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为什么。
金光誉叹了声,“其实也不怪司荣鑫狠心。”
司家本来是书香世家,宗祠的牌位里甚至有两三个举人呢,家底也厚。
但他那个年代,读书人突然不招人待见了。他见势不好,收拾细软就跑了。
海城临海,水路方便,他就顺势下了南洋。
那个年代,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闯荡,最要紧根本不是发财,而是保命。
他和司荣鑫相遇也是在海上一次船难,他们俩是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
真到了那个关头,人性经不起考验,到最后就是俩字——“求生”。只要能活就行,怎么都行。
那段日子有多黑暗只有他们俩人知道,但也奠定了他们之间信任的基础。只要都活着,他们就永远不会背叛对方。
金光誉那时候还只是个中医学徒,司荣鑫却已经是家有铺子的小商人。他得救后就跟着司荣鑫,给他当管家、当司机。
再后来年代又变了,司荣鑫得以衣锦还乡,重回海城。那时候司家祠堂七零八落,族人死的死,失散的失散,是真得只剩他一个了。他一生的梦想就是重新振兴司家。
首要的就是要有人,要开枝散叶。
不幸的是,早年的经历让司荣鑫子嗣艰难,老来就得一个儿子。最后还白发人送黑发人。孙子都没留下。
如果没有金邢的那笔“坏账”,他或许会好好培养司黎。
但接二连三的打击,也让司老爷子心里发生了变化,他比以前还淡漠。也许是觉得振兴司家无望,这个女孩子在他眼中也成了棋子。
“他送司黎去学京剧,是因为当时海城的上流社会都好这口。后来,司黎自己跑回来了。”
回忆起那天早晨的场景,金光誉还是忍不住后颈一凉。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身上看到那种眼神。
那种他和司荣鑫都熟悉的,满是“求生”的眼神。
当时十五岁的司黎挨打完后,还咧开嘴笑,牙上都是血,问他们“还有吗”。披头散发,女鬼一样瘆人。
司老爷子当时也笑,笑着让她记住现在的感觉。永远都别忘。
“虽然只有十五岁,她爹妈本来就都好看,但司黎出落得还是超过我们两人的想象。”
“当真是如花似玉,亭亭玉立。”金光誉瞄着男人脸色,先是夸,发现他没多大反应,还微微皱了眉。他立刻改口道:“是天生的狐媚子。”
“她回来以后,就成了司荣鑫攀附权贵,利益输送的工具。”
其实谈事情,酒桌上有几个漂亮女孩点缀很正常。但司黎真得不一样,她会唱戏,人又机灵,最重要的是,脸蛋实在不俗。
“来这的许多男人,基本上她笑一笑,魂就被勾走了。更有甚者,根本都不敢直视她那张脸。”
“那几年社会发展得很快,司荣鑫的经营理念跟不上时代。自打司黎回来,他很多重要生意,都是司黎搞定的。”
顶级的美色是大杀器,尤其用来对付男人。司荣鑫清楚“物稀为贵”,平时并不常用她,只有关键时候才让她来。
“唯一的问题是,她不会喝酒。白酒一喝就吐。”
不会喝酒。江修暮垂眸想,这和他对她的认知完全不同。从他们认识那天起,她的酒量就极好。
不过金光誉马上就给了他解答,“酒量都是后来硬练的。”
有一次她当桌敬酒,结果没咽下去吐了主客一脸。主客觉得扫兴,就直接走了。那事把司老爷子气着了。
把她关进屋子里练酒量,练不出来不许她出司家大门。
那段时间老宅每天都有呕吐声。司黎每天也是醉醺醺的,日夜颠倒,三餐不定。
而她空有一个司家大小姐的名号,却连看门的都敢私下拿她开腔,说她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家里的佣人也都知道她平时被司老爷子用来干嘛,没人看得起她。
大家都冷眼旁观。她吃不吃饭,老爷子都不说话,更是没人管。
司黎的性子又是宁死不肯求人的。
“有一次我正好碰上了,看见她胃痛到直不起身,撑着灶台,浑身哆嗦着用热水泡冷饭,当成粥往下喝。”
“她喝完回楼上,没挺住就倒在楼梯口了。我一看,就去扶,结果被她无缘无故一脚踹下去了。”
听他说这话,家里也有女儿的老路恨不得狂揍他一顿,可老板没发话他实在忍不了地狠踹了他两脚,“你他妈最好是扶!”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真他妈的是个畜生。老路拳头都捏紧了。
“是扶是扶!”金光誉赶紧求饶,抬起头还是去看江修暮的脸色,见他还是微微蹙眉,没有太多的表示,他便松了口气。
看来司荣鑫这招奏效了。仇恨转移了,司黎的下场一定会更惨。
她当初那一脚给他直接踹楼下去了。他颈椎骨折,躺了好久。
不过司老爷子却没罚她,也是那次,金光誉明白了,在司荣鑫眼里,他就是一条狗。司家的人,哪怕是司黎都比他重要。
“酒量练出来那天,二两半的杯子,她一口气连喝了三杯高度白酒,表面仍然像没事人一样。”
司老爷子很满意,告诉她过两天有个大人物要来海城,喜欢听京剧,让她早点准备。
司黎当时沉默三秒,笑了,让他把出场费打到卡上。
“然后她就起身,笔直地走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老宅过。”
“不过司黎这一搬出去,有时候就找不着人。司荣鑫就想了个主意,让她去上学。把她有用的证件也收走了。”
司黎从小也没上过学,高中那些知识,她都听不懂。
“但她还挺听话,每天准点上下学,想找人方便多了。”
最开始考试,她就纯靠乱写,能蒙个十几分。
“后来,司荣鑫发现,她还真得开始学习了。因为她进步很快,一学期下来,成绩提升了。”
一些特别考验基础知识的物理数学,她竟然能考个二三十分。语文更是高一点。
金光誉至今还困惑着,“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司荣鑫不想司黎念书?”
“期末之后,他搞了个‘谢师宴’,名为感谢,实际上只说司黎读书如何如何累,
弋
他就这么一个孙女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苦。司家也用不着她吃这个苦。”
这么一说,那老师们还能如何,又不是自己孩子,以后就不管了呗。而且司家家大业大,外人看来,司黎就是含着金勺子出生。一出生就在罗马,根本不用努力。
“司黎当时就在饭桌上,一言不发。等老师们都走了,她起身,将包厢门打开,把整个桌子都掀了。”
巨大的响声吸引了不少人来看,司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司老爷子拜了三下,高喊了一声,放心吧爷爷,孙女以后一定不让您操心了。
说完,她转身就笑着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学得很快。
司老爷子在包厢里面待了很久,等人都散了,他才脸色铁青地出来。
回去,司黎还是挨罚了。自那以后,她就没再听过课。
“科科都是零分。不知道为什么,司荣鑫竟然还满意了?”
金光誉不能理解。当年司杰礼读书,他可不是这样。
他不懂,江修暮却懂了。他懂司老爷子的用意,也懂了,为什么上学时候,司黎一直都是睡觉。宁愿忍受同学的冷嘲热讽,也不肯在试卷上写一个字。
他懂了,却太迟了。
“不过,江总您一直都天资聪颖,成绩优异。”这功夫,金光誉还是不忘拍马屁,“所以司荣鑫把你接过来高考,是指望您考个状元。然后他他想正式认您当当司家人。”
其实是当干孙子,不过这词,金光誉现在怎么敢说。
“那字他本来也是想让您签的,这样您和司家就彻底捆绑在一起了。”
江修暮不像司黎,有天然的血缘做纽带,和司家斩不断联系。要想让一个没血缘的聪明人一辈子为他卖命,光靠恩情也很有风险,只有共同利益是长久的。
“只是您好像帮司黎求过一次情,那之后,司荣鑫就改变了想法。”
比起司黎,江修暮才是司老爷子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教他读书写字,还教他文化礼仪,等大一些后,司老爷子更会时不时把自己毕生总结的“生意经”也传授给他。
他们俩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他们做事的思维,很多时候是一致的。他身上既有司老爷子看不透的地方,也有他一眼就能看透的。
而那份文件事关重大,既可以用来捆绑他,也很容易被反利用,当成刀子对准司家。
“江总您身上不确定因素太多。相比之下,司黎就好拿捏多了。随便一个没交情的女同学都能成为她的软肋。”
那时候的司黎虽然嘴上咄咄逼人,可在司老爷子面前,她就像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产生不了半点威胁。
她看重感情,还谁都想“救”,这些都是致命的弱点。
“那天下午,司荣鑫根本没想叫您来,他只是说了一句。司黎就签字了。”
就连自觉不算聪明的金光誉都忍不住感叹,“司黎真是半点没遗传到司家人的聪明劲儿。太傻了。”
她才不是傻,是智慧。江修暮低头解下手套,默想,司黎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也学不到她的半点。
他当年的伪善,在她眼里,恐怕比“东施效颦”还丑陋。所以她才会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着想着,江修暮不禁会心微笑。评价真准确啊,阿黎。
这次,金光誉只顾感慨,没看见他的表情变化,还自顾自地说,“不过就是傻人也有聪明时候。”
“司荣鑫没想到,他一辈子筹谋,最大的败笔就是在司黎身上。”
司黎签完字后,说的话让司老爷子误以为他们俩已经有了首尾。
而他一直以来培养司黎,却从没让她真“接.客”,是为了待价而沽。他是想让司黎嫁进真正的、能让司家一劳永逸的豪门。
哪怕是2012年,有消息传来,说当年的事又要重新查。司老爷子情急之下,决定把司黎送出国外,他也没放弃对她的“培养”。当时消息真假不确定,他打的主意是,如果是真的,那司黎就像金邢一样自生自灭。如果是假的,那刚好她在国外名校镀金,回国后,更能好嫁。
可他没想到,他精心培养的花,被另一颗棋子捷足先登了。还是他安排两人住一起的,他怎么能不气?
当时司黎是真靠一句话,差点把他气死。
“尤其是醒来,得知她把您带走后,司荣鑫都要恨死司黎了。”
司老爷子一直都看轻了这个孙女,以为她就会耍嘴皮子,没想到,她还真的是一身“反骨”。趁他昏迷,把江修暮带出了国。
那可是他真正倾注了大量心血培养的人,而脱离了司家的掌控,傀儡就会变成不定时的炸弹。一旦那孩子知道真相,司家第一个就要完。
司老爷子当时还没来得及找更好的锁链套牢他,司黎就带他跑了。自那以后,司老爷子就知道,两个风筝,一根线是彻底断了。所以他也不再联系他了。
这也不怪司老爷子“考虑不周”,是司黎动作太快了。她很早很早就在筹划这件事了。
再回想当时,江修暮明白了,从司黎朝他要雅思成绩单时,她就开始为他申请学校了。她还装作随意地问过他想学什么专业。
当年两人“私奔”,他还以为是司家安排的一切。其实,只是司黎要带他走。
她明知自身难保,却一心想带他远走高飞。
原来,她说会偏向他。她从来不说空话。
江修暮自嘲地想,他自以为陪了她十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他窥见的,不过是司黎的冰山一角。
仅是一角,却也已让他一往而深,痛不欲生了。
两只手套都摘下来,老路看了他一眼,默默退后两步,给他让出地方。
动手前,江修暮最后一次发问:“她为什么从梨园回来了?”
这问题把金光誉问愣住,“您不知道?”吴光前被整治那么惨,他们还以为是他知道了,给司黎报仇的?
男人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耐烦了。
这次不等老路上手,金光誉忙主动交代,“是那天晚上,吴光前喝醉了,把她抱住了。”
“不过司黎当时会些拳脚功夫,反过来把他打了一顿,人都打废了。”
“事后梨园的班主来道歉,不想闹大,正好老爷子也不想。他怕这事传出去,女孩子名声不好听。耽误嫁人。”
“最后两方决定,吴光前那边梨园会处理。司黎这边就定她‘欺师灭祖’,也不用再回去了。”
等司黎清晨一个人回到家,他们都不许她申辩一句,怕走漏风声,直接打了她一顿,把“罪名”坐实。
真他妈的那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啊!一向见惯了脏事的老路都被震惊了,他都不敢想象,要是他女儿被人这么对待他一定会把那人活.剐了!就现在,他都想杀.人了。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就在金光誉话音未落时,男人就冲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掼到地上。
老路第一次看见他老板这“失态”。
江修暮像是疯了一样,揪着他,反反复复就问一句话,“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我问你,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正巧,上空划过一道闪电,金光誉看愣了一瞬。用尽全力的拳头就落了下来。
骨头碎裂的疼痛,令他脑子忽然清醒了,他清醒地记起来当初的所有。
“对!”他痛苦地高声回答,“下雨了!那天京市下了雷暴雨!”
今晚,海城也有一场暴雨酝酿完毕。同急促的雨点一同落下的,还有男人的拳头。
就在刚刚,本来就片片破碎的一颗心,终于在得到答案后,彻底化成了灰。
地上的金光誉求饶的声音渐渐微弱,到后面毫无声息。
院子里只剩雨敲青瓦声,还有拳头打到骨头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老路都开始看着染红的雨水叹气。
久到,男人的躯体已经力竭,最后一拳,赤手空拳地
落到了地面上。
血和眼泪同时溢出,江修暮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悲痛欲绝,窒息感要将他淹没。
他绝望地想,司黎说得对,她需要同情谁?她连自己都不愿意怜悯。
当年,别人只是房子烧了,就有一堆人可怜帮忙;而她整个人都荒成了废墟,却没有人抱抱她。
他当时为什么要走?
他为什么不留下?
他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去抱抱她?
他的阿黎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他配吗?
有人配吗?
*
从别苑里出来,老路担心地看着他,不由得问道:“老板您去哪?我让人送您。”
他得留下来料理后事,但他真不放心啊。
“不用。”江修暮看向门前挂着的,已经褪色的红灯笼,轻声吩咐,“三天,这里和司家老宅,全都推平。”
“好。”老路应下,仍是想让人跟着他。
而男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无言地挥手,示意,谁都不许跟着他。
一个人孤身走进夜雨里,雨水冲刷着手上的伤口,血水点点滴滴溶进土壤里。
他恍若未觉地在黑夜里走着,走向他也不知会在何方出现的黎明。
第82章
无名县城一家偏僻的火.葬场内——
女人一身大红色风衣站在房间里等骨灰,烈焰红唇,面色雪白,整个人艳得像厉鬼。
旁边有窸窣的声音,说她穿成这样没忌讳。
司黎听见了,但她懒得解释。
解释也没用,外人怎么能理解呢。
在她们司家,死了人才该是喜事。
拖着装司荣鑫骨灰的麻袋,司黎独自驱车来到附近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塘。
她不知道这叫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就是累了,不想走了。直接靠边停了。
骨灰大半被她一气洒进去,剩下的一点,司黎找了块石头,点了根烟,一捧一捧往里扬。
说来也怪,司荣鑫活着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地设想,等他死了她要把他骨灰冲马桶里、再或者喂狗喂王八,好多招她都想过。
可真到了这一天,司黎忽然就不想折腾了。
太累了。闭上眼睛,她回想这些年,她一次次的“求生”
实在太累了。
说起司老爷子,司荣鑫的一生,他担着偌大的家业,在小小的海城里撑起一霸的位置,除了运气外,的确是有非常的手段在身上。
从他培养司黎和江修暮两个人的方式上就可见一斑。
对于司黎,首先她是个女孩,入不了宗祠,算不上香火。
司家兴旺,她就是点缀;司家破败,她就是祭.品。上不了族谱的人,全家福上有没有她,都无所谓。
司老爷子秉承着父权为天的思想,只给她灌输家族的观念,告诫她血缘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纽带。
她生在这个家庭,得了个司姓,就代表她个人这辈子都和司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所以凡是为司家好的事、能给司家带来利益的事,她都要做。哪怕是出卖色.相、身.体,乃至她所能付出的一切,为了大局,她作为司黎的个人部分都要牺牲掉。
更重要的,司老爷子早早就决定,不让司黎读书。
他自己就是读书人,他知道读书能让人“启智”。
但他不需要司黎去了解那些大道理,也不需要她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乖乖听话的、外表光鲜内心空洞的花瓶。由他摆弄,受他掌控。
同时,司黎展现出的坚强的求生意志也让他满意,因为这就意味着,无论怎么打磨,她都不会碎。
一个华丽又不会碎的花瓶,简直是完美的艺术品。
而对于江修暮呢,一开始,他没打算让这个孩子活着。那无异于是一个隐患。
可既然他活了,那最好是只能在他眼皮下活。司老爷子派了老吴以司机的名义,监视他左右。
直到开始上学,男孩超乎常人的智商展露出来,司荣鑫才觉得有点意思。
于是他亲自出场,以正直的形象和正义的身份,不但无偿资助他,还帮他解决了心里的忧虑。为他家沉冤昭雪。
最后,他再慈爱地教他放下仇恨、学会释怀,常记感恩。
他以君子的品格十年如一日地来培养这个孩子,他的道德品质越高,就越会感念他的恩情,回报他的付出。
挟恩图报,他在江父身上试过且成功的招数,如出一辙地也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事实上,司老爷子的筹谋已经非常成功了,至少是成功了一半。
可他低估了人性的复杂,也低估了人的爱。他不相信这些,所以不了解这力量的强大。
四岁起,司黎在梨园里十几年如一日地学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她扮樊梨花、演穆桂英,唱念做打间,悟出了戏文里的大道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这些女将军、女英雄的侠气和正义。成为了司老爷子最不想看到的、歹竹里面的一颗“好笋”。
至于江修暮,司荣鑫低估了从小就无父无母、没感受过亲人温暖的人,他的内心渴求爱的同时,会有多凉薄。
男孩温润有礼的外在骗了许多人,司老爷子在他面前真假参半的演戏,而他又何尝不是在演?
后来,唯一的、仅存的,火种一般的温情,都被江修暮给了司黎。因为司黎不求回报地爱着这世界,这种他没有、也没见过的光芒太迷人了。
他渴望的依恋,在她身上被点燃了。且越燃越旺,火势连天,她的温暖,他根本离开不了。
司黎就是他灵魂能栖息的净土,是他给自己保留的,最后的本心。
人没了心脏能活吗?活得还能像个人吗?
深夜的房间里,男人望向东方,一分一秒地等待着那缕曙光。他满心想着的,都是那个他不知道该不该爱、又要如何去爱的人。
*
得知她爷爷的事,胡珍给司黎调出了两天假,让她消化亲人去世的悲伤。
但她实在是多虑了。老混蛋终于死了,这事,司黎别说悲伤了,她不笑出声都算她收敛了。
可她还是在公司附近找了个酒店,躺尸了两天。
每天睡睡醒醒,实在饿,就啃两口面包,睡不着的时候,司黎就窝在沙发里抽烟。
她一边抽烟一边想,那男人应该全都知道了吧。
听说他把房子都拆了。
真得那么恨吗。
肯定啊。司黎凝视指间寸寸成灰的香烟,那么多条人命,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司家。
要是她的话,别说拆两个房子,她怕是要把仇家祖坟都翻一遍土。活着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她现在就是活着的那个。
唉。所以他会恨她吗?
可他也说过爱她。
爱和恨哪个会更强大?
司黎望着天花板,思索,人数上比,她肯定是不占优势了。他最好是按年头算,他俩认识十八年,睡了十六年。时间上四倍有余呢。优势大大的。
不过感情这东西能用数字衡量吗?
司黎忧愁地灭掉烟,捂住自己左胸口想,应该不能。因为她只要想到,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恨她,心脏就会隐隐作痛。
痛到她感到难过。
难过到她一翻身都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单手拄着地面,本来含着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司黎泪眼模糊地想,如果真得要恨,那他少恨她一点,好不好啊。
做不成夫妻,他们可以做单纯上.床的朋友嘛。
要是朋友也不行,那
完蛋了。
司黎陡然坐起来,三步两步重新回到柔软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想,完蛋了。她不想和他只做陌
弋
生人。
要是他敢恨她呜呜这狗男人要是敢恨她,她就立刻马上去找别人结婚生孩子。生个漂亮霹雳的女孩,带到他面前,让她管他叫舅舅!
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司黎复又抬起头,徒手抹干眼泪,猛吸了吸鼻子,想,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要是这狗男人爱恨不分,不知好歹,那她也没必要在他一个人身上吊死。她就是要找个更好的人,继续好好过日子,把他气死气死!
都别活了!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捞过手机就给小朱打电话,“你上次说的那个好男人,还在不在?!”
小朱:“姐,你说什么?”
司黎:“你上次说的剧本,十分钟后我到公司,亲自看看。”
小朱:“好啊姐,我现在就在。我等你。”
呼!
司黎翻身下床,气势汹汹地往浴室走,边想,他丫的分手就分手!谁怕谁?
但是她不能理亏,她得把钱挣够,然后把银行卡甩他脸上,告诉他,两不相欠了!老娘的爱你不配!
脱下衣服一抬头看镜子,司黎愣住了,原来她哭起来这么好看啊啧,又被自己美到了。
很好,她这脸蛋、这身材,那狗男人都不配了!
*
一连七天,司黎都以赶活动方便为由,蹭到胡珍家里住。
最后被胡珍拎着耳朵提醒,她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x生活了,麻烦在她下次排卵期到来之前搬出去。
气得司黎跳脚反驳,丫的,你这老女人怎么需求比她还旺盛?再说了,那帮男人能做的,她难道不能?
这话一出,胡珍看她的眼神从嫌弃变成警惕了。她打量她两眼,说:决定了,今晚就把她送回家,抓紧时间收拾包吧。
哈?她未来的国际巨星哎!浑身是宝,哪里比不上那些臭男人了?
司黎还想为自己的去留辩驳两句,手机忽然响了,她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喂?!”
中气十足的一声,对面愣了秒,方问:“在哪里?”
这声音司黎身上熊熊燃烧的小火苗,哗地一下就熄灭了。
她咬了下嘴唇,低着头,轻声回:“在上海。”
“今晚回来一趟。”男人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司黎鼻尖一酸,忽然好想问他,她要回哪里去?回家吗?
那里以后还是她的家吗?
她以后还有家吗?
*
车停到家门口,胡珍催她下车,司黎打开车门,却犹豫了三秒。
她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面硬鼓鼓的,不是银行卡,是她打的一张十亿欠条。
虽然把欠条扔出来,不如扔卡爽,但聊胜于无吧。
她想了想,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才下车。
胡珍在旁边看得奇怪,她怎么回个家还迟疑了?江总不是回来了吗?
搞不懂。不过看这天色,快下雨了。
唉,梅雨季真是烦人。胡珍重新启动,怕下雨堵车,匆匆离开了。
司黎本来还想在门前做做心理准备,但她往那一站,就人脸识别成功,门自动开了
她无语地向上瞟了眼唉,算了,进去再说吧。
第83章
屋里没有开灯。
光线太暗,司黎脱下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
这个房子她住了十年了。就算摸黑走,她也能准确地找到所有路。
一楼没有。司黎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向二楼,仿佛这样就能把时间拖延得无限长。
但最后,她还是踩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转过身,就看见他宽厚的背影,坐在沙发上,灯也不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黎朝他走了两步,又停住,干脆往旁边的墙上一靠,不再往前。
从她进门开始,他就听见了。江修暮一直坐在这里,一秒一秒地数她拖延了好久才上来。
上来了,为什么不过来。
他抬起头看,干净明亮的落地窗上映出倒影,司黎正靠墙站着,垂着头,像个犯了错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江修暮连日来努力克制平复的心绪,在这一刻再次泛起剧痛。
他闭上眼,努力地深呼吸来缓解。
房间太安静,他呼吸声很重。
司黎不禁抬眸瞄了眼,抿住嘴唇想,她站在背后,都没过去,就把他气成这样了?
那他气性太大了。这对肝可不好。
开始,她也想赌气地不说话,但赌气不过三秒,令人无望的沉默就要让她窒息了。
于是,司黎想想,直接坦白:“你家的事我一直都知道。”
“很早。在遇见你之前。”
他猜到了。事到如今,她从前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和令人费解的行为,他现在已经全部都能理解了。
江修暮一瞬不瞬地看着镜面里的她,轻声问:“之前不说,为什么现在想说了?”
“因为想图个痛快。”司黎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件事情在她心上压了太久太久,她无数次地想说,开口前却又害怕。害怕他转身就走,更怕他直接掐住她的脖子。这个世界上恨她的人很多,唯独他,她太害怕他说出那个字了。
“那你就不问,我想不想知道。”这些天,江修暮无数次地想,早知真相是这些他或许宁愿被瞒着。
他更希望,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想他们单纯地相爱,什么都不背负地爱着。
有什么好问的。他早晚都要知道的。
司黎仰起头,看向天花板,轻轻叹气。她不可能瞒他一辈子的。她也不想那样。
那是属于他的真相,他有必要知情。
又不说话?江修暮看着倒影里的她把头又低下去,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司黎感觉到他的手掌覆上她侧颈,大拇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可能是屋内太黑了,她竟然没看见那双黑眸里的愤怒。
他摩挲着她的唇瓣,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怎么选。司黎当真思忖了一下,要是司家人,她肯定不会在乎他们死活。毕竟他们也不在乎她的。
但如果,是对她很好、疼爱有加的亲人,那她也一定,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吧。
思及此,司黎心凉了一半。可她又很理解他,换位思考,她估计也会连带地恨他至少不会再爱了。
“你该恨我的。”她如此作答。
听见这个回答,江修暮在想,还好不是她。还好家破人亡的不是她。
不然,现在他就已经被她决绝地放弃了。
这个认知既让他感到侥幸,又不免觉得沮丧。
他将身体慢慢靠过去,下巴搁在她额顶,轻声诉说,“阿黎,我以为我都忘了他们了。”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我早都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可当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被提起来时,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他们说过的话,我竟然都记得。”
“眼前像在放一部老电影,一帧帧,一幕幕,都无比地清晰。”
“就连外婆,临睡前她唱得每首童谣,我都一字不落地记着。”
真好。司黎低着头,内心悲凉地想,还有人在睡前给他唱童谣。
她都没听过。
从小到大,司家没人给她唱过童谣,也没人哄她睡觉。他们都无视她,不管她。
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她不是司家的人。她或许是被抱养的。
她如果是被抱养的,该多好。
司黎绝望地想,这样他就没有理由恨她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要被人恨着。
就因为她出生在那个家庭里?那是她能选择的吗?
突如其来的委屈,让她心痛如绞,忍不住攥紧了双手。
江修暮抵着她发丝,没察觉到她的动作,这些天,这些被翻出来的记忆也将他折磨得身心疲惫。
他
轻轻揽着她,忽而没了挣扎的力气,“即便如此阿黎,我还是想选择你。”
就算那些温情他都记得,记得很清楚,可他还是想要拥抱她的温暖。
“你能懂吗?”
头抵在他肩膀,司黎强忍的委屈彻底崩溃了,“可我为什么要你的选择”
“就因为我姓司?”她鼻尖酸得厉害,微弱的声音带了哭腔,“我当时才四岁。”
“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凭什么她要为没做过的事负愧一生。
江修暮心疼地抱住她的肩膀,声音也开始沙哑,“没人要你愧疚,阿黎。”
恰恰相反,他太希望,她真有她说得这么无愧。他希望她是纯粹地爱他,不带一点愧疚之情。
但这个傻姑娘,从见他第一面,就内疚地想要拯救他。
倒是她自己江修暮双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注视她,问:“为什么不说?”
“梨园的事,别苑的事他们对你那么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初不说,那现在呢?他们在一起十八年了,他不值得她信任吗?
还是她觉得,他还不够爱她?那他要怎么爱?这个他甘心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他要怎么爱才好?
司黎困惑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她迷惘的表情,江修暮更是愧痛难当,心脏快要她被撕裂了。
“阿黎。”他捧着她的脸,将额头抵上她的,喉咙发哽,“你知不知道听见那些事,我有多难过。”
“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早点说,哪怕是付出万劫不复的代价,他也愿意帮她把那些人都杀了。
司黎看见他眼中的悲恸,长睫颤抖着,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她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
她说过。
她说过的。
司黎闭上眼,泪流满面地想。
就在飞机上,她也想说的可是他问她是不是做错了事。
她也想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承担这些?
不过,司黎也知道,她从没真怪过他。她习惯了。
她早就习惯了。在他到来之前,她就习惯了那些人的误解和冷眼旁观至少,他还会对她说对不起。
“说话啊阿黎。”别再什么都不说。江修暮用力吻着她的唇,告诉他,他要怎么做,“求你了。”
陈年往事,提起来他又要伤心。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司黎垂眸看着他的薄唇,含着泪轻声回答,“别人爱我,不爱我,我都不在乎。”
她爱她自己。她曾经发过誓,她要一辈子都爱她自己。
“那我呢。”他慌张地握住她的双肩,忽然很想听她说那三个字,“阿黎,你爱我吗?”
司黎抬眼看他,两行泪顺着脸颊不听话地流下,心里一下子比刚刚还要委屈,酸得要命。
他怎么敢问?他怎么敢问这句话的!
“我不爱。”司黎嘴上说着,双手却抓紧了他的衣领。
她一边哭一边告诉他:“我不爱你!江修暮,我一点一点都不爱你!”
不许说!他不想听这个!男人大手钳住她下巴,摁着她后脑,咬住她的舌头不许她再说。
“说你爱我!”他从后面掐着她的脖子,强迫她看着自己,“司黎,说你爱我!快说!”只要她说,只要她说爱他,什么他都可以放下。
凭什么他想听她就要说!他没长眼睛吗?他瞎了吗?
司黎大眼睛瞪着他,指甲也抠进他胳膊里,“我不爱!不爱!”
“我就是想跟你上.床!一开始就是!江修暮,我就是想睡.你!”
“是你自己说愿意的!你现在不愿意就走!”
这嘴硬的妖精。江修暮捏着她纤细的脖颈,气得手都在抖!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一秒,他都怕自己忍不住和她同归于尽。
双手松开她,他拿过旁边的外套,转身要走。
司黎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再抬头就看见他的背影。
“你敢走!”她跺脚朝他喊。
男人回过头,咬牙盯着她。
“江修暮你敢走!”
司黎柳眉倒竖,气炸庙了,小脸却因为刚哭过,梨花带雨还没褪,黑眼珠亮得不行。
她指着他鼻子放狠话,“你今天敢走,我明天就去找人结婚,让你当伴郎!生下来的孩子管你叫舅舅!”
“这关系你满意了吗?!”
满意?他满意个屁!
“司黎你王八蛋!”衣服摔到地上!
江修暮忍无可忍,被她气得手臂青筋暴起,大步朝她走过去,扯住她胳膊反手将人抵在墙上。
“想要孩子是吗?!”不顾她的挣扎,他扯下领带,咬紧了后槽牙,利落地捆住她两只手。
他一只手把她扛起来,二话不说往卧室走,“想生孩子现在就要!”
将人扔到床上后,男人用力扯开扣子,如是说道:“司黎今晚你要是跑得掉,我他妈就跟你姓!”跟她混一起,气到极致,他实在很难忍住不粗.口。
司黎伏在枕头先是咳了两声,才不甘示弱地坐起来反驳,“你丫的才是少吹牛!今晚要是怀不上,我就去找二十五岁以下的!”
“踹了你个老男人!你个老——唔唔!”
剩下的话被他狠狠堵住了。
江修暮一边咬她嘴唇一边想,怀就怀吧!早就该要个孩子!要有孩子他们早就领证了,户口本都合成一个了。何至于拖到现在,她竟然还敢用这事威胁他?
他掰着她下巴缠吻时,司黎也把手从领带里挣脱出来,抬手不留情地就在他脖子上留了两道划痕。
接着她用双手死死摁住他后脑,不许他挪一点,张口就啃。
舌尖上都染了铁锈味,两人疯了一样,互相不留情地咬,咬出血了,又忍不住帮彼此舔.舐伤口。
在他往下移准备去咬她脖颈时,窗外忽然出现一道闪电,接着是一阵滚滚闷雷。
动作同时顿住。
江修暮抬头,慌忙地看向她的手。
司黎自己也侧头看过去,枕头上,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她也很想让它停下,但她就是控制不了。
“不怕。阿黎,不怕了。”
他将手指插进她指缝,用自己的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
江修暮抱着她,开始不断地轻吻她额头,脸颊,“我在。阿黎,我在这。我一直都在,你别怕。”
原本快要干涸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司黎用另一只手臂紧紧环住他,眼泪无声地掉在他肩膀上。
心痛到无以复加,江修暮攥紧她的手,掌心里的每一次颤动都在说明她当时有多害怕。可他当时没在她身边保护她。
“司黎”他无力地抱住她,头深深埋于她颈窝,眼泪顺着她皮肤纹理流淌,“我们不闹了行不行?我们好好过。”
“阿黎,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就剩他们两个了,“我们两个,好好地活一次。再活一次。”
反正他们都不在了。最痛苦的时候,江修暮“丧尽天良”地想过,反正他们全都不在了。
人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他为什么不能偏心他的阿黎。
他为什么要为了死去的人放弃活着的,他深爱的人。
他十七岁就遇见她了,他们携手走过大半辈子,早就成为了彼此的一部分。
该怎么放弃,要怎么割舍。要他离开她,这和挖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我不恨你。”江修暮牢牢抱住怀里的人,闭上眼,在她耳边哽噎地说,“阿黎,我一点都不恨你。”
“我想爱你。我想好好爱你。”
从她出现在他眼前,就注定了,对这个人,除了爱,他没别的办法。
司黎脑袋抵在他肩头,听见他的话,狠狠地咬住了嘴唇,泪水决堤一般。
这世界伤她多少次,她都不觉得疼;可他说爱她,让她的心忽然间疼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紧紧抱住他,先是小声啜泣,到后面,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也爱你对不起。”
他是她背叛自己也要爱着的人。她不能放手。真得不能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蒙蒙初亮,熹微晨光照进来房间,将满地凌乱一点点清算。衣服腰带床单枕头。
床上只剩下床垫和被子。
江修暮前胸后背深深浅浅都是指甲划痕、牙印,浅的只一道粉,深一点的
,血珠都凝固了。
司黎也没好哪去,她皮肤白更显眼,青的紫的红的,吻.痕还是指痕,也分不清了。
“遍体鳞伤”的两人靠在一起抽烟,被子底下手牢牢地十指相扣。无拷胜有拷,都把对方攥死死的,谁都别想松开。
抽了两口,江修暮把烟递给她。他不常抽烟,不太会弹烟灰。
司黎无语又嫌弃地把她的烟塞进他嘴里,拿过来他的,弹完烟灰再自己抽。
两人交替地抽完两根烟,又头倚头,精疲力尽地依偎在一侧。
今天什么安排。江修暮开口问她,等下去领证。
司黎幽怨地看他一眼,怎么不早说。她今天上午就要飞洛杉矶第二次定妆。
上午?江修暮皱眉,几点啊。
司黎答,十点五十多。
江修暮想了想,言:结婚手续应该不复杂,要是民政局开门,他们第一个办理。应该来得及。
司黎也想了下,问:可现在几点了?她还得化妆收拾一下啊。
两人同时看了眼表,六点零三。
接着他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三个字——来得及。
松手,下床,动作一气呵成。
司黎跑进浴室前被他拽住问,她要穿什么颜色衣服。他也搭一下。
红色红色。司黎下意识地说,说完又记起不对,照片底是红的,那白色白色。
行。江修暮松开她,他也穿白色衬衫吧。
过了会儿,司黎擦着头发,光脚跑来衣帽间问他,结婚照是不是也免冠。
是。江修暮叮嘱她,别戴首饰,妆画淡点。
明白明白。她咣咣咣地跑走。
打扮好,到了电梯门口,对了一下,身份证、户口本,还有她的护照。
都带全了。要不现金也带几张吧?万一遇见粉丝,发个红包什么的。
行。男人去取了两沓,塞进她包里。
进电梯时,司黎又想到,结婚是重要日子,他们要不要先看一下黄历?
看过了。江修暮笑着跟她说,今天日子和她八字很合。吉利。
那就好那就好。司黎放下心,忽又想到,哎,那你的呢?
男人把她牵出电梯,道,他不信八字。
在车库,两人又纠结了。
开这辆红的吧。江修暮给她指,他新买的法拉利,车牌SL527,就是为这事准备的。
可司黎恋恋不舍地看向自己的车,直言,她有点念旧。这小宾宾陪她不少年了,这大事她想让它见证一下。
念旧。江修暮思索一秒钟,同意,那就开这个。
念旧好,多念念。他比这车旧多了。
最后两人赶到民政局时,还有十分钟开门。
出于当红女明星的职业素养,司黎谨慎地派他先去探探路。问好了她立马飞奔过去。放心吧,她今天都没穿高跟鞋。
于是,江修暮就先下了车,去看看情况。
过了会儿,司黎扒着车窗看见男人走回来,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打开车门,他陡然问她,下载过“随/申办”吗?
司黎愣,她只知道随身听。
江修暮叹了口气,跟她说,“下一个吧。现在领证需要预约。今天上午名额满了。”
司黎:“”
心累。白忙活了。
她往他肩膀一倒,着手先给小朱打了个电话,让她等下直接和司机来民政局接她。这个点了,去哪都堵车。
另一边,江修暮单手揽着她,也跟陈行说他等会儿晚点到公司。
他想再陪她一会儿。
两人恢复早晨的姿势,继续靠在一起。
既然对她是个吉日司黎琢磨,这节骨眼上,要不她说点什么吧。
想了想,她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怎么还有。
江修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告诉她:“阿黎,要是这件事影响我们领证,你就先忍一下行不行?”
啊?司黎敲着手指,认真地思考,觉得,“应该不影响。”但也说不准,还是得看他。
唉。
江修暮不禁叹气扶额,还是握住了她的手,“算了,你说吧。”
哪怕她现在说她是他亲妹妹,他也娶定了。事到如今,什么事都别想拦他。死人都拦不住他了。谁拦谁去死。
司黎暗暗深呼吸,也用力攥紧他的手,缓声说:“其实,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在2018年。”
第84章
说完这句话,司黎先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地问:“这影响吗?”
他怔怔地看着这张脸,“不影响。”回答这句话时,江修暮大脑都是空白的,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连手指都不会动了。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那就好。”司黎松了口气,向后靠,侧头注视他。
她看见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怔然,再到困惑,最后竟然开始眼眶泛红。
“怎么还要哭了?”
司黎搂住他肩膀,哄着他拍了拍,在他开口前,她捂住他的嘴,“先听我说。”
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司黎努力保持淡定的微笑,“第一,我当时是生化妊娠。这词你知识面广,你应该能懂吧。”
不懂就等她走了,他自己查吧。
“总之就是不疼不痒,医生说也没什么后遗症。”至少身体上不会有什么损伤。
“第二,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今天想告诉你,不是要你伤心或者安慰的。”
“我只是想”司黎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你应该不希望我瞒着你。”
昨晚他的目光和语气太让人心疼了。搅得她一晚上都在想,或许怕他难过所以隐瞒,这个想法是她自以为是了。可能有些事不管是好还是坏,知情才是他最想要的。她至少要给他知道真相的权利。
可这么多年,她瞒他的事又何止一两件。
其余都是小事,司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他该知道的。因为他是孩子的爸爸。即便那其实都算不上孩子。
不过,她也记得,那两年,他是多想要个孩子,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她也想啊。
有眼泪流下来,浸润她的掌心,司黎看着,也忍不住鼻尖一酸。
“对不起,我努力过的。”她当时打了针,吃了药,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把她留下来。
“可是”明明过了这么多年,她还以为都过去了,可再次提起来,司黎还是后悔到泪流不止。
她缓缓放下手,怅然地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哭噎说,“太晚了。留不住了”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下一秒,她被一股大力扯进怀抱。
“我不怪你。”他不在乎这个孩子。他只在乎她。
“没关系的,阿黎。别哭。”
江修暮双臂紧紧锢着她,闭着眼,长睫浸湿,他突然好想把她融进自己身体里,永永远远地温暖她、热爱她。
“是我该说,谢谢你。”谢谢她出现在他生命里,谢谢她愿意爱他。
她的爱太亮,太好,是他配不上、永远也不可及的。
“对不起,司黎。”江修暮无限眷恋地贴着她发丝,轻声说,“对不起。”这话他对她再说多少遍,都嫌不够。
昨晚回忆地震,翻涌出了好多从前的事,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曾经。他怀疑地问自己,难道她真得没想过将一切告诉他吗?
细思过后,答案却令他问心有愧,悔恨交加。
她想过的。她不止一次地想向他吐露真相。可他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眼孔浅显,愚蠢自大。思想狭隘得将所见当事实,窥探一角就以为了解全貌。
这么多年,司黎是为爱而爱,他却是为了被爱而爱。
他是个自私的普通人,而她是他的神。或许他不该爱她,应该信仰她才对。
心扉彻底敞开,两人安静地拥抱,直到小朱他们到了,她该走了。
江修暮舍不得地揽住
她的背,说,“我让飞机接你回来,落地就直接来这里。”
司黎拍拍他肩膀,笑:“别。不许铺张浪费,我现在是环保大使!”
唉。江修暮在她耳边叹气,“那你回来航班早一点。”他不想等了。一分一秒都不想了。
“嗯。一定在民政局下班之前。”
司黎拥着他,感受得到他今天患得患失的情绪,她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江总,你想看宝宝的照片吗?”
还有照片。B超吗?江修暮愣了下,还是答:“想。”
哪怕是个细胞,那也是他们两人融合的细胞。他当然想看。
司黎抿着嘴唇憋笑,“那你让人去海城的老房子里,就你书架的第三格柜子里。有相册,第一张就是。”
“我自己去。”他说。
呃那倒也不必。司黎心虚地松开他,“这点小事,就不劳您大驾了吧。”
时间不能拖了。江修暮没继续跟她讨论,放开她,笑着亲亲她嘴唇,“去吧。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
“好。”司黎也回吻他一下,笑着说,“下次来,你还是开红色的车吧。吉利。”
玄.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行。”男人微笑目送她离开。
过了几天,江修暮还是抽时间回去了一趟,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很厚的相册。
翻开后,第一张
他哑然失笑,还真是个“宝宝”。
是他家阿黎宝宝的百日照。
江修暮不禁弯起唇角,无奈地叹气,把照片拿出来,仔细地看。
照片上小女孩嘟着嘴唇,额间点着一颗红点,乖巧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但这个照片右下角缺了一块。
他看着那个缺口,又不禁蹙眉。
也不知道司黎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本相册,江修暮坐在旁边椅子上,一页一页翻过去。除了那张百日照,就没有她小时候的照片了。
里面存的大部分都是她长大了些,青春期时的照片。一对比,他发现,这妖精真是等比例长大的,尤其那双大眼睛,从小双眼皮就明显。
再往后翻,江修暮愣住了,是他们两个人的照片,在国外那些年,她用手机拍的。
他还以为,这些照片她早都换手机弄丢了。结果,司黎全都洗了出来,背地里保存了这么多年。
许多许多的合照大本钟、泰晤士河、广场上喂鸽子;还有第一次买车纪念,普通的超市购物,他低头在选麦片甚至还有他睡着的照片。
这妖精竟然会偷拍他。江修暮看着那照片,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没有防备心了?
可能是真“累”了吧。
他那时候脑子要用来赚钱,身体要用来取悦她。偶尔“身心俱疲”,也情有可原。
全部看完一遍,他把这相册带回了上海。
还给司黎发了条消息:【宝宝,最近顺利吗?】
然而司黎先给他回了三个点,外加一句:【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这句话,江修暮看不懂:【什么意思?】
唉。司黎发了个叹气表情包,直截了当地叫他:【放心吧,老江。一切顺利,会按时回家。】
老江老,老了吗?自觉正值壮年的江大总裁笑容忽然僵住了。
*
回国那天,司黎下飞机就看见他了。
这男人西装领带,衣冠楚楚,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看得司黎愣了,老来俏?
而且看见她,他也没摘墨镜,径直走过来。
啧啧啧。司黎抱起胳膊,颇觉有趣地看着他。
她只是走了一趟,这老鸹开始插花翎,冒充小孔雀了啊。
知道他俩要去干嘛,胡珍提前祝福过了,机灵的小朱更是改口叫了句“姐夫”。
江大总裁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和缓,牵住司黎的手,说:“我先带她走了。”
“去吧去吧。”胡珍跟他俩摆手,“她明天也没事。”今晚洞房可劲儿欢吧。
司黎明了地白了她一眼。老夫老妻了,哪来那么多激情折腾。
然而,打开车门,副驾驶摆了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还怪浪漫的。
司黎笑眯眯地把花抱怀里,看着江修暮又检查了一遍她的证件,确认没问题,驱车直奔民政局。
这次有预约,两人填完申请就坐在那里等照相。
瞥见工作人员强忍惊喜的表情,司黎就知道,今天的热搜她一准承包了。
等的过程中,她忽然想起件事,低下头开始翻包。
最开始,江修暮以为她是要拿戒指。她虽然没提过,但他就是有这个预感。
结果,司黎掏出了一团卫生纸。他皱了下眉。
可当她把这团皱球摊开,里面还真是两枚银色的戒指。
她这个包很小,还要装手机,戒指盒太大放不进去。
司黎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手,就把男戒给他套进了无名指,然后也不等他说话,顺手也给自己戴上了。
她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这下看起来就顺眼多了。两人的指间都不再空荡荡的了。
江修暮注视手上这枚大小完全合适的戒指,在心里猜测她到底准备了多久,才等到这天拿出来。
或许是很久之前。
“我想回家再给你戴的。”他轻声说。家里他都布置好了,想给她一点仪式感。
“那没事。”司黎把头靠他肩膀上,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满意地说,“我两只手呢。回去再戴那只手。”
“嗯,可以。”江修暮笑着亲吻她额角。
拍照时,摄影师可能是司黎粉丝,一个劲儿地让他们调整,说要拍好看点。
司黎常年面对镜头,最会拍照了。
某人恰恰相反。
所以摄影师一直说,这位男士笑笑啊。再笑笑啊。
就差没直接质问他,哥们,你都娶我女神你还不开心吗?!
倒不是不开心。
江修暮发现,他好像有一丝紧张。真到这一刻,就像做梦一样。没有真实感。
司黎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师傅您别难为他了。他才发现以后不能当‘宝宝’了,正难过呢。”
给摄影师听一愣。
旁边,江修暮被她气笑,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这张口就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司黎跟他一挑眉,小声递话,“江总大气点。以后我送你个小的。先拍照。”不然小的没法上户口。
拍就拍!
江修暮笑着向她那边靠拢。
两人身形外貌俱佳,怎么拍都是好看的。
红本本到手,司黎还没捂热乎,就被都他收走了。
哼。小气劲儿吧。司黎借机逗他,“江总,你都拿走了,那我以后想离婚去哪找?”
江修暮睨她一眼,淡淡道:“在我遗体上找。”
啊。“那还是算了。”司黎开心地揽住他胳膊,身子偏倚,“怪瘆人的。”
执手走出大门,司黎先他半步,顶着明艳阳光回过头来,忽而朝他微笑,“老公你看,今天阳光真好!”
江修暮目光温柔,看着金色的夕光尽数落满她身上,煌煌而曜,煜煜生辉,是梦中的美景。
他微笑着点头,“嗯,真好。”
真好。
自此以后,他的世界,她司黎明。
第85章
结了婚是什么感觉?
办公室闲聊时,小朱一句话把司黎问住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好像好像没什么感觉啊。一切都和之前没变化。
他们俩还是该上班上班,该拍戏拍戏。夫妻生活也没见更激情。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年少太激情四溢了,玩到
弋
顶了。
司黎想,这辈子那方面,他俩不可能再有更大突破了。别的方面,她还真想不出来要有什么改变。
旁边听腔的胡珍倒是冷笑了声,一语道破“真相”:“有的人只是看着是刚领证,实际婚龄都要二十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要她这个外人看,这俩人这么多年和结婚有什么区别。就差那么一张纸。
哦,还有个婚礼。
提起这个婚礼,胡珍就头疼。太“仓促”了。
她真没想到,江总那边效率出奇得高。从领证之前就开始筹备了,证一领,就通知她们这边出宾客名单,这个月月底就要办婚礼。
总之就还是那两字——“尽早”。
请谁不请谁,谁和谁不能一桌挨着,这都是学问啊。
所以这两天司黎也被她押在公司里,专门核对宾客名单。
结果越核对越多,胡珍看着最新一列,忍不住地问,“你什么时候和人家芭蕾舞首席勾搭上了?”
什么叫勾搭啊。怎么说话呢。她这叫international好不好?
少见多怪的样吧。司黎翘着二郎腿回答:“这有什么奇怪的。伊莲娜我俩认识好几年了,老‘达瓦.里希’了。”
她朝胡珍晃了晃右手,“这戒指就是她三姑妈家的二表弟给设计的,就下面那个小伊万。”
原来是俄罗斯的设计师。小朱啧啧称奇,怪不得这戒指看起来“刚柔并济”的,像“冰里包着火焰”。
“太适合你们俩了,姐。”
有眼光。司黎给她比了个赞许的大拇指,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太会形容了。
她笑眯眯地跟她讲,其实她这是好几年前订的。但那小伊万完美主义者,光设计图就画了两年,后来终于做好了,还不给她。非要她发誓一辈子不摘下来才肯交货。
啊?还有这事?小朱瞬间星星眼感慨,这太浪漫了吧。姐夫知道肯定开心死了。
是吧是吧!司黎找到“知己”了,得意地跟着点头,她也觉得她太会搞浪漫了。
但这事暂时还不能让那男人知道。这是她“杀手锏”。万一哪天把他惹毛了,这是她能拿出来“平事”的。
噢,这难道就是驭夫之道?正处于对婚姻和恋爱好奇的年纪,小朱听后不由得真诚地问道。
倒也算不上。司黎思索了下,他俩谁也驭不了谁。顶多算是有备无患吧。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这牙齿还有碰舌头的时候,要真吵架不占理,总不能认输啊,还是要有后手——”
正待她还想继续传授婚姻秘诀时,一巴掌忽然拍到她俩之间的桌子。
啪!
抬头,胡珍一张脸比煤炭还黑,看着司黎恨不得上口咬死她,“司黎!”
“什么叫不能摘下来?!”她怒吼声震得朝艺上下两层楼仿佛都颤悠了一下,“你知道你的高珠代言一年多少钱吗?!知道吗?”
“啊!你脑子瓦特了?!”吼得两人都捂住耳朵。
没瓦特,为爱痴狂而已。
司黎心里清楚,她本身就是个“狂”人。
就算她这身体被世间的规矩框住了,身不由己,可灵魂不行,爱不行。
婚礼前一天,胡珍说要给她最后一个单身狂欢夜。
实际上呢,就还是俩人在天台喝酒聊天,谁也不想在“大事”之前另生枝节。
而且这酒司黎侧头看这上好的精酿啤酒,舔舔嘴唇,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胡珍拍着胸脯保证,说放心喝吧。她这酒是好酒,不醉人,醒来也不头疼。
包准不耽误明天大事。
一番话说得司黎无比心动,可最后,她还是唉叹一声,拒绝了。转而开始喝牛奶了。
“不一样了。”司黎含着吸管感慨,“我毕竟是成家的人了。”
胡珍听笑了,“什么意思?转型贤妻良母了?”
“那倒不是。”想起这事,司黎就气啊,“你知道么?那狗男人竟然说以后家里要有家规!”
“他丫的,结婚之前他不说,结婚之后开始搞‘潜.规则’了!”
怎么个意思?胡珍问,家规不允许你喝酒?那就不是家规,是“天方夜谭”了吧?
不是不让。是限量。司黎气愤地跟她细数,啤酒一瓶,白酒一两,红酒一百毫升。
多么离谱的数字啊!这竟然是她一年能喝的量!一年!她漱一次口的水都比这多!
胡珍听呆了,那她以后就不能应酬了啊。可她转又一想,看样子江总也不会允许自己老婆以喝酒的方式应酬了。以前是没名分不能多管,现在关系坐实了,估计也没谁敢公然逼司黎喝酒了。
其实也是好事。酒这东西喝多伤身。但这量确实限得太低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防君子不防小人”啊。偷着喝谁知道呢。
说到这,司黎就“面如死灰”了,认命地嘬了一口牛奶,“这就是那老狗男人奸诈之处了。”
都说人老奸,马老猾。她今日算是明白了。那狗男人恶狼装羊,他居心不良!
江大总裁知道自家妖精不是个好降的,所以他也不指望有什么惩罚能吓住她。他干脆不罚她,他罚自己。
他说罚他自己“监管不力”。只要她偷喝,被他知道了,他就直接喝她一百倍的量。
一百倍什么概念。司黎当时就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她喝一瓶啤酒,他就喝一百瓶;她喝一两白酒,他就喝十斤也就是说但凡她敢贪嘴,他就直接喝致.死的量。
奸!太奸了!
司小妖精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立马拍桌而起,结婚证拿出来!离今天就离!
听见这个字,男人就不说话了,盯着她看,目光无悲无喜的,过了会儿又低头,缓缓地说:
如果阿黎你想好了,也不用离婚那么麻烦,他可以直接去跳黄浦江。这样他的财产还能都给她继承,反正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也无儿无女,就她一个妻子。连遗嘱都用不着写
唉这话把司黎听得心肝一抽一抽地疼,也不反驳了,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把人搂住,先哄他:
行了行了。什么死不死的,挂嘴边多不吉利。黄浦江多凉啊,而且那是饮用水源,他俩以后还是抱在一起往土里埋吧。
再说,不就是戒酒嘛。他是为她好,她都知道。她也不是不戒,就是循序渐进嘛。那个量能不能扩大十倍?
正常来说,谈判有来有往,她都退一步了,他也该退一步才对。
不过,江大总裁的谈判风格是一锤定音,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不能。
啊?不能?
不能她也没别的办法。
婚后第一仗,大风吹倒了帅旗,司黎是出师就不利。
后来独自复盘时,她还气恼地想,白天烧香,晚上越墙,这伪君子怎么还阴一套、阳一套的?
她如此光明磊落的人,这怎么斗啊?
后来司黎只能开导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郎官不也是官嘛。让让他吧。日子过长了再说吧。
妙啊妙啊。胡珍听后直呼,学到了。
“哎,那烟酒不分家。烟呢,江总不管你?”
“管啊。”司黎愤愤地哼了一声,他什么不想管?
他丫的,上辈子司盐的,竟操闲心。一只蚊子落她身上,都得被那狗男人抓住看清楚是几条腿再放走,
烟这方面,家规规定,以后她的烟他负责买,买完给她发。多少量他来掌控,她不能自己买。
如有违背,措施同喝酒一样,一点不马虎。
江大总裁原话:和狐狸打交道,首先枪要把握牢。
不装了,狗男人就是要对她“以死相逼”了。
活吧活吧,谁能活过他啊。这话直接就把司黎气倒在沙发上了,一晚上没怎么搭理他。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在她背后开始“软磨硬泡”,她一个没忍住轻吟了一声,就被他当成“许可”直接攻破了防线。
败军之将,何以
言勇啊。
司黎只能暂时认命了。正好最近她烟瘾淡了很多,有时候闻那味自己都呛得慌。索性就当哄他开心吧。
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啊。胡珍灌了一大口冰凉啤酒感叹,幸好她是个不婚主义者。戒指再好看,也是个“戒”啊。她可戒不掉,牺牲不了一点。
围城里的人看外面总是羡慕的。所以司黎也好奇地问她,“你那个David,不打算有进展?”
“哪个David啊。”胡珍嗤笑一声,这次轮到她下眼看司黎了,直言,她现在这个叫贾可莫,和她说的那个David中间都隔了两个Robert了。
“牛。”司黎这回是喉咙里卡骨头,也说不出别的了,一仰头,闷干了大半杯牛奶。
“挺好的。”她长吁短叹地评价,“俗话说,有鱼不吃虾,有豆腐不吃渣。你年轻时候吃得就太渣了,是该吃点好的。”
“何止好啊,口味还多呢。嫩草老姜都挺有意思的。”
姐妹局,胡珍也不跟她装,悄咪咪问她:“你放心说实话,你这辈子不会就尝过江总一个人吧?那是不是活太素了?”
你懂个屁。司黎挑眼瞪她,知道什么叫永动机吗?
不懂也没关系,知道南孚电池吧?一个道理。她家这一机更比六机强!
吹吧你就。胡珍呵呵两声,当她不懂事的小孩呢?那二十岁和二十五岁感觉都差不少了。
肤浅。司黎鄙夷地看她,“你丫有点精神追求。”
真以为她跟那男人鬼混快二十年是只图他人帅活.好啊?
司黎望着天空,终于忍不住将压心底的话说出来了,“他在我心里,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特殊,是独一份的存在。”
“16年拍完那部电影回国,他带我去了趟西/藏,你还记得吧?”
胡珍点头,记得。那一年的所有事她都记得。
那年她们拍完电影回国,司黎其实颓废了一阵。很正常,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电影上映能什么反响。她又接不到别的戏,手里没活,心里没底,谁不颓啊?
不过某天,江修暮把她从被窝里拽出来,二话没说就扔上飞机,两人一起去了趟西/藏散心。
“说吧。”胡珍摆出认真的态度问她,是不是拜了大师了?那次回来,他们俩人明显得转运了!后面更是坐火箭上升。
哪跟哪啊。司黎无语地摇头,告诉她,什么大师啊。
她那次啊,差点就挂那了。
还是在他身.上挂的。
她司小妖精真是实打实体验了一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就俩字——“刺激”!
第86章
都说“十犬一獒,十獒一青”,被江修暮带进这个养殖场之前,司黎还没见过真正的藏獒。
但在这里她见到了好多种獒犬,甚至还有一排纯正的青狼獒。它们都被单独锁在笼子里,长毛下冒绿光的眼睛像夜里的鬼火一样,幽幽地盯着她。
凶猛的野兽环伺,司黎忍不住手紧了一下,立刻被旁边人牢牢握住。
而下一秒,这些獒犬就开始朝她嚎叫,百只一起比虎啸山林还震耳欲聋。
震得司小狐狸的小心脏都跟着哆嗦,她捂着耳朵就往回走,“不行不行,太难听了。”耳朵要聋了。
刚走出半步就被他揽着腰强行带回来,这混乱情景,江修暮还能笑着看她,安抚她,“别怕,都有笼子的。”
确实有笼子,她长眼睛了看得见。
但他没看见这些狗要把笼子掀翻了吗?!
那锁,司黎不忍回头细看,她总觉得那锁不怎么结实,被这些凶兽咬两口就能断。
锁断了,下一个断的就是他俩了。
见她畏缩往他怀里靠的模样,江修暮第一次把她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唇附在她耳边告诉她:“阿黎,记住这个调子。学一下。”
说完,他把两指放到唇边,突然吹出一声凄厉别致的哨声。
声音一出,仿佛盖过了这里所有兽嗥,那些充满野性的动物全部静下来,夹住尾巴看向这个男人。
司黎也抬头看他,心想,这狗男人,还真够“狗”的。还有这活?
“学会了吗?”江修暮侧眼看她,直接握住她双肩,将人放到身前,让她直面这些笼子,告诉她:“开始驯。”
司黎学调子是快的,也会吹口哨,但她的声音刚发出来,那些原本安静的獒犬又沸腾了,“嗷嗷嗷”的朝她吼个不停。
她立刻又吹了两声。这些狗非但没有理她,反而叫得声音更高昂了,像是有点愤怒了。肥厚的爪子拍打笼子锁,哗啦啦的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她扑过来。
“不行不行。”司黎回过头抱住他,闭着眼不敢看,“我今天没涂口红气场不够强,明天吧。明天我画全妆来!”
她还是要跑。男人无奈地拍拍她的背,没带她走,而是又吹了声口哨,让全场安静。
在“诡异”的安静中,他打了个电话,让人送了一盆肉来。
还是刚杀的、冒着热气,沾着鲜/血的牛肉。
司黎看着他把关青狼獒的最外层笼子打开,里面都是单独的笼子,但凡有一只把那细铁棍咬碎,冲出来那画面她都不敢想。
这狗男人竟然还只身进去,拿着夹子喂肉,血腥气把这里所有畜生都唤醒了。司黎能听见它们低吼声,好像还能听见它们口水吧嗒掉在地上的声。
喂到第三只时,江修暮转头,让她进来。
进吧进吧。司黎眼一闭心一横,这不是有笼子嘛。虽然看起来不结实,但他都敢进,应该问题不大。
可她刚一靠近那些笼子,第一只关着的青狼獒就看她不顺眼,把笼子撞得“砰”一声,把司黎吓一跳,往旁边退了一步。
太近了,她都看见它牙上还沾着血呢。
口气也太重了。司黎皱了下眉,默默移动脚步,跑到她男人身边。
“喂它们。”江修暮二话不说,把盆交到她手里。这些四条腿的“饿鬼”便都看向了她。
都说狗眼看人低,这些獒犬更是会识人的,看她好欺负,直接开始吼着要食物。没一个消停的。
司黎忍着耳朵痛,夹起一块肉递给最近的一只,但这只獒竟然没吃那肉,反而对着她手腕呲牙,狠狠地撞了下笼子。
她手一哆嗦,肉就掉地上了。
在这么吵的环境中,她也听见了男人清晰的叹气声。
在她愣神的目光里,江修暮俯身捡起那块肉,也不嫌血沾手脏,徒手就把肉喂给那只狗。
那狗竟然也不咬他手指头。
司黎惊叹地想,果然是同气连枝,一脉相传。它不咬同类。
但下一秒,江修暮就执起她的手,强行让她夹肉喂过去,一边跟她讲:“最正统的青狼獒不是颜色决定的。”
“是要从出生起就把十只小獒放到一起,不给喂食,最后活下来一只,才叫十獒一青。”
闻言,司黎默默数了一下,他这里大概有二十只青狼獒,她好奇地问,“难不成它们都是这样活下来的?”那万一一只也活不下来不就全损失了。
他没正面回答她。江修暮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胳膊还是僵硬,便继续牵着她喂狗,淡淡曰:“我不养废物。”
这话把司黎颓废中的小心脏针戳了一下。
这几只喂完,他就带她往出走,至于那些普通的犬,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当天下午,男人开越野车带她在附近转了一圈,拍了些雪山美景,晚上,两人又回到那厂子附近的木屋里住。
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餐,司黎被他再次拎进了狗群里,江总就一句话,“继续驯。”
第三天、第四天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被他带去教驯獒。
那些停不下来的狗叫声震得司黎头都大了,噩梦都是被狗撵。
不过她胆子渐渐也大了,看着它们不害怕了。这些狗盯着她看,她就瞪回去;朝她呲牙,她也呲;它们撞笼子,她“狐假虎威”地踢两脚铁栏杆。
反正都出不来。她还掌握着喂食权,哪只朝她喊的声音大,就饿着吧
再后来,终于有一天
傍晚,司黎自己驾轻就熟地进到长长的走廊里,巡视了一圈。
最后她站在最里面那一排笼子前,笼子里那些九死一生的怪物仍然在对她呲牙、发狠。
不过司黎看着它们,耳朵习惯了它们凄厉的叫声,它们露出的尖牙也没新鲜感了。
一人与群獒对视,她缓缓地抬手,将手指放到唇边,不轻不重地发出一声哨响。
起初,这些獒犬还是闹腾,司黎看准了其中一只,目光专注地、充满压迫地盯着它,不紧不慢又吹了一声。那只狗明显地静下来,从进攻变成了防备的状态。
感觉差不多了。她暗暗吸一口气,鼓足了胸腔里的气息,对着它们吹了响亮的一声哨。吹完她自己都觉得刺耳。
笼子里的这些狗不知是被震到了,还是被慑到,的确暂停不叫了。
仅有几只青狼獒还是在暗暗对她呲牙。
司黎也不在乎了。这么短时间,它们这样都算不错了。真心臣服还是假意,总之,它们是不敢轻视她了。
最重要的是,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男人敢肆无忌惮地逗弄这些危险的动物,因为锁住它们的根本不是这几根铁链
而且就在刚刚它们被她“锁住”时,她心里似乎有一头野兽被释放了。她能感觉到那里滚烫的、怦然的跳动。在这三千多米的海拔,她竟然开始出汗了。
“阿黎。”背后传来一声轻唤,司黎转头看过去,不近不远处,江修暮站在那里,微笑朝她伸手,“走了,我们回家。”
司黎被他牵着走出大门,抬起头,恰好远处夕阳日照金山,万丈金光照耀着古冰川。景象宏伟盛大,美得她想流泪。
在这样的美景里,身侧男人牵起她的手,轻吻她手背,柔声告诉她:“阿黎,他们终将是被你降服的犬。”
他笑笑,又说:“我也是。”
那一刻,司黎控制不住自己了,獒犬上身了似地,跳到他身上就开始亲,一边撕.咬他嘴唇一边舔血往下吞。江修暮全程没动任由她胡来。
回到木屋里,她更是直接撕.开他衣服,人推到地上就开始撒野。
那天晚上,司黎疯了一样趴在他身上亲他脸,用尽狂劲儿和他缠.绵最后连吸氧的力气都没给自己留,眼一闭,直愣愣地栽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了。
据后来讲,她当时差点把那男人给吓死。这么多年,江修暮都没再带她上过两千米以上的高原。
不过窒息前那滋味司黎回想后,咂咂嘴,还是不要命地认为,爽极了。
那之后,司黎就自知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不同。她真是爱他爱得痴狂。
爱,尚有深浅;痴狂,没得休止。就是死了都还想爱他。
这事听得胡珍惊叹,心想,怪不得那次之后司黎再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看不出哪有改变,但就是整个人精神气不一样了。
原来是“重开”了。
听到这,她不禁又问她,“可人心易变,几千年如此不是说着玩玩的。那万一万一,哪天江总对你‘两面三刀’了怎么办?”
司黎笑了声,相当无畏地拍拍自己左胸膛,“那我肯定让他往这儿刺啊。下手痛快点,都用不着两刀。我命薄一刀够杀了。”
虽然之前她一直叫嚣着他要是敢恨她,她就去找别人。实际上,那段时间,司黎自己也想了,江修暮要是真恨她,那她就让他恨了。只要是他的刀,落下来她吭都不会吭一声的。
哎。啧。
司黎这几句话,彻底把胡珍之前的想法给颠覆了,她都开始重新思考爱情观了。
从前她是觉得,女人要么就潇洒自如,红尘绿叶里淌过就过。真要嫁,就宁嫁枭雄不嫁真英雄。枭雄既有称霸一方的能力,又比英雄私心重,比如一怒为红颜,别人暂且不提,红颜这辈子绝对是值了。
而真英雄太无私,又容易早死,大义面前,连自己的牺牲都不放心上,何论身边人的牺牲。
所以这段感情,胡珍觉得江总更可怜一点。因为司黎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在身边,不爱是很困难的,爱上了,又是对自己身心极度的摧.残和折.磨。那是一种既虐又酸爽的感觉。
他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大无畏为别人冲锋陷阵,拦不了,又护不住。英雄身上凛然的气质,对爱的人来说,是既迷人,又痛心。爱到极致,还有可能自我怀疑,她到底是最爱他,还是这个世界。
没点定力和坚守的人,光内耗就把自己耗干了。得是耐得住寂寞,守得住长久,还得足够幸运,等她哪天功成身退,再一起归隐平淡。
不过,现在看来,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美人给英雄殉情。世人伤我千百遍,我自岿然;唯你可杀我一次,我亦不动。
如同理想主义者放弃完美,唯.物主义者期待来生,能为一人违背自身信仰的爱,试过可能就真没遗憾了吧。
唉,但是再好也和她没关系了。胡珍叹了口气,她都四十了,疯不动了,下辈子她再相信爱情吧。
这辈子见证就够了。
“新婚快乐吧,情痴。”她朝司黎一举杯,“幸运点儿,一生都能痴情。”
“放心吧。”司黎朝她笑笑,得意洋洋地点头,“我这眼光,真不是我自吹。雪亮亮的。”
龙眼识珠,凤眼识宝,牛眼识青草。
当年见江修暮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人不错,干干净净的,撑着伞的手骨节分明
*
王煜没想到,他竟然也能收到结婚请柬。
想当年他结婚也没请过江修暮,但那时他们两家斗得正凶,也不能怪他小气,万一他来砸场子呢。
最近他们倒是默契地注资了同一家软件公司,也算是合作吧。
王煜细思,又或者是他家小江其实一直也对他“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
这不去吧,显得他太格局太小,思来想去,王煜决定包个大红包,冰释前嫌了。反正他二胎都要有了,礼尚往来吧。
婚礼当天,王煜还很感慨地对着新郎官说,“咱俩斗了这么多年,但今天,兄弟是真心祝福你。”
顶住那么大的压力娶了个女明星。要不是他知道内情,明白他娶的是“活貔貅”,他肯定也要觉得他脑子瓦特了。
作为新郎官的江修暮听后,打量他一眼,最后笑而不语地和他碰了杯。他竟然把单方面的碾压说成“斗”,他看他就挺“逗”的。
婚礼没有伴郎伴娘,也没有证婚人。
不需要谁陪伴,也没人有资格证明,他们就牵着彼此的手从起点,一路走向终点。
交换誓言时,王煜看呆了,他还真是幸亏来了。
小江小江这是哭了吗?
算不上哭吧,至少人眼泪还没落下来,但眼眶是实打实地红了。
就在江大总裁如此动情的时刻,司小妖精却全程都是笑着的。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执起她的手,说,司黎我爱你。他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爱她,却又害怕有人比他更爱她。
对不起了,他只是个普通人。脱离不了人性的束缚,比起分享他更想私有。所以,他一定要娶她。
司黎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也没有夸张,她当即拍拍他肩膀,非常爽利地在众人面前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放心吧。这世界上爱她的人从来都不少,但他先说的,那她这辈子就先可他来爱。
这话说得台下都有人笑了。不愧是影后,嫁豪门也不卑不亢的,甚至还挺自信的。
只有台上的江修暮听后,是真得感动到直接抱紧她。
他知道司黎从不轻言承诺,她既然说了她一定会做到。
或许爱过的人才知道,能被偏爱一生,是何其有幸的一件事。
*
虽然婚礼安排她全程没出力,就出了个人,但光是出席,司黎就觉得累坏了,腰.酸腿麻的。
江总心疼老婆,这一晚两人抱在一起,拥着大红色的被纯聊天。
司黎穿的也是红色吊带睡裙,图喜庆,搂着他脖子,坐在他腿上,她脑袋靠着
他肩膀,忽而问了句:“你说我们要是没有遇见那么早,会是什么样子?”
江修暮闻言认真思忖,“听实话?”
“当然了。”司黎坐直看他,眼神示意,今晚上可是坦白局,说谎的是小狗。
那行吧。江总抱紧老婆,是她想听的,他如实相告:“我还是会找到你。但是会恨你。”
“阿黎,我没你那么宽容。”他抚着她长发说,“我这人小器得很。找到你之后肯定不会放过你,有可能会折.磨你,报复你。”
司黎窝在他怀里,垂头不满地哼唧,“那你还真够小家子气的。我多无辜啊,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怪我的。”
仇恨哪来的理智啊。江修暮不禁笑,“能被理智控制的就不叫仇恨了。”
说完,他笑容愈深地将她抱更紧,鼻梁蹭着她柔软的脸颊,腻不够地亲昵,又说:“爱情也一样。”
“就算是那种情况下见面,阿黎,我也还是会爱你。我确定。”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爱一定会很可怕,很不讲道理。她就算不爱他,他也不可能放她走。留不住心,人他也要圈一辈子。
所以还好,他们遇见了。
“阿黎,以后我来保护你。以后我来爱你。我会,至死不渝地爱你。”
吻上她眉心时,男人深情地表白。
司黎闭眼笑,躺下时将脸埋进他颈窝,亲了亲他,轻声答:“嗯。我知道。”
他当年说“喜欢她”时,她就知道了。
她知道,也愿意相信他的爱。
*
新婚夜这晚的对话,让江修暮意识到一件事,司黎可能比他还要在乎当年的事。
是很有可能。毕竟他家阿黎的道德感可比他高多了。他只是在她面前装得好。
想了想,他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结是要打开的。
所以那天他问了她一句,要不要陪他回去扫墓。
司黎欣然答应了,行啊。她这两天就有空。
嗯。那就这两天去。定下之后,江修暮就去准备早餐了。
出来时,刚好听见司黎在打电话,“就白菊花吧。给我订999朵。不要满天星。”
噗。旁听的江总没忍住,笑出声了。看来她还真很在意。
“阿黎,有必要吗?”
“有吧。”司黎想,正常人家的媳妇第一次见公婆,都不能空手。那她也不能啊。礼多人不怪嘛。这道理在下面应该也通用。
江修暮却看出来她犹豫之下的不安和内疚,他握住她双肩,让她看着自己。
“阿黎,是我要选择你,是我不放手。他们真要怪罪,也是怪我一个人。和你没关系。”
而他从不信因果报应,也不认为人有轮回转世。他们死了就是死了。
司黎注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帮他整理了下衣领,“贴心”地嘱咐道:“那你以后睡觉注意一点啊。”
“要是他们给你托梦,你记得别顶嘴。”
噗。他老婆这么可爱,谁会怪他啊。他笑着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小脸,先吃饭吧。
等扫墓回来她估计就能想开了。
于是,新婚第三天,两人出其不意地“回门”,抬着司黎订的直径一米多的白菊花束,回了海城的墓园。
站在公婆的墓碑前,自认“素颜也是好看媳妇”的司小妖精毫无心理负担地一撩黑色风衣,直直跪下了。
跪完,她还疑惑地往旁边一瞟,示意,你爸妈你不跪?
跪还是要跪的,结婚后共同祭拜需要仪式感。但她动作太利索了,比他都快。江修暮见状笑笑,在她旁边跪下。
“爸、妈,我带阿黎来见你们了。我们结婚了。”
说完,他看向身侧,司黎好像还有点紧张,下颌紧绷,手下意识地捏紧衣角。
江修暮主动牵住她的手,揉了揉,让她放轻松,继续对着墓碑上两张黑白的照片道:
“爸妈,阿黎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她从小过得很艰难,我爱她,我很心疼她。”
“娶她也是我坚持的。她一直担心你们会不满意,但我知道,如果你们见到她,一定会比我还喜欢她。”
“她真得很好,值得我一辈子对她好。”
如果他们真得不满意,那就怪罪他一个人好了。
跪在冰冷的墓地里,注视着那两张模糊的脸,江修暮更加用力地攥紧手中的温暖。
对不起。或许他真得对不起江家所有人,可他放不开、也贪恋着,现世里他唯一感受过的、真正的温暖。
他的话司黎在旁边听得心里酸溜溜的,有点感动,又有点羞愧,“其实,不喜欢也能理解。”
推己及人,她要是江父江母,怕是要气活过来掐她。
“阿黎。”江修暮蹙眉看她,柔声说,“别乱想。他们一定喜欢你。”他家妖精谁能不爱。不爱的就自找原因。
司黎看看他,眨眼,抿着嘴唇往他这边又靠了靠,肩并肩,手臂紧紧贴着他的。
她又小声对那两张照片说:“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我。”
“谁让你们把儿子生这么好”那她实在忍不住嘛,“那这责任,我们各摊一点行不行?”当然她是主要责任人,她摊多一点。
“不过还是,对不起啊。”司黎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都开始闪烁不敢往下看了。
老婆在旁边诚恳地道歉,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作为坚定唯.物主义者,江修暮却看着有点想笑。他觉得可爱之余,还是好心疼她。
“没你任何责任。”他半是哄她,半是认真地说,“就算阿黎你不主动。我也会下手。”早晚而已。他们注定要在一起的。
司黎抬眼看他,半晌,也笑了。
这妖精真心笑起来,明眸皓齿、活色生香的,看得江大总裁直接就上手搂住了。
江修暮凑到她耳边说,“放心。他们说同意了。”
“嗯。”司黎会意地点头,忽然又调皮心起,眯眼凑过去小声问他:“江总既然会通灵的话,要不也问问旁边的邻居?问他觉得你家新媳妇好不好看。”
她手一指,江修暮往那边看了一眼,有点无奈,叹了口气轻声说:“阿黎,旁边的是我舅舅舅妈的墓碑。你要打个招呼吗?”
司黎愣了两秒,立刻又板正跪直,换了个方向鞠躬,“不好意思啊,舅舅舅妈,他这次没说。下次,下次我再给你们带花。喜欢白菊花、还是黄菊花,你们随时托梦给我。”
这话听得江总彻底绷不住笑了,心道,算了,差不多可以了,她心结解开就行。跪着地太凉。
江修暮一把抱起自家老婆,说:“时间不早了,阿黎,我们走吧。”
“嗯。”司黎也抬手搂住他,终于放心地把头靠在他肩膀,轻声说,“下次我还陪你来。我们多带几束花。”都怪他不早说,她还是礼没带够。
不是他不想说。她这999朵,哪怕墓园里每一个都放一朵,分摊都够用两三轮。
但想了想,江修暮还是笑着首肯,说:“好。下次我们带多一点。”多少都是图他家妖精安心。
于是司黎顺势就开始跟他商量,得开什么车来。后备箱太小装不下啊。
两人一言一语地讨论着,身后,白色的花瓣被骤起的风吹得舞动,忽地铺满了绿色草坪,远远看去像一条拖地的
白纱,迤逦连绵。
*
婚后一个月,这场婚礼带来的讨论热度在网上还没有消退。
声音五花八门,观点层出不穷。
对此两家公关也只能尽量控制,毕竟群众的嘴不是谁想捂就能捂的。
司黎本来就是公众人物,结婚被热议再正常不过。
直到有一天一篇帖子,非常缺德地说,像他这种没根基的新贵娶女明星,是因为正经高门大户家的千金他够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完成繁衍的需求,改善下一代。
说他,江大总裁倒没感觉,他只是很不喜欢这帖子里对司黎的点评。分析她的身高优势、颜值长相各个方面,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一定能生出优质的下一代。
话里话外,他们评价的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子.宫够不够完美。
单单这个帖子,江修暮直接让法务部发函,删干净。
后来司小妖精听说了这事,还过来人一样开导他,说这种酸气声音没必要理会。
“那些人啊就是眼里见不得好。以后人烧干净了,剩下骨灰都得是柠檬味的。”
他老婆这刻薄的小嘴,江修暮忍不住上前亲了两口。真带劲。
嗐。正常啦。
司黎最近新爱好是写作,抱着电脑边打字边想,她出道这么多年黑子见多了。这还算高级黑哩,低级的,遗.照她都见过十个版本了。心情开朗的时候,她还认真选过呢。
她跟他感慨:人嘛,看事情总要积极一点。这世界虽然是阴晴难料,但个人内心还是要保持阳光的。
江总快别理他们了,过来看点正能量。
她新写的小说开头。
书名就叫《重生之我在哥谭市开大郎水饺》。呐,还是个夫妻店咧!
第87章
领证那天,司黎说要送他个小的,江修暮还以为是句玩笑话。
没想到,两个月后的早晨,司黎吃早餐前,把一叠报告单扔到桌子上,让他“自己看看吧,你干的好事”。
他做什么了?江修暮是无奈地笑着将纸展开的,看过第一眼后,笑容便凝住了。
他将纸拿近,认真地又读了两遍上面的文字。
司黎在旁边看见他的表情变换,捂着肚子,笑得手里的牛奶差点打翻。
真的?他下意识地看向司黎,想问她是真的吗?
司黎当即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回答他,当然了。她只是太瘦不显怀,但肚子里是真有“东西”了。
“那不是有照片吗?”
江修暮往后翻了一页,孕期七十多天,连B超图片都能清晰地看出初具“人”形了。
他看了两眼后,继续去看她的各项检查指标。
这时,司黎起身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说:“放心吧。这次一切正常。检查时候我都听见胎心了,扑通扑通的,很稳健。”
“什么时候去做的检查?”江修暮瞥了她一眼,“又不告诉我?”
“不是不想说。”司黎环住他的腰,心虚得不敢看他的表情,“我当时在外地嘛。谁能想到是怀孕呢。”
她怎么可能想不到。都两个月了。
还是怕不稳所以才没跟他说。江修暮叹气,想想,还是抬手揉揉她脑袋,“下不为例吧。以后产检我都陪你去。”
“好。但这次回来就得建档了。”什么大卡小卡的,司黎也搞不明白,“反正结婚证在你手里。”
“嗯。我来办。”江总抱起自家怀孕的妖精,小心地把她放到柔软的沙发上,又问:“叶酸开始吃了吗?医生有什么嘱咐?身上哪里不舒服?”
司黎干脆躺他腿上,懒洋洋地枕着他,笑着一一回答:“早就吃了。医生说注意休息。孕反倒还没有,就是爱犯困。”
江修暮摸了摸她的胳膊,觉得还是不够结实,怀孕是很耗精气的过程,内外都要调理好才行,“还是找个中医看看。”
“行。听你的。”司黎打着哈欠点头。她也知道怀孕生产不是开玩笑的,小心点没错。
最开始的惊喜过后,他手掌轻抚她的发丝,心绪忽然宁静。窗外的阳光落进来,温暖地落在她身上。
将所有要安排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江修暮不由得笑问她:“到底是哪次啊?”他们一直都有措施,除了
司黎也笑弯了眼睛,点头,没错,就是那次。他扬言“今晚就要”的那次。
没想到啊。她之前还以为就是“过满则溢”,没想到还真能“过满则生”啊。
司黎朝他抛了个赞赏的飞眼,可以啊,老江,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嘛!
是意外。江修暮笑着摇摇头,继续问她:“阿黎,为什么这么想要孩子?”
“年纪大了啊。”司黎伸手去摸他下巴,随意道:“以后戏路窄了,我就得给别人演妈了。那当然要提前体验一下啊。”
这回答她自己信吗?机智多谋的江大总裁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笑而不语地注视她,脸上写着三个字“说真话”。
司黎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起身,男人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她便靠在他肩膀,叹气说:“江修暮,我们两个在这世上没亲人了。生一个吧,我们看看正常的亲情是什么感觉。”
“当然我希望最好是个女儿,我们好好把她养大。”不要像她小时候一样,没人疼。
他们之间也是亲情。江修暮本来想说这句话,可他抱着她,又想,他们的亲情准确说是爱情的附属品,和血缘带来的纽带还是有所不同的。
“好。”他轻拍她的胳膊,“阿黎,我们一定能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嗯。”司黎摸摸尚还平坦的小腹,想想又补充,“不过这个孩子应该会很省心。”
江修暮:“这怎么说?”
司黎长眉一挑,坏笑地凑到他耳边,悄声解释:“你看这期间我们好几次都那样都没事哎!”
说明这个宝宝还没出生就懂得“体恤”爹妈了。
至少是个皮实的!
*
怀孕初期,中医诊她脉象“内虚外实”,还是不能太累。司黎很听医生的话,乖乖停了工作,好好养胎。
四个半月时,再查,中西医都说不错,孩子发育很好,按部就班发育得很标准。她脉象荣气也强了不少。
夫妻俩这才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江修暮在家里单独辟出一个房间,柜子分门别类,专门用来放药材。司黎看到后,直打趣他,江大夫什么时候“开堂坐诊”?
这妖精一直是个嘴坏的。放平时他还能“另辟蹊径”收拾她,但现在她双身子不禁折腾,说什么他都只能束手投降。
随便吧。江修暮认命地想,她心情愉悦就行,而且司黎怀孕后,也不像医书上说的孕妇会挑口,她还是他给什么就吃什么,和以前一样“好养活”。
孕吐也不见有,俩人时常在床上感慨,这孩子果然是个省心的。
孩子是省心,但江修暮忘了,他家妖精向来没让人省心过。
在司黎眼里,医生说的“不错”,那就是“稳了”。既然稳了,她就要开始上工了。
当然,她也没太放肆,就接了个配角,演古装玄幻里的神女,全是文戏。
早料到她不可能闲十个月,江总千叮咛万嘱咐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把人放出去了。他思量着,就在横店拍,也不远。他多跑一跑吧。
结果有一天江修暮去探班,没提前说,直接到片场接人时,看见了司黎坐在三米的高台上衣袂飘飘地在演“神仙”。
三米高看得他江大总裁也“三魂荡荡,七魄悠悠”,皱紧眉头问小朱,她是就这一场戏还是一直这么演的。
小朱脑子一转,避重就轻地回答,这是最后一场这么演的戏。
嗯,也就是说之前都是如此。男人看着高台,表情变得严肃了。
直到司黎演完,被威亚放下来,下戏回去休息的路上,江修暮没忍住教育了她两句。
看他真有点生气了,司黎
便搂住他肩膀,讨好地蹭过去,说放心放心,没下次。这戏结束她不接别的了行不行?
反正肚子显怀了,她也演不了了。
哄男人嘛。司小妖精熟能生巧,最擅长了,当即又道:再说,这事情退一万步讲,你江总就一点责任没有吗?
江修暮看她,他的责任,失察?监管不力?就该早早把她栓家里?
司黎:哦,那个倒也有。但是砍树砍根儿,这事他也得往根儿上看啊。
为什么她要大着肚子拍戏?
还不是因为他江大总裁不能生?
但凡他能生,她是不是就不用管高矮胖瘦,专心拍戏了?
他不常说,凡事先思己过,再论人非嘛。所以江总你也反思反思。
不过好在,她司小妖精胸怀大度,就不跟他计较了。
行,那这事就此翻篇,咱们琢磨一下晚上吃什么。
这番话把旁边的小朱听得一愣一愣的。她默默看向右边的男人,眉头紧锁,眼神却没了责怪之意,好像真在反思了。
话糙理不糙。
江修暮事后想想,的确是这样。就算他已经把她照顾很好了,可有些事他不能替她承受。
这个孩子的出现,其实没对他的工作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司黎却为这事放弃了很多机会。她成为母亲的第一步就是要“牺牲自己”。
她肯定也纠结过,最后发现纠结也没用,因为这种“牺牲”没有其他选择。
后面,江修暮也不再拦着她工作了。他清楚司黎比他要重视这个孩子,她不会轻易拿她冒险的。
果然,孕期不到六个月时,司黎就决定歇影了,回公司当幕后教新人演戏。即便她当时孕肚还一点不明显,当颁奖嘉宾穿礼服都看不出来。
唯一能看见的变化是她食指上多了个电子念佛器,没事就在那里摁。
胡珍不了解这些,有一次看见了,没忍住问:“这东西到底什么用啊?”
“祈福积德啊。”司黎毫不讳言地拍拍肚子,“给这个小的。”
哟。胡珍笑了,“该不会江总也有吧?”
“当然。但他明面上不能戴。”
司黎莞尔默想,他不仅有,还有两个呢。宝宝一个,她一个。
这笑容。胡珍走之前不禁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是真好看啊。
连司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怀孕了,她眉眼越来越柔和,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辉,刚好中和了面容中的锋利。那段时间,公司里的人谁见到她,她都是笑着的,幸福感满得要从大眼睛里溢出来。
老婆怀孕在家,江修暮一直避免出差,一次实在免不了。他安排了两个人在家照顾她。说要出差一周,第五天晚上他就赶回来了。
站在卧室门口,他怕打扰她没敢进去,就这么远远看了她好半天。
那一刻,江修暮发现幸福是有具象的。他最爱的人躺在枕头上安然恬睡,她的体内还孕育着他们爱的结晶,让这份爱在新生命里延续。
一整晚,他都没睡觉,在书房里给孩子起名字。
第二天,他把筛选过不知多少遍的名单给司黎看,让她选一个。
司黎看着前面清一色的“司”姓,一不小心就想起她年少不懂事时,下过的颇多诅咒
“那个,要不还是跟你姓吧。”不吉利。她们家这个“司”实在是不太吉利,生下来的人都逃不出被掌控的命运。
“也行。”江修暮懂她的顾虑,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重新执笔,“那阿黎你来取名。”
取名是个技术活啊。司黎拄着下巴想,她要不要得寄托点期许什么的?
可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就是快乐就行。
“我就想他/她快乐长大,那不然叫江乐乐?”是不是太普通了。
嗯男人沉吟了半分钟,“其实男孩子,单取一个‘乐’字应该可以。”
“女孩的话,”江修暮侧头温柔地看她,说,“乐是多音字,要不然叫‘月’吧?”
他在纸上用正楷写下两个字:江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司黎默念两遍这个名字,微笑点头,“好。就这个。”月亮代表夜晚,连接黎明和日暮的。
“小名就叫月月,也好听。”
先这么定着,司黎想,以后宝宝长大了,不喜欢她就自己再改嘛。
*
临近产期的前几天,司黎发现这男人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要不是孩子正在她肚里动,她还以为他得产前焦虑症了呢?
他不是焦虑,就是年纪到了。
司黎问的时候,江修暮坦白告诉她,他现在心态和年轻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二十四五岁时,他们感情正浓,事业也都上了正轨。那时候他每天做梦都想和她要个孩子,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但现在人到中年,他又害怕改变。现在的日子让他很满足,孩子又是个不可控的巨大变量。他也不能确定,这个变量会把他们的生活引向哪个方向,所以有些忧心。
嗐。说来说去,不还是“产前焦虑”嘛。
司黎站到他身前,手放到他肩膀上,问:给个痛快话,小江,这孩子你到底想不想要?
江修暮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蹙眉:当然想要。
这态度司黎不满意:大点声!想不想?
想!男人也坐直了,坚定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司黎笑着拍拍他肩膀,说:鉴于你往日的优秀表现,组织上才决定让你抚养这个孩子。小江/同志,希望你牢记初心,别忘了今天的话。
最后一句,司黎俯下身亲了亲他,柔声说:做个好爸爸。你可以的。
江修暮也吻着她的手承诺,阿黎,你和孩子我一定都能照顾好。我发誓。
嗯。
当时司黎靠在他怀里,毫不怀疑地说,我相信你。
然而,真到了那天,两人才发现,旦夕祸福面前,人有多么无力。
*
生产之前,一切检查结果都是向好的,司黎和医生讨论完决定,指标都适合顺产,那她就顺产吧。
等到真正羊水破了,开始待产,她的宫缩却比正常的要剧烈。
司黎自问是个忍痛能力很强的人,但当时那种痛,还是让她咬紧了牙。
旁边的护士是她粉丝,一直用心在鼓励她,可过了一段时间,她也发现不对劲。过程太慢了,快影响到孩子胎心了。
手术室里,医生问她,要不要考虑转剖腹产?这对孩子比较稳,但她要受两遍罪。
要!当时司黎满头汗珠,嘴唇都白了,声音虚弱告诉医生,不用管她,直接剖。
医生看了她一眼,急忙对旁边说,那得外面家属签字同意。快去!
当时,江修暮等在门外,对里面的情况毫不知晓。他就是心脏没由来得一阵阵抽疼,索性就守在了门口。
门开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江修暮,签字!”
男人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他这辈子签过无数次的名字,却从没有一次像这样痛苦,手颤抖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直到女儿呱呱坠地,护士抱给他看的时候,江修暮都没力气去接。
他背后的冷汗连外套都湿透了。
最后还是胡珍抱了抱孩子,跟着去办手续。
而司黎在听见孩子第一声啼哭之后,倒头就昏迷不醒了。
虽然医生说她只是折腾两次,太累了睡着了而已,但那一整晚,江修暮都没有离开过她床前。
他紧握着她冰凉的手,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一遍遍祈祷,这一秒、下一秒她能尽快地醒过来。
夜深人静时,他情绪还短暂地失控过,泪流满面地央求她醒来,“阿黎你不能这样对我。你醒醒好不好。求你了”
男人伏在她病床前,人生第一次绝望到失声痛哭。
这场生产确实消耗了司黎太多精力,既有身体上的又有精神上的,她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
睁开眼,就看见某人的脸,不过一夜而已,司黎却觉得他好像比她都要憔悴。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也落了。其
实她一直都是个胆小鬼,她害怕医院,害怕手术,最怕的就是有一天在这里死去,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可他一直都在。真好。
明明自己眼眶都还是红着的,江修暮还是先给她擦眼泪,柔声安慰她,“别哭。女儿很好,很健康。等下就抱来给你看。”
“阿黎”攥紧她的手,他忍不住再次哽咽,“谢谢你。”
“谢什么。”司黎摸摸他的脸,胡子都长出来了她转而微笑逗他,“你是谁啊,长这么丑。”
“把我的帅老公还我。”
扑哧。江修暮别开脸,不禁破涕为笑,转过头来,又含泪“警告”她:“别胡说。”
两人对视一眼,“劫后余生”似的,都止不住地想笑。
*
产前补得够足,产后又照顾得好,司黎恢复得很快。
尤其每天看着自家乖女儿,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小江月出生就自带两道双眼皮褶,二十天的时候,眼睛彻底睁开了,皮肤白嫩了,慢慢嘴唇也变红嫣嫣的,小尖下巴初露雏形。
惊得胡珍连连感叹基因的伟大,怎么会有孩子长得跟年画上一模一样?这要长大了也是个明星苗子啊。
疼得她抱起来就不放下,爱不释手,一边哄一边念叨:好好好,干妈以后八十岁也给你当经纪人。
这话,司黎抿嘴微笑,没搭腔。
她还真不想女儿也进娱乐圈。许多压力她自己倒能承受得住,但一想到女儿要面对那些,她都难受得心肝颤。
尤其后来有一年,小江月上学时不小心被无良媒体拍到了正脸。尽管她这边竭力联系对方想出钱买下照片,但最后还是被发出去了。后续照片还被黑子用来攻击她。
那一天哄女儿睡觉后,司黎抱着江修暮崩溃地哭了一整晚,说她当初就该听他的话转行,说她从没如此后悔当演员。
第二天出席活动时,她也是对着镜头先三鞠躬道歉,哽噎地求他们,如果这辈子她真做错了什么,她愿意一力承担。只求他们冲着她一个人来,别再伤害她女儿。
在场的人听完都纷纷落泪。无论是三金影后的光环,还是总裁夫人的头衔,那一刻她比普通母亲还卑微。
那些天,江修暮也没睡好过,他一直很努力地在保护她们母女。可这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也有人力难以对抗的黑暗。
尽全力而为,也无法尽善尽美。
所幸这事影响比较大,又赶上净.网行动,整治力度加强,一时间风气好了一点。他俩对女儿的保护也更严密了。
这事之后,司黎是彻底不想女儿走这条路了。爱好就往读书方面培养,她决定了,狠抓教育。
不过,抓也不是她抓。家里有奶爸。
小江月八个月大时,司黎要出国拍一部戏,大概半年才能回来。
临走前,江修暮抱着孩子送她,忍不住说了一句,早点回来,宝宝会想你。
看了眼连人都认不清的小娃娃,又看看他,司黎意会地笑,张开双手抱了抱他们爷俩,保证一定早去早回。
一岁左右刚好是小孩发育最快的时候,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小江月会走路了,还会开口说话了。
她还能隔着视频,甜甜地管她叫“妈妈”。
视频对面,司黎捧着脸,心都被她融化了。终于等到杀青当天,她一秒不耽误地转机飞回上海,半夜两点落地。
江修暮接她回家,女儿还在睡,司黎站在床边,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吵醒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枕头。
这一幕看得江修暮实在揪心,他手悄无声息地伸进被子里,挠了挠小脚丫。
怕痒的小宝宝蹬了一下,懵懵地睁开眼睛,看见这张美丽的脸,还以为又在视频,哼哼地叫了声“妈妈”。
声音一出,司黎就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半天都不松手。
江修暮看见她肩膀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安抚地摸摸她的背,“不然你今晚抱她睡吧?”
司黎这才稍松了手臂,低头看向小月月,小孩子睡眠好,在她怀里已经再次睡着了。
她把她放回枕头上,轻轻盖好被子。
“不了,等她明天醒了再抱吧。”司黎回过头,朝他柔柔一笑,牵过他的手,“我今晚还是想和你聊聊天。”
“好。”江修暮笑着抱起她,司黎轻手关了房门,两人回到主卧久别胜新婚地聊到快天亮,才相拥入睡。
*
小江月两岁时,开始喜欢看动画片。司黎一看,这不是对口了吗?
她第二天就跑到公司,商量,制作个真人动画,她出资当制作人,顺便在里面演一演。
可以啊。好莱坞回来演动画片。胡珍听后拍手“称赞”,你还真是出息了。
不过她又听说是小月月喜欢,变脸比翻书还快,行行行,她追加投资。她干女儿要看,她也可以亲自演。
那用不着。司黎调侃她,你这演技还是给孩子们看点好的吧。
而且也不只是为了小江月,司黎跟她讲,知道《柳林风声》吗?
作家格雷厄姆每天晚间在床头给孩子讲的故事,最后成了一本童话书。
她第一次知道这本书的时候,很羡慕。因为没人睡前给她念故事。所以司黎又想,世界上肯定不止她一个,估计有不少孩子小时候都没体验过“睡前故事”。
他们最多也就看看动画片,听电视里的人讲故事。那她就做一部好的动画片,她亲自上阵,给孩子们讲个好看的故事。
同样没听过“睡前故事”的胡珍沉默三秒,点头,批。这事放到他们今年重点项目里,剧本全国海选。
于是,一部制作精良的、也和森林有关的动画故事在那一年搬上了电视。司黎在里面客串了一个仙女女王的角色,成功收获了一批3到12岁的小粉丝。印着她角色的书包都成了幼儿园里的抢手货。
后续这个故事还发展成了一个IP,出了动画版和电影版。之后胡珍发现,儿童电影市场还真是闷声发大财的地方啊。制作成本低,上座率还高。只要有一个孩子想看,就势必要有一个家长跟着啊。票都不是单张出。
当然,整件事最开心的还是小江月,在别的孩子都还在买仙女周边时,她家里就摆着动画片里原装的剧服。“仙女女王”还在她床头讲故事。
入幼儿园第一天,小江月就向全班同学“科普”了一遍,她妈妈是大仙女,她是小仙女,并凭借一张“全家福”,从此在园里横着走。
*
孩子进入幼儿园后,司黎就开始看一些教育学的书,初步认识到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一次家里阿姨告诉她,说元旦幼儿园有节目,但小江月集体舞跳得不太好,可能会被调到唱歌组。
司黎一听,这不就是被“换角”了吗?她曾经就被临场换过角色,当时把她沮丧坏了。
她家宝宝还这么小,一定受不了这种“打击”。
再说不就是跳舞嘛,她自己教!
就这样,小江月被妈妈抱进了舞蹈室,开始“补课”。
其实,小江月本来就是想去唱歌组,因为唱歌组只用动嘴,跳舞要动四肢,太麻烦。但她一看妈妈这么在乎,好吧,那她就好好学。
某日,江修暮下班回家,听见了舞蹈室里有歌声。他闻声寻过去。
房间里,一大一小穿着亲子装,司黎的头发扎成高马尾,将舞蹈拆成了几个简单动作,一个一个耐心地教。
她没放音乐,自己哼歌给女儿打拍子,“如果你突然打了个喷嚏,那一定就是我在想你——”
小江月学得也很认真。两人头上都绑着草莓发饰,发尾晃来晃去,一样的活泼可爱。
鲜少拍照的江总不由得默默拿出了手机,外套搭在臂弯,站在门口开始录像。
“Hobaby,情话多说一点,想我就多看一眼”
“在我的心里你
真的就是唯一,爱就是有我常烦着你”
“Ohbye,少说一点想陪你不只一天,多一点让我心甘情愿,爱你!”
最后一个动作,小的还在认真做,大的那个却忽然转圈,举起手指朝他的镜头比了个心。
司黎歪着脑袋朝他弯眼笑,某位“偷拍”的孩子爸,爱你哟!
被发现了,江修暮不慌不忙地将视频保存上传,才笑着朝她们俩伸手。
“爸爸!”小江月看到后直接朝他跑过去,男人单手将她抱起来,另一只手揽住老婆先亲了一口。
礼尚往来,司黎也亲了他一口。
这种亲密动作两人没想过要避开孩子,一来他们是点到为止;二来也避不开,只要凑一起,他们隔几分钟就要亲对方一下。肢体本能的动作都不经大脑判断。
很久没听过老婆哼歌,当晚,江大总裁搂着自家妖精,软谈丽语地求她,再给他唱两句。
司黎拄着脑袋问他,真想听?
江修暮用力点头,想听,唱什么都行。
行。那等一下。
司黎翻身下床,跑去游戏室拿了个孩子玩的小手鼓,盘腿坐回床上,清了清嗓子,先敲出几个鼓点:
“哎—日落西山啊黑了天——唔唔!”
第一句刚出,就被男人捂住嘴摁回了被窝里。
江修暮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问她:阿黎,你什么时候又学得这活?
这调适合晚上唱吗?
司黎笑得捂住肚子,回答他,之前陪胡珍回老家,她请她看了一场二人转,就那一次她就学会了。
学别的她可能慢一点,但歌歌曲曲她学得最快了。
算了。江修暮直言,她还是哼欢乐颂吧。
嘁。司黎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跟他讲,懂不懂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要听这种小调,你就要想在雄鸡的第一声啼鸣里,骄阳照在银装素裹的黑土地上,想想林间的薄雾,古老的民族和山里的麋鹿
唉,跟她混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音乐品位都没提升?
好好好。明天他就开始提升音乐素养。
江修暮把她的鼓放到一边,着手解她睡衣扣子,灼.热的呼吸也贴近细颈,跟她商量,阿黎你还是就说词吧,调他来掌控。
司黎双手也扶上他肩膀,笑眯眯地问,什么词。
就平时那些。男人含住她耳垂,哑声道,嗯.嗯.啊啊那些就行。当然,她情到深处,可以自由发挥。
不用到深处。司黎当即就咬着他耳朵,换了个媚音,老公,坏一点。我喜欢。
男人立马就僵了背,看着她,动了动喉结,又舔舔嘴唇,唉声叹气:倒也不用发挥这么好。
阿黎,你明早不想送孩子上学了是吧?
那就,明早再睡吧。
*
接到老师“邀请”她去学校的电话时,司黎不由暗自感叹,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幼儿园就开始找家长了?
教育的事不能马虎,她当即就让司机送她去学校。
结果就在幼儿园门口,两人不期而遇了。
江修暮以为她在忙,所以他听到消息,百忙里抽空来了一趟。
司黎最近确实有点忙,忙着签新人,但还没忙到不管孩子。
这两位同时来,幼儿园都觉得有点“兴师动众”了。
老师第一句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江月小朋友一直都表现很好,各方面功课都不错,就是他们发现,孩子在画画方面很有自己的“想法”。
老师把她的几张画交给他们看。
怎么说呢?确实是很有想法。
小江月的每张画的内容,都是由图形组成的,三角形、梯形、长方形植物叶片、热带鱼、小猫小狗,她都这么画。
不能说完全不像吧。司黎觉着,这些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线条她画得很直嘛。
老师尴尬地笑笑,又拿出一样东西,确实很直。因为江月小朋友都是用尺子画的。
这也没什么,但这套文具是不是准备太齐全了?即便是儿童用的玩具圆规,也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他们不太建议孩子独自使用,所以就先收走了。
圆规?江修暮看着那东西皱了眉,谁买的?
他看向司黎,后者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嗐,她也觉得有点早,但月月朝她要了嘛。那可是她费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宝贝,她怎么拒绝得了?
司黎朝他眨了两下眼,示意,那什么他当年桌子上不也有这么一套工具吗?呐,数学要从娃娃抓起。
他们是高中,女儿才三岁半。
江修暮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把“作案工具”彻底没收。
他跟老师说,麻烦他们了。他们回去会跟孩子交流一下。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事了。
走之前,司黎眼巴巴地瞄了他两眼,眼神询问,他们来都来了,就别“空手”走了。孩子捎上吧。
江修暮想想,也行,反正还有一小时就到放学时间。带走吧,正好回家,小的大的一起“审问”,防止“串供”。
于是,江月小宝宝人生第一次“逃课”,是被爸妈牵着手走出校园大门的
当晚,大的小的都教育完,江修暮对着那几幅画又看了看,画上面频繁出现着几个“特别”的图形。
他想了想,拿过旁边的尺子和量角器量了一下。
出人意料,又符合他的猜测,这几个图形都是黄金图形。黄金三角形,黄金矩形还有正五角星,这都是小江月画图时最爱用的。
学校不可能教她这些,她这个年龄也不该理解这种理论。
但她取的线段比例,都接近于0.6。再精准的,手头这些工具,他也量不出来。
思索片刻,江修暮去楼上,把女儿抱到书房。他在电脑上画了一条线段,让她找个喜欢的地方点个点。
小江月连鼠标都握不太住,就不假思索地在线段上点了一下。计算机比手工测量更精确,显示比例0.618。
他又画了个矩形,让她分割,她还是准确地找到了黄金分割线。
江修暮顺势问她,为什么这么找?
小江月不解地眨着眼睛,回答,因为好看啊。
她还反问他,爸爸你不觉得这样才好看吗?
是啊。他也觉得好看。江修暮掂了掂手里这只小团子,笑了,心想,他们竟然生了个对数形高度敏感的“天才”?
这天赋还不是他的,他顶多就是对数字敏感。但和这种绝对的天赋比,那就是0和1的差距。
放下女儿,他去找司黎说了这件事,顺便还想表达一下他的担忧
然而,司黎听后愣了一下,问他,所以她家小月亮,可以凭肉眼就能看出什么比例是最美的?
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江修暮话还没说完,司黎就风风火火地抱着女儿进了衣帽间。
“月月告诉妈妈,哪个高度的高跟鞋,妈妈穿着最好看?”
哦,还有裙子,长度到哪里好。
头发留多长,以后都她家宝宝说了算。
看得江修暮在门口扶额
小江月也很懂事,捧着她的脸亲了亲,甜甜地说:世界上最好看的图形也没有妈妈好看!
感动得司黎抱住她狠亲了两下,果然是她生的小天才。夸人都这么别具一格。
惊艳过后,江修暮又开始思考,他们要怎么培养她才好?这其实很棘手。
他甚至有点担心,像小江月这种天赋的人,长大后他们的眼里只会有星空宇宙。他们眼中的世界太单纯,而单纯也意味着脆弱要是真有哪天,他青春妙龄的女儿对他说要出家
江修暮自问,他好像也没有“豁达”到那种地步。
睡不着时,他把想法跟司黎说了。
后者直接坐起,把他也拉起来。司黎拍着腿,问他,你丫不是在凡尔赛吧?!他们生了个不用辅导作业,也能考一百分的孩子哎!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虽然她一生积德行善,这是她应得的。但这种惊喜还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了。
司黎拉着他的手,让他帮忙细想想,这大概是在哪个庙里拜来的?她得去还个愿。
江修暮看着她高兴的小模样,不禁失笑。
最后他盘算,要不单独空出几天,他带着女儿去做个智商测试,然后再去各个年级段听听课,看她适应哪个?
还没等他想好,就收到了司黎的短信,告诉他:幼儿园请假了,女儿她先带走了。
在司黎眼里,小孩子的童年就两件事,学习和玩。现在学习不用担心了,那不就剩玩了吗。
她决定,先带女儿迪士尼全球巡玩一圈!
也好。在她俩出去玩的这段时间,江修暮找人询问了一些教育方面的学者专家,还有有相关经历的人。
他们都给了同一条建议,就是要更重视孩子的心理健康教育。
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单看历史上那些天才的结局,再想想,出家也许都算是善终了。
这样的建议倒让江修暮焦虑了,直到她们回国那天,他去乐园接她们。
一大一小,两位衣着华丽的“公主”同时朝他奔过来。
车上,小江月头戴小皇冠,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这一路她们都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她还和米老鼠拍了照。
说累了,她就躺在他腿上睡了,小脸圆嘟嘟的,红润健康,一派可爱天真,完全看不出和同龄的孩子有任何区别。
江修暮微笑注视了一会儿这小团子,转头,他揽紧了司黎,吻着她额头说,“阿黎,谢谢你。”还好有她在,不然他真得一人对付不来。
小孩子的精力无比旺盛,司黎困得睁不开眼,枕着他肩膀小声回,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自己生不出这么好的宝贝,他那一哆嗦也很重要。
江修暮:也不是就一哆嗦吧。
*
最后,小江月还是暂时地留在了幼儿园里,主要是心智不够成熟。她多和同龄人待在一起更适宜成长。
家里另外请了家教,循序渐进地填补她对知识的需求。
四岁后,她进步得太快,一般的家教根本应付不了她的问题,司黎和江修暮只能交替着带她去大学听课。为了孩子,两人都牺牲了不少。
而且小江月在数学方面展现出的天赋太惊人了。早就有少年班朝他们递了邀请,夫妻俩深思过后拒绝了。
司黎给的理由很直白,她生的女儿她了解,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了,他们自然会放手。
的确还不到时候。
看着眼前哭啼啼的小女孩,江修暮板起脸严肃地问她,“为什么要把妈妈的戒指带到学校?”
情人节,小江月带了一兜的戒指去幼儿园,给班里女孩子都发了一个,连女老师都有。
因为她爸爸说了,情人节女孩子就是要收礼物,她和妈妈都有。那她是班长,当然也要送同学们。
收到的小孩子们不懂这东西贵不贵重,亮闪闪的都很喜欢,直到幼儿园老师看见桌上那枚十克拉豪镶的红宝石戒指
房间内,听完解释后的男人仍然在沉声教育,“可你知道这是妈妈的首饰,是妈妈的东西。没经物品主人同意,擅自拿走。江月,这种行为叫什么?”
她知道,那叫偷。偷不是个好词。已经接受过诚实教育的小江月,小嘴一瘪,哭得更难过了。
屋外,在门口偷偷旁听的司黎,听见那委屈的小哭声,心都跟着碎了。
她也开始抹眼泪,呜呜呜,这狗男人凶什么。不就是戒指嘛,她的就是女儿的。拿走,都拿走!不够妈妈再给买!
屋内,小江月抽抽搭搭地检讨,哭得太伤心,一句话都要磕绊半天。
饶是如此,江修暮也没让她停,直到她全说完,真正认识到错误了,他才面色稍缓。
“既然你知道这个错误很严重,那打五下手心委不委屈?”
小江月吸吸鼻子,摇摇头,“不委屈。”
她乖乖伸出手。
说是打手心,但江修暮就是用手轻拍她两下,走个形式上的惩罚。
然而,屋外,听到这句话,司黎仰头抹泪,完了天塌了!
呜呜呜,这魔鬼要“索命”就索她的命,别索她女儿的命啊!
呜呜呜,她对不起她宝贝,下辈子,下辈子她一定给她换个好爹。
*
司黎对女儿的感情是纯粹的溺爱。这一点,江修暮看在眼里,却也没办法劝阻。
一来,阿黎本来就喜欢小孩子,小江月又聪明漂亮,长得很像她。她对孩子的爱里是有补偿心理在的,一心就想满足她所有愿望。
二来,他们失去过一个孩子。这个又来之不易。司黎分娩的时候受了那么大的罪,就注定了她会特别爱这个孩子。
慈母情怀,他也不忍她伤心。
平时教训时,江修暮都要单独把孩子叫到房间,不让她听。司黎却忍不住每次都偷偷去听,她听着也不进去打扰,都是自己私下抹泪。
随着小江月的长大,这种教训也变得有难度了。
一次,司黎不在家,在外拍戏,正好管家送快递,被他撞见。打开才发现,小江月不知什么时候网购了一堆锂电池。
买锂电池做什么?“小实验室”里,江修暮让她板正靠着墙站好。
小江月先是试探地问了一句,如果她说是因为玩具熊没电了,爸爸会信吗?
听得江修暮弯起唇角轻笑,反问她,你自己觉得呢?
唉。世上只有妈妈好。小江月瘪瘪嘴,如实交代,她想试试用阴.极条提取锂元素
然后呢?
然后,用锂来提纯钍
后面的,江修暮都不敢往下听了,皱起眉,声音真正地严肃起来,“站直!”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
“江月,我是不是该把你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搬走,电脑也停掉,你才能认识到错误?”
爸爸从来没用这么凶的语气教训她,小江月长睫毛眨巴眨巴,大眼睛立刻红了一圈,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抽噎地说,“爸爸,我错了。”
还主动举起了手心,“但是,但是你能不能轻点打。”
“别把手心打红了妈妈看到会心疼。”
楚楚可怜又懂事的小模样,要不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江修暮都会不忍心。
他现在都已经心疼了,拿过手绢,他给她擦了擦哭花的脸,也问,“你明知道妈妈会心疼你。那她要是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她会不会更难过?”
“你想让妈妈为你难过吗?”
不想。小江月流着泪一个劲儿地摇头。她最舍不得妈妈难过了。
唉。他也是。江修暮长叹一口气,语气放柔和了些,“现阶段不许研究这些,想想理论可以,不能做实验。知道吗?”
“好。”小江月认错态度很诚恳,主动抱住爸爸,指着那边的小型机又问,“我知道错了,那爸爸能再给我一台那个吗?”
这得寸进尺的德行虽然很不想说那句话,但江修暮还是哭笑不得地想,真和她妈妈一个样。
下一秒,江月更是让他认识到基因的强大力量。
“爸爸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我犯错了,我也不告诉妈妈你凶我了。就当作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看着这张三分肖他的小脸,江修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小滑头是开始威胁他了吗?
第88章
江月十四岁准备出国读博的前一天,正赶上司黎的生日。一家三口低调地在家过。
作为主角,司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只对着蛋糕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家江总和月月都能长命百岁,健康平安!”
睁眼吹蜡烛,一只大手挡住了微弱的火苗。
“还有你。”江修暮注视着她,提醒道。
司黎看了他一眼,弯起唇角笑说:“好,加我一个。”
直到火苗消失在黑暗中,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仍然没有熄灭。
当晚,司黎侧身躺在床上跟他“复盘”,摸着他下巴调侃,“江总这么缜密的人,也有大意失言的时候啊。”
“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女儿。”
“没
说好。”江修暮捉住她的手,嫌她指尖有点凉,揉了揉覆在自己脸颊,轻声说:“她早晚都要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
司黎顺势捏捏他的脸,严肃地警告他,“她明天就走了,你演戏演得像一点。”跟她多少年了,还这么不入戏。
“江总,百步走了九十九了,就差一哆嗦。”
她是嗔笑着说的,可江修暮听完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夜色里,他垂下眼眸,神情倒更沉重了。
“阿黎”一句深切的轻唤。
“好了好了。来抱抱。”娇气样吧。
司黎环抱住埋头她胸前的脑袋,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硬硬的。江月就遗传了他,发质也是如此。
老话说,头发硬的人认死理,固执还真没说错。
“你知道,我今天的愿望不是对着蜡烛许的”
她话说一半,就被男人冷硬地打断,“那是对谁?”
明知故问。司黎抬手拍拍他的背,也不生气,就是眉眼中的柔情中夹杂了几分不舍与难过。
“求人办事”要好说好商量,所以再开口,司黎都是哄人的语气,“月月可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是爸爸你也要管。江总不能做甩手掌柜不负责任啊。”
到底是谁要做“甩手掌柜”,“抛夫弃子”?
江修暮蹙眉,刚想反驳,才发现喉头凝噎得紧,说不出话来。喉结滚过两遍,也不见好转,他干脆闭上眼睛,抱她更紧。
沉默就是不答应。
司黎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睡觉前,小姑娘还恋恋不舍地亲亲她,借口说是“晚安吻”。她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在他额顶轻声道:
“爸、妈只要有一个还在,孩子就不算是孤儿。”
“我陪不了她太久了。江修暮,你帮我护着点她,别让人欺负了。”
“这是遗愿。”
其他的司黎想,她不善笔墨,也就不落在纸上了。就这一件事,他答应了就行。
但她没想到,这两个字都搬出来了,这狗男人还这么犟。
双臂死死地圈住她的腰背不松手,男人一声都不吭,表明了就是不同意。
司黎也有点气,这大总裁知不知道什么叫“遗愿”啊?
“遗愿”就是必须要答应的事。
她正想再补两句,颈间一凉,有液体沿着她的锁骨向下流进衣领里。
一瞬间,司黎怔住了,眼底也涌出一股温热。她咽下准备好的话,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啊。
她也不能陪他更久了。
*
确诊的通知书下来那天,江修暮愣了好一会儿,才敢伸手去拿那张报告。
相比之下,旁边的司黎比他“乐观”多了,已经开始跟医生谈第二阶段的治疗方案了。
回去路上,他一直望着窗外缄默不言,她却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工作,还不忘抽空问问女儿中午吃了什么。
到了家,江修暮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早知道了,又瞒他?
这次,司黎注视他半晌,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他:“我也是刚知道。”
“不过,我不是还活着吗”
她没像前几次一样安慰他,让他朝好的方向看。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别的方向了。绝症就意味着人的脚已经踏在了绝路上了。
那是第一次,江修暮绝望地抱着她流泪,一边吻她额头,一边恳求她好好活着。他的命都可以给她。
司黎揽着他肩膀应下了。
后来这种话他又说过许多次,说累了,江修暮方意识到,这是个“骗子”。
他无数次地在夜里用目光和指尖描绘她的脸庞,每滑过一寸皮肤,他都要提醒自己,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白天她像正常人一样“哄骗”他沉浸在她还健康的假象里。到了夜晚,她的呼吸声却弱得他害怕。
她还说会“好好地活着”。她也没做到。
沪市下第一场雪的清晨,江修暮本想叫她起床吃早饭,叫了个空,才看见司黎正站在院子里,身上就裹了层单薄的披肩。
他皱紧眉头,拿着厚外套过去,搭在她肩膀。
“出来看雪怎么不多穿点?”
司黎无言地指给他看。
庭院里的石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白雪,正中间有一只麻雀,被雪覆盖着,看样子已经冻僵了。
“应该不是冻死的。麻雀在北方都能过冬,上海这个温度还不至于。可能是生病了。”
司黎有理有据地跟他推测,“正常情况下,它跟我们养的那只鹦鹉一样能活十年呢。”
江修暮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了,揽住她肩膀,“风太大了。阿黎,进去吧。听话。”
司黎点点头,倒很听话地回身,进去前顺便给他安排了个任务,来的都是客,就把这鸟埋在他家院子里吧。
江修暮没有反对,按她说的做了。
这几年,她说什么他都做。
不过那日清晨起,司黎就开始咳嗽个不停。
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什么新的并发症,后面去查,医生说只是正常的流感。
讳不避医,说过往病史时,司黎也坦白,有一年在欧洲得流感,高烧过几天。当时影像显示肺部有白点,后来她好了,就没当回事。
她说这些的时候,江修暮一直在看着她。
那目光,司黎不回头都明白。
她默默地牵起他的手安抚。之前都约好的,不许翻后账。
没那个意思。后来,江修暮跟她解释,他不是想计较以前的事。
只是那一瞬间他有无数个后悔的念头。
后悔为什么和她吵架。
也后悔为什么不放下架子直接去找她。
还有
后面的话,司黎把他的嘴捂住了,安慰他,好啦好啦。医生都说那次不影响了,他怎么还自己揽罪呢。过去的都过去了,向前看吧啊。
他一辈子都是务实当下、着眼未来的人,唯独这一次,江修暮紧紧抱住她,轻声哽咽,“阿黎,我不敢向前看了”
当前路看得见尽头的时候,每看一眼都要勇气。他比她懦弱太多。
唉。司黎在心里叹息,这男人老了怎么心里承受能力还下降了呢。小心脏越来越脆弱了。
她想了想,转移了个话题,“你当年不是也得过流感嘛。没准我们是同一种病毒,放心,好得很快的。”
可提到那件事,男人的眼眶更红了。
江修暮从来没告诉过司黎,就是从那时起,他便自私地想要爱她了。
2012年——
刚到英国的第一个月,他们就碰上了当地流感爆发。
水土不服,免疫力下降,江修暮一夜之间就发起了高烧。
看着比他瘦一圈的司黎却依旧健健康康、活蹦乱跳,还能在他床前,摸着额头问他,还活着吗?
江修暮当时烧得没力气,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哼完他又怕她担心,强撑着掀开眼皮,叮嘱她,“司黎你饿了就先自己煮面。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乱跑。”
英语她一句都不会说,出了门容易找不回来。
司黎也哼了两声,起身走了。
江修暮还以为她答应了,疲惫地闭上眼睛。全身像灌了铅水,沉重地将他拖进睡梦里。
这一觉睡得很漫长。
醒过来的
时候,他都不知道是几点了,眼皮还是沉甸甸得睁不开,只有耳畔传来了一点声响。
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在啜泣。
意识越发清醒了几分,即便是没睁眼,江修暮也感觉得到天花板的灯亮了。大概是到晚上了,他睡了一整天。
该不会是把她吓哭了吧?
他勉强睁开一条缝,微微转头。
床前,司黎坐在地板上,靠着他的床沿,小声地念叨着,“这药行不行啊?”
“唉英语怎么这么难啊。”
听见她哀怨语气里带哭腔的鼻音,江修暮险些笑出来。原来他家这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竟然会有被英语难哭的一天。
“我来看看。”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司黎被他吓了一跳,旋即直起身子看向他,“你醒了?”
“你烧到三十九度啦,我还以为你”
剩下几个字她及时打住了。
还以为他醒不过来了。
江修暮自动帮她补全整句话,心里无奈地叹息。算了,这位大小姐向来心直口快,他也没力气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药。”
他抬手去拿,司黎却直接举着递到他眼前,“你看这个是治发烧的吗?”
还真不是。
这是治心脏病的,估计是把他的症状描述成晕厥了。
江修暮看她一眼,司黎的外套都还没脱,如果让她别去了,她一定不会听。
但这药,他也不能真吃
“笔在桌子上。”
“哦,好。”司黎懂了他的意思,拿过笔和纸放进他手里。
身体的每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江修暮拿过笔,言简意赅地写了三个字母——flu(流感)。
“这就行?”司黎有点怀疑地接过来,掏出手机查了一下。
“去吧。”他把笔递回去,又不放心地抓了下她的手。
江修暮再一遍地叮嘱她,“别乱跑。原路返回。”
“知道了。啰嗦。”
司黎拿过纸,没耽搁地转身就走了。
回来时她还真把药买回来了,药有副作用,江修暮吃完后,睡得比之前还熟。
不过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然。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是发烧住进了医院,福利院的院长会用酒精帮他擦拭降温。
身上滚.烫的热度渐渐变得凉爽。
再次睁眼时,他在窗外透进的晨光中坐起来,不经意间差点碰倒一个酒瓶,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他额头上的毛巾。
酒是司黎之前买来想喝的。毛巾尚且是潮湿的。
江修暮坐在床沿,注视这两件东西好半天。原来,昨晚的不止是梦。
那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守了他多久?
比起这两个问题,江修暮更诧异的是司黎竟然会为他做这些事?
等他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饭出来,正巧碰见司黎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间门,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眯着,手摸索着往他房间走。
衣服也还是昨天那一套。
“这里。”江修暮叫了她一声,“过来吃饭。”
“啊?”司黎懵懵地回过头,眼睛睁开,“江修暮,你好了?”
她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意味,叫他名字时拖着软绵绵的尾音。
“嗯。多谢你的药。”
江修暮弯起眉眼,朝她笑了下,顺便把筷子递到她面前。
司黎本来想说既然他好了,她就回去睡觉了,转念一想,这“病号”刚好就给她做早饭,不吃不是不给面子嘛。
吃吧吃吧。
她坐在他对面扒拉了两口炒饭,两只眼睛轮番站岗,机械地咀嚼着。
江修暮只是看着她吃,自己却没动筷。以他从前的了解,司黎的精力很旺盛,尤其早上。
现在困成这样,她应该不是昨晚睡的,是今早吧。
诶?!
眼看那小脑袋就要小鸡啄米一样插进饭里,江修暮及时托住了。
“算了,先去睡吧。醒了我再做。”
昨晚一直守到他退烧,司黎现在都困没边了,耳朵里只听见“去睡吧”三个字。
既然他都说了,那她可真去睡了。
“哦。”司黎打着哈欠,又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
那扇门在他眼前关上,再次坐下来,江修暮却没吃面前的这碗饭,而是鬼使神差地拿过了她刚吃剩下的半碗。
司黎不是因为生病的是他,才做那些事。换个人她也一样不会坐视不管。
毕竟她当初为了普通同学都能做更多。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个屋檐下住着
大脑中自动整理出许多合理的解释,可那半碗饭见底时,江修暮放下筷子,还是忍不住地想,他大概遇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如果,是他的,就更好了。
理智在劝说他不该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私心却也告诉他,人向往美好的事物,并且渴望占有,是本性使然。
他没错。
那日起,两种思绪开始在江修暮的脑海中交锋,此消彼长。
直到那天晚上,她神情黯淡了一瞬,说她知道他不愿意。
终于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他毫不犹豫地缴械投降。
“我愿意。”
抱着她倒下时,他在想,只是阿黎,你会愿意一辈子都属于我吗?
这个问题,江修暮从没问出口。
生命的最后一年,司黎却给了他答案。她笑着拥住他说,江修暮,下辈子我还要你。
而他泪如泉涌,在她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
*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江月在除夕的上午赶回家。
开门时,头发花白的男人看见她身后大门外的绿色车愣了下,随即笑着说,“要让他们也进来坐坐吗?”女儿长大了,不止有他保护了。
江月摇摇头,“不用。他们送我回来才是彻底放假了,都赶着回家过年呢。咱们也进去吧,爸。”
要说从前也没用这么大阵仗,只是半年前,江月因为“护照问题”被困在美国四个月。六十岁的老父亲在国外几番辗转无果,最后还是官方派专人来谈判,把她接回来的。
这样一折腾,她们研究所的所长就怕她再出点什么“意外”,毕竟课题正在关键阶段,没人替得了她。
其实也是多虑,她当初亲自飞过去,是有人跟她说好莱坞有珍藏的录像带,关于她母亲的。
最后证实不过是个幌子。
“我先去给妈妈上柱香。”江月洗好手,跟他说了一声。
一反常态,男人没沉默,而是抬起头朝她笑笑,说“去吧”。
或许那刻起,江月潜意识里就已经察觉到了。
吃过年夜饭,父女俩来到二楼的阳台聊天。
夜里的天空飘起了薄雪,落到脸上凉凉的一滴。
“月月,来看看这个。”
江月闻声侧过头去看,只一眼,她就知道这视频是什么。
“您找到答案了?”
“嗯,找到了。”江修暮笑着回答她,“是你妈妈小时候的一位师姐告诉我的。这视频也是她当年录的。”
模糊不清的视频里只能看见一点佳人俏影,珠钗华发的少女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念着唱词。
江月在心里同她一起默念,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两句耳熟能详的唱词,是这两年她父亲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母亲去世后,他比所有人都要平静,病床前他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江月还记得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他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两棵枇杷树的树苗,之后的日子,一颗心几乎全用在了培育树苗上。
还有,就是这件事。
“这唱词和别的也没什么不同啊?”至少她是听不出来的。
“是一样的。”江修暮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屏幕里的人。哪怕只是对着模糊的影像,他的目光都是温柔沉溺的。
“不过,你妈妈的师姐告诉我,说她小时候唱错了词,唱成了‘大王意气竭’,被师父训了。”
就这?
江月不禁疑惑,“那妈妈为什么不告诉
你?”
“她就是那副样子。”江修暮无奈地抿唇,“还有更多无解的”
抬起头,看向夜空的月亮,他轻叹了口气。他的阿黎,总是留给他那么多的谜团。
“那位师姐还说,她们聚会曾经邀请过她,但没有得到回信,后面就没再联系了。”
那时候司黎已经在影视行业很有名气了,也没再唱过京剧。正常人都以为是路远殊途了。
“她还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梨园里的第一位‘花衫’”
‘花衫’是京剧里青衣花旦集大成者可惜最后她的理想和追求,连同她自己,都变成了取悦人的工具。
他知道,她是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
男人的浑浊的眸光黯淡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或者说,忧思。
雪落得安静,江月也安静地看着天空。今夜月明星稀,不由得让人感到孤凉。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从记事起,她的身体皮肤总是凉凉的,但涌出的爱意永远是滚烫的。
她太会爱了。江月忽然很想她。
每当她仰视星空久了,那个人总会用热烈的爱意告诉她,哪怕她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浩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可也有值得珍惜的人的温情。
“善良的人会先愧疚,英雄总是审判自己。”
“嗯。是这样的。”江修暮微微颔首,算是认可女儿的话。
过后他又对着天空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虽然她没明确说过,可我知道,你妈妈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我。”
这句话,江月耸耸肩,并没反驳,“她倒是对我说过。”
在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她带着她“偷偷”上了游艇,来了一场GirlsNight。那时候她刚意识到人类身躯之脆弱,能力之有限。她没办法兼顾更多的课题,正陷入对研究方向的抉择中。
那一晚,妈妈举着酒杯,问她要许什么愿望。江月说没想好。
【那妈妈送你一个吧。就祝你,永远爱自己。】
江月回头看她时,恰好看见天边的焰火光芒照映在那张美丽的脸庞,她听见她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只是后来遇见了你爸爸】
听到这里,江修暮的唇角弯得更深了。他知道。这一点不用她说,他也知道。
他也是。
“月月,冰箱里有包好的饺子,明天初一要记得吃。”
分别前,老父亲叮嘱道。
走出去两步,江月回身注视他,明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她眼底不由得湿润了。
“爸,我能理解妈妈,我也能理解您。”
“嗯。”男人对她缓缓微笑,语气柔和地说,“去睡吧。别太晚了。”
那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年初一的清晨,她如往日一般,起床吃饭,是家里的厨师在煮饺子。
那位从不晚起的人今早一直没下楼。
江月走到他书房前想要敲门。这两年他一直把书房当卧室。
门敲三下却没有应答时,她的心便慌了,急促地跳动起来。
推开门,门后,白发苍苍的男人面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是结婚那天的西服,身旁的书桌上还燃着一根香烟。
烟灰已经烧到头了。
江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了一声“爸”。
男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江月颤抖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他的生命已经同香烟一起燃尽了。
对面的墙上还挂着许多张照片,当然,最中间的,还是她的。
对着爱妻的照片,男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查不到任何病症,只是单纯的心脏骤停。
唯一被压在烟灰缸下的字条,也只写了三个字——“何聊生”。
母亲去世后,她的父亲研究了那句词的前半句整整两年,遗言却只有最后的三个字。
可能,所谓爱之深、情之切,到头来总也越不过一句:世若无卿,我何聊生。
*尾声——
机车停到院子的门口,女人摘下头盔,跳下去。
家里看门的老夫妻这周请假回乡了,这大门又很久没换,卡住了。江月只能自己去推门。
这两年,她的课题刚好到攻坚阶段,江月鲜少回家。这次回来也不过是听说有人寄了信来。
是谁寄的信?收件人还是她母亲的名字。
十二年过去了,枇杷树已经枝繁叶茂,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江月一点点将信纸撕开。
在文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她忽地捂住嘴。三秒后,眼泪禁不住地大颗大颗掉落在信笺上,水渍晕开。
浸透了时光的文字,带着遥远的画面扑面而来——
雪地里,明眸皓齿的女人跺着脚,没耐心地催促,“江修暮你有完没完啊?还没写好?”
“快了。”二十出头的男人无奈地笑,抬头看她一眼,想了想,认真地提笔,写下笔迹深重的一句话。
这句话连同时光信笺,按照发信人的要求,将在五十年后,他们七十岁的时候,落入信箱里。
等待着再次展开时,他们白发苍苍,文字鲜活如初,记载着他二十岁那年在山顶月老庙里许下的愿望:
【我与阿黎,风雪一路,当死生相随。】
第89章
2009年,北京火车站——
去哪里。
从梨园翻出来,司黎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
蹲靠在站台的柱子根,黎明寒冷的风从两侧吹过,她伸出两只已经洗搓得破皮发红的手,仿佛还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
有人发现了吗?应该快了。
梨园里的人都起得很早。
司黎凝视着自己的手,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了刚买的一盒烟,动作生疏地摁下打火机。
没别的办法了。要想把那股味道压下去,这是最简单的最快的。
为了护嗓子,她从没抽过烟,第一次尝试,司黎被呛得流泪。
可也是从点燃这第一根烟开始,她就知道,她回不去了。
慌张逃出来,司黎没带什么钱,够买一张火车票,还够买口罩帽子和一件男士粗制外套,像麻袋一样套在她身上。
她那时候太害怕了,恨不得将自己从上到下完全包裹起来。
她以为自己乔装成男人,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殊不知那双灵动的眼睛,和高挑的身材早就将她出卖了。
但少女自身并察觉,坐在靠窗的角落,一秒钟不敢合眼,警惕着身边出现的所有人。
在精神极度紧张恐惧下,司黎还上错了大巴车。
过后再回想,或许也不是上错,她一直都知道老爷子在那个县城里养了个男孩,和她一样大的年纪,在学校里念书。
起初是好奇,后来是羡慕,再后来司黎也摸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心理。
她知道关于这个男孩的许多,他却不认识她。
总之,发现坐错车后,在这个陌生的小县城里,司黎凭借记忆里的印象,来到了这座县城里最好的高中。
铁栏杆围起来的一方天地,是她从没进去过的。
正值雨季,京市暴雨,这座海边的县城也飘起了小雨,小雨越来越大。
司黎蹲在校门口一排房子的屋檐下避雨,眼看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雨水积聚,渐渐逼近她的脚尖。
一路跑回来,她全身都湿漉漉的,露出来的几缕碎发也在滴水,更不用说沾满了泥泞的鞋面。
一天一夜,司黎都饿得没力气了,自然顾不上这些。
她茫然地抱着膝盖,在想身无分文的自己要怎么回家。
还回得去吗?要不,就算了吧她疲惫倦怠地想。
那个男孩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她视线里的。
哦不对,应该叫少年了。
司黎看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在清一色的校服里,依然那么出众,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撑着伞,脚步不疾不徐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趁他路过她的时候,司黎还多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江修暮”三个字。
这人在下雨天还穿了白鞋,但与她满脚泥泞不同,他的白鞋仅沾了雨水,未染脏污。
少年收伞走进门,过了会儿又出来,全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司黎的目光却追随着他,才发现靠着的这间
砖房是家小网吧,还兼做打印复印。他估计是为后者而来的。
眼看笔直的背影在视线里渐渐变模糊,司黎不是不想跟上去,只是又累又饿,实在没力气。
直到又一个男人从身后的房子里走出来,直奔她而来。
听到声音,司黎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那一年她才十五岁,多余的美貌没给她带来任何优势,只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无尽的恐惧。
不过网吧的老板没有恶意,他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喏,就是刚刚那个走出去的那个同学,他跟我说,‘麻烦您让外面那个女孩子进来避避雨,这些钱给她一点热的东西吃’。”
网吧老板把那张五十块摊给她看,说,“我们这只有泡面,你吃不吃?”
“吃。”司黎愣愣地点了下头。
过了会儿热气腾腾的泡面端上来,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随后老板又问她上不上网,她拒绝了。老板还算实在,看她可怜,就把剩下的四十多块全给她了。
那钱,司黎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张去海城市区的车票,又买了一堆吃的,吃饱喝足才回了家。
如果不是那张五十块,如果不是提前吃饱了,在那种虚弱状态下,司黎不确定她能不能扛过那顿打。
所以这小子无意间救过她一命呢。
在英国,他们面对面吃泡面时,司黎默想,他一定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她那天太狼狈了。
不如后来在老宅里重遇那次,她化了全妆虽然没抬头,但从他进门,她的余光便关注着他。
他还听话地叫她姐姐,引得司黎差点笑出声。
手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摆弄。直到那根棍子敲到她脚踝上,她才发觉,原来这半天,她只是打了两个字【笨蛋】,还有最末尾的——快走。
一键清除。
司黎不着调地起身,迈着懒洋洋的步子,站到少年面前,仰起脸嫣然一笑,“弟弟啊?你多大了?”
看着好像比上次长高了不少呢?
*
2018年,韩国——
在独自试了十个试纸后,司黎终于敢确定她是怀孕了。
这个想法出现,她足有半天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有担心现在拍的戏怎么办,不过更多的是惊喜。
她有孩子了。
司黎低头摸了摸完全平坦的小腹,这也看不出来啊?是不是她太瘦了?是不是得多吃点?
哦,酒好像也不能喝了。烟也要戒。
出了卫生间,司黎直接钻进被子里,给助理发消息推了今晚的聚会。
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她把手覆在肚子上,心想,那男人要是知道他们两个有孩子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要是他不想要怎么办?
司黎猛地坐起来,鼓起两颊愤愤地想,要真是那样,他要是真敢说大不了她给孩子换个爹。
不过她怀孕了,那狗男人知道,肯定要高兴死了。
司黎忍不住把脸埋回枕头里,不能自已,咯咯硌,开心地笑出声。
天呐。一个孩子。
她和江修暮的孩子。
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这事她想一想就合不拢嘴,晚上做梦都笑醒了。
去医院做检查时,司黎口罩下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医生问她是不是熬夜多,休息不规律。
这倒是,她前段时间夜戏多,昼夜颠倒。司黎立马保证,这些她以后都会注意的。
可医生听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叹息地告诉她,她的孕酮数值显示的确是怀孕了,可另一项hcg值却只有八十多。按照她说的日期,B超排除宫外孕的可能,那么她可能是有生化的迹象了。
什么叫生化?司黎当时不明白这个词。
医生言简意赅地回答她,很抱歉,这个孩子您可能留不住了。
那有什么办法能保住?
这是司黎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不惜代价。
医生无奈只能给她打了保胎针。油性的药水注射在皮肤下,吸收得慢,针眼处鼓起来,洗澡时水淋在上面都疼。
但五天后的清晨,还是见了血。
没有哭泣,没有眼泪,司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还淡定地跟医生约了复查的时间。
她当时唯一的想法是庆幸。
还好,她没急着告诉江修暮,不然那男人一定会放下一切跑过来,然后扑个空。
一般流产后都要休息半个月,民间叫坐小月子。司黎也怕落下病根,这方面多加注意,但拍戏还是不能耽误的。
那段时间胡珍陪着她拍戏,还以为她转性了,竟然放弃冰咖啡,开始捧着保温杯喝热水了。
可也没坚持多久,一周后,检查无恙,她就又恢复了从前的德行。
在拍最后一场分别的感情戏时,导演喊完“咔”,场中间的女主角却没有站起来,依然在跪地痛哭。
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她在即兴发挥,摄影师的镜头也没停,围着她运镜,忙着将她每一分的痛苦都记录下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胡珍在旁边看得不对劲,强行叫停了。
“怎么了你?”出不来戏了?
哭得眼睛通红的司黎没事人一样拍拍灰,吸吸鼻子,问她,“演得还行吧?”
胡珍打量她两眼,实话实话:“都不像是演的。”
“那就行。”她转身就走了。
胡珍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可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戏拍完,司黎就带着这种“不对劲”回到了家。
那天晚上,江修暮参加了一个百日宴,回来的晚了些。
一开门,就看见司黎坐在靠近门边的小沙发上等他。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怎么这么晚?”
两人同时开口。
看了她一眼,江修暮露出微笑走过去,司黎也站起来,抱住他。
“是梁行长的外孙过百天。我不知道你今天回国。”
司黎给他解领带,闻言愣了下,又很快收起心绪回答他,“拍完没事就回来了。”
“下次打个电话给我。”他早点回来陪她。
“下次再说吧。”
司黎被他抱紧,头依偎在他肩膀。
那位梁行长她有印象,是帮过他的贵人,很赏识他,当初还想把独生女介绍给他来着
想到这里,她默默捏紧了衣角。
一身酒气,江修暮抱了会儿就松开她,“我先去洗澡。”
转身之际,司黎拽住他,在男人无声询问的目光中,她嘴唇抿了抿,轻声说:“要不,你今晚套两个?”
这又是什么新情.趣?
江修暮疑惑不解地皱了下眉,嘴角却愈发上扬。
最后他微微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阿黎,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我怎么感觉,大明星比上次见面,憔悴了呢?”
“今晚算了吧。”江修暮再次把人揽进怀里,蹭了蹭她发丝,“你刚回来,我抱着你,先好好睡一觉。”
就这一秒,就在他温柔摸她头的那一秒,司黎的胸腔里忽然涌上一阵痛苦。
她痛苦的从来不是司家对她怎样,也不是这世界待她如何。
她痛苦的是,这世上她唯一爱过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恨她。
这种认知随着年岁的增加在她心里越发清晰。每每想起仿佛万箭穿心,比死亡更令她难过。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瞒着他,送走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
人的身体就像一根弦,绷紧得太久了,总有断掉的那天。
当拎起皮包都胳膊发酸时,司黎就知道,她的这根弦出现裂痕了。
可她没想到,病来如山倒,身体会衰败得这么快。
直到胡珍都开始一箱箱往她家搬补品,司黎意识到,她可能真得快不行了。
坐到桌子边,胡珍一根根细数她新长出来的白头发,止不住地絮叨,要不就染染吧。白头发都比她的多了。
不染了。司黎往嘴里又扔了两片
薯片,说,就这样吧。反正她十八岁就出道了,留了那么多影像资料,够粉丝悼念了。
这两年她就不出镜了。
呸呸呸!胡珍恨不得拎她耳朵骂,你这九漏鱼,不会用词就别说话。
司黎不置可否,继续大口嚼薯片。趁某人不在家,机会难得。
这吃完的包装袋还得让胡珍帮她带走。
离开前,胡珍在门口被她拽住,司黎看着她只说了两句话,“龙归海境,鹤还云乡。”
无常到,谁都逃不掉。“你以后不忙的时候,再来看我吧。”
就这两句话,胡珍转过身,眼泪就流下来了。
*
最后两年,司黎眼看着这男人越来越“癫”,什么药都想给她用。
那天他有意无意地提起紫河车时,司黎受不了地掐住他的脸,狠狠放话:江修暮你敢给我吃那东西,我明天就死给你看。
男人没反驳,注视着她抿紧薄唇,眼底一点点泛红。
哎呀呀。怎么又要哭了呢。司黎又抱住他哄,好了好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别哭别哭,好在女儿不在家,不然看到多影响伟岸的父亲形象。
“阿黎。”江修暮的声音在她耳边颤抖,“你别对我这么残忍。求你了。”
听得她心脏揪紧。
她也不想啊。她现在有他有女儿,她也舍不得离开他们。
司黎拍拍他的背,轻声说,“下辈子吧。下辈子你早点来找我。”
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是很好的光景。可他们还是相遇得太晚了。太迟了。
可我不想要下辈子。阿黎,你别离开我行不行。男人伏在她肩膀,声音越来越小,从未有过的无助。
她一辈子答应过他许多事,也都做到了。
这个时刻,司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抱着他,只敢承诺下辈子。她不当演员了,换个自由职业,他走哪跟哪,一步都不离开他。
关于下一世的设想,她说得天花乱坠。
毕竟这辈子她给不了他什么了,那余生寄托她不得描绘得好一点嘛。
说到最后,连江修暮都忍不住地问,下辈子见面,她就跟他走吗?
当然。司黎郑重地点头,但凡她犹豫一秒,他都可以把她扛起来直接捆走。
——这是你说的。
——是我咳咳咳咳!
——阿黎?!
*
除夕夜,医院病房——
冰冷的仪器闪过一条条折线,司黎看着身边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
她说过会先可他来爱,生命的最后一秒,她也不想食言。
而这个男人,他懂她的心意,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对着她微笑。
阿黎。江修暮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我爱你。
嗯。司黎微不可察地点头。
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她知道这个男人记性很好。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会记着。
就让他少怀念她一秒吧。
闭上眼之前,司黎这样想着,不觉得此生还有遗憾。
可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想起来,自己还是有一句话忘了说。
江修暮,下辈子我再陪你活到七十岁。
*
【讣告:很遗憾地告知大家,司黎女士于今晨零时因病不幸离世,享年五十八岁。
应司黎女士遗愿,其名下财产将全部捐给朝阳基金会。承创始人初志,朝阳基金会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女性助学计划。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看见更明亮的朝阳。
今夜,明星陨落,与世长辞。工作室及其家人深表遗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