掌门单娥走入寺庙里,一脚踹开挡在路中央的半樽佛像。
莫子书的语气带着可惜:“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那档子荒谬事,早知道就不该让了尘死得那麽轻松。应该把他押回少山寺,寺庙的信众一人一脚也能将他活活踩死。”
“去找找寺内还有没有人?”明笑天下令。
众人立马散开,三三两两地走进寺庙里的各大佛殿。
几乎所有的佛像都遭到了严重的损毁,塑有金身的佛像被人刮掉了一层皮,露出黯淡的铜色,更有甚者直接被砸烂,露出里面的泥胎和腐朽的木架。有的佛像头颅被砍下来,滚落在一旁,面部表情扭曲且狰狞。
佛像脚下的供桌被掀翻在地,散落的水果和糕点早已腐烂变质,招来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
藏经阁内的书架倒了一地,里面珍贵的经卷都被人趁乱抢走了,剩下一堆不值钱的书籍被撕得七零八落,碎片散落各处。
和尚们居住的禅房,门窗破碎,屋内的被褥、衣物等物被扔得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陈玄和石力负责搜索四大天王殿,殿里只有四个破损的雕像,陈玄捡起地上一个残破的琵琶,说道:“我还以为雕像拿的武器都是真的,原来是木头做的。”
“这把剑也是木头的,泥巴雕像拿着木头武器能保护谁呢?”石力一脚踩断红色木剑,不解地问道。
“自欺欺人呗。”陈玄丢掉琵琶,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条木头雕刻的蛇,“你说天谕的银环蛇会不会把这条木头蛇当作同类?”
“天谕的银环蛇又不傻。”石力环顾四周,小小的佛殿一览无遗,“这里没人,走吧。”
陈玄顿觉无趣,丢了木头蛇转身离开。
两人返回寺庙门口的时候,发现众人早已到了,都在等着她们归来。
“那群和尚习武多年,不至于打不过普通百姓,只是不敢和百姓起冲突而已,也不知他们丢下寺庙跑到哪里去了?”阎婆还以为能在少山寺松松筋骨,谁料扑了个空。
燕淼也想利用少山寺的和尚来试试自己的血灵功练到了何种地步,只可惜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今日天色已晚,先回去休息,明日去大刀帮。不出意外,这群和尚应该暂时投靠了大刀帮。”明笑天想了想说道。
众人无有不应,纷纷离开少山寺返回宝顺船上休息。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正是偷东西的绝佳时机。燕淼心念一动,对阎婆说:“师傅,我去翊王府找点东西。”
阎婆挥挥手:“去吧,早些回来。”
燕淼嗯了一声,握住腰间的鸿鸣刀,转身跳上少山寺的屋顶,施展起轻功,向着内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陈玄和石力见状,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追着燕淼跳上屋顶。
两人一路跟着燕淼来到内城的翊王府,三人蹲在翊王府外的墙根下。
“你们跟上来做什麽?”燕淼疑惑道。
陈玄反问燕淼:“我们是朋友吗?”
燕淼点头。
“朋友理应共进退,你孤身一人来翊王府找东西,没个放哨的怎麽行?”陈玄答道。
石力也附和道:“盗圣前辈偷东西都知道找个帮手,你怎麽能把我们俩忘了?”
燕淼独来独往惯了,偶尔会和燕焱一起做任务杀人,但能一个人解决问题的时候,她绝不会去麻烦别人。
现在多了两个主动跟上来的帮手,她有些不习惯,反而担心人太多会暴露行踪。
可看着两人真诚的目光,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答应:“我要去翊王爷的书房里找些东西,你们跟着我小声点,不要暴露行踪。”
“好。”两人异口同声,相当配合。
第148章 同舟而济,休戚与共
夜色如墨,三道黑影宛如月下玄鸟快速地从王府屋顶上掠过。
燕淼和陈玄在前面飞檐走壁,燕淼脚步轻盈,落地无痕,陈玄形迹诡谲,稍微一眨眼就不知人去了何处。
石力扛着一把重刀虽慢但稳地追在两人身后,她身上负重,须万分小心,以免踩塌琉璃瓦的屋顶。
翊王府和燕淼闯过的其它王府的布局差不多,她飞上屋顶俯瞰整座王府,便能判断出书房的大致位置。
三人站立在翊王府最高的屋檐上,偌大的王府里只有几个小厮举着灯笼在府内巡逻,各个院落都逐渐熄了灯,位于王府西南方的佛堂仍然烛火摇曳,香烟袅袅。
王府上下一片寂静,佛堂里的诵经声便显得格外清晰,从那昏黄的屋子里传到了屋顶上的三人耳中。
梵音悠悠,听得人昏昏欲睡。
“大半夜念经,这个翊王爷信佛?”石力打了个哈欠,佛堂里的念经声像嗡嗡叫的蚊虫。
燕淼毫不意外:“快死的老男人大多信佛,想着拜拜佛念念经,捐点香油钱就能长命百岁。”
陈玄回头望向少山寺所在的方向,夜色里只能看清寺庙模糊的轮廓。
“我就说嘛,少山寺虽称不上千年古刹,但在信州也有数百年的底蕴,就算寺内的了尘方丈和几个和尚破了戒,少山寺的信徒也只会拿口水淹死他们,不至于直接砸了少山寺。肯定是有人拱火,怂恿百姓踏平少山寺。”
“这个信佛的翊王爷应该给少山寺供奉了不少香火,啧啧,当他知道少山寺的和尚在佛祖面前搞些爹爹男男的事情,毁了他在佛祖面前的虔诚,他怕是差点气死过去吧?”
燕淼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然后指着东侧:“书房在那,走。”
三人悄无声息地在王府里穿梭,燕淼推开书房大门,进屋的同时掏出怀中的火折子,借着火光勉强可以看清书房里的情况。
石力 守在门外放哨,深谙机关术的陈玄进入书房帮助燕淼找东西。
“你要找什麽?”陈玄抬眸扫视房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圈下来,就找到了三处较为明显的机关。
燕淼举着火折子来到书桌后,打开抽屉一边翻找一边说:“翊王印信。”
信州翊王府的老王爷是个没有兵权的闲散王爷,他手里无兵,便也没有能够号令州兵的虎符。但他好歹是个男藩王,藩王印信是其身份权力的象征。
有了翊王印信,就能伪造翊王爷的政令,给京城朝廷传递一些错误的消息,制造朝中混乱。紧急情况下,还可以利用印信召集人马,调配物资。除此之外,印信也能调动翊王府的财政收支和土地分配。
燕淼既然来了信州,就不打算空手离开,翊王府的财物、土地和权力,她都要收入囊中。
“拿了印信之后,岂不是还要去拿了翊王爷的老命?”陈玄闻言立马帮着燕淼在书房里翻找起来,她扭动书架上的摆件,平整的墙面冒出一个凸起的格子。
要是翊王爷还活着,燕淼拿着印信的作用并不大,必须除了翊王爷,她才能借翊王身份搅动风云。
“嗯。”
燕淼小心翼翼地打开格子,虚惊一场,格子里并无暗器,只有一摞账本。
她打开账本大概看了一眼,里面记录着王府的各项开支,还有翊王爷和朝中各大男官员、以及其余各地男藩王的利益往来。
有了这摞账本,便方便伪造其余男官、男藩王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证据,让老男帝忙上一阵子。
燕淼收起账本,两人继续在屋子里翻找印信。
根据以往的经验,燕淼在椅子下面找到了一个暗格,打开后里面空无一物。
“你还要前往边南,信州这边你打算怎麽办?”陈玄问道。
燕淼愣了一下,陈玄问的对,她分身乏术,不可能同时掌控信州和边南的局势。
她和应无双、冯争身边可用的人实在太少,应无双的意思是让她先行拿下边南,可她舍不得这块已经到了嘴边的肉。
她思忖片刻,心里有了主意。
陈玄没听见燕淼的回答,抬起头看向燕淼:“说话啊……你,你这麽看着我干嘛?”
“你来做翊王如何?”燕淼漆黑的瞳孔里有火光闪烁,平淡的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
“我?”陈玄从未想过卷入朝堂斗争中,她只是个老老实实做机关暗器的机关师而已。
燕淼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趁热打铁道:“金矿银矿和铜矿不会主动飞到你手里,别等我们三个做皇帝了,你先成为翊王。”
说罢,她将账本递到陈玄面前。
陈玄垂眸,视线里只有燕淼的手以及手上的账本。
从一个机关师成为信州的藩王,虽说是个假的,但也机会难得。她可以使用王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推翻萧氏王朝的关键一环,未来的史书上会有她陈玄的名字。
她沉默良久,接过了燕淼手里的账本,笑着开口:“要是我搞砸了,你们仨会把我从贼船上赶下来吗?”
“同舟而济,休戚与共。”燕淼目光坚定。
自她和冯争、应无双两人定下第四折戏,相约推翻萧氏王朝,成为天下共主的那一刻起,她们三人中任何一人做的事情都由三人共同承担。
因此,燕淼可以代表冯争和应无双告诉陈玄,从此她们四人就是一条船上同生死、共患难的姐妹。
陈玄说了声好,感慨道:“我怕是权力最小的一个藩王了,信州早已是黑山堡的地盘,我只能顶着翊王的身份四处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偶尔花花王府里的钱。”
“如此便能帮我们好大的忙了。”燕淼扬起微笑。
俗话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现在就算是黑山堡把信州拱手奉上,她们三个也接不住。
起义造反推翻萧氏王朝,需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她们有的是时间逐步创建起自己的势力,拥有自己的名臣猛将。到时候,也不必忧愁身边无人可用。
两人已经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翊王印信。燕淼猜测萧牧舟造反事发后,翊王爷便把印信换地方藏了起来。
印信常用来盖章,翊王爷不把它藏在书房,还会藏在哪里?
笃笃笃——
石力轻轻敲响房门,探出头来:“有情况。”
燕淼和陈玄闻言当即走出房间,石力对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听。”
“啊啊啊!!!”
惨厉的哀嚎声划破了王府寂静的空气,直直地刺进三人的耳中。那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起初是低沉而压抑的闷吼,紧接着,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连串尖锐的嘶喊,音调之高几近要冲破人的耳膜。
陈玄和石力听着这一声声惨叫顿觉毛骨悚然,燕淼面不改色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是佛堂,有男人正在经受酷刑。”
燕淼率先跳上墙头,她正打算去佛堂见一见翊王爷。这麽大的翊王府,何必苦苦搜索印信,直接从翊王爷的口中撬出来不就好了。
她闪身消失,陈玄和石力紧随其后。
“你要留在信州?”一直在门外放哨的石力听到了屋内两人的谈话。
陈玄颔首:“我上了她们仨的贼船,你要不也一起?”
石力拒绝:“我和老石头打算先跟着明盟主荡平南武林,待到江湖事了,我们俩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过几年清闲日子。”
石力现在志不在此,否则刚才她就推门而入,和陈玄一起上贼船了。
“战事一起,哪里还能有清闲日子?”陈玄道。
“那就到时候再说。”石力耸了耸肩,她和老石头目前的打算就是如此,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操心。
两人边聊边走很快到了佛堂附近,男人的惨叫声就是从亮着烛火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燕淼已经探查过周围,院子里没人,亮着灯的房间里约摸有十来人的样子。
她站在窗边侧耳倾听屋内的情况,等了好一会儿,才翻上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
瓦片掀开,屋内的火光照亮了燕淼的半边脸,她望着屋内的惨状无声地笑了一下。
石力和陈玄也翻上屋顶,两人各自找了个地方,学着燕淼掀开瓦片,她们不敢直接掀开整片瓦,只是露出了一个足够自己看到屋内情形的缝隙。
“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独有一狱,名曰无间……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
屋内有个敲着木鱼的老男人,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什麽佛经。可惜屋顶上偷听的三人都不了解佛教,不知道他到底在念叨些什麽。
这个老男人身上穿着灰色袍子,头上戴着一顶金冠,身旁有两个穿着袈裟,手拈佛珠的带发和尚,左边和尚蓄着络腮胡,右边的和尚脸上长了个好大的痦子。
想来中间那个戴金冠的男人就是快老死的翊王爷。
再往前看,明黄色的供台上供奉着一尊面容慈悲的佛像。佛像左侧的空地上摆着一口铁锅,炎炎夏日,这口锅里烧着木炭,热气从瓦片的缝隙里钻出来。
在烧红的木炭上摆放着一堆刑具,有铁杵、铁锯、铁网等等。
顺着铁锅再往下看,一个和尚被绑在刑架上,他显然已经受过了刑罚,身上的衣服都被烫得和皮肉粘在了一起。
而在他的身后有一间铁制的囚笼,里面还关押着十多个和尚。
躲在屋顶上的三人通过和尚穿的衣服,认出他们是少山寺的和尚。这麽看,少山寺的和尚并没有投靠大刀帮,而是被翊王爷抓到这里来了。
“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及以恶鬼……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求出无期。”
翊王爷又念起佛经,他一边念,身边的络腮胡男人跟着动了。
络腮胡拿起一根烧热的铁杵走向刑架,用力地将铁杵刺进男人的肩膀,然后是口鼻、腹背。按照翊王爷说过的经文,对刑架上的男人陆续用刑。
受刑的男人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在他惨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被关在囚笼里的少山寺和尚们,有的面露惊恐,有的闭上了眼睛,还有的甚至想咬舌自尽。
被痦子男及时制止,痦子男给他一顿螙打,直到他苦苦哀求,说自己再也不敢了,痦子男才放过他。
敲着木鱼念经的翊王爷终于站了起来,他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声音沙哑:
“你们破戒犯罪,玷污佛祖,当入无间地狱,受无尽折磨。这才是第一道刑罚,我还要用烊化的铁汁浇灌你们的身体,用铁钳打开你们的嘴,烧红的铁丸会进入你们的肠道,将你们的罪孽烧个干净……”
“王爷饶命,我们冤枉啊,破戒的是方丈和大师兄他们,和我无关啊!”
“是啊,王爷,还请您明查,我们一直在佛前诵经,从未做过破戒的事情。”
“饶命啊,饶命……”
和尚们听着翊王爷的话,都跪在地上向他磕头求饶。地藏经里的无间地狱应该是罪人死后去的地方,他们还活着啊,活人怎麽受得了如此刑罚?
“我苦苦修行为求长生,吃斋念佛极为虔诚,你们却做出那等事玷污佛门净地!我这是在替佛祖惩戒你们,以免佛祖迁怒于我,毁了我的修行。”翊王爷对他们的哀求视若无睹。
“王爷,佛祖以慈悲为怀,您如此折磨我们才会惹怒佛祖!”有一个和尚愤怒地叫喊着。
翊王爷擦了擦额头上被热出来的汗水,缓缓开口:“这无间地狱也是佛教地藏经里记载的,就是用来惩戒你们这些罪人,佛祖怎会因此怪罪我?”
佛堂里还在继续惩罚犯罪破戒的和尚,屋顶上,石力觉得看多了恶心,就盖上了瓦片。
陈玄则已备好了暗器,等到翊王爷收拾完少山寺的秃驴后,她就用暗器击杀了翊王爷身边的络腮胡和痦子男。
到时候她们再一起闯入佛堂,借着屋内已经摆好的器具,对翊王爷严刑逼供。料他也撑不过什麽无间地狱的第一道刑罚,就会乖乖交代了印信的下落。
燕淼盯着屋内惨无人道的处刑,心想佛教地藏经里的刑罚比玄门教给她们用来折磨别人的手段还要可怕。
不过这套刑罚确实好用,记下来回头可以用在福州府玄门男杀手的身上。
第149章 尽管说,我们也不一定会答应
佛堂内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屋内热浪翻滚,供桌上慈眉善目的佛像,在跳跃的火焰映照之下,竟扭曲出几分可怖之态。
囚笼里垒起半丈高的尸体,被酷刑折磨的少山寺和尚垫在尸山下面,翊王爷身边的络腮胡和痦子男血肉模糊地堆在山尖上。
方才还在代替佛祖惩罚罪人的翊王爷,此刻被绑在刑架上鬼哭狼嚎,这时候嗓子也不哑了,求饶的声音格外清晰。
“三位大侠,你们想要什麽尽管说,我都可以满足你们,只要你们饶我一命。”
翊王爷为了在佛堂里惩治少山寺的和尚,早已下过命令,无论佛堂里传出什麽动静,阖府上下都要当作没听见,不许进来打扰他修行。
如今自己被绑在刑架上,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面前那位宛如地狱修罗的黑衣女子,手持长刀,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坨砧板上的肉,让他浑身发毛。
“翊王印信在哪?”燕淼拔出鸿鸣,冷声问道。
翊王爷的牙根都在打颤,如果交出印信,这三人便会立马杀了自己。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望向金身佛像,没有回答燕淼的问题,反而开始念经:“阿弥陀佛,三位大侠……”
他原本想搬出佛祖慈悲为怀的借口,劝说三人放他一命,可身后高高堆起的那座尸山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身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翊王爷不断重复着佛号,干脆闭上了眼睛。
呲呲呲——
滚烫的铁网烧穿灰袍触碰他的皮肉,他痛苦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都这个时候了还念经,刚才那十几个秃驴怕是把自己知道的佛经都念了一遍,也不见你手下留情。”陈玄握着铁把手将铁网转了一圈,皮肉被灼烧的声音不断响起,伴随着翊王爷痛苦的惨叫。
燕淼再问:“印信在哪?”
翊王爷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胸前被烫熟的皮肉和衣服血淋淋地黏在一起,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伤口变得焦黑。
烙刑之苦非常人能忍,挨了这一下后他的嘴也被烫软了,答道:“就在佛祖的手里。”
石力闻言跳上供桌,来到佛像面前,一枚玉质印信映入眼帘,她伸手拿起印信。
收回手时不由得和佛像对视,佛像造得那麽高大,而它的眼睛半眯着,永远如此轻蔑地俯视众生。
好像这枚印信是佛像施舍给她的一样。
“拿着。”石力将印信抛给燕淼。
百胜刀出鞘,七杀刀法手起刀落,清脆的碰撞声震耳欲聋,翊王爷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佛轰然坍塌。
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金色佛头摔落在地上,如今世间万物都在它头顶,众生望向它的时候也是垂着眉眼,无情地俯视着它。
翊王爷以为自己老实交代就能死个痛快,然而从天而降的三位大侠并未轻易地放过他,她们将他投入他亲手搭建的地狱里,受尽无间地狱万般刑罚,大火烧不尽他的罪孽。
狂鹤和九死生刚从王府的库房里出来,她们让沐川和灼光带着万壑松琴先回去了,然后追着惨厉的尖叫声来到了佛堂。
九死生随手掷出一枚石子砸开房门,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用来清修的佛堂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炼狱。
陈玄快步跑出来,发现打开房门的是九死生和狂鹤后松了口气,她回头说了句:“自己人。”
翊王爷已经断气,燕淼和石力浇灭了屋子里的炉火,当做什麽都没发生一样走出佛堂,把地狱的大门轻轻合上。
三个少年皆抬起头静静地望着矮墙上的九死生和狂鹤,九死生开了个玩笑:“我亲眼看见你们三个杀人放火,我要去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真是贼喊捉贼,谁不知道九死生和狂鹤今夜是来王府偷东西的。三人都被九死生逗笑,陈玄问道:“前辈,你们都偷了些什麽?”
“翊王府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佛像,玉佛金佛银佛,偷这些东西我都慊掉价。”九死生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狂鹤跃下矮墙,来到三人面前:“你们拿了王府印信?”
狂鹤思来想去,翊王府里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象征翊王身份的印信。
今夜若是只有石力和陈玄在此,狂鹤只会觉得她们俩是跟过来玩闹的。但燕淼也在,这孩子做事目的性极强,绝不可能是单纯地来杀人放火。
“嗯,从今往后我就是翊王,翊王府就是我的地盘。”陈玄和燕淼对视一眼,然后如实相告。
“你的地盘?整个王府上下几百号人,你怎麽让大家承认你的翊王身份?”狂鹤觉得三个孩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燕淼心中早已有了解决方法,她应答如流:“男的通通发卖。剩下的女子,若是签了卖身契的仆人,就把卖身契还给她们,再给她们一笔银子用来安置自己。”
“若是受人伺候的主子,就送去黑山堡,让她们跟着黑山堡的土匪们学一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离开信州之前,我们会将这座王府里的人都换掉。”
在王府卖命的仆人,只要拿到银子并获得自由之身,她们自然会毫不留恋地离开这里,去外面另谋生路。
但和翊王爷沾亲带故的主子,燕淼不敢轻易放她们自由。
翊王府里除却老得快入土的翊王爷,还有一位王妃和三位姨娘,王妃膝下育有两子,大女儿年幼时生了一场病就夭折了,二女儿早在十多年前就成昏去了夫家。三个姨娘则膝下无子。
翊王爷一死,王府里的正经主子便只剩下王妃和三位姨娘。
直接放她们走是不可能的,这些做惯了人上人的主子一来舍不得荣华富贵,二来把身份地位看得极重。王妃会把她和陈玄直接打成犯上作乱的贼子,一旦有机会,她就会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燕淼不会让她们坏了自己的计划,将她们送去黑山堡就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你能替蟠龙堡主做主收下这些人?”狂鹤觉得燕淼的安排还算妥当,但这最麻烦的一群人她怎麽好意思直接甩给黑山堡,真不怕蟠龙提着雁翅刀追着她砍?
“我会说服蟠龙堡主的。”燕淼笃定道。
狂鹤看燕淼心里有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九死生伸手搭在狂鹤肩上,望着三人笑了笑:“别客气,你们尽管说,我们也不一定会答应。”
三人:“……”
两日后
翊王府里发生的事情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话说前日一早,翊王爷决意潜心礼佛,斩断凡尘的所有牵挂,散尽钱财,戒掉口腹之欲。从今往后六根清净,伴着青灯古佛修行一生。
于是当日便命令管家把府中下人的卖身契都还给对方,还给了每人一大笔银子,拿着这些钱,那些仆人的后半辈子也算衣食无忧。
“你说这王爷是不是念佛念傻了,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跑去当和尚。”
“我觉得也是,要不是这里出了问题,谁会把手里的钱全部给下人分了?”一个人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我听说王府现在就只剩下十来个人,那麽大的宅子里才住这麽点人,真浪费地方。诶,你们说王府里也没有侍卫,我能不能混进去偷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卖掉?”
“可别胡来,小心掉脑袋。人家前日说自己要出家念佛,明日就能还俗继续当王爷,那些大老爷说话有几个能当真的?”
“你说的也是。”
“那你们说王爷出家了,王妃怎麽办?”有人发出疑问。
刚才想要偷东西的人答道:“王妃也跟着出家呗。”
没人反驳她的回答,毕竟在大家看来王妃已经和王爷成昏,不论王爷做什麽,她都没有干涉的权力,也只能跟着王爷一起吃斋念佛。
“大胆!我可是翊王妃,你们胆敢抓我是想掉脑袋吗?”
年过五十的翊王妃中气十足,她趴在马背上怒气冲冲地威胁牵马的燕淼。
燕淼并未搭理翊王妃,她向前一看,已经到半山腰了,再走一会儿应该就能看到黑山堡的寨门了。
燕焱和穆飞牵着马走在燕淼身后,两人的马背上还扛着翊王府的三位姨娘。与王妃比起来,这三位姨娘就安静多了。
自从进山以后,她们三个怕把马背上的四人憋死,就将封口的帕子拿了出来,好让她们顺利喘上气。
一路上只有翊王妃的怒吼声,来来回回就只有“我是翊王妃”“我是皇亲国戚”“我有诰命在身”“你们谋害皇族是会掉脑袋诛九族的”……
燕淼都能将翊王妃那些车轱辘话倒背如流了。
“少侠,我们都在这,那王爷去哪了?”马背上的其中一位姨娘主动和燕焱搭话。
燕焱侧目,回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快和我说说那老东西怎麽死的?”
翊王妃听到翊王爷死了的噩耗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然后张大嘴巴无声地哀嚎,过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连姨娘,你怎麽说得出这种话?”
“我就说怎麽了,老东西死得好,死得妙!”连姨娘笑得更大声了,她要不是趴在马背上,肯定要朝翊王妃翻几个白眼。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翊王妃气得都结巴了。
“你知道翊王爷在佛堂里做什麽吗?”燕淼突然开口,吓了翊王妃一跳。
翊王妃见燕淼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又聋又哑,没想到会说话啊。
连姨娘大声说:“她当然知道,老东西做过多少坏事都是她盛才捷经过手的!”
“你住口!”盛才捷勃然大怒,比听到翊王爷死了的时候还要激动。
第150章 她盛才捷命不该绝
扑棱棱——
盛才捷一声怒吼吓得山间鸟兽惊散,众人皆安静下来,就连盛才捷身下的骏马都停下了脚步。
没了盛才捷喋喋不休的威胁声,无数声音闯入她们耳中。身下骏马呼吸的声音,近在枝头、此起彼伏的蝉鸣,树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或清脆或低沉的鸟鸣声……
连烁趴在马背上,艰难地扭动身躯试图翻身,好在燕焱手快扶了她一把,这才避免了她从马背上径直摔落的厄运。
她顺势仰躺下来,一时间天地颠倒,郁郁葱葱的树叶连成一片碧色海洋,微风拂过,便掀起一道道涟漪。树叶的缝隙里有点点碎星,随之摇晃。
“原来林子里还藏着这麽美的景色。”连烁痴痴地望着翠绿的树冠。
燕焱见连烁的脸颊通红,定是脑袋充血所致,连忙把她扶起来坐在马背上。
连烁坐稳以后总算能够瞧见盛才捷的窘状,她大笑道:“盛才捷,我真想拿面铜镜来让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盛才捷闻言心中羞恼,侧过头一看,只见低她一等的连姨娘已经坐在了马背上。虽然也还被五花大绑着,但神情里却透出一股劫后余生的从容与洒脱。
反观自己,整齐的发髻早就乱成了一团糟,几缕发丝淩乱地垂落在脸颊边,身上的衣服更是皱巴巴的,满是灰尘与草屑,哪里还有半分皇家的尊贵与威严?这副尊容,莫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瞧着,都觉得厌恶不已。
“你这般尊容实在有失皇家颜面,待会儿要不找棵树一头撞死?”连烁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感,恶狠狠地瞪着盛才捷。
往日里,翊王妃盛才捷总是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把皇家颜面和王府尊严挂在嘴边,慊弃她们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不懂礼数、举止粗俗,明里暗里贬低讽刺过她们无数次。
如今见她这般狼狈,连烁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发泄了出来。
盛才捷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连烁又讥讽了几句,可惜对方充耳不闻。
抓了她们四人的三位年轻少侠继续牵着马赶路,连烁看向燕焱,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多谢少侠,要不我就摔下来了。”
“不用谢,你刚刚说翊王爷做的坏事都由翊王妃经手,具体是些什麽坏事?”燕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连烁抿了抿嘴,反正老东西都死了,她们又沦落至此,这些事情说出来也不碍事。
“那老东西年纪大了,生怕自己哪天两腿一蹬就死了,天天想法子修仙求长生。应该是从五六年前开始信佛,佛说什麽男有七宝之身,年幼的男孩又是刚转生的灵童,浑身充满生机。”
“也不知是哪个邪和尚给老东西出的主意,说能以幼补老,以生代死,让老东西每日喝一碗男童的鲜血,久而久之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老。”
“王府之中,向来是老东西有求,盛才捷必应。一声令下,盛才捷便会竭尽所能,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五六年过去,盛才捷不知害死了多少男孩。”
“前些阵子被砸的少山寺也是盛才捷吩咐府内的男侍卫扮作平民百姓,煽动百姓闯入少山寺肆意破坏。佛堂里的刑具也是盛才捷命人打造的,王府里所有害人的玩意儿都是她弄出来的。”
连烁大骂道:“盛才捷,你害人无数,助纣为虐,你真不怕死后下地狱。”
闭着眼睛装死的盛才捷睁开眼,她深吸一口气不怒反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脱。
事已至此,她这个翊王妃的尊荣已化作泡影彻底消散,再也无需维护所谓的王府颜面与尊严。
她朝着连烁的方向啐了一口,说:“我害人?你们三个姨娘能活到现在都该给我跪下,谢过我的救命之恩。”
连烁被盛才捷这突如其来的粗鄙之举惊得目瞪口呆,她以前这麽啐过盛才捷,盛才捷还嘲讽她是粗俗的市井小人,真是破茶壶破摔,竟也不顾王妃礼仪了。
“你说梦话呢?要不是你,我们三个能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姨娘?”连烁高声反驳。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是盛才捷带着一群人将她家层层围住,随后抛下几箱彩礼,便不由分说地将她强行塞入轿中,一路抬进了王府。其余两位姨娘,亦是这般被强掳进府的。
“王爷看上了你们,我能有什麽法子?若是我不把你们接进王府,王爷也会想办法把你们抓起来养在外面的宅子里。你们可知被王爷养在外面的人都是什麽下场?”盛才捷的声音开始发颤。
“你说清楚。”连烁从不知老东西在外面还养着外室,她可不愿平白无故地欠盛才捷人情,必须让她说明白。
盛才捷盯着眼前不断移动的山路,似乎陷入了回忆。
忽然,身下的骏马不再向前,她眼前的景致一阵天旋地转,定睛一瞧自己已经站在了地上。身上的绳子也已经被身边的少年解开,少年拿着长刀怼了她一下。
“上桥。”
她抬起头,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座摇摇晃晃的吊桥连接着悬崖两侧的峭壁。吊桥之后,是一座矗立在山峰上的宏伟山寨,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神秘而威严。
从这里可以看见山寨大门前高耸入云的瞭望塔,瞭望塔上站着一个手持弓箭的人。
信州城外只有一个土匪窝,那就是朝廷屡次出兵都没能成功剿灭的黑山堡。盛才捷明白,自己是被土匪抓到山寨里来了。
悬崖上的吊桥破损严重,几块腐朽的木板缺失不见,留下一个个空洞。桥身随着山风轻轻摇晃,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 “嘎吱” 声。铁链上锈迹斑驳,似乎还有暗红的血迹,桥两侧的扶手也已残缺不全。
盛才捷瞥了眼燕淼手中的长刀,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她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两步,深不见底的悬崖令人望而生畏。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连烁被燕焱带到悬崖边,她并不想踏上那座危桥。
穆飞给另两人解开绳索,拉着两人来到桥头,不顾两人惊慌的神色,率先走上吊桥。
“这桥很稳的,仔细看着脚下,别踩空掉下去就能顺利走到对岸。”穆飞初到黑山堡时,也被这座吊桥吓得不敢迈腿。
但哄着自己不要往下看,快速走过去之后发现这座吊桥也没那麽可怕。
盛才捷问道:“你们要想杀了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在她眼中,这座岌岌可危的吊桥无疑是催命的阎王,稍有差池,摔落下去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谁不想走,我可以背她过去,但过去后要给我洗一个月的衣服。”穆飞已经在吊桥上走了一个来回,她笑吟吟地望着四人。
盛才捷正要说话,穆飞指着她毫不留情地说:“你不行,你看上去不会洗衣服。”
在黑山堡中,人人都需自力更生,只要完成三当家分派下来的任务,便可与众人一同在寨子里吃饭。而除此之外的一应生活所需,皆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穆飞最讨厌洗衣服,若是能有人代劳,就再好不过了。
连烁听了穆飞的话,心中暗自权衡。她不知道山寨里迎接她的是什麽,今日是她第一次走这座桥,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万一山寨里情况不对,她想要逃出来,终究还是要面对这座吊桥的,到那时,可没人会来背她过去。
她慢慢踩上吊桥的第一块木头,吊桥轻轻一晃,她脸色煞白,紧紧抓住两边的铁链。
“你俩呢?”穆飞看向另外两人。
个高的那位摇头拒绝,心想自己现在还没进土匪窝,怎能仅仅为了通过一座破桥,便轻易答应给对方当牛做马?若是此刻松口,待进了寨子,还不知要被如何使唤。
方才她目不转睛地瞧着穆飞轻盈过桥,留意到吊桥上残留的木板看似破旧,实则非常稳固,只要小心点就不会摔下去。
个矮的那位不过是朝悬崖下匆匆瞥了一眼,一阵眩晕感如潮水般涌上脑门。
她问穆飞:“你背我过去,我给你洗一个月的衣服,说话算话?”
“当然。”
众人在桥边等了许久,连烁总算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对面,踩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穆飞见状走到矮个女子身旁,微微蹲下身子,矮个女子小心翼翼地趴在穆飞背上,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对面。
高个女子紧随其后,每一脚都稳稳地踩在木板中央,她过桥的速度比连烁快得多。
还在桥头不愿挪步的盛才捷皱起眉头,她的目光在燕淼和燕焱身上来回游移,几番挣扎后,对着燕焱说:“少侠,我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再受了惊吓肯定会掉下桥摔死,你能不能……”
燕淼挡在燕焱面前,冷声道:“你刚才威胁我的时候吼天喊地、中气十足,满山的知了都盖不过你的声音,现在装老迈体弱?”
“我……”盛才捷支支吾吾。
“盛才捷,你别墨叽,赶紧过来把话说清楚!要是不愿过来,就在此处将事情交代明白,你要真对我们有恩,等来年你的祭日到了,我给你烧些纸钱过去。”
连烁双手放在嘴边冲着盛才捷喊道。
“恩情?”盛才捷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的连烁 三人,似乎下定了决心,她咬紧牙关走上吊桥,握住两边的铁索。
她盛才捷出身簪缨世家,自幼就是高贵的世家子。及笄之年,更是承蒙男帝赐昏,成为尊荣无比的翊王妃。她生来便注定是那高高在上、被众人簇拥伺候的金枝玉叶,她命不该绝!
只要能安然走过这座吊桥,欠她恩情的连烁等人哪怕心有不甘,也要结草衔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