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司黎明》 1. 第 1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爆!当红女星深夜约会鲜肉模特!】 【爆!某二字花旦疑似恋情曝光!】 【司黎(爆)!】 【盘点实力女星司黎历任绯闻男友!】 哒哒哒。 胡姐新做的长美甲一下不停地敲在手机上,迅速地往下滑页面。 各种不堪入目的评论,夹杂着几条粉丝的质疑。 她一一阅过去,并不着急。这热搜是空降的,显然是有幕后黑手,热度升得快很正常。 粉丝后援会那边的她已经安抚过了,只要工作室声明一出,大粉号召粉丝群,就能开始洗广场。 唯一关键的问题是——她得先搞清楚,这事是不是真的? 平时倒也罢了,胡姐懒得用没影的事去烦她,但是这个日期和地点... 她走过去,手背碰了碰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某人。 “看看。你又上热搜了。” 烦。懒。倦。 司黎眼皮半睁不睁地掀了一下,一双狐狸眼随着眉睫的展开,微微上挑,粉黛未施,巴掌大的小脸,浑然天成的媚态。 “...”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话都懒得说。 转过头向另一边,继续假寐。 呆在这破山沟里拍了几个月的戏,昨晚她睡到一半燥得不行,夜里起床灌了两口冰水,从包里拿出小玩具,又走进浴室。 睡眠不足。饮鸩又止不了渴。 司黎此刻烦得很,只想下一秒就拍完这最后一场戏,她好回沪市。 胡姐见她皱眉头,摸不准,压低声音问:“真没睡过啊?” 八卦上写的日期,好巧不巧是她的排卵期。 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二十年的胡姐深知,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最难防。繁衍本能,理智再强,不一定有用。 被她吵得完全没了睡意的司黎,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语气微冷,“我不嫌脏?” 行。 这她就放心了。 胡姐直起身子,继续嗒嗒敲手机,开始准备公关事宜,嘴里念叨,“也是,这些年,你也就和——” “就和江总睡”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司黎一个眼神杀,硬生生憋了回去。 过了三秒,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问,黎姐在吗?我们是化妆团队。” 旁边的助理小朱连忙过去开门,右手在背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黎姐威武!刀马旦出身,会武的人,这感知力就是强! 妆效团队的人走进来,三人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 化妆师是司黎合作过的,叫阿敏。 阿敏最爱给美人化妆了,而司黎恰好还是美人中的佼佼者,这纯天然又能打的五官,她忍不住地羡慕欣赏。 “黎姐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她眼窝处有点暗,阿敏给她又扫了一层粉。 “嗯。”司黎笑了下,温柔地回她:“最后一场重头戏,怕发挥不好,台词练得晚了点。” 十几岁就混娱乐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撒谎比吃饭都多,张口就来,连草稿都不用打。 “黎姐真敬业啊。” 这下不止阿敏,屋里除了深知她德行的胡姐和小朱,其余人默不作声地干活,心里却都竖起大拇指。 看看人家实力派,演十多年戏了,还这么敬业! 不愧是视后。 只有胡姐捧着手机一条接一条发消息,听见这面动静,摇摇头,笑而不语。 的确是演技派,瞧瞧这帮人被哄得。真。一骗一个准。 妆发完毕,小朱照例给她拍了几张剧照,留着剧播宣传用。 她今天穿得这身是民国旗袍扮相,角色需要,旗袍开衩很长,裸露出白皙笔直的一双长腿。 “黎姐,你穿这身太撩了!我都心动了!” 小朱修好图给她看。 司黎手指点了下她脑门,幽幽地说,“你哪天心不动了,才坏事了。” 随便翻了翻,没什么问题。 “这张单发给我。”她指着腿露得最多的那张。 小朱意会,“嘿嘿”笑了声,赶紧发给她。 司黎收到,转手给江修暮发了过去。 【等下杀青。】 对方秒回:【很漂亮。今晚回来吗?】 【回。去我家等我。】 【嗯。】 对话结束。 司黎把手机扔给小朱,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往拍摄现场走。 她这次演的是卧底于风月场所的老板娘,与年少恋人重逢。两人阵营早已不同,彼此情动又互相试探。 重逢戏码,要求演员的情绪变化快,波动大。 而且,这场是吻戏。 所以男一号宋薄来找她对戏,是情理之中,但随后他经纪人的提议,就很难让人理解了... “司黎老师,我们刚刚研究剧本,想着这场借位的吻戏,加个特写,应该更能体现两个角色情绪碰撞的激烈?您觉得呢?” 加个特写,不就成真吻了? 旁边的小朱抱着包,刚想说话,被司黎抬手虚虚拦下。 “我都行啊。”红唇轻启。 司黎很随意地笑了笑,用一惯的平和语气说:“在片场,导演的要求,做演员的肯定全力配合。” 宋薄的经纪人笑容尴尬了一瞬,接着干笑说,“那是那是。咱都是专业演员,肯定都得听导演的。” 说完他拽了下旁边一直蹙眉没说话的宋薄,“那司黎老师,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我们先进去了。等会见。” “嗯。” 女人微笑目送他们离开。 等人消失在转角,狭长的美眸里泛起点点冷意,“小朱,给我根烟。” 小朱立马翻包,手脚麻利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女士香烟放到她手里,还熟练地递上打火机。 白色的烟雾从红唇边溢出,司黎穿着旗袍斜靠在门边,随手弹了下烟灰。 烟嘴里的爆珠被咬开,烟草的焦香中多了一股醒神的薄荷味。 “黎姐,宋薄不是想占你便宜吧?提那么无理的要求。” 小朱嘟囔两句,很看不上这种借着拍戏为由头,行流氓之事的人。 司黎被她的天真逗笑,抬手拍拍她脑袋,“你见过想占便宜的人,还摆出一副死鱼脸的吗?” 宋薄的经纪人明显比他本人积极。 小朱一想,也是。不过娱乐圈的男人...“那肯定也没安什么好心。” 过了会儿,她手里的烟烧掉三分之二,胡珍找过来。 “又抽又抽。”她老生常谈地念叨,受不了地扇扇这一圈烟味,“宋薄那边说和你商量好了,吻戏不想借位,刚导演让人来问。” “你怎么说的。” 高跟鞋踩在烟头上,碾了碾。 胡珍赶紧给她递口香糖:“我说我们不清楚啊。” 她刚刚都没在她身边,当然什么都不清楚。 “行。”司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看表,口香糖扔进嘴里,说:“走吧。进去了。” * 最后一场戏,剧组所有人都绷着一根筋,七十二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 早拍完早收工,大家都能好好歇歇。 灯光就位,导演板子一打,开始。 噔噔噔。 高跟鞋不疾不徐地落在木质地板上,打扮艳丽的女人,扭着腰身从盘旋的楼梯上拾级而下,未见其人,先传来两声娇笑: “这位不请自来的,又是哪位爷啊?” 楼下的男人转过身来。 女人的眼神从魅惑地仿佛带着钩子,再到惊讶、疑惑,最后垂下眼,睫毛颤了两下。泪水呼之欲出,复又压下去,抬眸,一派释然的笑意。 一个近景慢镜头,监控器后面的人都不禁屏住呼吸,被代入到情境中。 镜头又转向楼下男人,他也愣了一瞬,捏紧了旁边楼梯把手,但是....“卡!” 导演拿过对讲机说,“厉骁的情绪转换再快一点,皱眉不要那么僵。” “阿芝的情绪是对的,咱们再保一条。” 片场里叫的都是他们的角色名字。 演员也该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今天宋薄的觉悟明显不够高,总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该到激烈的吻戏时,捧着她的脸,动作做得也犹豫。 连卡几条,现场有人开始叹气。 宋薄也愧疚地朝她道歉。 司黎摆摆手,回他“没事”,余光却瞄着他那位经纪人鬼鬼祟祟地跑到导演身边。 导演也一脸犹豫,最后用对讲机叫他俩过来。 转身的瞬间,她听见宋薄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可以拒绝”,说完,便迈开步子,先她一步往那边走。 司黎单臂环腰,手里转着道具小扇,走在他后面,神色泰然。 他的提醒没有必要。 她根本没想同意。 因为这又是一个想拿她“银幕初吻”炒作的... 先发制人。 在导演开口之前,司黎就提议道:“不然这场戏就调换一下主位吧。” “本来剧本里就是阿芝更想从厉骁嘴里套情报,她主动一点也不违和。导演您觉得呢?” 这场对手戏就是从吻开始的,调换主动权,镜头的重点就变了。 这其实...已经有抢戏的嫌疑了。 不过...导演和副导演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就连旁边的摄像都忍不住想赞同。 原因无他,今晚司黎的状态太好了,平时发挥就很稳定,今天一对比,堪比超常发挥。谁也不想重头戏出岔子被诟病。 “司黎老师,这恐怕——”宋薄的经纪人着急还想再说什么。 “我也同意。”她身边,作为男一号的宋薄终于表达了一次意见。 呵。还当他今天忘了长嘴了呢。 司黎撇他一眼。 “行,那就这样。咱们试试。”副导演很兴奋地跟他俩讲了讲走位。 灯光重回中心, 2. 第 2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唔! 下一秒,大手钳住她双颊,迫使她闭嘴。 这次挑衅踩住了老虎的尾巴,他用了些力气,手指边缘的肌肤开始泛白。 司黎轻嘶了一声,随即又咯咯笑出声来。 额头亲昵地抵住他的,瞥见那双狭长眼眸中的薄怒,她笑个不停,最后主动将红唇贴上去,狠狠地亲了一口。 “有意思?” 这点安慰,根本不够看,江修暮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放在她腰间的手掌,一根,两根...手指并起来用力一捏。 又痛又痒,她啧了一声。 “你信,就有意思。” 司黎不再演戏,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食指要去挑他下巴,被避开。 身体一轻,江修暮单手将她抱起来往卧室走,薄唇贴着她耳侧,冷冷回道:“没信过。” 两条修长的腿顺势夹住他的窄腰。 黑色长发如蔓丝络爬上男人的肩头,缠绕在白色衬衫上。 司黎挂在他身上,头枕肩膀,倦懒地发出一声“切”。 * 浴室的水哗啦啦响,司黎靠在床头,等得无聊,随手又抽了支烟出来。 毛玻璃后面男人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侧头注视,一边吐烟圈,一边盘算,他们最近有几个月没见面了? 三个?还是四个月? 怎么不见他有一点冲动? 她都恨不得趴在他身上吃人了。这狗男人怎么还这么淡定? 结果烟还没抽两口,水流声戛然而止,浴室门咔哒一声打开。 洗澡时间比平时快了一半。 司黎禁不住抿唇笑,暗想这人可真会装相。 忍不了就直接来算了,还非得走流程。 江修暮擦干头发出来,就看见那双媚眼波光流转地看着他,白净美艳的脸上写满调笑。 他不理会,径直走过去,掐断她手里正燃的香烟。 才几分钟,又点了一根? 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抽烟太多,司黎也不恼,笑盈盈地收回空了的手,拄着下巴瞧他。 慢声细语道:“江总让人好等。” 妖精。 江修暮默默叹气,手掌不留情地托住她的大腿向下,覆身上去。 尼古丁夹杂着薄荷味,一股脑地往他口腔里送。 今晚的妖精比平时更急迫,扯开他衣领时,尖锐的长指甲在他脖颈上划了两道。 司黎眯眼看了看,红痕清晰,位置靠上,穿衣服也遮不住。 一想到这不苟言笑的狗男人,明天要顶着两道指甲痕上班,接受下属的围观和议论,司黎眼睛都弯了。 “还笑。” 正在埋头努力的江修暮不满地抬头,掐了掐她的脸。 而罪魁祸首非但没有愧疚的意思,笑得更加肆意,在他怀里花枝乱颤。 “对不住啊 3. 第 3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她抓紧枕头边缘,眉头皱了起来,没有任何缓冲的时刻,呼吸都开始急促,胸前大幅度地起伏。 快要窒息时,粗糙的大手抚上她脖颈,他渡了一口气过去,却被她死死地摁住后脑,深吻纠缠。灵活有力的舌头相互勾缠,搅碎彼此的吟叹。 “阿黎。” “阿黎。” 男人没章法地吻她,叫她的名字,紧实腹肌绷成一块钢板。 闷雷声一阵一阵,粗壮的闪电线条,一次次刺穿黑夜,黏腻的雨淋下来,燥热的卧室忽然变得潮湿。 江修暮微喘着,停下来看她,手臂压在她脸侧,怀里的妖精得了甜头,猫一样用脸蹭了蹭他。 香汗沾了他满身。 绯红的俏脸异常靡丽,狐狸眼半眯着,好似还在消化刚刚的余韵。 出了汗,身上的毛孔都在舒张,司黎懒懒地抬手,一手勾着他脖子,另一只手去够床头的烟盒。 刚摸到,就被捉住。 “少抽点。” 他伏在她身上,眉头微蹙。 长睫扑闪,司黎眼带笑意,没反抗,由着他将自己的手攥紧,带回枕侧。 十指相扣,江修暮吻了吻她眉心,柔声问道:“真不能戒?” “不能。” 司黎回答得干脆,指尖在他颈后摩挲。 别的提议她都可以为他考虑考虑,唯独抽烟。她的瘾太大、时间太久,已经不纯粹地在抽烟,更是在续命。 江修暮叹了口气,很无奈。 从前的他是讨厌烟味的,闻一点都要捂鼻子。 但和她厮混这么多年,鼻子硬生生地适应了。 屡次劝她,无非是想她爱惜一点身体。 不过某人在糟蹋身体这方面很有一套,比起别的,抽烟已经算不上重点注意事项。 他照例摸上她手臂、肩膀、小腿,确认了一遍,都正常,没有新伤,复才放下。 司黎抵着他肩头笑,笑他神经过敏、大惊小怪的,结果猝不及防地被胀了一下。 窸窣笑声化作一声“嗯啊”。 她敛了笑容,拍拍他肩膀,给予指示,“你躺下。” 江修暮直起上半身,跪在床上,她也双手撑着,坐起来。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身高体型差,脸上冷不防地被弹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咬了一口。 “嗯!” 江修暮闷哼一声,猛地将人摁回枕头上,咬着后槽牙,咯吱响,手臂青筋暴起。 “真疼?”司黎挑挑眉。 “你说呢?”他俯身迫近,在她耳边恶狠狠地回答。 “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无所谓地扬起下巴,偏头将光滑的脖颈暴露给他,随意道:“你咬回来。” 江修暮差点被她气笑,决心不跟她这种迷恋疼痛的怪物计较。 咬回来就咬回来。 牙齿刚刻进皮肤,她忽然叫停,手抵住他肩膀。 “等下。”司黎陡然想起一件事,“这儿不行。容易被拍,你换个地方。” “不换。”江修暮皱起眉头。 和别人传绯闻传得满天飞,到他这就要避嫌了? “乖。明天胡珍看到又要唠叨我了。” 她揉揉他头发,哄他,“你知道她那张嘴的战斗力。江总可怜可怜我?” 男人不为所动,张口就要用力吮咬。 司黎赶紧拽着他的手向上,低声笑眯眯地诱惑道:“江总,这儿怎么样?” 握了握,江修暮觉得她还算有诚意,松口,勉强同意了。 4. 第 4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去。”司黎答,却使不出来半分力气,由他抱着走。 浴室里,江修暮把她放在大理石台面上,自己去浴缸边放水。 温热的暖流从指缝间流泻,他一边试温,一边调整,想起前几天挂上头条的热搜标题: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司黎。 什么样的。 老黄牛样的。 该干活时,一声不吭地耕耘,完后连口水都不给喝,还得事无巨细地把这只妖精洗干净。 水温差一度,妖精还会不耐烦地喊冷。老黄牛都不干这么繁琐的活儿。 他把手伸到浴缸底探探,不凉,“差不多了。” 江修暮回身把妖精抱进去,妖精有点困怠,抱他的手还顺便捏了两把精壮的肌肉。 “老实点。” 江修暮警告她,将那双肆意点火的手一齐锢住,塞进温水里。 等洗好出来,已经快四点了。 司黎困得没边,沾枕头就睡着了。 他自背后抱她,盯着侧脸看了许久,不知不觉间也随她睡去。 平心而论,江修暮最开始真没想和她发展成这种关系。 初次见面,他还是叫过她一声姐的。 后来他们上了床,这个字眼就变了味。 2011年秋—— “司黎,这是修暮,以后就是你弟弟了。” 别墅里,司老爷子坐在沙发主位,手杖指了指他,给旁边沙发上、盘腿斜依的少女介绍来人。 “黎姐好。” 初初长成的少年,身形挺拔如青松,教养得体、彬彬有礼,主动弯腰开口朝她问好。 可后者嚼着口香糖,低头看手机,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敷衍到极致。 下一秒,沉木手杖的末端敲到她脚踝上。正中踝骨,一声脆响。 “坐没坐相。”司老爷子厉声斥责。 踝骨处的皮肤薄,她又白,立刻显出青色,江修暮背着书包站在旁边,瞥见后眼皮不禁跳了两下,生怕这位大小姐发脾气。 更怕自己第一天来惹人家祖孙俩不快。 正待他想说几句缓和气氛,没想到,坐着的那位女孩一声没吭,甚至没往脚上看一眼,没感觉似地把腿放下。 “哦。”司黎慢半拍地回。 伸了个懒腰,少女站起来直直身子,光脚从地毯上走过去,站至他身前,歪头打量了一圈。 “弟弟啊,你多大了?” 她一过来,周围空气都染上烟草味道。 江修暮对气味敏感,他不抽烟,也尤其最讨厌烟味,微微蹙眉,保持礼貌地回答她,“九四年的。” “生日哪天?”她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厌恶,还靠近捏捏他手臂,像看货物一样,用眼神评判他。 江修暮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嫌弃之意,声音不免压低几度,“六月三十。” “六月份?” “哈。”少女耸肩,摇摇头很无语,“比我还大一个月,哪门子的弟弟啊?” 她嗓音亮堂,在场的都能听见这句话。 彼时,江修暮尚在读高中,心性高脸皮薄,没父没母长大的孩子,神经很敏感。 听到她这句,难免多想。自以为是被这位大小姐嫌弃,不配做她的弟弟。 不过,他受司家资助,司爷爷对他也一直照顾有加,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 确实是不配。 他的出身,和她比,简直云里泥里。如果爸妈还活着,倒还好...可他们在江修暮四岁的时候,被讨债的逼跳楼了。 是司爷爷亲手把他从福利院抱出来。他一直记着。 江修暮故作成熟地挺直身板,装出一副完全没关系的模样。 司黎却眼睛尖,挑着他红透的耳垂看,眼神逐渐微妙。 “我说,你别叫我姐了。”抢在司老爷子发话前,司黎率先道:“你就叫我名字吧。” “名字?” 江修暮有些意外。 对恩人的孙女直呼其名,这不符合他素来接受的品德教育。 好歹,也要称呼一句,司黎小姐吧。 “怎么?我没名?” 这点破事惊讶个屁啊。娘们儿唧唧的。 那一刻,司黎是有点子瞧不上他的。 有名。江修暮在心里默默回答。 可他不如她‘洒脱’,叫不出口。 “行了。”僵持初现,司老爷子敲了下手杖,赶紧发话,“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司黎,你以后就把修暮当亲人、当你亲弟弟对待。” 司黎听见,垂着脑袋打哈欠,默了下,回:“行,知道了。” 旁观的江修暮更诧异了,这位大小姐竟然...就这么爽快就应下了? 那她刚才是什么意思?单纯嘲讽?还是心直口快,性格如此? 如果是后者,也许以后他们还能好相处一点。 年少起,江修暮便心思缜密,无师自通地擅于揣测他人的话语。可惜他当时对她的了解不足,思绪翻过几番,也不明白司黎当时短暂沉默的缘由。 司老爷子咳了两声,继续道:“修暮这次转过来,我打算让他在海城参加高考。和你一个班,就住在你那里吧。你们姐弟俩相互也有个照应。” “我那没地方。您这儿大,他就住这吧。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人也见过了,司黎手指勾起外套搭在肩膀,挥手要走。 走了两步,又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停下脚步,倒退拐回去,司黎挑眉问他,“不过我家保姆最近有事,她的房间空着,你要不要来?” 那张冶艳的脸突然凑到面前,江修暮先是一怔,低头直直地对上她的眼睛。 很美。 很漂亮的一双狐狸眼。世间绝色。 睫毛长长的,翘翘的,眼角锐利如锋,眼尾勾了一道黑色眼线,使得双眸更加狭长。媚眼如丝这个词,在这一刻、在他心里变得无比具象化。 “要来吗?”她又问了句。 声音很轻。 除他以外,没人听得见。 心脏怦怦,江修暮莫名其妙地对她紧张,喉结无法遏制地滚动两下 5. 第 5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起晚了。 江修暮揉着额角,在家里转了一圈。 没人影,门口一双拖鞋。 他洗漱后,直接走向厨房。 说她是妖精,当下就是另一个佐证。 要说自律,江修暮自认是勤奋的人,读书时期三更灯火五更鸡是家常便饭,却也偶尔面对司黎自愧不如。 六点钟开嗓练声,接着练功一小时,再加运动,十几年如一日,没见过她歇一天。 饶是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才入睡,今早他睁眼,身边还是空了。 精力之旺盛,意志之坚定,能做到她这种的,要么是对生活充满热爱,要么是据死亡一步之遥。 司黎两种都不是,江修暮在这一点上实在读不懂她。 等他端着早餐出来,妖精正好回巢。 “先吃饭。” 江修暮把一双筷子头尾对齐,头冲外,尾朝里摆到筷托上,叫她。 刚跑步回来的司黎还穿着暴汗服,额发香汗淋漓,她用毛巾擦擦,没在意地拿起牛奶杯,瞥了一眼桌上的两个青花瓷筷托。 这么讲究的东西绝不会是她家该有的 看来她不在的时候,他还是总来。 “你最近什么行程?待几天?” 那一盘绿油油的菜,江修暮打眼看不下去,给她夹了块鱼肉,不过立刻又被扔了回来。 “七天。”司黎回答,夹住一大口青菜就往嘴里送,随便嚼嚼就咽,“这一周,两场商业活动,一场晚宴。然后回横店。” 对面,江修暮才刚给沙拉拌开,听到回答,动作滞了一下。 “你说的晚宴是这周末?” “对。FURS家的。”这个品牌是专做高档皮衣的,司黎是它家代言人,受邀出席晚宴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你也去?”司黎抬头,风卷残云,对面男人才吃了两口,她已经吃完了。 江修暮看着光溜溜的盘子,觉得她不是在吃早饭,这是妖精在进食。 “嗯。收到邀请了,我交给陈行了。” 陈行是他总助理,也是公司高管级别,交给他,意思就是他不会亲自去。 司黎点点头,起身去洗澡。 这才正常。 一个风投公司的老板,除非他吃饱了撑的,不然哪有闲工夫出席一家做衣服品牌的晚宴。 对着镜子脱衣服时,司黎低头看了一眼某处,跑步时候她就觉得磨得慌,这下一看,又红又肿。 属狗的啊,下嘴这么狠。 司黎转面朝门,勾唇笑了下,走到淋浴花洒边。 这栋房子是江修暮三年前给她买的,在这之前司黎在沪市都是租酒店住。 她忙,所以房内的装修也都是他负责。 而与司黎相关的事物,江修暮从来不将就,譬如这个全方位喷水的花洒,光一个头就是百万起步。 浴室里,她脚下的每一片瓷砖都是意大利空运来的,最便宜的一片也十几万。 胡珍第一次来这房子,被如此奢侈的装修震惊得合不拢嘴,直嚷嚷江总这是要金屋藏娇。 不过司黎对此倒没什么感触,几百万和几十块的花洒她用不出区别,能洗干净就行。 没条件的时候,她用木舀子盛凉水,照样一瓢瓢往身上浇。 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得到的结果又没差别。 所以,司黎总说他爱讲究死矫情,而江修暮也嫌她活得太糙没品质。一边念叨她,一边把她毛巾浴巾都换成五位数的。 价值不菲的浴巾她擦完水,随手就扔到了洗手台上。 换好衣服出来,正赶上江修暮对着镜子打领带要出门上班,司黎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领带,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 江修暮低头看她洗过澡后,水汽蒸红的脸,揽住细腰,目光温柔:“中午我让司机来接你,一起吃饭。” 司黎手指灵活地打结,摇头说:“没空,等下胡珍来接我。下午试礼服,没时间。” 领带妥帖地挂在胸前,她顺便给他系上了西服的两颗扣子。 江修暮顺着她的手看,这两颗扣子昨天是为她解开的,今天由她系上,再合适不过。 他露出微笑,抬起她的下巴,轻吻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那就等晚上一起。”江修暮柔声说。 “行。”司黎拍拍他肩膀,示意时间到了,“滚去赚钱吧。” 这人....下了床一点情调都不讲。 江修暮看着她毫无眷恋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头,转身拿起公文包离开。 背后的门锁轻响,司黎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摸了摸他刚亲过的地方。 这狗男人,大早上的,嘴巴还挺热。 中午,胡珍来接她时,说什么都不肯进屋。她说怕自己仇富,忍不住趴墙上抠她家瓷砖。 结果,司黎独自收拾好出来,脸上只戴了副墨镜,一点女明星防偷拍的自觉都没有。 胡珍慌忙下车给她脑袋上又扣了一顶帽子。 “祖宗哎,你头发都不梳就出来。” “梳了。”司黎懒懒地应付她。 “梳个屁。”胡珍叫小朱拿梳子出来,“你就用手掏两下也能叫梳?” 胡珍手力大,给她梳的时候直接扯掉两根,司黎皱了下眉,“你轻点。” “疼了?”胡珍放下梳子,啧啧称奇,“听你说疼,今年第一次啊。我得在备忘录里记一下。” 梳子甩手扔给她,胡珍转身去翻手机。 神经。 司黎睨她一眼,把梳子递给小朱,扣回帽子闭目养神。 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江修暮给她擦头发的情景,那叫一个轻柔细致,她全程昏昏欲睡,一点感觉都没有。 哦,也不算完全没感觉。 腰后面倒是又烫又硌得慌。 可昨晚她体力不支,没顾得上他。 想着,司黎复又睁开眼,回头跟小朱说,“下个路口你先下车,拐个弯街角有家药店,去买点避/孕/套,送回我家然后打车过来。” 小朱当即拿起包准备下车,问她:“好的黎姐,买几盒?” “五盒。” “五盒?”胡珍瞥她,冷哼道:“你这是要谋杀江总啊。” “想哪去了。”司黎打了个哈欠,惫懒地往后一靠,拄起脑袋,“家里空了,多储备一点。不然哪天弄个孩子出来,公关费从你账上出?” 胡珍听完,忙拉住要下车的小朱,一脸严肃地叮嘱,“十盒。把你姐家的每个角落都备两个。” 司黎听得直翻白眼。 小朱捂嘴偷笑,一溜烟儿地跑向马路对面。 车继续向前行驶,最后停在了朝艺传媒公司楼下。 司黎和胡珍下车,前台热忱地叫她们“黎姐”“胡姐”。 胡珍跟她打了个招呼,“小雅倒两杯咖啡放楼 6. 第 6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哦。再见。” 司黎撩下衣服,果断干脆地挂断电话。 不问他在忙什么,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更不关心他晚上怎么吃,江修暮持着手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江修暮没奈何地笑,撂下手机,跟旁边的陈行感叹,“看看你黎姐,这么多年还是这副样子。” “据说公司里还有人传我包/养她,就她这个行事风格,我看我养的不是情人,是活祖宗。” 陈行听后跟着笑,“黎姐一直是个爽利人。上个季度的IPO推动刚完成,大家都松了口气。回头我让各部门组织团建,都放松放松。” “嗯,你安排。” 老板椅微微转动,江修暮起身,随手拿过一支钢笔放进上衣口袋,“海城来的人在哪个会议室?” 陈行答:“五号会议室。茶水已经让人端过去了。” 江修暮点点头:“好。我先去看看,你随后来。” “是。” 等他走出去,陈行吐出一口气,摸摸自己发凉的后脖颈,暗叹,好险,差一点他冷汗都要出来了。 研究生毕业后,陈行就进了廖星,一步一个脚印干到中层,因为一个项目完成度高,被提拔到了总助岗位。 今年是他跟在江修暮身边的第五年,陈行仍然没完全摸透这位老板的脾气。就像刚刚,他看上去是在跟他随口调侃,实际上是对公司最近的风言风语表示不满。 而陈行给出的方案是,给公司的人找点事做,他们就不会有闲心讨论八卦了。 可为什么选在他来送文件的时候拨出那通电话? 一细想,陈行冷汗直接顺着后背流下来,公司里确切知道老板和黎姐关系的人只有他一个。 现在‘谣言’都传到本人耳朵里了,究竟是谁传的呢? 如果他找不出始作俑者,那不就说明和他脱不了干系吗? 思及此,陈行忙捧着文件跟出去,着急地掏出手机跟另外几个助理联系,详细地问他们老板一天都见了谁,和谁说了话,势必要揪出这个隐患来。 其实作为娱乐八卦版块的常客,司黎从不在意自己又新传了什么绯闻。 多一个少一个的,悠悠众口她堵不住,干脆就不堵了,放任他们说,身上也不会掉块肉。 可江修暮在乎。 包/养?情人? 他见不得这样的词汇和她有关联。 *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半。 江修暮看见满室明亮的灯光愣了一下。 客厅里,司黎横着一字马,一边涂护手霜,一边听黄梅戏。 “回来了。” “还没睡?”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静住。 电视里戏曲演员吱吱呀呀,正在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场面,像一出滑稽戏。 江修暮弯了下嘴角,侧过身换鞋,就听她说: “睡不着,在等你。” 放包的手一顿,他警惕地看过去。太阳打西边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知道这只妖精又打什么主意。 就在江修暮犹豫今晚还要不要留在这时,妖精自己施施然飘过来,拽住他的领带,勾着人就往洞里走。 “大总裁,今晚干嘛去了?” 来到衣架边,司黎给他解领带,漫不经心地问道。 长指甲“不小心”地在男人凸出的喉结上划了两下。 江修暮咽了下口水,低头注视身前的人,“有客户来了,谈一点事情。” “是吗。” 司黎不抬眼看他,垂眸继续解衬衫扣子,一颗两颗...衬衫下摆被她一把从裤子里拽出来,继续解到头。 此时,江修暮已经被她撩起了火星,大手悄然搭上她身后的桌,只等她最后一步动作,好扑上去。 但司黎只轻点了两下他的皮带扣,就停了。 “客户啊。” 她把脸贴过去,沿着他的侧颈,一路向上亲,吻了吻耳廓,唇瓣附在他耳边,兰息轻吐:“是海城来的?” 哗。 头顶仿佛有一盆冷水淋下来。 沉溺于热情里的江修暮瞬间清醒过来,扳过她的脸认真地端量。 “谁告诉你的?”他问。 司黎打落他的手,抱臂向后一靠,仰起下巴看回去,“所以到底是不是?” 男人不说话,算是默认。 司黎也不出声,继续垂眼,指甲顺着他腹肌的线条纹路乱画,直勾到腰带下面。 半晌,江修暮不由得皱眉,身子偏倚朝她贴过去,声音微哑地叫她名字,“阿黎...” “江总。”她回应,手接着搅,声音清冷道:“好好赚你的钱。别再理那边的人,真出了事,我就去坐牢。” “说什么胡话。” 江修暮声音一沉,摁住作乱的手,又补了一句,“没什么事,你别多想。” 她才懒得想,“说点正事,帮我查一个人。” 就知道不是白等。 “谁?” “宋薄。” 宋薄?江修暮记得这个名字,是个男人名。 他目光探究,无声地等她给一个解释。 司黎却没详说的意思,抽出自己的手,推了他一把,“你洗澡去吧。我先睡了。” 然后,她就走向了卧室。 留下江修暮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背影。 把他撩得不上不下的,她就这么先睡了? 那他呢? 这还能睡吗? 江修暮低头看了眼,旗帜高高扬起,正威风。 得,先进浴室再说吧。 * 周日晚间,司黎从保姆车上下来,立刻被堵在门口的长枪短炮瞄准。 闪光灯此起彼伏,正常人被这么多刺眼的亮光晃来晃去,眼睛都睁不开,司黎还能微笑着凑过去给几个面熟的粉丝签名。 活动现场也是人满为患,保安艰难地绕成人墙维持秩序。 楼下星光闪耀,楼上是名利场。 活动结束,司黎提着裙角姗姗来迟,径直走向靠中间的一桌。 “哟,我们的女主角来了。” 导演张升易站起来,笑着迎她,“当红明星就是不一样,像我们这些老头子没活动,只能早点来喝酒。” 司黎接过旁边服务生递来的香槟,长眼尾一挑,先敬他一杯,“得了吧,张导。您那褶子下面都是岁月积累的才华,我这是拿青春换 7. 第 7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没想到啊,她家大总裁今天这么有空。 司黎跟在张升易身边,不动声色地往那边飘过去一个眼神。 从她进门,江修暮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婀娜的身影上。 江修暮看着她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又从他身边路过,幸灾乐祸地弯起红唇。 最后,迤逦华丽的长裙停在了后边一桌,他的死对头面前。 嗬。 江修暮垂眸思忖片刻,放下酒杯,转身走向她。 桌前,张升易为两人介绍,“司黎,这位是我们新电影的投资人,王煜,小煜总。” “小煜总,这位就是我百里挑一,挑出来演女主角的知名演员,叫司黎。” 按照规矩,介绍过后,下位要主动给上位的敬酒。 投资人那绝对是上位,司黎莞尔,端起酒杯,“小煜总投资张导的电影,可谓慧眼识珠。初次见面,我敬您一杯。” 前面那场,满打满算已经半瓶酒下肚,但这杯司黎干得还是毫无压力,脸不红心不跳,眼神聚光,依然清醒犀利。 王煜举起酒杯,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其实他今天是携女伴而来,只是女伴刚好去洗手了。 而他让张升易把人叫来,也没别的企图,就是字面意思的‘看一眼’。 王煜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美人能把他的死对头迷得七荤八素。看到真人后,他不需细想也明白了。 也不知道网上那些照片怎么拍的。 把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拍成那个呆板样子。 对美人他向来宽容,哪怕是死对头的女人。 王煜二话没说干掉杯里的酒,喝完后,举着空杯朝她示意,“司黎小姐,幸会。” 司黎很识相地捧场,拍手笑说:“小煜总海量。” 这一笑可谓尽态极妍,王煜看了又看,还真是舍不得移眼。 正待他想自擂几句,和美人深入交流时,视线里又多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认识新朋友了?不介绍一下?” 男人冷冷的声音全无顾忌地横插进来。 司黎都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除却声音,还有她亲自选的烟草乌木香,积极地往鼻腔里钻。 她轻晃酒杯,笑而不语。 旁边的张升易与江修暮也合作过,知道他和王煜不对付,所以刚刚他都是挑着绕开他的路走。没想到这位江总主动过来了。 他面色略显尴尬,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江总也在啊。” 而王煜,尽管他极力想在美女面前保持绅士风度,盯着江修暮的两只眼睛却也忍不住地冒火。 这个人,简直是他一生的宿敌。 在投资界,王煜和其父所在的领驭资本曾经也是领头羊的存在。直到2016年,一个他看好的项目被不知名的小公司捷足先登,后续该项目实现了百万创亿元的神话。 但那时候王煜还没意识到问题关键,以为只是一次小失误。毕竟他是耶鲁毕业的高材生,家里底子也厚,就算是千万的项目,在投资界也不过是小钱。 可后来,一切渐渐不对劲了。先是他们自己公司战略上失误,按照传统主攻ToB领域,错失了国内ToC业务蓬勃发展的红利。给了当时一些小投资公司成长的机会,之前抢他项目的廖星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后续,王煜也及时调整过来了,开始大笔投资放到直接服务消费者的软件上,利用资金充裕的优势,迅速形成网络效应,打压同行业,大鱼吃小鱼。 就在他这边吃得欢快时,2018年,一款主打沉浸式虚拟世界体验的游戏爆火全球。同年手机通信的发展,又带动了国内一大批女性向乙游的出现。 而这些游戏背后都有一家叫做廖星资本的影子。王煜开始正视这家公司,并让人查到了创始人的信息,江修暮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眼睛里。 而谁都没料到,几年间,游戏行业井喷式的发展,一只胃口颇大的行业独角兽逐渐被养活了。 等王煜从ToC业务的惨烈厮杀中回过神来,一回头,自己擅长的ToB领域也在被廖星蚕食。 那时起,江修暮三个字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有一段时间,王煜出去度假,看河、看海,就是看不了‘江’。跨江大桥他都让司机绕着走。 就在半年前,两人还看上了同一家互联网公司。 拉扯几个月,各种加码过后,王煜终于抢先一步签下协议书。 可几天前,助理半夜给他打电话传来‘噩耗’,那家互联网公司的主程带着几名技术骨干出走另立门户了...而他们新创的公司背后投资人又是廖星。 这一招釜底抽薪把领驭资本坑得够呛。 王煜本人连着失眠了两个晚上,派去调查的人带回了这个小八卦,说江修暮和女明星司黎有一腿。 所以他花了点小钱,投资张升易的电影,想借机从这位女明星身上找点突破口。 今晚,江修暮主动过来,说明这一步棋走得有价值。 王煜招呼人再来倒酒,方圆脸上又浮现出几分神气。 “没想到江总贵人事多,今晚也有空来参加品牌晚宴啊?” 王煜当着他的面,对服务生一扬下巴,“给司黎小姐多倒一点。” 红酒入杯。 江修暮侧目看司黎,后者面带微笑,又卷又翘的长睫微垂,气定神闲地看服务生倒酒,就是不看他。 周围温度骤降,两个男人,一个眼睛要冒火,一个眼风冷飕飕,老油条张升易见势不好,找了个接电话的借口溜了。 司黎本也想溜,被某人直勾勾的目光钉住,没跑掉。 她想着,反正晚上也要进一家门,上一张床,干脆一个车回去,就当等他了,顺便看看戏。 三个人围着小桌呈三角站位。 江修暮先是一脸淡漠地回王煜的话,“王总刚用四千万美元打水漂,都有心思来喝酒,我来有什么奇怪的。” 王煜闻言,脸都快绿了, 8. 第 8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三分演技七分骗,司黎装作没听清,歪头疑惑地发出一声:“嗯?” 再装?江修暮直直地睇她,狭长的眸子有了一点警告的意味。 三人中,两人默契非常,只有王煜一个人不懂此刻情形。 他看了一眼左边,死姓江的,眼睛都快掉在这女人身上了,要说他俩没点不可告人的关系谁信? 可再往右一看,美人刚喝了他一杯酒,脸颊绯红,眼波盈盈,也是一脸真无辜。 僵持了半分钟,江修暮拗不过她,无可奈何地再次开口,声音低柔:“阿黎,过来我身边。” 司黎垂首一笑,放下杯子,款款走到他身边,非常给面子地主动攀上男人手臂。 “小煜总。其实你说得对,我和江总确实是空穴来风。” 司黎笑着说,声音银铃似的,“毕竟空穴来风,有了洞穴才有风。”她家江总的风,还是所向披靡的长风,一吹起来,往往蓬草纷飞,兴云降雨,极其快活。 跟他解释那么多废话。 江修暮拉住她就走,她回头挥手说拜拜,也被他扯回胳膊。 出了酒店大门,旁边没人,司黎打了个哈欠,喊“冷。” 男人脱下外套裹住她肩膀,顺势揽住她的腰。 两人依偎在一起,沿花园里地灯照亮的小径走向酒店的后门。 司黎揉揉胳膊,懒懒地倚他身上,“就近找个地方住吧。我困了。” 江修暮:“困还喝那么多酒。” 刚才他眼神警告她别喝,她全当看不见。这会儿又开始喊困了。 “谁让我敬业呢。” 司黎打了个喷嚏,江修暮胳膊又收紧了些,低头垂眸看她,“扰乱了你的敬业,我是不是要说抱歉?” “不敢当。”司黎人冷,嘴是一点没冻着,和他有来有回地调侃,“大总裁一句抱歉都是千万级别。我哪受得起。” 正巧司机开车到了,江修暮抱起她一起进去,低声在她耳边说,“明天到账。” 司黎坐在他腿上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要不是他,换个人她都不干这么得罪人的活。 得罪投资人,那可是和钱过不去啊。 想了想,司黎不禁咂嘴,还是酒喝多了,上头了,冲动了。 人就在怀里,江修暮视线一直没离开她的脸,生动的表情告诉他,他用双手抱着的是个没长太多良心的妖精。 要不是他还算会赚钱,这妖精今晚是绝无可能跟他走的。 他们认识十二年了。 到今天为止,整整十二年。 想着,江修暮忍不住狠狠地咬了一口她耳垂。 微妙的疼痛感,司黎没躲,反而笑了。 她心里盘算,一会儿到床上他也用这个力道就行。 她说就近,江修暮就让司机开到最近的一处房产。 不过进了屋,可不见她有一点困意。 在玄关,他的衬衫就被司黎扯开了。 江修暮托起她,放到最近的一张大理石桌上,但没急着做,反扣着她的手,摁住后脑先把人吻了一通。 趁着喘/息的间隙,司黎脑子转了一下,睁开眼问他:“这有吗?” 江修暮思考了一瞬,才明白她在问什么。 “没有。”这地方他就算来也是一个人住,放那个东西做什么。 司黎啧了一声。 她今晚兴致到了,不汤不水的可不行。 司黎捧住他的脸,延续刚刚的亲吻,“让人送吧。” 没想到男人干脆地拒绝,“不用。” 房子里没有,但他兜里有。 江修暮掏出两个黑色小袋给她看。 司黎双腿夹着他的腰,笑道:“江总有备而来?” 然而,江修暮眼中的戏谑比她只多不少,唇角上扬浅浅的弧度,明知故问地问她:“你猜我是在哪看见的?” “哪?” “家里厨房的岛台上。”他早上做早饭,瞥见了这东西压在花瓶旁边。 “哦。胡珍放的。” 司黎拈起一个给他指了指生产日期,新鲜的,“我让她备上点。她当撒蟑螂药呢。” 扑哧。 男人轻笑了声,忍不住温柔地吻她额头,嘴唇缠绵向下,磁性的嗓音别有暗指,“也不一定没用处。” 司黎手撑在桌面,向后仰头,由他吮/吸脖颈,狐狸眼舒服地半眯着,附和道:“那倒是。” 近几年他俩确实返璞归真了,一般情况下都可着卧室来。 偶尔兴致勃发才去浴室开辟第二战场。 但要是放在早些年,十八九岁的年纪,少男少女荷尔蒙迸发的最激烈的时候,英国那个小房子,屋里屋外被他们糟踏了个遍。 真来不及的时候,衣服都脱不全。 可着一亩三分地。够用就行。 那些年,司黎带他玩得很疯。 疯到很多时候,江修暮偶尔回想都不敢相信,那是他曾经做过的事。 后背碰触到大理石台面,司黎凉得颤了一下,江修暮立刻睁眼,重新抱起她往卧室走。 过程中,司黎用手反复地抚摸他的下巴,一点都不扎人了。很光滑。 让她不由得想起高三那年,她靠着窗睡觉,醒来后趴在桌上倦懒地侧头,角度刚好瞥见他棱角锋利的下颌。 那时的江修暮还不会熟练地处理这些青春期发育带来的男性特征,偶尔早上忘记刮胡子,司黎就会盯着他的下巴瞧,薄薄一层淡青色,看上去很涩。 一晃十年,这男人身上没留下半点从前的痕迹。曾经的瘦弱书生,如今都能单手抱起她,把她缓缓地放到床上。 她手一直摸,江修暮不得不停下动作。 四目相对,同一段时光从两人的眼睛里闪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他垂下眉睫,目光缱绻又难过,愧疚地对她说:“阿黎,对不起。” 司黎眼神平静,手指勾着他的下巴,用以前的事逗弄他,轻笑地回:“多少年了,就会这一句啊。” 当年,他们第一次结束,他也是这句话。 “不为那个。” 江修暮拾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侧,亲昵地吻了吻她手心,“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 “哦。”司黎把手插进他茂密的发间,揉了揉,似觉好笑:“你怎么什么都能记住。” “我好像只记得一件事。” 江修暮握紧她的手,问:“什么?” 司黎朝他勾勾手,他把头低下,耳朵靠近她唇边。 她忽然狡黠地笑,坏意地往他耳朵里吹热气:“我只记得...你当年一点都不经事。” “你这人...” 江修暮无奈地笑,脸埋在她颈间,手掌留恋地抚摸她的温度。 “阿黎。”半晌,男人于温热涌动间,遗憾难言地叹息。 —— (2011年秋) “司黎,你不觉得这样说话,会有点不礼貌吗?” 江修暮拦住她的去路,用尽量温和商量的口吻同这位大小姐讲道理:“你毕竟是司爷爷的孙女,口无遮拦会让听的人怀疑司家的教养。” 他真是不明白,司爷爷那样严正的人,为什么他的孙女会是这样。因为太宠了吗?可上午那一棍子打得很实在,也不像宠溺过度。 秒针跳动一下、两下... 司黎偏头仔细地观察他,从头到脚,又回到那张端方正直的脸。这小男生不像是在反讽,似乎是真得在劝告她“改邪归正”? 想了想,司黎坐下来,捧着下巴,似很不解地问他:“教养?是什么意思?” 她眨着眼睛,胶原蛋白饱满的脸蛋上,表情天真又无辜。 江修暮喉头凝了下,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解释。 司黎又问:“爹教妈养?” 打心里,他是不相信她真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可她表现出的神情又太过真实。 这让江修暮对她的判断出现偏差,防备卸下了大半,微蹙眉点了下头,“嗯。” 少女咬了咬嘴唇,唉了声,怅然道:“可我四岁时候就没爸妈了,爷爷他忙,又不管我。一年都见不到两次。” 那神情活脱脱一个失孤缺爱的小女孩。 江修暮不敢继续看,心里愧疚难当。 口无遮拦的是他才对。他惹起来人家女孩子的伤心事,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挽回,甚至纠结地攥紧了手。 对面,司黎拄着下 9. 第 9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紧赶慢赶到了学校,江修暮庆幸没耽误第一节课。他礼貌地跟班主任解释了原因,还保证不会有下次。 同样跟他一起踩点到,司黎完全没有那个自觉。 她习以为常地走到最后排、教室里唯一的单桌坐好。 班里的同学看到是她,也见怪不怪。 江修暮是新转来的,司老爷子又提前打过招呼,班主任给他安排到了司黎旁边坐。 两人成了同桌。 近距离的相处,江修暮发现,这位大小姐比他想象得还要不学无术。 司黎从坐下开始,脑袋就没离开过桌子。 一连睡了两节课。 到了第三节数学课,老师是一位叫严素的老教师。 她对学生的要求也十分严格,哪怕是司黎这种公认的“散养关系户”,她也要叫起来让她回答问题。 “司黎,这道题选哪个?” 天知道,某人连书都没拿出来。江修暮坐在她旁边,忍不住扶额。 被叫醒的司黎揉揉眼睛,站起来侧身看向他。 江修暮感受到了头顶的那道视线,是在向他‘求救’? 电光火石间,他下意识摊开练习册让她看,又犹豫得忘了给她指哪道题。 结果,头顶一声轻笑,司黎手插在兜里,饶有兴味地看他,悠悠地说:“优等生,让个路啊。” 江修暮这才意识到,她这是要出去罚站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给她让路。 严素顺势就让他来回答,“你说选什么。” “C。” “正确,下一题。” 老师让他坐,江修暮却借机回身看了眼,某人正吊儿郎当地向教室外走。 宽大的毫无设计感的校服,麻袋一样套在她身上,却掩不住少女细长高挑的身形,背挺得笔直。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江修暮耳朵勉强听讲,心里乱得一团麻。 他追根溯源地思索,司爷爷让他们住在一起的意图。 本意...应该就是想让他带一带司黎吧。毕竟这位大小姐的成绩肯定不怎么理想…… 高三了,再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她却完全意识不到紧张,迟到、化妆、睡觉。 江修暮甚至都怀疑她那书包里到底有没有装一根笔。 司爷爷对他有颇多恩惠……他还真没法眼睁睁看着她在关键时候不务正业。 被莫名的“责任心”煎熬了一整节课,下课铃响后,江修暮有意识地朝外看去。没见人进来,他拿起水杯,装作去接水。 然而,走廊空空。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一整天,司黎都没再出现在学校。 直到放学铃响,江修暮才确定了──这人是逃学了。 高三的第一天,九节课,司黎睡了两节,逃了七节。 真是没救了。 他都不禁替司爷爷担忧,有这么个孙女,得多劳神。怪不得他每次去看他都会夸他省心。 放学后,吴叔的车就在门口等他。没有某位大小姐的阻拦,江修暮照例坐车回去。 车上,吴叔关切地问他适不适应?今天课上得怎么样?认识了哪些新同学?老师都有谁?以及司黎小姐呢?他们关系处得好不好?她今天都做了什么? 其实从初中起,每天放学吴叔都会“关心”地问他一通。 但今天江修暮被司黎逃学的事搅得神不守舍,回答得略有敷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吴叔他问得有点多。 到家后,还有插曲。 原来,司黎一开始就骗了他。 她家是有保姆的,而且保姆也没请假。 不过,江修暮觉得这个保姆也很怪。 他明明说过自己的房间不需要她打扫,趁他吃饭的时候,她还是没打招呼就进去了。 被他看到后,那个中年女人就唧唧哝哝地说只是给他扫扫地。 她还想进司黎的房间,但房门上了锁,保姆只好讪讪地离开。 她走后,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 江修暮倒是更习惯这种安静。从前在老家他也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吃饭、学习、睡觉,按部就班重复地度过每一天。 等他做完练习题,已经十二点过半。 对面房间仍然不见人回来。 江修暮低头看看表,心想这么晚了,司黎她...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晃荡很不安全。 可她会去哪些地方,他一无所知。 给司爷爷打电话...依照那位大小姐的脾气,一定会嫌弃他多事。 思忖半天,江修暮把房门敞开,从抽屉深处拿出一本大学的高数书,一边做题一边等她回家。 两点左右,终于有门锁响动的声音。 司黎开门进来,呵欠连天地将手里东西扔到沙发上。 江修暮也从房间走出来察看。 两人站在客厅的一南一北,对彼此的出现俱是一愣。 差点忘了,家里还一个人呢。 “还没睡啊,优等生。”司黎揉着酸累的胳膊,语气也奄奄,说出来的话却非要刺他一下。 就像好好说话会要她命一样。 江修暮最不能理解她这点。 “你去哪里了?”他问。 司黎口渴正在仰头灌水,随手一指沙发,上面扔着两个有些褪色的红色拳击套。 “你去..打拳了?” 江修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对她今日的所为疑惑又诧异。怎么会有人逃课打拳到半夜两点? 而司黎也听得直皱眉。怎么会有男人婆婆妈妈这么多废话? 她敷衍地哼了一声,绕过他只想回屋睡觉。 江修暮惦记着上午的事,还有下午保姆来过的事,他想着也该告诉她,不知不觉地跟在她后面来到房间门口。 司黎打开门锁,回头关门时,发现他还在。 “还有事?” 少女眉宇间满是不耐烦,男生到嘴边的话一滞,最后变成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神经病。 司黎最讨厌这种放马后炮式的关心,除了耽误她睡觉,简直屁用没有。 “江修暮,把你脑浆摇匀了再跟我说话!” 门砰地一声关上。 门后的人跟着一震。 随后,又是砰砰两声。 画面一转,是午后伦敦忙碌的街道上。 突发的两声枪·响,男人迅速扔下手里的购物袋,下意识将身边的女人扑倒,用身体全全护住。 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消音,江修暮耳朵嗡鸣一声,愣怔地看着身下...在一片惊慌的叫 10. 第 10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一早,两人晨跑回来,换衣服时在浴室不期而遇,索性就地把昨晚还剩的一个给用了。 差不多结束时,胡珍给她发了条消息,中心主旨有两个,一个是去她家接的时候没找到人,问她在哪?如果是在野/战,麻烦二位看看周围有没有摄像头。 二是通知她,昨晚的晚宴他俩一起走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公关部问怎么处理。 司黎看完,拿着手机在江修暮面前晃了两眼。 第一条两人正处于‘贤者模式’自动忽略,第二条江修暮瞥了她一眼,意味明确。 司黎当没看见,把地址发过去,还振振有词地同他讲:“大总裁下次别这么高调了。让公关辟谣我都没底气。” 毕竟跟别人传得再离谱也假的,跟他是真真的,还比传言更离谱。 “没底气?” 江修暮放下手里的吹风机,面无表情地掰着手指,跟她细数:“2015年二月,巴厘岛度假被拍,你公关说我是你表弟。” “2017年七月,香榭丽舍大街,你说我是新雇的司机,跟在后面是负责拎包。” “2018年十月,拉斯维加斯——” 后面的话被司黎用唇堵住。 她重重地亲了他一口,然后松开,坐在岛台上笑,把手搭在他肩膀,无所谓道:“行了行了,这次冷处理。”这狗男人记性真他妈的好。 江修暮这才重新拿起吹风机继续给她吹头发,不算太满意地“哼”了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 当他不知道?这没心没肺的妖精,压根就没想过要承认他。 他提过两次,都被她一句“人在你床上就行了,男人还要什么名分”敷衍过去。 这句话有点歪理在,江修暮之后确实没好意思再提过。 当下,说冷处理哄他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司黎刚刚亲他的时候,脑子一转想到自己有剧要播了,有点绯闻刚好加热度,顺便解绑之前的荧幕cp。一举三得了。 她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对待江修暮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 当然,前提是他身上有“利”可图。 这一点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临走前,江修暮送她到车上,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让她“照顾好自己”,以及“别太辛苦了”。 没想到,这次司黎没用“知道”两个字搪塞他,反而多看了他两眼,伸手帮他整理好领带,回了句:“你也是。” 出乎意料。江修暮抿住唇,定定地望着她。 司黎也抬眼,对视两秒,她从车里探出身子,他张开双臂揽住。 两人旁若无人地接吻。 胡珍斜眼睨他俩,咳了一声,“差不多得了。你是去拍戏,又不是上刑场。” 横店到上海才四个小时,至于吗? 司黎扫兴地白她一眼。不至于,但按照他俩的忙碌程度,再见面少说也要个把月之后了。 算了,个把月时间也不长。 司黎退回来,举着墨镜,跟他摆摆手,“走了。” 这次告别她已经算很有仪式感了。 江修暮没什么挑的,退后几步,点点头,“走吧。让司机慢点开。” 车窗缓慢合上,黑色的保姆车从昏暗的停车场驶向明亮的出口,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男人转过身朝更暗处走去,拿出口袋里一直静音状态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来电。 下面地址显示的是澳门。 皮鞋一步一步踩在水泥地上,在空旷的停车场发出一串哒哒的声响。 “老板,姓钱的昨晚输红眼了。他老婆来找他,也被他抵出去了。今早他老婆坐飞机走了,两人走之前吵了一架,姓钱的现在还没来。那边让人来问,什么时候收。” 江修暮沉默地听着电话,沉静的眸子里不见刚刚的半点温情。 他面不改色地听完,语调平静地问:“到现在为止,他输了多少?” 对面答:“至少大半个身家。” 男人冷漠道:“还不够。拨一千万过去,今晚给他点甜头,确保他继续赌下去。人不能离开澳门。” “收到。老板,那什么时候我再打给您?” 什么时候。江修暮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电梯血红的数字一层一层降下来,最后跌到底。 “到他不得不死的时候。” 说完,男人淡定地挂断电话,迈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里。 门再次合上,楼层开始上升。 * 横店,某私房菜馆—— 司黎拄着下巴,从容自若地斜眼瞧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和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年轻,默想,多少年了,吴光前这老不死的,还是这么爱摆排场。 而走进来的吴光前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她,不过他立刻避开视线,当作没看着,转而去和导演李艾浦寒暄。 “哎呀,李导,我们也是很多年没见了。” 李艾浦呵呵笑,被赶鸭子上架地握上他的手,“是很多年了。真没想到吴大师您今天就来了。” 吴光前一摆手:“哎,这话说的。一听你有事找我帮忙,我这不得赶紧来,可不能耽误你这大导演的事啊。” 李艾浦只好笑:“是是是。这次有劳您了。” 这话司黎在旁边听得直乐。果然是京剧“名家”,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什么帮忙啊,分明是最近没活接了,闻着铜臭味就追来了。 低眉喝了一口茶水,司黎再次抬头,也换上了一副笑模样,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李导啊,你这可真不够意思。把我老师请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存心让我怠慢他老人家啊。” 她先对着李导假意嗔怪,接着,转面向吴光前。 看见他笑容僵了一瞬,司黎眼睛慢慢弯成月牙,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师父。” 十五年,的确是很久很久了。 可时隔十五年,见到她还会慌张的人可不多。 至于原因嘛...司黎转着手里的酒杯,不言自明,笑容愈深。 她对面,吴光前的皮肤已经老得下垂,眼窝深陷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想起来什么,眼里泛起了一丝警告的冷意。 2000年,冬至—— 那一年,京市下了好大一场雪。 绘春梨园的院子里雪堆积了一天一夜,没人扫, 11. 第 11 章 《她司黎明》全本免费阅读 再睁眼时,司老爷子没来。 来的是金管家,他是老爷子的私人医生。 司黎趴在床上扭头看他,金管家鼻梁上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瞥见她醒了,也只是看了一眼,继续一脸淡漠地给她上药。 药水渗进伤口,司黎疼得一呲牙,“啊”了一声。 金管家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别动。” 司黎没敢再动。动了,后背会更疼。 隔着衣服,这一鞭子没留下什么伤。至少在金管家看来,不过是擦破皮,出了点血,暂时留下点青印子,但不会作疤。 司老爷子派他过来就是想确认会不会留疤。 碘伏撒上去,伤口火辣辣地痛。司黎还是没忍住呜咽两声。 金管家最烦小孩子哭声,当即扔给她一根木棍,让小司黎咬着别出声。 他动作加快,不带半点温柔。 司黎咬着木棍,牙印刻进木头上,生理性的眼泪流进嘴巴里,一股苦咸味。 等伤口处理好,一根木棍也被她咬折了。 司黎疼得吸气,还不敢动,努力地抬头看向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金管家,问道:“我爷爷呢?” 金管家把沾满血的棉球扔进垃圾桶,闻言冷笑了一声,“老爷子没来。” 小司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金管家将自己的医药箱收好,冷冰冰地回答她:“老爷子是送你来学艺的,等你学成了,就能见到他了。” 司黎握紧了拳头,“可那些人打我。” “大小姐,这里不是你家。”金管家的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对她告诫,“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老爷子不希望再听到你有任性忤逆师父的行为。这会丢司家的脸面。” 直到他离开,司黎都没再吭一声。她垂着眼睫看着地面的石砖,不知想了些什么。 当然,金管家走之前也给绘春梨园的班主和吴光前留了句话,他们花大价钱送人来是学艺的。训归训,要是到时候人真出点什么事,或是毁容,或是落下了什么疤,司家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班主满口答应道歉。吴光前更是鞍前马后地送他出去,一口一个“金先生”。 等金管家走后,关上门,吴光前长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司老爷子会亲自来,结果只是派了个管家,看了眼情况就走了。 这说明什么? 吴光前看着司黎所在的那间小屋,摸摸下巴,绽出深奸巨猾的笑容。 这说明这个孙女在司老爷子心里并不算多么重要。 就算不能打,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想治她,他有的是方法。 差不多伤养好了,司黎在梨园里重新跟着师姐师兄早起亮嗓。 吴光前是所有师傅里最爱摆老一套排场的人。 他要求手下的徒弟每天早晨必须来给他请早安,并且要端茶倒水地伺候他漱口。 他还指定了要四岁的司黎给他端痰盂。 伤好之后的司黎性子的确收敛了些,没再和他对着干,不过到底力气太小,纯铜的痰盂她端得摇摇晃晃。 吴光前斜睨她一眼,“呸”,故意将一口浓痰吐歪,吐到她粉嫩的手背上。 司黎没躲,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吴光前这才出了口气,摇着扇子,说她:“力气还太小,痰盂都端不稳。等下扎马步多蹲一个小时。” 等出了门,司黎去水龙头边洗手,在冷水下把自己的手背搓得通红破皮。 之后一段时间,小司黎表现得异常乖顺。无论吴光前怎么折腾,她都默不作声地受着。 大家都以为是小师妹挨打后学乖了,直到有一天,一位武生手下的徒弟不小心撞见她往师傅们专用的热水瓶里吐口水。 小司黎也不知道吴光前会喝哪瓶子里的水,干脆都糟蹋一遍。而她自己宁可去喝冰凉的井水,也不碰热水瓶。 这事一被发现,吴光前大为恼火,罚了司黎一顿不说,又开始寻细碎的、不容易被人发现法子收拾她。 比如把她的棉被芯换成絮作的,师姐们都羡慕她的被子厚,殊不知在京市零下二十度的寒夜里,司黎经常冷得在被里打哆嗦。 就连梦话都从最开始的“妈妈”,变成后来就一个字——“冷”。 后续,吴光前还以“亲传”的名义,把司黎练功的地方迁到最西边的小院。小院白日里不见阳光,只有傍晚落日时分,才有些许太阳光照进来。 那些年,司黎在一天天的成长过程中,渐渐摸索出规律:一天最冷的时候就是黎明,寒气沉积了一夜,青石板砖踩上去刺骨的凉。 她最爱的则是傍晚,日光暖融融的,刚好能照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小院。每日正午的太阳她从不奢望,就贪图这一点暮色。 圈里知道的,司黎是有名的刀马旦角,是因为她最开始出道是靠武打戏才小有名气。 实际上,司老爷子最初让她学京剧,是想把她往花旦的路上培养。 只是那时候梨园行里的花旦多少都要学点武旦的打戏,但在同一批的旦角里,因为有司黎这个标杆在,没人敢说自己打得好。 毕竟武戏是要下狠功夫,得豁得出去摔几顿,鼻青脸肿都是轻的。梅花桩上摔下来断了腿的也不是没有。 师父方面,吴光前就不用说了,即便他做人有问题,但也是程派里的佼佼者,功底子没得讲。 对司黎,他一直是超乎严格的要求,一些标准制定得甚至变态。 不过,司黎本人练起来,时常比他更变态。 她嗓音条件根本不算天赋出众的那一类,能从一众女孩里杀出来,纯靠性格要强,毅力坚定。 吴光前对她要求十分,司黎非要做到十一分来堵他的嘴。看他吃瘪的样子,她就觉得身上哪哪都不疼了。 乳牙还没退完,小女孩就已经显露出了死都不服输的劲儿。 长大后,司黎更是圈里广为人知的“拼命三娘”,最拼的一年,公开的日程表上全年无休。那年除夕夜,江修暮陪她在车里吃的速冻饺子。 如此敬业的演员,粉丝对她也无比包容。一有绯闻传出来,粉丝都会一反常态地表示“我姐这么拼,是该谈个恋爱歇歇了”,谣言被澄清后,网上又会谐 16-20 第16章 从人的本性讲,丑闻大有市场是有理可循的。若是一个普通人做了天大的好事,大家还要存疑几分;但若是光鲜亮丽的人出了丑闻,公众多半不会怀疑。 因为大家同为人,都对人性的丑陋面貌略知一二。 所以“女明星片场动刀见血被逮捕”的事一经报道,当天所有的正面新闻与之相比都逊爆了。 热搜前十条有八条都在讨论这件事,服务器瘫了又瘫。 胡珍一面让工作室发“本公司演员司黎因此事受到惊吓,经心理医生建议,正在静养”的声明,一面联系各大媒体造势。 在人没事的情况下,这简直是天降的热度。完美的受害人形象,足够引起观众的颇多怜爱。 出事的那部戏的导演提着东西来看望司黎。 全然无恙,只断了几根头发的司黎“好心”提醒他,“导演,我们看望病人呢,一般不会笑得嘴都合不拢。” 话是这么说,但谁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流量。 连几个视频网站都把司黎曾经参演的作品连夜搬出来,摆到前排。 舆论的方向一转再转也很有意思。先是震惊,谴责“凶手”,再是怜爱“被害人”,后面又开始盘点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于是有人开始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人不会无缘无故动刀,一定另有隐情。 然后大家又将两人生平、家庭背景、婚姻状况,乃至影视台词再细细地翻一遍,认真地寻找可疑之处,努力地嗅闻其中玄机。 胡珍给她读一些帖子时,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真不错,这波热度没准儿能挺到下下部戏播出。 整个事件唯一的“伤者”,在养好了伤之后,开始着手收另一张网。 那天,陈行在下班后接到电话,立刻回了公司。 他那位素来城府深沉的老板,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认真地在观看对面大荧幕循环播放的香水广告。 画面里,明艳动人的女人披着一身黑袍赤脚走过红毯,于王座前回眸,不屑的眼神不需要一句台词,也像是在说“摊牌了,老娘就是狐狸王”。 也许是怕观看效果不好,男人连办公室里的灯都开得很暗。 陈行站在门边,没冒然进去,先敲了下门板,“老板。” 江修暮没回头,目光仍温柔地落在女人的脸庞,只轻声说:“进来吧。” 陈行走进来,立于一边,也看向窗外。 位于黄浦江鱼眼处的陆家嘴金融中心,刀锋般的环球中心,飞龙盘旋而上的上海中心,和镇塔一样的金茂大厦,像三根梁柱撑起了这一片冰冷的钢铁森林。 而这片森林的法则是站得越高,风景就越美。 公司每搬高一层,就要踩着数不清的小企业的尸骨。金融两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剩下的渣滓不是血,也是泪。能把这两个字玩转的人,就没有手上干净的。 陈行进公司不过几年,他们办公室的楼层已经向上搬过四次。 这都得益于一个人。 陈行不由得满目钦佩地望向身前的男人。 一段广告落幕,江修暮半侧身子,照在他脸上的灯光半明半灭。 “下周一订两张机票,你跟我去一趟拉斯维加斯。” “先到洛杉矶,然后换个护照。” 听到这几个字,陈行心中一震,不禁睁亮眼睛,眼神开始放光。他又不想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忙低头敛色,语气平稳地回答:“是,老板。” “嗯,下班吧。”他家的妖精也要下班了。 今天想去接她。 江修暮拿起旁边搭着的外套,先他一步离开。 江岸另一边,司黎早早收工,却没急着回家。 而是来到某家茶室,胡珍送她到门口,就在包厢外等着。 品茶,司黎是半点不懂的,家里那位大总裁偶尔爱搞这些,她顶多跟着喝一喝,咂巴两下。 她来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茶艺师为他们泡好茶,便退了出去。 宋薄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饮得很快,看得出来他也没什么品茶的心思。 司黎慢悠悠地端茶碗,看茶汤,闻茶香,把某人“做作”的样子学了十成十。 放下茶碗,她没做任何的铺垫,把话挑明,“你签我公司吧。你女儿的事我有办法。” 宋薄眸中一惊,抬眼看向她。虽然之前暗地里联系时,他就猜到了她的意图,但司黎如此直白的谈判方式还是 弋 给他一点点小震撼。 之前胡珍提点过她,要她慢慢来。 司黎本来也想循序渐进,但她看到茶碗,就想到某人泡茶时修长的手,想到手,就又想到了其他更长的。 她把合同往他面前一摆,“合同五年起,分成你后续可以继续和胡珍谈。” “我知道你早就想解约,但你女儿的合约被你公司捏在手里,你连挑戏都不自由。所以,来朝艺吧,我给你想办法。” 宋薄没看合同,先看向她,冷静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他此刻的身体还是向后倾的,肢体语言摆明了是怀疑她。 关于她从哪得知的他有私生女这件事,宋薄也存疑。 司黎笑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宋薄,你知道我演戏可以,谈生意嘛,我不太擅长。但你越过胡珍来找我,咱们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放心,哪怕这份合同你不签,我也不会把这事透漏半个字出去。” “至于你女儿,她还不知道你是她爸吧?我还是赞成,这事你自己跟她说。” 说是女儿,是司黎在给他尊重。 宋薄垂眸看向手中茶杯,清亮的茶汤里映出来男人的脸,完全没有老态。 干这一行都要有“冻龄”的本领,所以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有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 那是他年轻时犯的错误。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的存在。 “司黎。”宋薄很沉得住气,镇定地开口,“说说你的办法。” 司黎继续往外拿合同给他看。办法很简单,快刀斩乱麻。 “你女儿的合约是七年,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也就是还有五年。” “最近我公司有一档选秀在筹备,选出来七个女孩成团的那个。你知道的,按照传统,成团后,限定期的两年内,她们的资源活动是合作运营,不归原公司管。” “朝艺可以另外出足够的钱,把你女儿的合同时间想办法拉长到三年。” “剩下两年,我们到时候看,见招拆招。大不了解约前,给她专门制作一部戏,先拍个一年就当沉淀,小姑娘也得磨练磨练。” 司黎顿了下,吐出一口烟雾,别有暗指,“运气好的话,可能用不了两年。” 宋薄低眼,看了下她给的合同。五年之后,他们父女的合同就都到期了,到时候和不和朝艺解约,全看他自己。 说服公司让女儿上选秀并不难,毕竟他现在和公司是相互制约的关系。他不怕女儿没资源,也不怕父女关系被曝光,只是怕公司变着法地折磨孩子。有时候合约被公司捏在手里,就像捏住了艺人的命门。 所以他才一再妥协,接烂戏,带新人。 这次合约要到期,经纪人就逼他签更长的十五年合约。简直是有恃无恐的无耻。 司黎给的办法直观有效,就是实际操作可不一定有说得这么容易。 宋薄定定地盯着她,仍不松口,“你知道夏花背后的老板是谁?” 夏花是宋薄目前签约的传媒公司。背后的资本是更老牌的一家圈内“常青树”。 “知道啊。所以我才说小姑娘运气好的话,都用不着熬两年。毕竟,‘树倒猢狲散’嘛。” 司黎由着他打量,低眸微笑,轻弹手里的烟灰,“薄哥,那是他们赚大钱的人该考虑的事。我们做小演员的,审时度势,跟着风向走就对了。” 这句话,宋薄才品出来一点意思,所以,“传言是真的?”她和那位真有关系,还密切到这种程度。 司黎眯眼笑,狐狸眼一眨一眨的,装糊涂地问:“我最近忙得都没时间刷手机。薄哥说的是哪个传言?” 都是聪明人。她不愿说,宋薄也不再问,笑笑,将手里的茶喝了口,道:“你今天的话,我回去考虑一下。过段时间给你答复。” “行。”司黎不废话,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谈完,宋薄先走。 胡珍和司黎又聊了会儿才出去。 楼下的停车场,BlackBadge库里南横在她们的车前,神秘的黑色欢庆女神注视着来人。 司黎看了胡珍一眼,后者微微摇头给她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转身向保姆车走去。 等司黎坐稳,车子毫不停留地开走。 “你今天怎么来了?”司黎上车后,打了个哈欠问。 江修暮视线还停留在平板上的折线图,没看她,“来接你。” 来接她也不该出现在这。除了胡珍和司机,没人知道她今天会来这里。 司黎拄着脸,侧身看他,颇觉有趣道:“大总裁,找人跟踪我啊?” 翻看完最后的数据,江修暮收起电脑,也转头看她,回敬:“大明星,有事瞒着我?” “有啊。”司黎毫不避讳地回答,笑得很欢,“多着呢。” 江修暮表情淡淡地用眼神睇她,“也包括刚刚楼上那个男人?” 车里气氛微变。 司黎姿势不动,笑而不语地看他。 第17章 片刻的安静后,女人“扑哧”笑出了声。 司黎抬起他的胳膊,主动钻进怀里,头枕上男人肩膀,搂着他的腰笑道:“江总最近这么爱吃飞醋呢?” “可能是老了吧。” 江修暮细细地抚摸她裸、露在外的小臂,丝滑绸缎一般的手感,“书上说,人老了,会开始追求归属感。” 司黎故意装听不懂他的话,捧起他的手问,“还疼吗?” 她的手指明明就摁在已经愈合的疤口上,却非要问他一嘴。 知道她还有话,江修暮顺势引道:“好了,还疼什么?” 司黎这才开始袒露自己的真正意图,跨到他腿上坐。她捧起他的手,放到胸口处,演得很像那么回事:“江总,我心疼啊。” 说完,便伸手解开了他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对准性.感的喉结啃了上去。 她今晚格外偏爱那个地方,吮了又吮,吸了又吸。牙印也留了,舌头也舔了,尝不够似地吻来吻去。 江修暮全程没动一根手指,只有眸色渐渐深沉。 司黎觉出点不对劲,抬眼向上瞧,发现他正在垂眸看她,狭长的眸子很安静,淬了层冰碴,让人猜不透情绪。 但也能让你察觉出这表情绝对不是高兴。 司黎亲亲他的下巴,眯眼笑了下,她今晚是有点事想做的,他不配合不行。 于是,终于在亲吻的间隙,她轻声吐出一句真话,“我和他喝茶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魅惑的烟嗓连吹气带喘/息。 温热的手掌终于碰上她的腰际。 江修暮还是意味不明地看她:“细点说,想我什么?” 差不多就行了。这点动容就够用了。 司黎不理会他的问话,抬手啪地一下将小皮外套一脱,单手拄上他肩膀,微弓脊背。她透亮的眼睛望着他的,缓缓吐出两个字: “咬我。” 下车时,江修暮是打横抱着某人下来的,他的西服外套将她上半身整个罩住,严严实实,脸都遮住了。只剩长发瀑布似地从他臂窝里流泻出来,垂在半空。 进了屋,司黎被他放下来。 她撂了下头发,肩上的西服外套就掉在了地上。 上半身的衬衫只剩孤零零一个扣子还在,她肩膀上的肩带一根摇摇欲坠,一根不翼而飞。好像是下车前被他塞进西裤兜里了。 若隐若现的白色肌肤上,青紫的牙印还在,有几个格外深的,还很清晰。 司黎低头看了眼,没什么感觉,甚至有些靡然。 “都不疼了。”她状似随意地说了句,抬起自己的胳膊,同样是雪白光滑的皮肤,张嘴就要下口,身子却忽然一轻。 江修暮一把把她扛起来,大步迈向卧室,狠狠地将人摔到床上。 她想坐起来,又被男人一把摁回去。 江修暮抵在她身上,真想使劲儿摇她肩膀,用力掐她脖子,一次性问清楚,为什么偏偏 这么迷恋 “为什么就喜欢疼?”他居高临下,恶狠狠地问她,手掌牢牢压着她手腕,动了气。 司黎被这一通折腾,气喘吁吁,媚眼迷离地仰头看他。 “我还喜欢别的。”她笑着,将手指一根一根插入他的指缝中,另一只手缓缓地、无骨般地抚摸他的脸,轻悠悠地问他,“你想给我哪个?” 避而不谈、顾左右而言他,十二年都一个混账样江修暮闭了闭眼,咬着牙在心里痛骂她:混蛋。 再睁眼,他几乎是胸口发麻地吐出一口气,不再低头看她,抬手利落地抽出了腰间的黑色皮带。 “咣当”。 皮带在地毯上打了两个滚,最后落到了地毯外,没了声响。 银色的皮带扣上模糊的人影开始剧烈地摇晃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江修暮跟她说了自己周一要出差去洛杉矶,归期不定,年前尽量回。 司黎摆弄着盘子里的蔬菜,终于叉起一块黄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正好,我接了两个跨年晚会,圣诞到新年都没时间。” 很好,两人忙的时间重合了,那接下来空闲时间就能一起过了。 江修暮又给她剥了个鸡蛋,蛋黄拿走,留下白色的蛋清给她,司黎没拒绝。 瞧着妖精眼角眉梢舒展的餍足,和全身掩不住的慵懒劲儿,他就知道昨晚不算“白费功夫”,够她撑到新年之后了。 巧了,司黎也是这么想的,送他离开时,还给他系领带,主动以吻送别。 只有胡珍在看到那满胸的青紫时,气得暴跳如雷,嚷嚷着要让她穿低胸装上晚会,好好在全国观众面前现现眼。 吵得司黎直捂耳朵,随口跟旁边的小朱说,以后她要是选经纪人一定不能选脾气这么差的。 小朱听后,手里的梳子都没拿稳,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司黎看了眼,微笑不再说话。 平安夜,拉斯维加斯—— 节日的欢庆氛围充当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让这座本就为寻欢作乐而存在的“索多玛”城,变得更加纵情极欲。大脑充满幻想的人群走在纸醉金迷里,将平日被压迫的痛苦在狂欢盛宴中付之一炬。 这座城市被热爱不是没有理由的,人人都有想释放的魔鬼,而且,在这里仿佛你不疯狂才是罪。 所以江修暮即便不爱热闹,偶尔也会来这里,午夜长达十分钟的节日礼花能掩盖不少声音。 钱进被人带到酒店之前,已经在袋子里吐过两次,一次是因为颠簸,一次是饿得反胃。 他眼睛被蒙着,有人帮他处理过一遍呕吐物,还帮他换了套干净衣服,才拎着他进到一个房间里。 长时间的黑暗,眼前乍一有光亮出现,眼睛刺痛得像是要瞎了。 等他适应后,努力地睁眼看,才发现自己身处某个高级酒店的套房。房间里的装饰和他曾经住过的套房都不一样,比那些更高级。 钱进试图确认这是在哪里?但向外看,烟花仿佛就绽放在窗前。 这间房应该是很高的楼层,摔下去碎成块的那种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一会儿,他面前又出现一个人,身上的西装比带他来的几位保镖要板正得多。 那人长了一副笑面,口音听起来是内地人,钱进听见他跟保镖说,“老板说可以带他进去了。” 于是他又被架起来,拖着向里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刚刚那里只是一个门廊,连客厅都算不上,里面才是别有洞天。 在风景最好的落地窗前,男人在打室内高尔夫,随着挥杆的动作,黑色衬衫下的胸肌一瞬收缩,偾张,又很快恢复平静。看得出来没怎么用力,球直直入洞。 钱进虽然饿得前胸贴肚皮,头脑还算清醒,他知道这人应该就是害他的“主谋”。 他不是傻子,早在被困在澳门赌场时,他就知道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玩一玩,是有人要害他。 至于为了什么?他最早猜测是因为钱,有人看他赚钱眼红。比如第一次带他到赌场的那位合作伙伴,肯定眼红他很久了。 可后来,钱进将所有钱都吐了出来,那些人仍然没有放过他,反而将他带到了这里。 不为钱那就是为了仇了。 所以这几天,就算有人给他面包,钱进也吃不下,饿得直吐酸水。 谋财害命,谋财害命,要是一个人费力气设局不为你的钱,那肯定就是想要你的命了。 命都要没了,谁还吃得下饭啊。 可这人是谁呢? 他不转过来,窗外的烟花炸成一片又晃眼睛,钱进根本看不清窗玻璃上的倒影。 扪心自问,缺德事这辈子他是真没少干。有了钱之后他就换了国籍,就是怕有那么一天。但还是逃不过。 而这山雨欲来的氛围真是折磨死个人。 钱进在澳门被搞那么一通已经神经衰弱了,当下也熬不过这种折磨,索性先开口求饶:“老总,不知道我哪里得罪过您。但我愿意道歉!我愿意赔偿!求求您放我一马,您怎么着都行,给我留条命就行。” 男人听后,似乎不为所动,继续挥杆,接连两下都偏了,直到第三次球入洞,才直起身子,掂了掂手里的球杆。 “钱老板认识我吗?”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什么都没遮,完完全全地让他看清楚。 怎么会是?!这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钱进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急忙否认,“不认识不认识!我最近几年没回国,谁都不认识!” “是吗。”江修暮把手里的球杆递给旁边人,从架子上又拿下一个更有分量的,继续试,“看来是我还不够格入钱老板的眼。” “好好像又想起来了。” 钱进知道装傻充愣躲不过这一关,一拍脑袋又慌张改口道,“您是江老板是吧?江总,哎呀,我,我饿晕头了!我眼冒金星!刚真没认出来!” “您找我,是有事吩咐?您放心,我在这边还有点人脉。只要您开口,我钱进一定把事办好!我鞠躬尽瘁,我死而后已!” 他干脆主动跪倒地上,直磕头。 楼下人声鼎沸,高楼之上却只有烟花声响,他咚咚咚地磕了几下,快比烟花还响了。 即便这样陈行看向自家老板,他仍是不开口,仿佛醉心于练习球技,对其他一切人事都毫不关心。 钱进磕了十几个响头,对方都像没听见一般,连眼神都不给一个。此刻的无声远比有声音可怕。 他默默地停下动作,撑着地板,眼一闭心一横,“江老板!” “只要江老板肯放我一马,我送一份大礼给你!保证比我这条命值钱!” 钱进见对方是铁了心了,他不得不祭出最后的“保命符”,那是他在澳门咬死了没说出去的一笔钱。 听见这话,自娱自乐的人终于停下动作,侧身面向他,似乎是有点感兴趣了。 钱进撇头叹气,直言道:“虽然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江老板,但我之前干的那些行当,得罪人的事没少干。”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我给自己留的一笔买命钱。一箱子黄金,就藏在广西东兴那一片的山沟里,去的路只有一个守山人知道。他脑子有问题。只听我的话。”东兴是中越交界的地方,热带山林,地势复杂。一些山路只有从小长在那的当地人知道,换个村都不行。 钱进抬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恳求道:“只要江老板手下留情,留我一条命。钱我都给你!” 没想到,就在他说完后,屋内安静了会儿,随后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拿着高尔夫球杆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钱老板的话不太准确。” 江 修暮掂着球杆,声音淡淡地纠正他,“守山人不是只听你的话。” “他是只听得懂一句话。” “点虫虫,虫虫飞,飞过隔离寻婆嘀,婆嘀有荔枝,摞比仔仔吃一滴。” “据说是一首南宁本地,耳熟能详的童谣。” 江修暮缓缓蹲下来,面对面注视钱进,欣赏他不可置信又绝望的眼神,面带微笑地问:“我背的对吗?钱老板。” 第18章 要说钱进一生,白手起家,坑蒙拐骗,从饭都吃不上到锦衣玉食,美女环绕,自谓不是英雄,也算枭雄了。 最后却落在一个比他年轻不知多少岁的“小儿”手上,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可就算咽不下又有什么用。 钱早在人家手里了,如今命也不是自己的了。 人到最后,没什么指望的,无非就想死个明白。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钱进这辈子吃也吃了,玩也玩了,睡过的明星模特十双手都数不完!说白了,我这辈子也活够本了!” 钱进梗着脖子,嘴硬道:“姓江的小马喽,今天你就要杀要剐,大爷我都不吭一声。” “就一句话,你得让我做个明白鬼。阎王爷面前也能说道清楚,我是拆了什么庙,毁了哪尊佛,要进哪层的地狱!你要说不出,官司报应不爽,你他娘的也别想好死!” 这一幕,陈行见到,不禁感叹,也算个有骨头的。知道事情没有转圜了,就开始逞最后的威风。 但他也不想想,这些长住高楼的人哪有相信地狱的啊? 什么是地狱,跌下去,高楼之下人间就是地狱。信报应,干脆就别吃金融这碗饭。这行赚的就是沾血的钱。 别人他不清楚,但陈行干这些年助理,知道他家老板可从来不信求佛拜神那一套。要说祭鬼还差不多,他觉着他们这帮人的观念偶尔和魔鬼还挺一致的。 江修暮听着钱进这些话更是面不改色,眼都不眨,语调平静地问: “钱老板还记得,曾经让女演员陪酒陪/睡的事?” 女演员?钱进细回想,那是他在山西倒腾煤的时候吧? 难不成是不小心睡了这小子的姐姐妹妹,还是他亲娘? 哎呀呀,裤/裆这点事啊! 钱进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要是真大仇大怨还好说。为了个女人丢命,不值啊,真不值啊! 再想想,那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这么费劲儿整他啊? 于是钱进语气立刻就软了下来,继续讨饶道:“江老板啊,我承认,我是坏事做尽,恶贯满盈,但事都做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哪个是你的人啊!” “常言道,不知者不怪,再说,再说我睡之前,我都问过的,说愿意我才睡的。我从来不强迫的,真的!” 钱进一脸真诚,举手发誓,还说:“就是不知道是冲撞了哪个女神仙,我愿意道歉,我跪下来给她磕头!” “实在不行,您您就废了我,也行!”钱进视死如归的架势。到了这关头,那玩意儿哪有命重要啊。 在场的,陈行忍不住别过头,想笑,这老淫/贼还他妈能屈能伸的。 江修暮也笑,不过他笑起来玉面修罗似的,眼里寒森森的,看得钱进脖子后一股凉气直窜上来。 “你没睡过她。” 钱进张大嘴巴:“啊?”没睡他就更不该死了啊。 男人继续笑道:“她拒绝你,所以你让人封杀她。” “哈?”钱进被他笑得后背发凉,冷汗涔涔流下,实在好奇地追问道:“到,到底是哪位啊?我,我不记得还有这档子事啊。江老板是不是记错了,肯定不是我啊!” “不记得了啊?”低沉的嗓音有点无奈,又好像很失望。 他拎起球杆重回场前,捡了个球扔给陈行,后者接住,递给保镖。 保镖二话没说地塞进了钱进嘴里,他呜呜地要吐出来,被封了嘴,压倒在击球的场地前。 江修暮换了个专门从沙坑里挖球的挖起杆,试了试手感,是比推杆舒服一点。 再抬头看眼前虚拟的屏幕,绿茵茵的,连风声都跟真的一样。 他迈开腿,微微弯腰,一点点找适合的击球力道,“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她说人疼的时候,大脑会更清醒。看见什么,就能记住什么。” “钱老板,我们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帮你想起点什么。” “呜呜呜!” 钱进老脸憋得通红,两只眼睛几乎要鼓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又被摁住。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魔鬼一样的黑影站到他面前,再然后,一声闷响。 黑影被染红了。 眼前模糊一片,耳畔嗡嗡响声中,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身侧有影子蹲下。 接过助理递来的白色绢布,江修暮慢条斯理地擦拭球杆,一边用无悲无喜的语气问他:“想起来了吗?” “她叫司黎。” 2016年,香港—— “喂,吕导啊!啊,是我,胡珍。没什么事,我就是前两天听说《使徒》要拍第二部了。我们阿黎这边档期一直留着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拍啊?” “啊?换人了?不是说原班人马吗?” “啊改剧本了啊。哦,那好好好。行。那日后有机会再合——喂,吕导?” “靠!大麻袋啊,这么能装?” 挂断电话,胡珍扶着窗台气得爆了句粗口。回过头来,狭小/逼仄的酒店房间,女人长发披散,盘腿坐在小沙发上,低头从烟盒里直接叼了一根出来,点燃。 抽抽抽!又抽!这幸亏抽的是烟草,要是别的,胎都够投八回了! 胡珍快步走过去,从她嘴里抽出来烟,刚要摁灭,想想,干脆塞自己嘴里了。 司黎表情淡淡地白她一眼,拿过烟盒又抽了一根出来。 两个女人一坐一立,静静地用同样的节奏吞云吐雾。 最后,站着的胡珍深呼出一口气,放低声音说,“完犊.子了这次。” 默了片刻,这支烟抽完,司黎才开口,“韩国那边联系了吗?”她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烟抽多了。 胡珍低头看她,也是紧抿嘴唇,犹豫后才问:“你真想好了?” 司黎无语地仰头,狐狸眼里明晃晃地写着: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想头啊? 说得好像她们还有别的路一样? 没别的招了。 刚组建的工作室有一堆人要养。 她俩就算能熬一熬,难不成让所有人陪着一起喝西北风啊? 都有家有室的,还有人是她俩高薪挖来的。人家能等吗?她俩多大脸啊,空口白话地让人家等。 好容易才开始独立行走,司黎不想就这么解散工作室。这一点胡珍明白,她也不想。 但正路都被封死了,不走歪路,就只能走绝路。 相比之下,歪路也勉强算路吧就是得有人“牺牲”。 胡珍再次跟她确认,“脱了,可没有回头路了?” 司黎点头,弹了下烟灰,“嗯。联系吧。” 事是她惹的,她还是老板压根用不到“牺牲”这么高贵的字眼。 非要说的话,用业内一些男人的措辞,那叫“活该”。 人家不就是酒桌上摸摸你小手,搂搂你肩膀,听说你会唱戏,非要听两嗓子《坐楼杀惜》。 听完不够,还得转两圈;转圈不够,还得穿短裙子站桌子上转。 什么?你说不愿意?委婉回绝了? 那也行。当众转圈,裙底风光一览无遗,确实不够“艺术”。还有聚众的嫌疑。 可人家不也暗戳戳表明了,可以跟他回去,俩人私下里单独转圈圈,聊聊古典名著金某梅,探讨探讨书中细节。这还不够高雅吗?还不够艺术吗? 再不济,那也不能当桌往人脸上浇酒啊?那不是当众打脸吗?一杯不够,直接一醒酒器扬过去了。 活该活该。简直是作.死。 事出以后,一些人饭后谈资,就是这么评价司黎的。 听到后,司黎本人没多大反应。胡珍气得 跺脚骂他们放屁。 作为经纪人,胡珍在这事是非常“不称职”“不合格”地站到了司黎这边。 工作室里也有人不太认可两位老板的做法,递交了辞呈。二人全收,按程序走,给够工资就拜拜不送。 可“封杀”的消息一传出来,当晚胡珍喝多了,还是抱着司黎掉了两滴泪花,喃喃地说,这把够呛了。实在不行俩人抱团去冰岛给人铲雪吧。那边纬度高,人工贵,全球变暖也不怕丢工作。 司黎听后,双颊绯红,手指尖戳她脑袋,说那不如去北极给企鹅铺窝。那儿天更冷,更缺人。 胡珍手一下子就松开了,手拍她脑袋,是不是傻?你当企鹅是你们村老母鸡呢?还趴窝?人家是企鹅爸爸夹大腿根里孵出来的好不好。 “出身高贵”的司黎淡淡地瞥她一眼,问:村是什么?没去过。 滚。胡珍扑上去想咬死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天亮之后,俩人一醒酒,面对面,二话没说开始各自打电话。 最后甚至回到司黎最开始混出名堂的香港。 香港这地界,寸土寸金,订的挺贵的酒店,一进屋,大小看着像乡镇不过百的小旅馆。 但那时候,她俩也不敢订更贵的。当老板嘛,公司都要没钱了,不得先可自己裤腰带勒紧点?要没这觉悟当个p的老板。 不过,这通电话一挂,两人都知道,勒也没用了。这回真要完犊.子了。 一个男人想睡一个女人这不可恨。 可恨的是,一个卑鄙的小人逼良为娼不得,还要往人身上扣屎盆子,坏人名声,断人财路。让圈里其他导演都闻声“警惕”,不敢用她。 就在司黎寸步难行的时候,韩国一个导演递来了“橄榄枝”。他早就看好她的演技,和这张有故事、可塑造的脸。 其实落水要淹死了,能有根树枝抱着算不错的了。 怎么说这位导演也算司黎的半个贵人了。 唯一的问题是,国内和国外的尺度可不一样。人家导演这部电影是奔着拿奖去的。 换而言之,得脱。 第19章 “行!我去给你安排!” 脱就脱,大大方方地脱,但不能白脱。怎么也得脱他个戛纳、奥斯卡! 胡珍拳头捏紧,鼓足了一口气,走出房间。 2016年,对普通群众来说是很普通的一年。但对他们,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戏剧波折。一个被封杀,一个差点没命。 司黎和苏雅星之间的梁子,也是这一年结下的。 用钱进那个人渣的话来说,他从不强迫,有的是愿意的。 苏雅星就是愿意的那个。 要不是她一口气顶掉司黎三个角色,司黎也不至于出走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连语言都得从头学起。大冬天水里拍戏,脚趾差点冻截肢了。 所以,胡珍是每每想起苏雅星都要恨得牙根痒痒。 而司黎说不恨她,这话也是真的。她知道苏雅星也是豁得出去的那种人,毕竟娱乐圈名利场。 名利场,你不图名,不要利,进来干嘛呢?干脆当个普通人,早九晚五地上班领工资,过好普通人的日子,在平凡里找幸福。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不代表司黎就能认同苏雅星的做法。但凡开了这个头,让钱进这种渣滓尝到了甜头,最后一定会演变成“非睡不可”。从“商品”沦为不值钱的“赠品”。 说白了,真以为这事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堕落? 实际上,早晚都会堵死了所有女演员的路。 最后一堆怀揣梦想的女孩、苦练十年八年,终于进圈要开始追逐演员梦了,然后发现,哎,怎么着?演技没用,得靠床、技。 司黎想想都膈应,那他妈得多荒谬啊。 所以朝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喝酒应酬可以,但过线的,不行。要真想干,也行。就是嫌弃朝艺庙小装不下大佛呗,干脆解约,爱攀哪个高枝儿就攀哪个。 反正网上一堆传言,说她这个当老板的嘴里都衔着“金枝儿”。 不过当年她的“金枝儿”还不够金。 那一年,江修暮的事业也才刚起步。他那时候还算赚点小钱,但钱都用来推进项目,公司都只租普通小写字楼。 而且以他当时的力量,想要跨界淌娱乐圈这浑水,也是难。 更何况,司黎压根就没告诉他。 事发到事后,这女人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 是江修暮自己听到风声,连夜追到香港来。 开门后,入目是墙纸都被熏黄的小房间,窄窄一张床,门口厕所的下水道反着味儿。楼上两个福建人吵架,一口一个“甲饭配狗塞”,声音清清楚楚。 司黎坐在灰蓝色布沙发上,回头望向他,也许是他出现的太突然,她脸上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变换,被他捕捉到满目的沉寂。 她也仅是看了他一眼,就回过头继续抽烟了。 江修暮把门关上,一步步走到她旁边,她手侧的烟灰缸堆积了不少烟头。他看着,说不清什么滋味,就好像这些烟头是烧红的刀子,一把把插在他的心脏上。 疼得他差点站不住。 江修暮在她身边坐下来。这沙发很小,他坐下来,司黎就换了个坐姿,脚搭在他腿上。 两人都没说话。 他伸手去拿烟盒,里面只剩一根,有一只手比他快一步。 司黎攥着烟盒,眼神瞥他,脸上写着:我抽都不够,你凑什么热闹。 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一支烟而展露出的孩子气,还是很生动。 没救了。他想他自己。 江修暮没碰她的烟,而是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抽完最后一根,司黎枕着他左肩,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太阳一点点消失。 当晚,他们坦诚相拥,什么都没做,就静静地等待彼此的体温交融。 而她的身体像一汪冰冷的泉水,江修暮体温滚烫,却怎么都捂不热她。无力感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地灌满。 一整晚,司黎的手都放在男人的左胸上,抚摸他的心跳。 他们睁着眼吻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安静地各自转身离开。 临走前,司黎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对他说:“我这次要去挺久的。” 江修暮抱紧她,吻落在她耳畔,“我去找你。”真想见的人,怎么可能只在原地等。 “嗯。”司黎把手放到他背上,很轻地笑了下。 然而,话说得好听,最后还是她先回来看他的。 在这部电影放映后的许多年,司黎在采访时总会被问到“为艺术献身”这种问题。 就像胡珍说的,这种电影,拍了就一直会被问。什么光影够不够艺术,情节紧不紧凑,立意深不深刻,人物鲜不鲜活,很多人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关心——你下海了。 而这海,哪怕是穿着泳衣进去,出来也难免一身咸。 面对这种问题,司黎从来都是很直白地回答,“没别的戏,就拍了。” 当然也有人问她后不后悔。 她也说,拍都拍了。再来一次,没别的路,她还是会选择拍。 谱是摆出去了,但司黎自己清楚,第二句回答多少有点撒谎的成分在。 因为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后悔过,还不止一次,是两次。 第一次就是在香港小宾馆的那一晚。 她在黑暗中,清晰地感知到枕侧男人的痛苦。 司黎当时和他接吻,走神了很久,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重复:这个人在痛苦,在为拯救不了她而痛苦。 可她当时有太多人的情绪要处理,这点模糊的情爱,根本不在她的首选项之内。 第二次,是他突发心肌炎住院,她从首尔赶回来看他。 隔着玻璃窗,江修暮的生命在她眼前变得无比具象化。 司黎只需看着冰冷仪器上的折线, 就知道他在做着怎样艰难的挣扎。 她本身是个不惧怕死亡的人,但那一刻,她又有点害怕,怕他就这么躺下去,再也睁不开眼睛。 躺在病床上的人其实也在怕。 从香港回来,江修暮就没回过家。他直接把家安到了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和各种数字打交道,耗尽心力地盘算。 半夜两点,他在灯火明亮的办公室里晕过去之前,还在想,还好这场仗他赢了。 输了,他和阿黎就没有退路了。 在白色的病房内睁开眼睛,看见病床边坐着的人,江修暮还有一瞬的恍惚。眼前的人美得缺少真实感。 直到司黎标志性的嗓音响起,不敢相信、还带点迟疑地小声呢喃:“哟,活过来了?” 江修暮鼻子里插着呼吸机,忍不住笑了。 是她了。是他的阿黎。 一番检查后,医生说他恢复得还不错,就是以后要多注意休息,这次被人发现的及时,下次不走运就完了。 他和医生对话时,司黎一直在病床边翘着二郎腿,专心地给自己剥橘子吃。 没办法。韩国水果太贵了,她回来一趟,先吃够再说。 等医生走后,江修暮靠在床头坐,侧头看她,司黎朝他举起手里的橘子,问:“吃吗?” 医生刚说过他最近饮食要先进流食,江修暮微笑摇头,“你怎么回来了?” 还记得她之前说过,这个导演脑子很轴,拍戏从来不给请假的。 司黎不会剥橘子,扒开皮,上面的丝络都不挑,直接扔进嘴里,含糊地答:“我跟他说我爸死了,回来奔丧。” 长辈去世,那边人还是很看重这个的 江修暮嘴角抽了两下:“是不是不太尊重叔叔?” 司黎闻言,笑得乐不可支,坐到床边,摸摸他瘦得没肉的脸,不屑地说:“老东西都死二十年了,骨头上蛆都不长了,要尊重能当复活甲吗?” 死人的尊重哪有活人的命重要。 江修暮也看着她笑,很无奈,把她手里的橘子接过来,一点点将橘瓣上的白色丝络摘干净,再喂给她。 司黎一直是急性子,这次却没吵,拄着脑袋安静地看他剥。 他的指甲还是晕着的时候,她给剪的,嗯,一点都不平。他之前自己剪的都很圆滑,碰哪都不会划伤她。 五天已经是司黎拍戏请过最长的假。 差不多拖到最后一天,她计划坐半夜的航班回去。 临走前,司黎和他面对面躺在病床上。 江修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色,想象着,她是多着急地赶回来,行李都没带;又是多担心地一直守在他床边,等着他睁眼。 “阿黎,我想亲你。” “怎么,江总想做花下鬼啊。” 司黎挑眉笑,调侃他,卧床静养期间,想什么呢。 但他没答话,还是注视她,对上男人亮晶晶的眼睛,司黎的笑容凝滞一瞬,最后支起上半身,捧住他的脸,闭眼吻了下去。 那是她唯一一次把接吻这件事做得如此小心,不敢压到他,也不敢太激烈,时不时还要睁眼观察一下。 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江修暮有点心疼。 仿佛她生来就不该这么束手束脚,哪怕是为了他。 手掌扣住她脑后,他主动加深这个吻。 司黎一方面担心他手背埋的针,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唇齿不舍地同他缠绵。 吻毕,他喘气平复气息。 耳侧是她的呼吸声,伴随极轻极轻的一句,“江修暮,我以后不想拍吻戏了。” “好。” 江修暮攥紧她的手,将温热的唇瓣贴在她眉心,郑重地说:“好。不拍。” 他来想办法。 以后他的阿黎,想做的就做,不想做的就不做,全部都由他来想办法。他的人,他来疼。 那之后,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近似于背靠背的默契。 2016年,一位新人女演员凭借一部文艺片踏上了戛纳的红毯。一个商业奇才在魔都展露头角。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那一年他们的光鲜。 没人知道,在黎明前还有这样的一夜存在。 第20章 风水轮流转,有得必有失。老祖宗的话实不欺人。 在苏雅星一审判决下来时,司黎正在公司热火朝天地配合造型师换晚会的衣服。 一晚上赶两个场子,上海到南京,第一场做的造型要方便第二场换装。就算亮相时间加起来也就两首歌,但这些都得提前安排好。摄像头前一点纰漏都不能有。 忙里忙外的空档,胡珍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老朴来沪市了。 老朴就是韩国的朴厚贤导演,司黎的半个贵人,给她递橄榄枝的那个。 当年,司黎不仅接了橄榄枝,还接得稳,接得漂亮。 领完奖回来,她把人请到上海,和胡珍一起用两瓶茅台把朴导灌得当场就要和她俩“义结金兰”。 这次他来,司黎挺高兴的,多少年没见了,自从她回到内地发展,就见过两次。 胡珍和她商量找家私房的潮汕牛肉火锅,让朴导知道知道,世界上不只有韩牛。还得是我们大中华会吃,牛肉不仅按部位吃,甚至口感都能精确到秒。 司黎点头,想想,又说:“订四个人的位置吧。” 胡珍:“怎么,朝鲜语忘光了,要带翻译?” 司黎朝她无声地眨了下眼。她家大总裁今天回国,这个点都已经在公司开会了。 “没问题。”胡珍收到暗号,完全没异议,立刻还换了家更隐私的饭店。 笑话。怎么可能有异议,那可是她们俩目前最大的靠山。 想当初,司黎回内地发展,第一部就是大制作。走红毯之前,高定礼服摆了一屋子让她选。 造型师热泪盈眶,都挑花眼了。 用胡珍当时的话来说,这辈子都没打过那么富裕的仗。 毕竟在那之前,司黎对自己都抠到家了,机场照片,身上能穿赞助就穿赞助。没有就百来块钱对付一下,说是要营造亲民支持国货的形象。 有时候胡珍看不下去,说让她买个包吧,省得和人合照,手里连个东西都没有。寒碜。 司黎听了,但好像听岔了。 她在年尾时候,给工作室里的女生一人买了一个LV,自己留了一个配货的小挎包,说装手机够用就行。 搞得胡珍看着家里的香奈儿都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她太虚荣了可能真正有钱人家出身的就是背塑料袋出街,都趾高气扬? 但后来,她无意间打开了她家某间隐藏门满墙的橙色爱马仕还是晃了她的眼。 那一刻,胡珍仇富的心理到达了顶峰什么消费主义的陷阱妈的,有钱可真好。 司黎确实是打心里不在乎吃穿。 她虽然姓司,但四岁就在梨园里混大的,群居生活,做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就穿什么。再加上她遇上了吴光前那个老不死的,敢挑?那就饿着冻着吧。饿急了,闻土都是香的。 她家里的首饰和包都是江修暮一点点买的。 他不问她需不需要,也不问她喜欢那种款式,就是一昧地买。最近流行的,别人都有的,OK,那他家妖精也得有。别人没有的,他觉得适合她的,也往家拿。 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屋子。 随着品味的提升,江修暮偶尔还会淘汰一批,再添新的。司黎对包不感兴趣,但喜欢靠在沙发上,看他耐心有序地整理这些东西。 那些金巧玩意儿在他修长的手中被摆弄,她看得赏心悦目,有时候还真心诚意地给他提“职业建议”:“你要是去做柜哥,一定能被富婆捧成销冠。” 江修暮睨她一眼,放下东西,擦擦手,开始着手摆弄这只嘴坏的妖精。 说好了,演出完第二天就去格施塔德度假。 演出前却出了“状况”,一个女星在司黎之前表演,和她要穿的鞋撞了。 而这双鞋说好是她首穿的。 赶场的路上司黎才得知 这事,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憋屈气?那不能够。 “把备选的几双给我看看。” 跟着她的造型师,把另外几双鞋的照片给她看,司黎看过两遍,最后点了其中一双,“就这个吧。” 造型师看她一眼,提醒道:“黎姐,这双鞋可磨脚啊。” 不说唱歌时候要走位、做简单的舞蹈动作,等下她唱完歌,还要跟主持人说几句,送跨年祝福。 而这鞋好看但出了名的“难穿”,据说女明星里上脚站得稳的都没几个。脚感类似于锥子扎脚跟。所以才一直没人公开穿。 “给她穿吧。”胡珍在旁边附和,“这口气不出,她能憋到明年。” 司黎闭眼打了个响指,以示赞同。 到场后,有人送了两盒药膏过来,是胡珍路上联系人搞到的,据说药膏有麻醉效果。 司黎本来说不用,胡珍硬给她抹了两把。 别说,真有点效果。 司黎整场都脚下“生风”,脚后跟凉飕飕的,跟掉薄荷丛里了似的。 最后演出很成功,粉丝很热烈,她也很解气。 回到家,司黎的兴奋劲儿都没过,踮脚拉着某人,雀跃地进了卧室。 双脚搭到他肩膀上时,江修暮感觉到掌心的触感有点不对,“这是什么?” 他碰了碰她脚跟处鼓起来的地方。 身下,女人的几根长发黏在胸前,汗出淋漓,司黎扶着枕头,面色酡红,整个人像是一条被蒸透的金鱼,残喘着拍打尾巴求水。 她将脚从他手里抽出来,抵了抵他肩膀,嗓子干哑地对他说:“大总裁,先别管那个。” “鱼都要渴死了,你管鱼尾巴完不完整?” 江修暮蹙了下眉,还是放开她的脚,伏身下去,捂住她的嘴,“少说胡话。” 司黎笑,伸出舌尖,开始舔他掌中的疤痕轮廓。 男人直接把手拿开,咬住她作乱的舌头,心想,鱼今晚肯定不是渴死的,是自己作死的。 夜里,枕侧的呼吸渐渐匀长,江修暮睁着眼,轻手轻脚地下床。 再回来时,手里拿了点消毒的。 白得豆腐似的脚底一颗油亮亮的水泡,鼓鼓的,薄薄一层表皮快被它撑破了。 他没开灯,用手机照亮,小心地给她把泡挑开,又擦了擦消毒的药,最后用透气的纱布缠了两圈。 两只脚都处理完,才重回床上从背后抱住她。 中间,司黎其实醒了一次,睁眼看了他一会儿,很困,又合了眼。 到了瑞士的格施塔德,入住酒店时,两人碰见了个熟人。 瞧着不远处,欣喜地朝他们打招呼,走过来的都市女精英,司黎摘下墨镜,碰碰他胳膊,笑道:“哎,你老情人儿。” 对于她这种张口就来的说话方式,江修暮只能牢牢牵住她的手,无奈地回敬两个字:“闭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们!” 都市女精英走过来,先朝男人点了下头,“江同学。” 侧过身,她一把抱住旁边的司黎,语气难掩得兴奋,“司黎,我们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司黎被突如其来的熊抱搞得有点无措。脱离圈外太久了,她对这种程度的热情不太适应,僵硬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好久不见啊,李卉。” 江修暮在旁边双手插兜,微笑看她,完全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眼神像是在说:看吧,人家记你比我深。 司黎朝他翻了个白眼:当然了。没看她说我漂亮嘛。 李卉抱了她一下,松开后,还是忍不住去握她的手,高兴地说:“你们来度假吗?” 她看了眼司黎低调的一身黑,和头顶的帽子,想起来她现在是公众人物,“哦,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演员了。那我们别在这聊了,别被狗仔拍到。” “你们住这对吧,我带你们去房间。” 两人都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热心的李卉带进了内部工作人员电梯。 电梯里,李卉跟他们说,她是今年刚被调到这家酒店做管理,之前五年一直在德国,也算是熬出来升职了。下个月还打算把老母亲也接过来到这边,就在瑞士定居了。 司黎听着,毫不意外,这姑娘中学时候就学习好,班里的学习委员,外语比赛常客。就是后来“不幸”被某人压了一头才变成了第二。 她挑眼看向身边的江修暮。这狗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就是牵着她的手,紧紧的,一点都挣不开。 李卉一路说笑,送他们到房间,还不忘跟司黎约时间,说要请他们吃饭。 反正是度假,司黎欣然同意了。 李卉走之前好奇地多问她一句,“你们结婚了吗?” 司黎的笑容当场凝住。这丫头怎么比以前八卦了呢? 倒是某人很大方地回答,“快了,到时候给你寄请柬。” 李卉听后,欢天喜地地就走了。 关上门,司黎倚靠墙边,抱臂瞧着他,“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寒暄。”江修暮淡淡回答。 他照旧先把她随身包里的东西摆出来,放到方便她拿的地方,连口红都按高矮排队。 整理完,他站到窗边,对她说:“过来,阿黎。” 司黎慢悠悠走过去。 窗外,雪山、松林、小镇,教堂的塔尖上一点夕阳的金光。 江修暮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柔声问道:“好看吗?” “嗯。”司黎点点头,向后靠他怀里。面对这种安详的氛围和宁静的美丽,她也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喜欢就好。” 男人将额头抵在她发间,暖和的阳光将他们包裹,她今天的香水有雪松的香气。 江修暮抱着司黎,轻轻叹息,闭上眼,唇边含笑地说:“随你吧。”人在怀里就好,其余的,他可以再等等。 司黎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复又死死地咬住嘴唇。 2012年,高考前两个月—— 铃响后,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同学们,老师今天先说一句题外话。我们班的李卉,大家也都知道她这两天请假了,因为上周末她家里不小心着火了。人没事,但听说家里东西烧了不少。所以,我们年级打算搞一次募捐,大家可以把家里闲置的东西捐出来,女生可以捐一些衣服,男生随意。不强求,但以匿名形式,东西随时放到我办公室就好。” 说完,老师看向下面,没人说话,“好,那我们接下来开始上课吧。” 教室里忽然只剩翻书声,这一瞬的安静是少年人善良的默契。 江修暮侧头看身边这个“睡公主”。 语文课,她怕读书声吵到自己,早早就戴了耳塞,刚刚老师的话应该也没听见。 唉。睡吧。他抬头看着黑板角落的倒计时数字,心想,她也睡不了几天了。不知道高考之后司爷爷会怎么安置这个“小祖宗”。 她自己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要是以后他去京市上学那她会去哪? 江修暮捏紧手里的笔,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闲心,闲到关心这位“大小姐”的前途。 还不如想想给那位家里失火的同学捐点什么。 他是男生,衣服当然捐不了。 江修暮思考过后,放学去商场买了副耳机,包装盒拆掉,打算当成旧物捐出去。 耳机是练习听力必备,上大学之后也用得上。 回到家,他看见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司黎,想想,走过去问她:“司黎,你堆在阳台上的旧衣服能不能——” “不能。” 司黎听也不听,直接打断他的话,手里夹烟,言语轻慢道:“我的东西,扔了也不给别人。” 江修暮听后皱了眉,想起她在班级里本来就差的名声,再想到建的班级群里只有五十个人,独独 把她排除在外。 他劝道:“听说李卉是单亲家庭,班上同学都很可怜她。司黎,你要不要也——” “不要!” 司黎颇为不耐烦地摁灭烟头,侧过身看他,一脸淡淡道:“江修暮,顶着这个姓氏在,你觉得我需要怜悯谁?” 她瞄了一眼他手里捏着的盒子,冷哼了一声,转回头,弯起嘴角继续讥刺他:“你们那些同情心加一起能值几个钱?她家烧得连张床都不剩了,你们能盖房子,助她家脱贫吗?” 房间里,男生站着,听着她满不在乎的语气不断回响。 是了,他怎么敢指望这位“大小姐”同情谁。她生下来就没尝过什么苦头。连学习的苦,司老爷子都不舍得她受。 “嗯,知道了。”江修暮轻淡地应了一声,复又道:“但是司黎,我觉得这件事和钱多钱少没关系。想尽一份力,是同学们的善良。你可以没有,但不至于嘲讽。” 司黎的目光聚在电视屏幕上,薄唇却紧抿成一条线,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她根本顽劣到油盐不进。江修暮摇摇头,背起自己的书包,开门走了。找了个通宵复习的自习室,连续几天都没回去。 他走后,司黎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影,闪动的光影里,刚好演到反派被揭穿真面目的情节。 音响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台词:“Iratherenvyher!”(我真有点嫉妒她。) 屏幕外,少女抬起胳膊,将手边的遥控器用力砸过去。 没砸准,遥控器撞到一旁的墙面碎了。 司黎沉默地站起来,双手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再次扔过去。砰的一声,挂在墙上的电视掉了下来,黑色屏幕碎成一片蛛网,滋滋两声便没了动静。 她在寂静的“废墟”前站了一会儿,任由自己一点点滑坐到地毯上,抱紧胳膊默然一夜。 过了几天,年级主任以放松心情为由,给高三每个班级都安排了一节体育课。 体育课上,和司黎冷战了好几天的江修暮想找她谈谈。 而等他在教学楼后面找到她时,发现她不是一个人,之前家里失火的李卉站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在抹眼泪。 司黎则仍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她哭,眉宇间一抹熟悉的不耐。 想起之前她的那些话,江修暮忍不住走过去。 “司黎。” 他拽住她的衣袖,又瞥了眼红着眼睛惊讶望向他的李卉。 江修暮装作没看见,面向司黎,“老师叫你过去。” 他随意编了个借口,生怕她又说出什么话来。 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跟他说也就罢了,高考在即,给别人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司黎扬着下巴打量他,又瞧瞧旁边的李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想英雄救美啊?” 一句话,让旁边的两人都面露尴尬。 “江同学你误会了。” 李卉脸红着,低头解释道:“我是来跟司黎道谢的。” “道谢?”江修暮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前他在办公室里帮忙整理东西的时候听老师们谈论过,司黎是全年级唯一一个什么都没捐的。他们还说她道德品质堪忧。 李卉见他有误会,忙抬起头,细细解释:“是道谢。司黎她帮我妈妈介绍了一个工作。我妈妈她是聋哑人” 青春期到底是内心脆弱的时期,在别人面前揭露自己的难堪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李卉本来也想在班级里公开跟司黎道谢的,但司黎不同意。她说教室是她睡觉的地方,在教室里谈别的会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李卉这才找了这个时机,私下跟她说谢谢。 她刚说到“自己妈妈之前在路边做小贩经常被人欺负,多亏了她帮忙介绍到市聋哑学校当保洁,不用风吹日晒,还有宿舍能住”,正感动得潸然泪下呢,他就来了。 江修暮的手臂僵在半空,难以为颜地松开司黎的袖子。 司黎全程抱着胳膊,没骨头似地靠着墙,看着他俩,冷不丁地问道:“你道谢结束了吗?没结束就等下次吧,别耽误我抽烟。” 她好容易才找了个监控死角,这俩人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烦死了。 李卉忙低头,又对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司黎。那我不打扰你了。”她转身跑开了。 江修暮没走,他垂头蹙着眉,也有话想说。 他闻不闻二手烟,司黎就不在乎了,坐到路边的台阶上开始吞云吐雾。 想了想,他也坐了下来,就在她旁边。 江修暮低着头,忽然有点惭愧得羞于面对她,凝眉刚想说:“对——” “你喜欢她吗?”司黎下巴指的方向是刚离开的李卉。 他愣了下,摇头:“不喜欢。”虽然他们一起参加过竞赛,李卉对他有过示好,问他想考哪个大学,但江修暮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 “哦。”司黎把烟灰弹到一旁的草叶上,啧了一声,“可惜了。她挺喜欢你的,但估计以后就不喜欢了。” 江修暮好奇追问:“为什么以后就不喜欢了?” “因为自卑啊。”司黎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她本来学习就不如你,现在家里出了这档子事,还被你知道了。” “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就是小心脏太脆弱,喜欢就喜欢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有什么可自卑的?” 司黎俨然一副“感情专家”的模样,长吁短叹地评价。 江修暮嘴角抽了抽,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很想问她有喜欢的人吗,但又见司黎尾巴快要翘上天的骄傲劲儿,他心想,她肯定没有。 她哪里懂什么是“自卑”啊,她都快“自负”了。 但是“对不起,司黎。” “嗯?”听到了某个陌生词汇的司黎,转过头看他,颇觉有意思地笑,“你再说一遍?” 江修暮只好正面直视她,四目相对,诚恳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司黎。我之前误会你了。我不该——” “啰嗦。”司黎笑着打断他的话,中肯地评价他:“江修暮,你这人真是罗里吧嗦的。老太太似地粘牙。” 江修暮:剩下的话被他硬憋了回去。 安静片刻,他一把把她拉起来。 “干嘛?”司黎没防备,撞了他一下。 江修暮叹了口气,给她指了指地上。他们刚刚坐过的台阶,不远处有一队搬家的蚂蚁正朝这儿来,再不离开,他俩就就要挡住它们的路了。 司黎看看蚂蚁,又看看他,真诚且疑惑地问:“你家亲戚啊?”蚂蚁都管,这么伟大,舍利子成精啊。 江修暮眼皮都跳,无可奈何地道:“你胡说什么。” “快下课了,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快步离开,进到教学楼里,拐弯进卫生间的时候,一抬头,刚好是宽大的镜子。江修暮一瞬恍惚,才发现,原来他刚刚一直都是笑着的 但是那天,直到上课铃响,司黎都没再回教室。 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又逃学了。 可接连几天,司黎都没回家,也没在学校出现过。 江修暮再次看见她时,她领子露出来的锁骨处,一片深紫色的淤青。 在他开口询问前,司黎拉住他的胳膊,注视他的眼睛,神色罕见的认真,“江修暮,你不用高考了。你跟我去英国。” “你不是一直觉得亏欠我们家?”她不容他拒绝地说,“你要真想还债,这就是命令。” 第22章 瑞士,格施塔德—— 天气,雨夹雪。 屋顶堆积的白色雪沫一团团被雨水推着送着,淅淅沥沥地沿着房檐慢慢缓缓地流淌出来。 屋内,受天气影响,床单都变得黏潮。 女人曲线姣好的身躯在几次后,绵软得像一团云朵,无力地趴在男人胸前,长睫微颤,闭眼休 憩。 江修暮隔着被子把手搭在她肩膀处,一下一下地轻拍,想哄她多歇一会儿,但他手臂上鼓出来的青筋还很清晰,显然兴致仍勃发。 听见窗外淅沥的雨声,他靠在枕头上忽然想起一件往事,遂抚摸司黎额发,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在法国徒步爬野山,也遇见了一场暴雨。” 司黎闻言,眼睫半睁,脑子想了想,声音惫懒还有点哑意,“好像记得。在城堡躲雨那次?” “嗯。”想起往事,江修暮不由得发笑,大手揉揉她脸上的软肉,“是那次。我们被城堡主人请进去避雨。” “吃饭时候,你问人家盘子里的是不是人肉。然后主人生气,又把我们轰出去了。” 结果就是两人里外被浇透了,都成了落汤鸡。 每每想起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江修暮都会弯起嘴角,跟着司黎这些年,他还是无法预料她下一句会给他带来惊喜还是惊吓。 “不过听说后来,那个区确实查出一起命案。” 司黎这才从他胸前抬头,一副“你看,我就知道有猫腻”的得意表情。 可爱得让他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头。 歇了会儿就差不多了,司黎从他身上爬起来,翻身到旁边,想去拿根事.后烟。 江修暮无奈地看着她,想阻止,瞥见她颤得不停的指尖,又缄默地选择了默许。 这是司黎的老毛病了,一到雷雨天,手就轻微地颤抖。 看过医生,说是心理作用,可能是小时候被打雷吓过,也可能是遭受过什么经历,留下的后遗症。 而依照江修暮的观察,她的确是在雷声响起的时候,会颤得厉害一点。但事实如何,司黎不肯说,谁都问不出来。 他倾身过去,搂住她的细腰,脑袋枕在她颈窝处,装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硬硬的发丝蹭得司黎发痒。 她笑着动了动,没挣开,只好灭掉才抽了两口的烟,抬手去推他脑袋。 “江总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 得逞后的男人,趁她不察,反手将人扣在身下。 他亲了亲她的嘴唇,那里还残留一丝烟草的焦香。 江修暮唇角噙笑,附在她耳边低语,“你怎么知道,硬的不行。” 奇妙的感觉又涌进来,司黎眯起了狐狸眼,抬手揽住他精壮的背,还是笑,“说起雨天,我记得江总失.身那天也下雨了。” 她总是爱拿过去的事打趣他。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只妖精已经很多年没有胜绩了。 “是吗?”练得粗实的手臂,将她上半身捆住,江修暮低头咬了咬她耳垂,舌尖顺着下移,“我忘了。” 吐一个字,吹一口热气,一下不停地搔着司黎最敏感的耳后与颈间相连的地方。 男人磁性的嗓音伴随柔软的唇瓣,游移不定,“阿黎帮我回忆一下?” 司黎被刺激得很痒,痒得想躲,无奈腰早就被人掌住,越躲,越是缩进他怀里,贴合得更紧。 刚褪去潮红的脸颊,再次渐渐升温,细密的汗珠又开始往外冒。 最后她不得不攀住他肩膀,小气地咬他一口。 啧。 小犬牙还蛮尖的。 江修暮笑得无奈,终于用力吻住她侧颈,于喘/息间深情地呢喃:“阿黎,我爱你。” 女人难耐地仰头,他的唇瓣很热,熨得她颈侧皮肤都暖和,柔情涌动间,她张口想回应,抬眼瞥见搭在他肩头的自己颤抖的手。 长睫复又垂下,司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他予取予求,不再看。 * (2012年) 体育课下课,司黎往回走的路上,被一辆黑色的林肯拦住了去路。 金管家衣冠济济地从车上下来,说是司老爷子让他来接她的。 这个时间点,回老宅肯定没好事,她又不是闲得皮疼,天天都给老爷子当沙袋。 司黎脚一抬,当即要走:“要高考了,我不能缺课。” “老爷子已经给你请过假了。”金管家抬手拦住她的去路,“还有你那位女同学,她妈妈的事老爷子也知道了。” “老爷子很欣赏大小姐的这份心,还特意给张校长打过招呼,下个月她妈妈就能从临时工转正。” 一番威逼利诱后,金管家再次微笑请她上车,“大小姐,请吧。别让老爷子久等,不然他生气,你受那点皮肉之苦不值得。” 上课铃响,许多学生回教室,路上频频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司黎的拳头握紧了又松,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嘴唇,血.腥味蔓延到味蕾上。 她默然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盯着金管家。 三秒后,司黎倏地笑了下,换了随意的表情,看着他出言道:“金管家,你这么守规矩,下次和我说话,记得要称呼‘您’啊。” “既然给人当了家奴,就该具备给司家所有人当狗的觉悟。” 说着,少女微笑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善意“提醒”: “外人面前错了称呼,会很丢脸啊。” “别人私下肯定会说,我们司家竟然连只狗都训不好,叫都不会叫?老爷子听见也不会开心的。” 说完,司黎笑着越过他,自己坐进后排,砰地关上车门,反手就上了锁。 金管家脸色铁青,隔着窗户,狠狠地瞪向她。 玻璃后面,司黎抱臂端坐在正中,腰背挺直,高扬着头,余光都不再给他一个。 后排,是只有“主人”能坐的。 还是司机下来打圆场,恭敬地给他打开副驾驶的门。金管家才面色阴沉地坐进去。 明知道惹了这只阴狠的“狗”,最后还是自己遭罪,但司黎就是这个性子。要是光说几句话就能把金光誉气死,她就是被老爷子打死,临死前都会拍手叫“好”。 可惜的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这俩老货真他妈难死啊。 倚着沙发扶手,司黎满怀遗憾地想。 金管家正弯腰同司老爷子嘀咕什么,他们说的话,她听不见也不屑听。 进屋开始,司老爷子就嫌弃她一身的烟臭味,让她“滚远点坐”。 这正合了司黎的意,她盘算着,坐到沙发的这头,老爷子想要扔手杖过来肯定不太容易,再不济,他扔完闪个腰什么也是好的。 而金管家打完“小报告”后,又板正地站到司老爷子后面。 司黎嘲讽地看他一眼,直弯嘴笑,“狗身边有了主人就是硬气哈。” 司老爷子将她的表情举动全都看在眼里,默了片刻,开口没先斥责她,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那个叫李卉的女孩,是你新交的朋友?” “不是。”她干脆答道,“我没有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 司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丝毫未变,语气甚至还带点懒散,嫌他“老生常谈”了。 司老爷子眯眼盯着她,冷哼一声:“既然不是朋友,你把摩托车卖了,陪张校长的儿子在酒吧连喝两个晚上。难不成是发善心了?” “是啊。” 出人意料的,司黎没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迎着她爷爷端量的目光,司黎一手拄下巴,歪着身子,另一只手,指尖敲打身下的真皮沙发,嗒嗒嗒嗒。 她笑着,不畏惧地直直看过去,“我不像您啊。” “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好不好死都算寿终正寝了。我还年轻呢,不得早点打算,给自己多积点德?” “大小姐,您不该这么咒老爷子。”金管家在旁边“苦大仇深”地劝阻,暗暗煽风点火。 结果,司黎听完,捂着肚皮弯腰,笑得脸颊都疼,她边揉边说:“他还用我咒吗?” 手一扬,指向沙发对面的全家福合照,司黎笑曰:“报应那不是明摆着呢吗?”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你、我,还有”她侧头看向司老爷子,后者已经捏紧了手里的金头拐杖。 司黎却平静地注视他,一字一字微笑 道:“我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儿孙都死了,司家在您这代,可是要断根儿了。这都是报应。” “混账东西!” 老爷子手里的拐杖还是朝她扔了过来,司黎偏头躲闪了下,金色的虎头不偏不倚地砸中她锁骨的位置。 如她所料,司老爷子用力扔完,也没回过神来,胳膊抻了一下。金管家赶紧过去给他按摩揉调。 司黎低头笑,抬手碰了碰皮肉发麻的地方,还行,骨头没裂。 幸亏坐得远,也就疼几天,换老爷子跟她一起受罪,值了。 金管家给老爷子端水顺气,挑准时机,故意道:“大小姐,您都要走了,就不能让老爷子省点心嘛?” “走?”司黎警惕地看过去,笑容凝住地问,“我往哪走?” 金管家伺候老爷子吃过药,看向她,眼神里掩不住的小人得志,“老爷子安排你去英国留学。一片苦心,你怎么能这么气他。” 英国。 司黎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面上笑容更深,拍拍手赞成道:“可以啊。点头yes,摇头no嘛。英语我会,您放心,我到那儿要饭肯定饿不死。” 她把手一摊,“出国的话,我的证件可以还给我了吧。” 司老爷子早就料到她会说这话,冷笑一声:“你就不问问让你去英国做什么?” “留学嘛。你的应声虫刚不是说了?”司黎全不在乎地答。做什么都好,天大地大,她命硬,早就有飘到哪算哪的觉悟。再不济也不会比留在这里差。证件到手,谁圈得住她。 金管家听见她的话,脸又黑了,但在老爷子面前,他又不敢挂脸。 “让律师把文件拿出来吧。” 司老爷子重新把手撑到拐杖上,一副老谋深算、胸有成竹的架势。 司黎冷眼瞧着律师从书房走出来,他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了甚至是专门等着这一刻。 “你今年也成年了,是该帮忙分担分担家里的重任了。” 司老爷子让律师把几份文件在她面前一一摊开,桌子旁,还贴心地为她摆了一支签字笔。 “签吧。”司老爷子精明老练,摸摸花白胡子,“语重心长”道:“你刚刚说得对。司家现在就我们祖孙两个,所以公司,我还是交到你的手上才放心。” 司黎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冷冷地哼了声。 她转过头,忽然无比好奇地问:“老爷子,你这么有天赋,鬼话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你怎么自己不去学唱戏啊?” 什么重担,分明是一条新狗链嘛。法人变更?当她傻? 见她背靠沙发,一点想签的意思都没有,司老爷子也不生气,挺直身子,别有深意地笑道:“你可以不签,再过两个小时,还有人能来签。” “养孩子就像养小狗,都是养着养着,就大了。长大了,就能看家护院了。” 从始至终都洋洋上扬的嘴角,终于在听见这句话后,一寸寸地垂落下去。司黎低着头狠咬住嘴唇,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脸侧,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屋里明明很多人,却死一般的寂静,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沉默半晌后,司黎的手动了一下,似还有犹豫,在摸到那支笔之前,动作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她仿佛下定决心,把长发一撩,含笑拿起笔,转头对司老爷子说:“那您还是可亲生的坑吧。” 司黎一边签字,一边还不忘意在言外地揶揄他们,“省得他们江家冤魂半夜排着队来索命,哭叫得吓人不说,别再搅得满宅子的祖宗都睡不安稳。” 签到最后一笔结束,女孩的手都在颤。 司黎斜了一眼,狠狠地掐一把手背,用疼痛止住没由来的颤抖,继续沾红色印泥按手印。 “大小姐,你说话要有分寸!”提到这茬,金管家急了,生怕她继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光誉!” 司老爷子出声阻止他,望向司黎,目光老辣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耍嘴皮子没用。”司老爷子语调悠长道,“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司黎,你姓司,总有一天,这个家你还得回来。” “回来的事好说。”司黎签完所有文件,抽了张纸,专心地擦手指上鲜血似的红印。 擦完,她笑吟吟地看过去,说:“老爷子,字签完了,咱们谈点出去的事吧。” “你让我出国可以,但我要带一个人。” “江修暮得跟我一起走。” 司黎满脸认真地跟他解释原因,“您知道的,孙女今年成年了,长大了,以后床上不能没有男人。” “您要是不同意也行,那我就到那边再找。就是得麻烦您多掏点封口费了,留学最少也得一年呢,一两个肯定不够啊。到时候风言风语传回来,我真是无所谓的,就怕伤您老人家的脸面” “天生贱.货!” 司老爷子没听完她的话,一个激动站起来,还没下手,自己倒先气得咳出一口血来。 金管家急忙叫人拿药,快扶老爷子进房间。 司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来回忙碌,也不帮忙。她就是弯着薄唇“咯咯”笑,笑得眼泪直流,一滴一滴冰凉地砸到手背上。 第23章 虽然答应了司黎要陪她去英国,但江修暮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 就好像他们不是去留学,而是要逃离什么尤其一男一女的搭配,跟私奔似的。 飞机上,司黎窝在椅子里睡。她嫌天气热,穿的短袖都是一字肩。 锁骨处的那抹淤青他这两天给涂过几次药,已经好了许多,边缘愈合成了淡黄色,像一朵青花长在白皙的皮肤上。 但飞机上开空调,温度还有点凉,江修暮脱下自己的外套,打算给她盖上。 指尖刚触到她肩头,人就醒了。 刚睁眼,司黎眼里还有些惺忪,眨眼呆呆地望着他,像一只懵懂无害的小兽,黑眼珠水汪汪。 喉结滚动两下,江修暮垂眼,继续将衣服披到她肩膀上,将露出来的皮肤全都盖好。 他重回自己座位上,“正襟危坐”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空调有点冷。”他解释说。 司黎斜着头看他一眼,笑了。是他觉得空调冷,给她盖什么外套。 多此一举。 她把外套扯下来,给他扔回去,自己直了直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不爱穿就不穿吧。江修暮干脆伸手把两人上方的空调关上。 经济舱里的位置挤而小,他们又是最后排,正坐着,他余光里就是她的肩膀、锁骨,和锁骨处的伤。 “司黎,你和人打架了吗?”江修暮迟疑地问道。 现在才问,憋挺久了吧。司黎浅笑,回答他:“怎么?又要上思想品德课?” “抽空就来,江老师,你挺敬业啊。” “不是。”和她聊天,江修暮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直奔主题了:“你下次,如果一定要打架,叫上我吧。” 司黎笑哼了声,“叫你干嘛?当沙袋?”打架不还手能叫打架吗,那不是纯挨揍吗。 “当帮手。”他淡定说,“事情处理不好,非要动手的话。我给你当帮手。” 江修暮想,无论是递砖头、还是棍子,总要有个人跟她一伙吧。 尤其国外很多地方并不安宁。身边的少女又是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惹祸精。 这次出去,要是她真惹祸了,隔着大洋,就算家里想给她兜底也鞭长莫及,必要的话,那只能他上了。 但打架这种原始鲁莽又野蛮行为,江修暮打心里还是不认可的。这简直是最低等的解决问题方式。 司黎一听,逗乐了,细狗说什么大话呢。 她故意撩起他的半袖,伸手去摸他的胳膊,存了打趣他的心思。 江修暮掩嘴低咳了一声,不 动声色地鼓起手臂上的肌肉。让她摸。 咦?还真有一点了。 司黎捏了捏他的二头肌,一抬眼,发现某人侧开脸,耳朵通红。 她本来都要放下的手,看见他这么纯情,坏意地又捏了两下,接着又往胸肌摸去 捉住少女乱来的爪子,江修暮眼底泛起笑意,将她的小心思全部洞悉,“占我便宜?” “你还怪自信的。”司黎收回手,悠然地将手放在脑后,晃晃脚,闭目继续休息。 过了会儿,她倏然转过头来,问:“如果我说这伤是老爷子打的呢?” “司爷爷?”江修暮闻言蹙眉,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自从上次看见过他教训司黎,江修暮对他的印象有了一点改观。根本不听她一句解释就动手的模样,是司老爷子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司黎却像见惯了一样 不过,原因呢 “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了?”他还是不信司爷爷无缘无故就打她这么狠,最大的可能就是司黎这张嘴,肯定又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江修暮记得很深刻,上次她当众说“他是司老爷子私生子”,周围静得鸦雀无声 蠢货。 看着男生这双干净的眼睛,司黎在心里默念,可怜的蠢货。 她沉默地偏头向窗外,再次合上眼。也不管他是不是还在等答案。 是生气了吗? 江修暮不由得深深皱眉,思忖自己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眼神很复杂,好像还暗含一丝失望 不知安静了多久,机舱的灯光再次打开时,身边一直在“生闷气”的人,忽然说了句话。 很轻的声音,他却听得格外清楚。 “江修暮,要是你一直这样蠢下去,我不会再管你死活。” * 英国的物价比海城贵了不止一点。 商量租房子时,司黎又坚决不肯和人合租。 两人只好在偏郊区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外墙老旧不说,街区内鱼龙混杂。 虽然提前看过照片,到了实地,套内的面积还是比他们想象得小。 正经的卧室只有一个,放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空间就没了。 再就是客厅和厨房,卫生间当然也只有一个,他们要共用。 江修暮进屋后,先给某位“嚷嚷累的妖精”擦干净沙发,让她先坐着歇会儿。 他自己在屋里转了一圈,确定好有什么、缺什么,列了个清单。 检查过一遍水电,他看向客厅与卧室相接多出来的那块地方,那里原本有了一个书架,旁边应该还能塞下个宽60的折叠床,搞个简易的门,他住这里就行了。 正待他想准确地测量一下,身后的“妖精”又发话了。 “饿。”司黎趴在沙发靠背上,嘟着嘴直哼哼,“江修暮,你还没完?我要饿死了。” 其实她从下飞机就饿了,一直忍着没说。挨饿到现在,前胸贴后背,肚子都饿扁了。 谁让她光顾着赌气,都不吃飞机餐。 出关又等了那么久,她不饿谁饿啊。 江修暮默默想着,还是无奈地回身,从随身包里摸出一袋小面包,是飞机上发的甜点。 “你先吃这个垫一垫,我量一下距离,等会儿我们出去吃。” 他拿着卷尺重新蹲到地上,测量长宽。 司黎两三口就把面包吃完了。吃完后,她双手捧着脸看他,肚子咕咕叫,还是饿。 量完后,江修暮把数据记下来,回过头问司黎想吃什么。吃完他们需要去趟超市,要买的东西很多。 没想到,司黎看着他,回了两个字:“泡面”。 “泡面?”江修暮又跟她确定了一遍,“泡面需要现买,买完回来吃。” “那就先去买。”司黎从沙发上下来,仿佛来了精神,问他:“你知道这里什么泡面好吃吗?” “不知道。”江修暮揣好钥匙,准备带她出门,“等会儿你看眼缘吧。” 好冷的笑话。 司黎跟在他后面打了个寒颤。 图一站式购物方便,江修暮在郊区附近找了个仓储型的大超市,推了个大推车,准备可要紧的、今晚就有用的先买。不然等会儿,身边的“大小姐”真就要饿死了。 但就算这样,跟着他转了两圈,买完了“合眼缘”的泡面,司黎觉得无聊又开始喊累,不肯走了。 这怎么办。 江修暮看着耍赖的“妖精”,有点发愁。初来乍到,他根本不放心她自己回去,更何况,他还打算等下顺路带她去办手机卡。 就在他思考时,旁边一位妈妈推着孩子路过。小女孩四五岁左右,坐在推车里,非常乖,安静地咬着奶嘴。 他遂看向旁边一点都不乖的“妖精” “司黎,你累的话,要不要坐进来?” 江修暮指指推车,真心诚意地提议。 司黎双手叉腰,睁圆眼瞪他,一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坐到推车里?你没看这推车底那么脏” 五分钟后—— 司黎坐在推车里,捧着一大包薯片,咔嚓咔嚓胡乱地嚼。反正某人说过,可以先吃,但不能乱扔,等下要拿包装袋付账。 江修暮推着车,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清单上的东西,顺便再看一眼她。 少女头顶毛茸茸的,坐在车里狐獴似地东张西望,他看了会儿,不禁弯起嘴角笑。 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司黎立刻回头,眼神询问。 江修暮假咳嗽别开脸,将她同车一起放到货架头,“你等我一下。”他去挑一条毯子,床上没什么铺的,怕她晚上睡觉会嫌硌。 “哦。”少女点了下头,乖乖留在车里等他。 就在他比价挑东西时,一位脸红脖子粗、身上有点酒气的中年男人推车路过,从后面撞了一下他们的车。 司黎手里的薯片都没拿稳,撒了两片在胸前。 见她是个小女孩,黄头发秃顶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对着司黎说了好多句她听不懂的“鸟语”。 就在他一波输出结束后,司黎仰着头,从未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眼睛望着他,用标准的京片子味儿口音回了一句:“Youpardon啊?” 可能以为她是在故意挑衅,男人又说了几句,声音比之前还高了几度。 专心挑毯子的江修暮听见声音,侧头看过去,一位“凶神恶煞”的酒鬼,正对着司黎说一些指责的话。而少女歪着脑袋,窝在车里,鼓着两腮蹙眉,完全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眉头一皱,快步朝她走过去。 第24章 “怎么回事?” 江修暮走过去先问司黎,手掌自然地放在她脑后揉了揉。 “他撞我。”司黎下巴一扬,捏起薯片继续吃,这回实实在在地给了对面一个挑衅的眼神。二对一,想欺负谁呢。 于是,江修暮转身看向旁边的“酒鬼”,冷冷地开口:“Sir,” 接下来,司黎边吃薯片,边听着这两人,一个叽哩叽哩,一个哇啦哇啦,叨叨叨叨半天,没有一句是她能听懂的。 但逐渐升级的冲突情绪她感受得到。 司黎歪头笑着瞧身边的少年,她的江老师今天有点“暴躁”啊。 最后,“酒鬼”气势弱下去,低语咒骂着走了。 江修暮站在原地,脸色清冷,身上的戾气还在发散。 袖口被扯了扯,他低眸看过去,司黎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睛问他:“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他舒了一口气,把刚挑好的毯子放进车里,“再买一点调料我们就回去。” “哦。”司黎点点头,在车里语气幽幽地说,“吵架不好哦,江老师。” 这可是他教她的,当下正好还回去,让这个“道德标兵”感受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修暮低眉看她一眼,又摇摇头无奈地笑。 这妖精是一点委屈都不愿受的。 买完东西,结账时,收银员将东西一件件扫码,随意地抓起一个计生用品小蓝 盒,江修暮眼疾手快地制止住她,说“这不是我们的东西”。 旁边正踩手推车玩的司黎却开口:“是我拿的。” 江修暮皱眉,“你拿这个做什么?” 司黎疑惑:“买个东西需要什么理由?没玩过,想研究研究。”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江修暮还是把东西扔到了一边,把其他买好的东西放进袋子里,低声说:“等下给你买气球玩。”反正原理差不多。 “切。”司黎表面顺从,心里的小狐狸尾巴却摇摆得十分欢快。 她也不是真想买,就是随手拿了一盒逗逗他。看看,某人耳朵又红了,真是一点都不禁逗。她一肚子“坏水”地想。 办完手机卡,两人先存了彼此的号码。手机通讯录里除了自己,就是对方。 夜晚,初初忙完的江修暮疲惫地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都做了什么,顺便计划明天需要办哪些事。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就想起那个“小蓝盒”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江修暮翻了个身,面朝墙面,叹气地想,那个东西要是拿回来被人看见该怎么想他们俩?肯定会误会他俩的关系虽然,现阶段也不会有人来拜访,但是那也不行。 他看着墙面,忽然想到隔壁卧室的床也是靠着这面墙。 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愣了会儿,江修暮猛地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脸,为什么会有点热。 不行。他想,坚决不能让家里出现那种用品。 有些事在未酿成祸事之前就该扼杀在萌芽里。甚至连萌芽都不该存在种子也要烂在土壤里。 回了个身,江修暮背对墙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想。直接睡觉。 * 修整了一段时间,开学前一晚,江修暮才得知这“小祖宗”根本没打算去报道,更没交学费,来英国就没存着要上学的心思。 被他询问时,“小祖宗”还振振有词:“我就算去上课,我听得懂吗?到时候写作业考试还要雇人,可见,学习这种事就是销金窟、无底洞。从一开始就该从根儿上杜绝。” 最后还倒打一耙,反问他:“江修暮,你怎么出国了,就忘了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了呢?” 她总有歪理,还一套一套的。 江修暮气得头都疼,一下午没怎么理她,晚上也只做了一道菜。 但这对司黎来讲根本算不上“惩罚”,她的观念是有口饭吃就行了,有人给做还挑三拣四的?多大脸啊。 其实她上不上学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他果然是家住大海边,管得够宽的。 不过,司黎也看得出来,这小子他是真得不太高兴 想着以后一个屋檐下,还得靠他洗衣、做饭、打扫她深思熟虑后,回了房间,从柜子底翻出一本书来。 “喏,开学礼物。”司黎把书随手扔到桌子上。 正在用电脑查阅资料的江修暮看了一眼,怔住了,他讶然地抬头,问:“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 她怎么会知道他专业课要用什么书,又是什么时候买的。 同一个屋檐下,她做这些,他竟然一点没察觉? 司黎一听,双手叉腰,满脸不乐意,她又不是原始人。 “我不会上网查啊?”问题输进去,论坛里一堆。 就算她英语差一点吧,但是一串字母长得是不是一样的,她还看不出来吗。“连连看”她能不会吗? 至于购物算是女人的天赋吧。她还擅用翻译软件,当然和别的比,这“才能”略显平庸了,不提也罢。 和国内不同,国外的纸质书是很贵的,尤其这么厚一本教材,里面的纸张都是彩页。 江修暮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买,他都下载好电子书了。 没想到,司黎送了他一本。 她这人真是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可爱的时候,又是真得很容易让人喜欢。 “谢谢。”江修暮心平气和地收下书,想想,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他也回了趟房间,从柜子里拽出行李箱。行李箱底,有一个小盒子。 “本来想送你当生日礼物。”但他们当时忙着出国的事,司黎又没有过生日的意思,这东西他就搁置了。 司黎直接打开盒子瞧,里面是一条金手链,上面几颗金豆。 江修暮观察她的表情,心里没由来地忐忑。 他买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毕竟从小到大,他没给女孩子送过生日礼物,甚至身边都没有交好的女性朋友。 他也不知道女生会喜欢什么。只是从实用性来讲,金子最实用了。尤其像司黎这种爱胡闹乱跑的,万一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换钱用。 果不其然,司黎嫌弃地瘪嘴,简要评价:“土气。” 江修暮只好问:“那你喜欢什么?”他再买就是了。 司黎看着他的眼睛,安静了会儿,忽然吐出两个字:“耳机。” “什么?”江修暮一怔,随即想起他之前送李卉的耳机,所以“你是想要和她——” “你敢!” 司黎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跺脚,指着他的鼻子放话:“江修暮,你敢送我和她一样的,你就滚到大街上睡!” 反正这间房子是她花钱租的。 司黎说这话时有底气得很,说完也不给他留一个眼神,转身就回房间了,门砰地一声上锁。 沙发上的男人先是被这声音一震。反应过来后,江修暮低头笑了几声。 真是,傲娇又别扭,小孩子一样。 后来他真得给司黎买了一个耳机,比给李卉的要好很多。他做足了功课,买了个护耳的。不过,也不见司黎用过几次,倒是那条她说土气的手链,经常出现在她床头。 第一天上学,江修暮临走前反复叮嘱她,不要乱跑,可以的话尽量别出门。 如果有想买的,可以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也可以等他回来,他带她去。吃饭的话,他有做好的三明治放在冰箱里,不喜欢也可以自己煮泡面,但千万记得火候,不要油烟太大。 总之,江修暮真是为了家里这个“小祖宗”操碎了心。 主要是司黎的英语水平实在达不到让他能放心去上学的程度。别说交流,连基本的问路都不会。 所以,他一直心存疑问,司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把自己孙女一个人扔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国家,连日常生活都保证不了。 而且他们落地到现在,都不见那边打一个电话问问情况。 他发过去的报平安的短信也没人回。 更让江修暮觉得,事情也许不如他想得那么简单的是,司黎说不去上学的时候,他问过一嘴司老爷子知道她这样吗。 结果,司黎当时笑了两声,自顾自地呢喃,“我就是死在这,他也不会管。没准儿我死了,还遂了他们的愿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冷了,以至于他虽有疑问,却没开得了口。 后来,江修暮留心查了下,发现司家的企业法人变成了司黎。而变更日期就在她成年的第二天。 公司法人是什么样的存在,江修暮再清楚不过。 明面上,整个公司都是司黎的,出了事,责任自然也都是她的。再加上,她这么突然的出国江修暮直觉,这件事的水很深。 可凭他当时的身份,即便想过问,也没有资格。 司黎更不可能告诉他。 她身上仿佛载了许多秘密,却不肯轻易朝人吐出半个字。 甚至后续许多年,两人亲密无间,江修暮都只能靠猜。 但当时在英国,他们实在地过了一段安逸日子。 司黎比他想得要好哄,每天也在忙自己的事,虽然江修暮不知道她都忙什么。 不过,有一天,他 放学回来,看见司黎盘腿坐在沙发上,中气十足地在跟着学习视频念:“Shegavemeapeach!” 那个架势,江修暮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练英语是好的,但“走火入魔”就没必要了。 他赶紧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司黎整个人像只快炸了的小河豚,气鼓鼓地跟他说,楼上那个房东老婆子无缘无故来找她吵架。她才打开门,一句话都没说,老太太就开始朝她喊。还喊超大声! 就算是她学过京剧的嗓子,都险些“败下阵来”。 痛定思痛,司黎决定好好学英语,而且要多学几句骂人的话。不然全靠嗓门物理输出,实在不如魔法输出过瘾。 听完后,江修暮扶额倒在沙发上,不知道是该先气还是先笑。 总之,他是真得被她气笑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修暮揉着蹦蹦跳的太阳穴,无奈地侧头,看向还在死磕英语的司黎,寻思着要不要告诉她,有没有可能房东阿婆说话大声是因为年纪大耳背呢 因为租房子前,他是了解过房东情况的。他们俩的房东是一对上了岁数的老夫妇,只有一个女儿在苏格兰安家了,离得很远。 刚入住时,他接触过,两位老人家都很好说话。不至于无缘无故来跟她吵架。 下楼来敲门,应该是有事找他们,想着,江修暮站起身,说他上去问问,她好好呆在家。 司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说:“去吧。找找场子。” 找哪门子的场子。 他是去道歉啊。 出了门,江修暮上楼梯时,还是憋不住地发笑。 原本因为某位任课老师的歧视而产生的忧思烦恼,这一刻,他也是真地释然了。 江修暮甚至“近墨者黑”地想,要是那位老师再流露出对中国人的不满,他干脆就把家里的“小河豚”带过去,依她的好嗓子一定能给那些人一点“国粹”的震撼。 和房东详细了解过,他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屋里的烟雾报警器该定期更换了。阿婆下来敲门也是想问问哪一天他们方便。 但她遇上了司黎,所以还有另一档要紧事要解释 年逾六十的房东阿婆严肃地跟他说,她怀疑他的“girlfriend”有暴躁症的倾向。按照合同,他们是不愿意把房子租给这样的“危险人物”,这会给他们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江修暮只好胡诌地解释道,说她耳朵听力也受损过,听不懂英语,而且刚来英国还存在一定的“cultureshock”的问题。但他相信且保证,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说歹说,算是暂时打消了房东的疑虑。事急从权,他便没解释他们两个之前的关系,留下了电话号码,让房东有事找他就好。 回到家,司黎还在读英语,学习速度很快,已经开始念被动语态了。 思忖了下,江修暮决定还是不告诉她“真相”了。要是借着这股劲儿,司黎的英语能突飞猛进,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想着,直接进厨房做饭了。 等做好出来,江修暮想问她吃多少饭,就听见司黎清脆的嗓音,大声地在念“碧.池”“碧.池”。 学什么东西呢。 就不能学点好。 江修暮不禁皱眉,走过去,想看看她在看什么。 一时着急,用的力气大了些,耳机线扯掉了。 手机外放了一声:“Beach。海滩、沙滩。” 冷不丁被吓到的司黎,皱眉抬头不解地看向他,满脸写着:你有病就去找药吃,你抢我手机干嘛?! 喉结尴尬地滚动了一下,江修暮默默把手机放回她腿边,掩嘴咳了一声说:“刚叫你吃饭,你没听见。” “哦。”这事啊。司黎把耳机摘掉,心想,还不是他买的这个耳机太隔音了。 这能怪她吗? 真不能怪她。 盛饭的时候,江修暮不禁反思,他有时候对司黎是有一点刻板印象了。 她只是个嘴上爱逞强的小姑娘,实际上心地善良,还很上进。当然,如果嘴上再饶人一点,就更好了。 然而,后来,江修暮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她岂止是不饶人,她连“鸟”都不放过简直是专治他的“活祖宗”。 第25章 话说一个阳光晴朗的正午,独自出去晃了一圈,且成功找到家的司黎心情相当不错,打算亲自下厨,给自己煮一碗泡面吃。 好巧不巧,早上某人上学前把厨房窗户打开了,想给屋子透透风。 一只金黄的鹦鹉悄无声息地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 刚进来,它也不叫,站在筷子架上歪着头看女人边哼歌边往锅里放调料包,扎起来的高马尾随着她搅面的动作一摇一晃。 等面好出锅,司黎美滋滋地关火找碗,一回头,才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狐狸眼眯起来,她蹙了下眉,冷声问它:“长尖嘴的丑东西,你是哪来的?” 鹦鹉脑袋动了两下没回应她。 司黎心想,算了。一只傻子。窗户开着,等会儿它自己就飞走了。 至此,一人一鸟还算相安无事。 但千不该万不该,女孩拿勺子时,不该朝它挥手,这一挥手,鹦鹉便飞了起来。 飞到半空中的时候,好死不死,尾巴下边掉下一泡白色的鸟屎,正中碗里的荷包蛋。 天杀的! 那可是司黎人生中第一个打成型的荷包蛋! 安静的空气传来“咔咔”骨节摁动声,少女的脸从煞白到铁青,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目光对准台子上的鸟,司黎看着它阴森森地警告:“你今天死定了!” 下一秒,她趁“它”没防备,将手里的筷子扔出去。鹦鹉“呱”叫了一声,敏捷地躲开了。 司黎立刻换了个大一点的铁盆,抛过去,试图将它扣住。 “呱呱呱!”鹦鹉开始在屋里乱飞。少女在后面追。 “缠斗”一番后,鹦鹉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排气管的上方,那里是个死角。东西砸不到。 司黎双手叉腰,深呼吸喘气,手指着它,放狠话:“你等着!”她今天一定要把这只丑鸟的毛拔光!一只翅膀做烤翅,一只翅膀熬汤! 她转身出去搬了个凳子,扶着灶台站上去,打算去捉,不过胳膊伸到最长,还是差一点。 或许是感到自己安全了,鹦鹉站在排气管上左右来回晃身子,故意气她,叫声也从受惊吓的“呱呱呱”变成了挑衅的“啾啾啾”“喳喳喳”。 司黎当然也不甘示弱,嘴上的事她能输吗? “啊啊啊啊啊!” 江修暮放学回来,进门就听见厨房里的“惨叫”,连鞋都来不及换,他急忙跑过去,“司黎?!” 叮叮当当。 厨房内,锅碗瓢盆一地凌乱,羽毛乱飞。 还有一人一鸟在很难形容应该是在“交流病情”吧。男人松了口气,默想。 跟她磨练了这么久,江修暮现在的心态已经稳如老狗。人没事就行。 他淡定地走过去,圈住司黎的腿,先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厨房的地板砖很滑,要是摔下来她至少三个月都不用走路了。 脚下一空,司黎下意识地扶住了男生肩膀,抬眼就看见了他分明的下颌线。 手下的感觉好像也不太一样了他肩膀硬邦邦的。 江修暮先把她放到门口相对干净的空地,让她原地站好,又走回去看向上面那只鹦鹉。 是只黄色的玄凤鹦鹉,应该是附近某户人家饲养的,不小心跑出来了。 他从米袋子里抓了一把米,朝它“啾啾”唤了两声,鹦鹉便飞了下来,落到他手上啄米吃。 司黎在他身后愣愣地看着。 江修暮把鸟带到窗户边,轻轻一放,它扇扇翅膀,自己就飞走了。 回过头,他看了眼桌上已经凝固的泡面。 原来这就是“发病”原因。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他转身问门边的司黎,“还想吃泡面吗?” 少女顶着一头凌乱的“鸟窝”,还站在那里,朝他用力点头,说:“想。” 黑色长发间还插了根黄色羽毛,江修暮忍不住笑了,柔声跟她说:“先去把头发梳好,回来吃。” “哦。”司黎趿着拖鞋,嗒嗒地走出去。 等回来时,男人已经做好了两碗面条,不仅有荷包蛋,还有青菜。 而他打的荷包蛋和他人一样,有强迫症,圆圆的很标准的形状。 两人对坐餐桌前,中间一碟小菜,安静的房间里逐渐响起轻微的咀嚼声。 * 一晃就到了叶子泛黄的季节。 司黎某天打开邮箱,发现了一封回件,是她之前投递简历的一家演艺公司的回信。说看了她的履历,很不错,希望能有机会面谈。 稍微思考了下,她看看机票,数着日历选择了一个时间,和对方的联系人敲定好在上海见面。 全部订好后,司黎兴奋得背手在房间里晃了两圈。 有点无聊。 想了想,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大衣,随意涂了两下口红,戴上贝雷帽,揣好钥匙欢快地出门。 按照江修暮之前给她的课表安排,他现在应该还没下课。她去找他,中午他们还有时间一起吃顿便饭。司黎津津有味地“规划”,想着他们等下去吃什么好。中餐还是快餐。炸鱼薯条不行,难吃热量还高。 从家到学校的路,司黎被他带着走过几遍,他学校里的几号楼在哪里她都记得。 不过,江修暮不放心,还给她画了张地图,到哪站换乘几号地铁,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司黎站在地铁站里,翻出纸条,上面写着的最后一站,和出站口上的字母一对比,完全正确。 她得意地扬起嘴角,小狐狸尾巴无形地摇啊摇地、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地铁站。 一路上,不少路人回头看她。 事实证明,美人美到一定程度,完全可以跨越国度、肤色、种族。 司黎就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明艳的美人,东皮西骨,身形高挑。天生的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来英国这小半年,她又被养得很好,面色红润,苹果肌饱满。 还正值十八九岁的花样年华,走到哪里都散发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尤其在这油画一样的深秋季节,古典名画里走出来似的东方美人,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看就看吧。 她今天是打扮了下才出门的,没人看才奇怪。 司黎站在树下,心情颇好地等着某人放学,地上一层层落叶,她故意踩上去,听叶片碎落时窸窣的响声。 金黄缤纷的落叶间,她穿着棕色的大衣,活蹦乱跳,像一只小松鼠。 下课时间一到,“小松鼠”停止了乱跳,开始踮起脚尖,眼巴巴地望着教学楼的门口方向。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漂亮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司黎笑着抬起手,想叫他名字。 还未来得及开口,不远处,江修暮刚出楼门口就被一位女孩拦住。 女孩金发碧眼,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捧着平板在和他说话。 怎么说呢。女孩很好看,而且腹有诗书气自华,非常符合司黎想象中的“知识分子”“才女”的模样。 他们两个站在历史悠久的教学楼前,站在被誉为学术殿堂的世界名校里,用流畅的英语交流着,也许她连汉语都听不懂的词汇。 右手慢慢垂落,司黎将发凉的双手插进大衣兜里,安静乖巧地站在原地,想等待他们聊完。 过了会儿,女孩说了句什么,男生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还是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几秒钟后,司黎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没掏出来看,视线仍是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江修暮低头看了手机几眼,似乎在等回信,但迟迟没有。他遂把手机揣回口袋里,跟旁边的女孩一同回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司黎目送他们离开。脑海里浮现出几天晚上,她无意间看到,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已经存了几十个号码。 而她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家附近一家好吃的披萨店。 少女低头笑了笑,笑容轻如初雪转瞬即逝。 她回过身,踩着一地落叶,开始慢悠悠地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校园路上,一位高高大大的白人男生,没征兆地出现在她身前,拿着手机想问她要联系方式。 司黎跟他摆摆手,绕开他继续走。 刚走出半步,就听身后男生遗憾地在和伙伴感慨,“Wow,She\ssocute。” Q你妹啊。 司黎手伸进衣服兜里,久违地去掏烟,烟盒还在,就是打火机没带。 来英国之后,她抽烟的频率少了太多。以前随身的东西,现在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算了。出了校园地界再找家烟店买吧。 少女单手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独自穿梭在来往的人群里,头顶的枯黄落叶掉了一片在肩上,她竟都未察觉。 * 司黎出发回国的前一天,江修暮才知道她准备签公司做演员了。 她里里外外地进出,忙着收拾行李箱。 他站在旁边看,想帮忙又无所适从。 司黎在卧室里挑要带的衣服时,江修暮站在她身后,一直抿着唇,既想开口嘱咐她要降温了多带点厚衣服,又想告诫她签合同时一定要先找律师瞧瞧,更想问想问她还回不回来了。 还没等他出声,司黎突然转过身,跟他说:“我这次可能会走两三个月,我走之后你就睡这屋里吧。” “但是!”明媚的小脸迫近他,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鼻子,“恶狠狠”地说:“我回来之后,你就要腾地方,而且要给我换新床单!” 注视少女小凶的表情,和她透亮的眼睛,江修暮“噗”地笑出了声,点头跟她承诺:“好。我等你回来。给你换新床单。” 这小子笑什么? 司黎怀疑地眯起眼,想到了那天他旁边出现的女孩。 该不会他也学了西方那一套要把女生带回家过夜?!那他们要是在她的床上做别的事!!! “不行!”誓死护卫自己干净的床的司黎秒变脸,“我后悔了,你不许睡了。也不许进我的屋!” 江修暮笑容加深,还是点头说:“好。” 司黎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肩膀垂落下去,又轻声说:“算了,随你吧。”如果以后他需要带女孩回家,那她其实可以不回来的。 感受到她情绪莫名的低落,江修暮伸手握住她小臂,认真地讲:“司黎,你回来之前告诉我,我帮你打扫好。” “嗯。”这还像句人话。司黎抿嘴,低低应了声。 走的那天,江修暮一路送她上车,分别前,他摸摸她的头,叮嘱她“注意身体”;司黎有样学样,拍拍他肩膀,让他“好好学习”。 准确地讲,那才是司黎踏上演艺之路时,迈出的第一步,当时的她没有经纪人和观众,更没有热情接送的粉丝。 她身后,只有他一个人。 江修暮站在站牌处,目送她的车离开,而司黎坐在车里,隔着窗户朝他挥手,让他快点回去吧。 那天下午的阳光金灿灿,飞机起飞前,少女掰手指算日子,扬着唇角想,要是顺利的话,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当晚,忙完事情,准备洗澡的江修暮走出屋,下意识地问了声,“司黎,你——”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耳侧仿佛有了空荡回音,江修暮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思忖片刻,他走过去把门敞开了。 没有主人在,房间里漆黑一片。 他想,开着门,好歹进点热气儿。不然屋子空 太久,她回来会冷。 等洗过澡回来,独自坐在桌前看书,男人频频走神。 江修暮忽然发现,这种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寂静,他竟然很不适应了。 就好像耳边一定要有一点动静才好,要么是朗读英语的声音,要么是什么东西被打翻 要么是她叫他的名字,双手扒着门板,从缝隙里挤进来一颗小脑袋,歪着头眨眨眼睛问他:江修暮我饿了,有吃的吗? 当然有。 翻过一篇书页,江修暮没由来地笑了下,心想,现在冰箱里还有给她准备的零食和酸奶呢。 等人回来前,可能要换一批新的了。 这事要记着点,他拿过便签纸写好,贴到旁边的架子上。 在一排有序的、按时间排列的纸条中,这张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日期标注的,却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第26章 转眼到了秋末季节,清晨,江修暮在厨房做早餐,身后传来“扑棱”声。 他回头看,上次那只玄凤鹦鹉又来了,就站在窗口,歪着脑袋,黑眼珠看着他,“啾啾啾。” 江修暮笑笑,这小家伙还会认人。他关上火,找了两个小量盒,盛了米粒和水给它。 鹦鹉啄了两口,吃过、喝过,满意地张开翅膀飞走了。 没过几天,它又出现在同样的位置上。江修暮干脆在窗户附近给它留了空隙,量杯就摆在那里。如果他不在家,它来了自己就能吃。 后来,寒潮来袭,温度骤降的那天,鹦鹉又来了。它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屋里面,躲在厨房岛台的墙角处瑟瑟发抖。 江修暮看到时叹了口气,这只鸟总是自己飞出来,想来它的主人也不算负责任。眼看冬天要到了,他心想,那他就好好养着它吧,总不至于冬天在外面冻坏了。 第二天,他就去给鸟买了可以栖息的笼子,门不关,它可以随意进出。鸟笼里又添了水和粮。 鹦鹉仿佛知道那是自己的家,见到笼子就主动钻进去睡觉,平时没事就到处溜达巡视。 偶尔他在沙发上看书,鹦鹉就站在他的肩膀上陪着。 日子一直安静地过着,直到凛冬过半的时节,司黎回来了。 她签了公司,也顺利地试镜成功了第一部戏。是个只有几十秒镜头的小角色,但也算成功参演了第一部剧。 按她当时经纪人的话说,放心吧,就她这张脸,火是早晚的事。更别说她长相还不是很上镜的那挂,真人比镜头里的要惊艳。 司黎是周末大清早回来的,进屋后,江修暮让她先去洗澡然后睡一觉。他来整理她的东西。 司黎“嗯”了声,一点不跟他客气地拿着浴巾进了浴室。 然而,还未等他整理好,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她的喊声:“江修暮!你给我过来!” “怎么了?”小祖宗刚回来就生气。 江修暮赶紧走出去,只见司黎嫌弃地单手拎着鸟笼子,一脸气冲冲地跟他兴师问罪:“谁允许你随便捡破烂儿回家的?!” 差点忘了这茬。 江修暮无奈解释:“冬天了,外面太冷。等春天再放走它。” “不行!这也是我家,我家不能出现这种丑东西!” 司黎侧头挑剔地看这只鹦鹉,嘴那么尖、眼睛那么小,脸上的“腮红”颜色还那么土,“丑死了。” 笼子的鹦鹉像是听得懂她的话,立马不忿地来回踱步,朝她:“呱呱呱呱呱!” “叫声也难听!”司黎不甘示弱地冲它扮鬼脸,“略略略略略!” 鹦鹉激动起来:“嘎!嘎!嘎!” 司黎反击:“破烂儿破烂儿破烂儿!”早晚要把它丢出去! 江修暮站在旁边无语扶额,得,双向奔赴的“病情”,又加重了。 但他也没有上前拦架的意思,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笑着看一人一鸟吵得天翻地覆。 明明温度没变,可她一回来,这屋里仿佛暖和了不少。 不过司黎的感受却完全相反。她刚从香港回来,那里的纬度可比英国低了三十度。她厚衣服都是在机场现换的。 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司黎裹着厚被子窝在沙发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江修暮给她熬了一碗姜糖水,司黎喝下去,身体出了汗才好受了点,但还是捂着被不撒手,连玩手机都把手藏在袖子里,只伸出两根指尖,嗒嗒嗒点来点去。 那时候他才知道她比常人怕冷。 第二天回家,江修暮带回一台电暖气,放到了司黎的侧边。 司黎抱着被,盯着这台“小太阳”散发出的暖黄色光晕看了许久,忽然出声问他:“这东西是不是很耗电?” 江修暮从书里抬头看了一眼,诚实地点头,“嗯。” 这种功率每天都开是很耗电的。 闻言,司黎又把脑袋缩回被里,说:“那开一会儿就关上吧。我明天去再买一条被子。”两层一起盖,晚上睡觉总不会冷了。 “没关系。点着吧。电费我来交。”他说。 司黎怀疑地扭头过去,心想,这“穷学生”脑子冻坏了?他哪来的钱。 知道她有疑问,江修暮只好解释说:“我最近赚了点钱。”具体怎么赚的他没说,那些枯燥的词汇他怕她听了会困。 赚钱了?打,黑.工了吧。 司黎自然而然地想。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江修暮,你还在上学,赚的钱自己留着花吧。房租水电我来出。” 江修暮遂笑:“你有钱?”他们同岁,她比他还小一个月。哪来的钱,多半是司老爷子当初给的还有剩余。 “当然。我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 提起这事,司黎的小狐狸尾巴又开始翘起来,得意地说:“我每个月都有工资的。拍戏赚的也不少。”要是以后能接点广告就更好了。 “而且我经纪人说我是梨形身材,天然优势,以后穿礼服裙肯定好看!” 当时江修暮没了解过什么是梨形身材,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懂了。确实很像果肉白嫩,清甜多汁的雪梨。 他顺着她的话鼓励道:“好厉害。” “那当然。” 没人不爱听夸奖话,司黎还是越夸她越上劲儿的那种。 她把电暖气调了个方向,让热气朝着他们俩发散。 她自己也朝他那边蹭了蹭。 两人挤在小沙发的一端,司黎在看老电影,经典片段被她反复播放,揣摩学习里面演员的技巧和台词。 江修暮坐在她身边,戴着耳塞,时而静静看自己的书,时而端着电脑敲键盘。 鹦鹉就在他们身后的笼子里睡觉,有时候也会挤到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小脑袋一缩,继续睡觉。 * 同住一个屋檐下,共用一个卫生间浴室,虽然明知道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但当江修暮洗完澡,拉开浴帘,打眼看到那条白色的内裤时,大脑还是瞬间宕机了。 不到五平米的卫生间,刚放过热水,白色的水雾汽根本来不及散开,瓷砖四处都是湿漉漉的水珠在往下淌。 在唯一相对干爽的洗衣机上叠堆着两条内裤,一条女士的,一条男士的。白色的那条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盖灰色的上面。是上面的夹子松了,在他洗澡时自己掉了下来。 这怎么办。随便碰女孩子的是不是有点变.态啊?至少司黎要是知道这事,一定会以为他是变态。 男生别开脸,试探地朝那个方向伸出手,想快速地把自己的那条抽出来。 指尖刚碰到洗衣机边缘,仿佛触到了滚热的炉子,他被烫了似地又迅速收回手。第一次尝试失败。 低头深呼吸了两次,江修暮拿着毛巾,先把自己头发擦了个半干。 然后他穿了件上衣,把另一条干净毛巾搭在手上,故作淡定地站在了洗衣机面前。 毛巾摊开平铺,“掩耳盗铃”地盖住白色的那条,露出灰色那条 弋 的一角。 他一手压着毛巾,另一只手捏着一角将它一点点抽出来。 别说,老一代人在拉磨时给毛驴蒙上眼睛是有一定道理的。 眼睛看不见,确实会减少“眩晕感”。 顺利穿上裤子的江修暮心想,现在他只需要把内裤再给她挂好就行了。 回手拿起白色的毛巾,他忘了,毛巾是棉的,司黎的内裤也是棉的。纯棉的面料虽然导电性差一点,但也不是完全不起静电,尤其是在摩擦过后。 在毛巾掀走的刹那,白色内裤被带起了一点,又飘飘然落下,刚好落到洗衣机盖子上的斜坡处。 滑力、摩擦力、还是重力,第一定律还是第二定律,牛顿还是伽利略 在内裤掉在地上的那一刻,江修暮的大脑里“铛”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他刚洗过澡,热汽没散尽,瓷砖的水在往下滴,地面也很潮湿。 晾干的内裤掉在地上,瞬间被潮气洇湿。 男生面无表情地弯腰把它捡起来,机械地转过身,放进洗衣盆里。 对着镜子,深深地呼吸,江修暮跟自己说,冷静。冷静思考。 现在的目标是:恢复原样,不让司黎察觉。 首要问题:司黎的内裤湿了。 解决步骤:1.先洗干净2.快速地用吹风机吹干,在她发现之前挂回去。 时间限制:未知,但要尽快。 OK,开干。 从小就有条理,有效率,还很会做家务的江同学,立刻打开了水龙头,还挤了一点旁边司黎专用的内衣洗衣液。这样香味不会串,她就不会知道这内裤又被洗了一遍。 中途,门外传来两次脚步声,他稍微关小一点水流,竖起耳朵警惕留意外面的动静。司黎应该是出来了一趟,又回去了。 卧室的门上锁时声音清脆,江修暮听见后,松了一口气,继续手上的活计。 他甚至思维发散地想,女生内裤和男生内裤的清洗方法是一样的么? 如果他没洗干净,是不是会对她不好? 思索着,他把手里的内裤换了个面,又继续揉搓。 当然,洗归洗,江修暮全程都侧头看向窗外,只用余光时不时“关注”一下。 就连吹干时候,他都是一手小心地拎着,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上上下下,偶尔抬头看眼镜子。 没干透,继续吹。 就在江修暮这边“仓促从事”时,司黎又走了出来,她径直来到卫生间门口,敲门。咚咚咚。 “江修暮,你好了没啊?我要进去拿东西。” 咣当。吹风机没拿住掉在了地上,江修暮慌忙俯身将它捡起来。 “在吹头发没听见?”司黎站在门外犹豫了下,想想,算了,她要拿的东西就在门口。她也很急。 “门锁坏了,我进去了啊。” 她说过就算告知了。他没听见那是他的事。 司黎完全没心理负担地推开门。 卫生间内,男生站在洗脸池前,手里拿着吹风机,刚洗过的头发半干未干,半张着嘴,想说的“别”字没来得及吐出来。 “男生吹头发也这么慢啊?”她好奇地问。他都吹这么久了,还没完。 “嗯。”江修暮含糊地应一声,两只耳朵都红透了。 还好,浴室里很热,她要是问,他还有个托辞。 这人奇奇怪怪的。司黎看他一眼,没在意,回过身,看向门后边的洗衣机上方的晾衣架。 “咦?我内裤怎么没了?” 嗯?!! 默不作声地退后半步,少年别开脸,身子靠近洗脸池,暗中捏紧了鼓鼓囊囊的卫裤口袋。 第27章 “我记得挂在这里了啊?” 司黎咬着手指想了想,不太确定,可能刚才拿回去了,她给忘了呢。 见到她转身,男生在她身后松了口气。 但女孩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突然又回身问他:“哎,你有没有看见——” 咚! 头顶沉闷的一声响。 两人同时向上看。 司黎问:“地震了吗?” 砰!哗! 未等他答,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花瓶脆裂的声音。 江修暮皱了下眉,先反应过来,“不对!” 就在他冲出去的时候,司黎也想到了,是楼上阿婆! 最近她老伴去苏格兰看女儿了,家里只有阿婆一个人在。 老人家本来上了年纪,身上就有不少慢性病,这次晕倒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但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意识了,医生们把她推进急救室,其余人都只能站在门外等。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两人都还穿着拖鞋。 好在平时运动量大,再加上年纪小,喘两口气,呼吸就平静下来了。 医院的凳子又硬又凉,司黎仰头,后脑抵在墙上,侧头问他:“阿公怎么说?” 刚刚车上他给打过电话的。 江修暮也跟她差不多的姿势,后背完全靠进椅背里,转过眼回答她:“他说,他和女儿会立刻往回赶。” “哦。那就好。”司黎拍拍胸口,再次长舒了一口气。 事发突然,大冷天的,两人连外套都没带。 司黎搓搓胳膊,很有眼力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江修暮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自己,他也只穿了一层家居服。倒也不是不能脱给她,只是脱光了,在这医院公共场所,估计会被当成流浪汉赶出去。 他起身,想办法给她弄了杯热水回来。 “先暖一暖。” 司黎接过来,抬起头问:“那你呢?” “我喝过了。”他坐回她身边,怕她冷,干脆腿贴腿。 事急从权。江修暮在心里默念,伸出一只胳膊从她肩膀揽过去,温热的手暖着她胳膊。 司黎捧着这杯热水,也非常配合地偏倚身子。没办法,“不从”的话,冻得可是她。 这男人虽然除了会念书,别的都一般,但暂时当个取暖的“小太阳”还是够用的。 只是如此一来,周围人就会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误会就误会吧,司黎主打一个脸皮厚,异国异乡的,谁认识她啊。 而江修暮还是那句话,事急从权。 两人保持着这种类似于“依偎”的姿势,安静地等着结果,等着门外的红灯灭掉。 一杯水喝完,司黎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如果这次阿婆真出事,阿公赶不回来,他们谁会比较难过?” “司黎。”他沉下声音,示意她不要这时候说这种话,出言还是要有一点忌讳。 司黎努努嘴唇,哼唧道:只是说“假如”。 掌心揉了揉她发凉的胳膊,江修暮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阿公吧。” 他一直信仰的是人死如灯灭,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情绪,才会怀念、会难过,甚至还可能会伤心。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司黎头靠在他肩膀上,听完后,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觉得会是阿婆更难过。” “你说,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上已经够孤独了,要是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四舍五入,岂不是孤独了一辈子?” 男人闻言低头看,人枕在他肩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瞥见她头顶的发旋。 回过头,江修暮揽着司黎轻叹口气,“这种事情能四舍五入么。” 司黎抬头,斜他一眼,不服气地反驳:“网上都是这么用的。” “那你就少学一点网络用语。”他无奈道,“多看点正经书。” 什么叫正经书。 司黎靠着他,心想,他的正经书她倒是看过。没意思。没劲透了。 还不如她的那些戏文,故事曲折离奇的,一读一个妙不可言。那可是“国粹”。他懂个屁的正经。 夜晚的急诊室走廊空荡荡的,偶尔几个人经过,也都是医生护士。 唯一不动的就是长椅上互相取暖的两人,他们长着同样的东方面孔,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这周围格格不入。 几句话说完,剩下的则是沉默。 江修暮背靠 椅子上,于脑海中反复咀嚼司黎口中的“孤独”二字。 一个人死就叫孤独吗。那要是一个人活呢? 不管怎样,不管司家的水多浑,司老爷子总归是她的亲爷爷,两管血抽出来,再怎么验都会有“亲人”二字。 他呢? 男人望着头顶的白炽灯,缓缓闭上眼睛。 他没有亲人。 这世界上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所有全部,都死光了。 * 房东阿婆的病是突发性的脑出血。好在他们发现及时,送来的也及时。这种病但凡晚一点,恢复的情况就会大相径庭。 阿婆是第一次发病,救治及时,麻药劲儿过了,意识就有几分清醒了。 躺在病床上,她向身侧的司黎,张张嘴,“沃、沃” “沃?”司黎疑问,“您要吃沃柑啊?”这么大岁数好这口? 哦不对!她说的英文! wo开头?“啊!Water!”她猜对了,阿婆点了下头。 江修暮还没回来,她也不知道医生怎么说,让不让喝水。 司黎只好用瓶盖给她倒了一点水,亲手喂到阿婆嘴边,不能喝多,就当润润嘴唇吧。 喝过后,阿婆又朝她要了一点,她就又倒了一瓶盖。 大概也知道她是谨慎,阿婆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垂在床侧的手忽然握住司黎的。 握得很紧,都把司黎的几根手指攥疼了。 “Thankyou,Li.”阿婆说的话磕磕绊绊,还有一点吐字不清。 还好,司黎的英语进步不少,能听懂她的意思。她便也朝她笑了下。 江修暮拿着医嘱回来时,在门边,刚好看到这一幕。 司黎挺直身板,优雅地拍了拍阿婆的手背,用苦练许久的标准的、浑厚的伦敦腔回:“Youarewee,Madam.” 扑哧。 门口传来笑声,司黎立刻转过头去,笑声秒变咳嗽声。 司黎睁圆眼瞪着他:装什么?她都听见他笑了!还捂嘴! “咳。”江修暮走到床边,下意识揉揉司黎脑袋,安抚她,再微微俯身,跟阿婆说了下她目前的情况。 照顾到了阿婆耳背,他都是贴近了、提高音量说的。 一些专业的词汇,他还会顺便解释两句。也是给司黎听的,他希望她能扩大一点词汇量。 司黎在旁边,也确实能听懂大半了。她的总结是:手术很成功。阿婆的大脑确实是出了点问题,但问题不大。目前需要住院观察。 医院的陪护只能有一个人留下。 江修暮决定先把司黎送回家,他也要拿点东西,然后再回来。 到了一楼楼下,扑面而来的寒气把司黎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 江修暮走在她身后,见这一幕,没犹豫,直接从背后全全抱住她,换了个方向,用身体帮她挡风口。 男人温暖的胸膛贴上来时,司黎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共振”了。是心跳吗?他的? 她侧开身子,抬手摸上他左胸,刚要摸索寻找,手腕就被钳住了。 江修暮低头看她,满眼无奈,却又唇边带笑,表情在说:冻成这样,还想这事呢? 司黎刚想解释“她才不是要占便宜,她就是想摸摸他的心跳确定一下”,计程车来了,江修暮推着她赶紧进去。别冻坏了。 回到家,司黎立刻打开“小太阳”,搓着手钻进被窝里。 隔壁,江修暮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换了套厚衣服准备出门。 换裤子时,他掏出兜里的“东西”,都已经皱巴巴,没得看了。估计她也不能穿了。 算了,以后给她买新的吧。他把东西随手扔进了自己的柜子深处。 * 都说娱乐圈大染缸,大染缸是什么意思?借用一句名家的话,就是事无大小、恶劣不堪,加什么新东西最后都是一身漆黑。 踏进名利场的人,最开始多少都会有一个三观被颠覆的过程,但司黎还真没有过。 她觉着,这圈子完全就跟她想象中的一个样儿。 你想黑,随时都能黑;你想白,也不会有人死按头把你往缸里怼。顶多就是嫌你太白,路过时踢两脚,留点黑脚印在你身上。 而司黎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清白人物”,她一个私下烟酒都来的人,谈何清白?酒量怎么练的,烟瘾怎么染的,这些都是她说不清也不想谈的东西。 初初入行,她深知自己没啥靠山,兜里又没两个钢镚,这种“草根”开局,苟着就是最好的选择。 苟活苟活,先活再说吧。她那时想,家里还有个大学生要供呢。英国学费物价都死贵的。 所以,一些聚会场合,无论是公司内部的,还是外部的,司黎都是安静地做一个“花瓶”,面带微笑,多吃多听多记,但少看少说话少喝酒。 低调成这样,再漂亮的美人也难免让人觉得“没性子”“不成格”。 因此,胡珍最开始都没注意过她,她那时手底下好几个年轻艺人呢。哪个还不是水灵灵的小姑娘。谁又能比谁差哪去。 那些年,胡珍酒品也就一般般,喝多了就爱和她们这些小姑娘吹牛、说大话。 胡咧咧时,一些男女话题也避免不了。 于是,某次集体夜宵,司黎呆在角落里扒小龙虾,就听胡珍举着大绿瓶子,眉飞色舞地描述说:“那档子事啊,你们小姑娘轻易绝对不能沾。沾了就戒不掉了!” “不过,要是真碰上有‘真本事’的男人,倒是也可以尝两口。那滋味真是感觉要死过去,突然又活过来了。运气好的话,一个晚上,此生难忘!” 死去活来。 司黎嘎嘣地咬碎小龙虾外壳,嘬出里面鲜嫩的龙虾肉边吃边想,挺好。这不和她迷恋的疼痛感“殊途同归”了嘛。 她还正愁寻个什么法子,既能爽,又不在身上留印呢。 真是踏破铁鞋,不如道听途说啊! 就是得找个男人也不算难。 司黎转念就想起一个。打算等忙完这阵回去问问他。 第28章 自从家里多养了只鸟,“破烂儿”这词在这小屋里几乎要不绝于耳了。 虽然之前说好了春天就把它放了,但后来司黎没再提,江修暮就没放走它。他家这附近野猫不少,放出去他怕它有危险。 就这么养着,忽然有一天,江修暮在做饭,身后的鸟自己喊了两声“破烂儿破烂儿”。他陡然回头,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后来发现,不过是鹦鹉学舌。 但也挺有意思,那之后他开始有意地教它说话,先从最基础的“你好”开始。每天都要对着它说几声。 不过,这鸟可能脑容量太小,翻来覆去,就会那么一句“破烂儿”。 直到某天,司黎发短信说要回来了。 看到她信息的那一刻,江修暮心里就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又说不出来原因。 就在司黎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他早起陪她晨练,回来吃完早饭,她继续补觉。 江修暮想了想,翻出她昨晚带回来的碟片,是她参演的电影,她自己刻的送给他“欣赏欣赏”。 正好,现在有空,他打算看看。看看屏幕里的她。 一个很普通的“警.匪”片。故事情节矫揉做作,bug也不少,人物台词缺乏深度,甚至还有哗众取宠,取悦某些特定人群的嫌疑。 司黎在里面演一个配角小警察,类似于“笨蛋美人”“花瓶”的角色,用于给主角制造困难,顺便给观众养眼。出场两分钟,台词不到十句。 但别说,真不是他偏心,江修暮觉得司黎演得真心不错。起码非常理解角色,知道自己的定位是eye-candy,一回头,嘟嘴唇、眨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很生动。就连粤语都说得地道,私下肯定勤加练习过。 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本人的痕迹。甚至连他这种,和她同一个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电影时,还是不知不觉被她代入了情绪,几乎忘了她原本的“机灵鬼”样子。 其实司黎早就醒了,笑着倚在卧室门口,看他看得那么认真,就没出声。 等她的戏份完全结束,司黎才用慵懒的语调问他:“我演的怎么样?” 醒了? 江修暮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站在他肩膀处的玄凤鹦鹉扯着嗓子叫了两声:“破烂儿!破烂儿!” 他当即心道不好,果然,靠在门边的司黎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沉下脸来,攥紧了小拳头,“你这只丑鸟!” 她光着脚“咣咣咣”地冲了过来。今天她们俩必须死一个! 鹦鹉扇动起翅膀,继续叫:“呱呱呱,破烂儿破烂儿!” “我今天一定把你毛拔光!”司黎“暴跳如雷”,蹬上沙发,伸手去抓它。 这鹦鹉也怪,知道司黎要捉它,它还不跑远,就绕着她飞腾,不停地念叨唯一会说的词“破烂儿”。 四舍五入,这词还是她自己教的。司黎快被它气死了。 江修暮夹在这一人一鸟之间,一会儿扶住司黎的腿怕她摔倒,一会儿又怕她真捉住鸟,一爪子把鸟捏死。 一时间,客厅里“战火连天”“硝烟弥漫”,“激战”的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司黎还企图爬上沙发背,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拽了下来,于是她一个没站住,脚踩歪了。 实实在在地踩中了另一只鸟。 第29章 “唔!”男人额角青筋暴起,不可言说的剧痛! 而司黎的胳膊被他一直攥在手里,江修暮甫一用力,她没准备也跟着“嘶”了一声,跌坐到了他身上。 结果本就酸爽,她又摔了上去。 清晨、重创、又重创,要素集齐了。 男人躺在沙发上,额头开始冒汗,钳着她的手力道一分不减。 司黎双臂撑在他肩膀上,保持着最后的平衡,才不至于完全倒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一时间,吵闹的房间忽然陷入安静。 司黎眉间渐渐蹙起,疑惑地歪了下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而她思考的内容,江修暮猜得到因为猜得到,所以他脸开始发烫了。 闭了下眼,他暗暗深呼吸,再睁开时,淡定地将双手放到她腰间,向上一提,自己也仰卧起坐。 把司黎放到沙发的一边,江修暮默默走进了卫生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别吵了。” 司黎果然不吵了。 她现在脑子里鬼主意疯狂转动,开始琢磨另一件事。 刚刚他是起床了吗? 司黎抱着双膝窝在沙发一角,咬着手指寻思,应该是吧。 毕竟都打到她肚脐眼了。 如果这样的话她想找个男人试试,他又恰好能起床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找他试试? 思来想去,司黎侧头看向那只“惹祸”的鸟,试探地朝它伸手,“破烂儿?过来。” 没想到鹦鹉听懂了,还真得飞了过来,落在她手上。 “呵。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身份啊。”司黎朝它挑挑眉,心想,还行,摸清自己地位就行,今天就先放过它吧。 她起身,手上托着鹦鹉进了卧室,把门关上。 司黎翻出两张纸,分别写了“睡”和“不睡”,一个左边,一个右边,叠了两下,放到鸟面前。 “选吧。”她说,“好好选,选得好奖励你面包虫吃。” 鹦鹉歪了歪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但爱啄眼前的东西是鸟的天性。 所以它把喙伸向了右边 “嗯?!”司黎伸直脖子,严肃地瞪它。 她一出声,鹦鹉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它先是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往她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啄起了左边的纸条。 “啧,算你会挑。” 司黎温柔地抚摸它的羽毛,得意地想,这可不是她做的决定,这是“天意”。 天桥下算命的都是这么干的。 “行了,带你去吃面包虫。”她托着鹦鹉,纸条一扔,再次走出房间。 话说,男人在卫生间,先检查了一下,没有真“伤”,就靠在洗衣机边等着恢复原貌。 本来也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恢复,但他无意间地抬头一看,洗衣机上的晾衣架,正挂着司黎洗过的内.衣和内.裤。 得。 直接冲凉水澡吧。 江修暮丧气地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窘迫。冷水淋下来的时候,他甚至开始想,是不是他们分开住会比较好。现在这样,他不好受,她也危险。 可司黎几十天才回来一次,要真是她自己住,还不如不回来。 想到这,江修暮蓦地睁开眼,看着地上积水的瓷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是为了他才回来的吗? 如果不是,那她来回一趟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折腾什么? 他呢?扪心自问,他希望她回来吗? 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江修暮沉默了。人的一些念头,远比行为要危险。 第30章 从卫生间出来,江修暮感受到了别样的氛围。 客厅里,司黎正拿着两条扭动的面包虫在喂鹦鹉,边喂还边夹着嗓子,叫它,“小乖乖,小可爱,多吃点。” 样子活像把小孩拐进森林里,准备大锅煮了吃了的漂亮巫婆。 他走过去,把鸟捉住,扔回了笼子里,这回顺便关上了鸟笼的门。彼此保护吧。 司黎靠在沙发上拄着下巴瞧他,思忖,这男人刚刚在浴室干嘛了?这么久?难不成在 想到那两字,她的眼神渐渐微妙。 “江修暮,这鹦鹉以后就叫破烂儿吧。它能听懂这个词。” 江修暮叹了口气,给鸟加水,完全不想反抗地点点头,“行。”只要别再打起来,叫什么都行。再说,老话说贱名好养活。 这么听她话?司黎心想,那她要是直接说想睡他,他是不是也会干脆地说:行。你来吧。你来我就不用手动挡了。 要真是这样,那他还真是“让人省心的”男人啊。 但她最后还是没冒然提。 江修暮虽然同意了这个名字,但几年后,他还是反思自己是不是答应得太轻率了。鹦鹉的寿命比想象得要长,一般小体型的可以活七到二十年。所以他们回国时,“破烂儿”还活着。他俩把鹦鹉送给了房东老夫妇俩。 两位老人家特别喜欢,后来还特意带它去了一趟波兰。说是这鸟一直念叨着“Poland”。他们认为那一定是它前世忘不掉的地方,所以他们带着它去寻找鹦鹉前世“未完而命定的爱情”,了结它的心愿。 知道这事时,江修暮不由得扶额,脑子里浮现出三个字:造孽啊。早知道就跟她商量取个英文名叫“rubbish”算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司黎沉浸在自己周密的“试探”计划里。 比如看电视时,时不时捏捏他的肱二头肌,他不反抗,她就继续去摸摸胸肌。这时,男人会看她一眼,但也不会说什么。她则得寸进尺地去摸他腹肌。这种情况下,江修暮有时候会直接走人,有时候又任由她摸。 司黎摸不准他的底线在哪里,干脆暂时停在这一步,打算等他被摸习惯了,再往下进行。 这计划本来制定得很有策略,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 可惜,计划永远抵不上变化快。 那天他们出门买 东西,“不小心”出了状况。 从Tesco出来,江修暮左手拎着刚买的一大包东西,司黎走在他右边,悠闲地背手,嘴里哼着《欢乐颂》。 枪声响起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扔下东西,扯着她躲进旁边的墙后面。 司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扑倒在地。 她整个人被男人用身体全全护住,甚至他的大手都托在她的脑后,怕她磕到头。 如此一来,他的额头也贴住了她的。 司黎的长睫毛眨了眨。耳边枪声还没停止。是真的枪,也是真的子弹。不是木棍,也不是砖头。是一颗就足以要人命的东西。 眉睫微垂,她抽出抵在他胸前的手,忽然捧住他的脸,头微微一偏,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尖叫,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狂笑声、警笛声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江修暮愣怔地看着身下的少女。她双眸微闭,神情认真地在亲他。 唇瓣上涂的是薄荷味唇膏,很凉又很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片刻的失神后,江修暮皱了眉,抬头想要避开,但他的后脑被司黎用双手死死扣住,根本不放。 试了两次,他放弃挣扎,只是眉宇间越拧越紧。 后来,警察大喇叭喊着疏散,江修暮强行扯开她的胳膊,结束这场不明而来的接吻。 司黎睁开眼,就见到男生皱眉的表情。她愣住了。 人会皱眉,代表着疑惑、哭泣、惊讶,或者厌恶,但绝对不是——“高兴”。 等江修暮捡起袋子回身,司黎已经自己站起来了,还“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换了条路,快步地往家的方向走。 司黎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靴,噔噔噔噔,一步不停地努力跟上他。 回到家,进了门,两人站在玄关处不约而同地沉默。 过了会儿,喘.息声渐平,男生先开口,问:“为什么。” 司黎侧头看了他一眼,又瞥向自己还被他紧攥的手腕。她抿住唇,为了回答他这个问题,认真地在回想。 “因为以为自己要死了,不想留遗憾。”她说,“没和男人接吻过,所以想试试。” 就在江修暮心脏快凉透了时,司黎似嫌不够似地,继续坦白:“其实,如果不是在外面,我还想——” “够了!”他沉声说,甩开她的手,“别说了。” 司黎怔怔地注视他拎着袋子走进厨房,反手关上了门。 她站在原地,低头看向刚被他甩开的手,抬起来,摁了摁自己的胸口。原来,有一种疼痛感是连她也不喜欢的。 想了想,司黎举起这只手,把小拇指的指尖放到虎牙间,用力一咬,血珠冒出来染红了唇瓣。 她舔了下嘴唇,淡定地放下手,走回房间。 厨房里,男人拿着锅铲,盯着锅里“滋滋滋”的煎蛋。 因为“没试过”“不想有遗憾”,所以就亲了他。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个人她都会这么干。甚至她还想干别的。 江修暮背靠墙面,垂头闭上眼睛,揉了揉鼻梁,司黎一直都是这个性子,他知道。 是他变了。 是他动了感情了。 而他心气儿这那么高的人,又怎么受得了、怎么会愿意自己就这么被她随意、任性地“糟蹋”。 再睁眼,煎的鸡蛋已经糊了。 江修暮拿起铲子把糊掉的鸡蛋扔进垃圾桶,本想重新打,但锅底已经碳化。 他干脆放弃平底锅,丢进水池里,重新拿出煮面的锅,准备给她打荷包蛋。 两碗面煮好,江修暮走到那扇关闭的门前,犹豫两秒,抬手,敲了敲门,轻声说:“司黎,出来吃饭了。” 屋内没动静,也没人出来。 他又敲了两下,依然如此。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江修暮默默走回餐桌,刚拿起筷子,就看见对面鸟笼里,鹦鹉站在笼子边直直地在看他。最近它一直被关在里面,都不怎么说话了。 他看了它一会儿,走过去,把鸟笼门打开,想让它出来透透风。 但是鹦鹉似乎并不领情,见他过来,把身子一转,不看他了。 行,都不想理他。 自己吃吧。江修暮重回桌前,挑起碗里的面,吃了两口,都凉了。 抬头凝视对面空着的位置,末了,他还是放下了筷子。 司黎的房间门很晚才打开。 几乎是门锁响的一瞬间,他在隔壁就听见了,遂放下笔,走出去,想问她饿不饿。 然而司黎风衣已经穿好了,只是去门口给自己挑了双高跟鞋,拎回到卧室换。 她化妆了。 站在她的卧室门口,江修暮看着她有些呆住。司黎在家基本都是素颜,虽然素颜又纯又欲,也好看得紧,但和这种精心化了全妆的效果完全不同。美艳得让人有点不敢直视。 “你要出去?”江修暮看她把钱、卡、手机一一塞进包里。 “嗯,去酒吧。”东西拿好之后,司黎坐在床边,开始穿鞋。 “现在?”他抬头看了眼表,微微皱眉道:“现在十一点了。” “不然呢?”司黎穿好一只鞋,疑惑不解地抬头,“再早酒吧也不开门啊。” 看得出来她是真打算去。这么晚了,街道上什么人都有。酒吧更不是什么好地方。 江修暮走进她屋里,站在她对面耐心地问:“为什么要去?” 这个问题真要解释清楚,说来话可太长了。 司黎穿好高跟鞋,坐在床边,跟他“删繁就简”地回答:“你记得我们出国前,老爷子病了的事吧?” 江修暮点点头,“记得。”所以他俩走没有一个人来送。 “是我给他气得。”司黎想想,都忍不住得意笑道:“我说我成年了,以后床上要有男人。来英国后肯定会找几个。他听完血压就高了。” 原来是为这事挨的打。江修暮想,她就是小孩子心性,张口就来,司老爷子倒也不至于下手那么重。 但下一秒,司黎直切正题,继续道:“不过我今晚不是为了气谁,我是想来真的。我想去试试。” 江修暮直直地看向她。什么是来真的?她是想今晚去做 解释完,司黎就打算起身,可肩膀一沉,有人又把她摁回到床上。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司黎。”江修暮微弓着身子,半蹲着,同她平视,用尽量温柔、和缓的语气,耐心地劝导她,“成年只代表你有了选择的权利,但不一定要这么急着选。如果你想解压,其实还有很多——” “可我想选。”司黎打断他的话,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掉。 她站起身,身前的男人也被迫站直。 穿上高跟鞋,司黎没比他矮多少,但还是差了一小截。她的目光扫过他的下巴和薄唇,莞尔笑道:“我本来想选你的。” 在江修暮微怔、震惊的眼神中,司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最后表情归于平静,没甚语调地说:“不过我知道你不愿意。” “所以我去找别人。” 她伸手,拿过他身后的包,侧身绕开他。 “我今晚不回来了。明天明天也不一定。”走之前,司黎想了想,提前告知他。言外之意不用给她准备饭了。 然而,人刚走出一步,腕间却一紧。 他会阻拦是意料之中。司黎没回头,不耐地挣了挣。 可钳住她的手力道越来越大,甚至可以瞥见男人的指节在泛白,滚烫的镣铐一般死死地圈住她。 莫名其妙。 司黎不禁困惑地回头,夜里的月光下,男人背影笔直得像随时准备献.祭的士兵。 “我愿意。”他站在原地,轻声说。 明明他的声音低缓,司黎却听出了一股子“认命服输”的调调。 她 弋 无声地笑了笑,同在老宅那次见他一样,踩着高跟鞋,悠悠地退后几步,来到他面前,直视他眼睛。 “那你脱啊。”漂亮的狐狸眼眨呀眨,像只刚落俗世的妖精。 第32章 话虽说了,松开她的手,江修暮还是忍不住地劝道:“司黎,我们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既然说了愿意,又有什么不应该。 司黎面不改色地扯开风衣腰带,脱下外套随意地往地上一扔。 “现在行了吗?”她问。 江修暮这才看清,她的长风衣下面,只穿了件抹胸吊带,和牛仔短裤。纤.腰、美.腿,还有白花.花的膀子都露在外面。 男人不禁眼神闪烁,仍有要避开的意思。 啧。挑了挑眉,司黎手伸到背后,解开金属扣。 啪。 她抬起手,一手揽住他的脖颈,一手摁着他的后脑,强迫男人俯下.身来。 额头抵额头,鼻尖对鼻尖,她垂着长睫,目光落在他唇角,又问:“现在可以了吗?” 片刻的寂静后,颤着的粗糙手掌抚上滑.腻的肌肤。 陪她一起倒下去前,江修暮认命地闭上眼,在她耳边深切隐忍地轻唤了一声,“阿黎。” 要说胡珍“知心大姐”的形象在司黎心里彻底破灭,也是在这一晚。 这一次之后,司黎再听她拿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吹牛皮,都会忍不住在暗地里翻白眼,骂她“净瞎放屁”。这胡大姐绝对是个富有想象力的老处.女。 但凡她真经历过,也说不出“死去活来”这种,跟那事一点都不搭边的词。 什么是“死去活来”,按照司黎从前的理解,那就是疼痛的一瞬间,人身体里本能爆发出来的求生欲。一种明明决定“就这么死了算了”时,却又忍不住想继续活下去的感觉。 那一刻,她的大脑会无比的清醒,清醒地将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记在脑子里。一辈子都忘不掉。 而这事的感觉和求生欲,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第33章 要说开始吧,陌生的感觉钻进来,她脑子里还觉得算有一点奇妙,但后面不疼不痒的实在令人闹心。 半个小时后,司黎忍不住偏过脸蹙眉。 “你有完没完。” “烦了。”她说。 额角青.筋鼓.起的男人听到这句,愣了一下,随后缓慢地克制地起身。 黑暗的房间里,江修暮直直地跪在床上,眉头紧锁,那股子冲动劲儿过去后,理智防线重新建垒,愧疚、歉意 脑子里一个声音在疯狂回响,他怎么能真得就和她他的自制力、自控力真就这么差吗? 困惑、懊悔、自我怀疑,男人垂眸,眼中情绪复杂地开口:“对不起。” 司黎也坐起身,双手撑着上半身,脚还搭在他大腿上,闻言,调皮地晃了晃。 细想,这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从一袋子苹果里挑出一个最红的,兴致勃勃咬了一口却发现,竟然一点儿没熟,是纯.涩.的。 谁家好男人这时候说“对不起”啊。 这可能就是她非要啃涩.果的代价。 司黎想了想,倒不算太生气,就是觉得没劲,顺便有点小失望,她朝他伸手,“抱我去洗澡。” 甜味没尝着,吃得她出了一身汗。真是又没劲,又累得慌。 她今天只吃了一颗西红柿,两颗鸡蛋。 肯定都饿脱力了,江修暮想,听她话地双手打横抱起她,走向浴室。 第34章 到了浴室,司黎懒散地往墙上一靠,瞧着他试水温。 他觉得可以的温度,她还是喊冷。 他都觉得烫的温度,她才说还行。 见她一副完全不想动手的模样,江修暮一声不吭地给她打浴液,涂洗面奶。 指腹轻柔地在她脸颊上揉搓,司黎闭上眼,被他伺候得舒服地哼了两声。 浓艳的妆被他一点点卸掉,温水一冲,脂粉褪尽,女人睁开眼睛,眸含秋水,长睫垂露,清透的双颊被温热的水汽蒸得绯红,像一朵娇嫩的粉樱。 还是一朵,刚在他怀里绽放过的樱花。 不由自主地贴近,男人垂下眼睫,怜惜地吻上她的眉心,薄唇顺着水流向下,亲她的鼻尖、脸颊。 情动难忍时,江修暮不禁将手抚上她的后颈,原本就平滑的肌肤,因为涂过泡沫,更加酥.滑细腻。吻她耳垂时,他忍不住含了一下,手掌用力地揉了揉。 司黎全程微闭双眸,仰头伸直脖颈,由着他亲,由着他抚摸。这倒是比正经做事要令她愉悦。 仿佛下一秒,他就算用这只手掐住她脖子,她都不会阻拦。 过了会儿,听见耳侧的呼.吸声加重,司黎睁眼微笑,开口问他,“得趣儿了吗?” 男人没回答,唇移过去,亲亲她的下巴。 鼻尖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江修暮抵着她目光灼灼地注视她,柔声问:“可以吗?阿黎。” 司黎轻笑,抬手搂住他肩膀,亲他耳垂笑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 “脱.裤子放屁。” 这话江修暮无言以对地笑,想张嘴说什么,却又发现没得回。司黎的话,总是话糙理不糙。 也是。他缓慢地将她搂紧,心想,都这份上了,还问什么。 “阿黎。” “阿黎。” 一声声轻唤中,两人身上的水流渐渐聚拢到一起,滴落到瓷砖上,凝聚成一小滩。 第35章 司黎是练家子出身,腿长不说,虽然瘦但上面的肌肉都不是白长的,很有力。 而江修暮呢,因为某人的一句“细狗”,从此发愤图强,每天锻炼健身增肌没停过,现在就是两个字“精壮如牛”。 要说呢,其实两人的配合也不是一点不行。 毕竟第一次磨合,算不错的了,能打个“良好”吧。 但两人都是“吹毛求疵”的主儿,谁都不想良好就过了,彼此都想在努力努力,争取做到双方都合心意。 偏偏这事上,一向不挑吃不挑喝的司黎上来那个“大小姐”的“金贵劲儿”了。 他怎么弄,怎么搞,她都是皱眉,摇头,说“不行”,再不然就是“没感觉”,最后干脆撂下一句“烦了”。 她说“烦”,江修暮自然什么都不敢再继续,尤其是,她一歪头,蓦地打了个喷嚏。 原来是热水早都没了,两人都没注意。 他赶紧关水,给她拿毛巾擦擦。 司黎却鼻头一点红,“阿嚏”“阿嚏”地又打了两个。 两个人的浴巾都用在她身上,江修暮给她从头到尾擦干净,头发简单裹了一下,让她先进被窝里。 司黎怕冷,很听劝,钻进棉被里,把自己团团裹住。 过了会儿,男人拿着吹风机和毛巾进来,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开始一绺绺给她吹头发。 司黎仰头看他光.着的上半身,胸.肌腹.肌一块一块的,还挂着细密的水珠。 她紧盯不放的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江修暮不得不稍停下动作,笑着问她:“看什么呢?” “你有什么,我就看什么啊。”司黎大言不惭地回答。 没有的她也看不到啊。但反正,该有的都有。 吹风机吹到头发半干,江修暮停手,开始给她涂发油,一点点抹好,再用梳子轻轻梳开。 没给女孩梳过头发,稍微卡住了一点,他就担心地问她,“疼吗?” 掉两根头发能有多疼。司黎闭眼心想 ,但开口还是说:“嗯,你轻点。” 于是,男人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差点就要逐根梳了,掉一根头发,她都没反应,他自己心里倒先“咯噔”一下。 等她长发全部吹干,可以睡觉了,司黎被他伺候得心情开朗,大方地拍拍身侧,“今晚上来睡吧。” 哈?江修暮把东西放好,回头睇她,无奈地笑。 难不成她原本打算把他撵回去?真就用完就扔啊。 他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 司黎习惯了侧睡,背过身,面朝墙。 可在凉水底下冲了那么久,她的手脚还是冰凉,身上也捂不热。 想了想,司黎轻声吐出一个字:“冷。” 冷? 江修暮当然还没睡,闻言侧头看向她,把自己的被子叠到她身上。他正需要“冷却”,盖不盖都行。 感觉到身上一沉,司黎一愣,随即“如鲠在喉”,咬住了下嘴唇,又松开,再咬紧后槽牙。 默了半晌,她忍不住地说:“江修暮,滚过来抱我。” 身旁的人倒是从善如流地立刻钻进被里,侧身来抱她。 他没穿上衣,胸膛暖烘烘的,司黎向后靠,给自己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连带着,大.腿、脚都完完全全地贴近他。仿佛要冻死的人找到了温暖源。 她这脚,触到时凉得像块冰,江修暮牢牢地用小腿将她的脚夹住,企图尽快捂热她。 司黎手也没闲着,抓过他的一只手,同他十指交握。既能暖手,又能暖暖胸前。 可谓是“物尽其用”了。 江修暮在身后一直笑着看她,这个姿势,估计明早他的胳膊就麻透了。 那又怎么样?他乐意。 如同今晚留下她时说的,他愿意、情愿,甚至非常想一辈子都和她纠缠下去。 男人把脸埋进她后颈,轻嗅吸取她身上的香味,眷恋地慢慢收紧胳膊,将人往怀里揽,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 这是他们的第一夜。 要说实质性的成果,那真是两方都没拿出来什么成绩。 要是老司机看了肯定要笑话他俩“白忙活”。 可俩人却都满意得很。一个觉得美好至极,死都值了;一个在心里咂嘴,虽然涩了点吧,但有调.教的潜力。 就是吧,“死去活来”什么的,她是不考虑了。那确实纯属扯淡。 至少那时候,司黎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后面被狠狠地打了脸。 天才的学习能力不是吹的。他只是对于陌生领域还需一段探索、研究的时间。 要不是被“赶鸭子上架”了,江修暮绝不会临阵磨枪地上战场,打毫无准备的仗。 当然,这一点,鬼精如司黎,她也考虑到了。 所以,某天夜里,太阳落山,屋内气氛幽微她扔给他一盒“碟片”,美名其曰为爱情*动作片。一起学习。 司黎可是演员,她说要学习。江修暮想当然地认为会是《美丽心灵》《老无所依》之类的影片,再不济也该是《速度与激情》《史密斯夫妇》这种片子。 他连观影零食都给她准备好了。 然而五分钟后,男人在“吵闹声”中,摁住了活蹦乱跳的青筋,皱眉转过头问她: “你确定这两个人之间有爱情?” 第36章 这男人怎么学习重点还跑偏了呢?她是让他看爱情的吗?是让他学动作的好不好? 司黎含着荔枝味棒棒糖,不假辞色地说:“假装有就行了。真有爱情就没这么带劲儿了。” 想了想,她又像不放心似地补充道:“江修暮,你也不用爱我。” 扯上那个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麻烦大了。 如果江修暮对司黎一点感觉没有,那作为一个男人,听到这句话大多会松一口气。男男女女各取所需,谁都别觉亏欠。 可现在的情况是,江修暮知道自己对她有感情,动心了。他不是什么智商高、情商低,认不清自己内心的人。 他愿意承认,他喜欢司黎。 可司黎现在明确地在告诉他,她不愿意。她希望两人的关系就像这几晚一样,躺在一张床上取暖、睡觉。谁都别提“爱”字。 仿佛在提前告知他,她早做好了以后腻了就一拍两散的准备。并希望他也如此。 沉默了片刻,江修暮闷声哼出一个“嗯”。 嗯?司黎不禁转头瞧他,这哥这么半天还想那事呢?他大脑零件缺机油了吗? 那刚才那个动作他往没往脑子里记啊? 多么严肃、认真的“小课堂”啊,他怎么还溜号呢? 司黎无语地摇了摇头,对某人的“学霸”形象彻底祛魅了。 但更让司黎大跌眼镜的事,这“好学生”准备“逃学”了。 “你自己先看吧,我去做点事。”江修暮拿着手机准备回房间。 太吵了。他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教育意义”。就连看个新鲜,他都认为浪费时间。 除了她以外,别的谁根本勾不起他的一点想法。 路过司黎身前时,她不大乐意地把他拽回沙发上。 江修暮只好顺势跌坐她身边,无奈又宠溺地笑,“阿黎,你自己看,行吗?我不太喜欢。” 她管他喜不喜欢。 司黎捧正他的脸,郑重地告诉他:“我要的是我喜欢。” 思忖了会儿,江修暮打算循循善诱,头偏向她,轻声说:“阿黎,你最近读表演理论,喜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艺术’对吧?” “那你应该知道,‘体验派’要求‘从自我出发’,真实的体验感不能靠臆想,也不能靠模仿。” “人要相信自己身体里本来就有那部分的存在,然后在情景里激发到最大。如果达不到,可以反复、多次地沉浸到真实情景里,而不是预设自己应该怎么样。” 说到一半,江修暮含笑指了指司黎的小脑袋,“这里如果已经预设好了,你就骗不过自己了,也就无法收获真实的的感受。你说对吗?” “换而言之,你会形成‘这事儿应该怎样’的思维,而不愿意探究‘我们俩之间的这事儿’会是个什么样。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最容易让人形成固定性思维模式。那不符合你的追求。” 他说的时候,司黎全程都在乖巧地听着,手拄着脸,时不时眨一下睫羽,认真思考。 思索过后,她伸手揽住他脖子,微闭双眼,将嘴唇凑到他侧颈,亲了一下,又顺着向上,来到耳廓处。 这边,江修暮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唇角,手伸过去,准备抱起她。 就在这时,温热的亲吻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得逞”的轻笑。 司黎用双唇碰了碰他开始泛红的耳骨,笑道:“江修暮,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她兰息轻吐:“你这叫‘文化流氓’。”她判定的,一只有文化的流氓。 她狠狠地咬了他耳朵一口,收回手,抱着膝盖蹬他一脚,“你就是想对我耍.流氓,还要满口文绉绉地掩饰。” 江修暮没管耳朵的事,快速地端量她两眼,刚要开口辩解,司黎直接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 “你先别着急狡辩。” 司黎的小脸上笑意盎然,黑亮的大眼睛闪着狡黠微光,“你先投其所好,把我喜欢的事和你进行关联,想让我对你产生好感。” “又想忽悠我把对表演坚持不懈的钻研劲儿和好奇心,用到和你的那事儿上。不想我这么快就腻了你。” “你一边欺负我读书少,一边又揣测我会喜欢有文化的读书人。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准备,电视一关,直接把我往卧室带?” 司黎“看透一切”的眼神里,笑意愈深,换了京片子口音调侃道:“江老师,合着您这儿是拿文化理论当‘那(nei)药’,给我下呢?”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流氓?” 客厅里静了片刻,被戳穿的“流氓本氓”,垂眸看向唇前的纤细手指,忽然张嘴咬了一口。没用 力,但舌尖吮了下她指腹。 被她看穿,江修暮也无所谓了,侧着身子靠在沙发背,笑着看她,忍不住伸手揉揉她头顶,“阿黎真聪明啊。” “少来。”司黎也笑,抱着膝盖,学他,身子侧着,头搭在沙发背,两人面对面注视彼此。 “可惜我是表里如一的真流氓。我不吃你这套。” “三次机会。” 三根“诱人”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司黎坦坦荡荡地跟他把这事说开,“三次之后,要是我们俩还是这样不上不下,说不上有劲还是没劲的,我就去找别人试试看。当然,你也可以找。” “我们分头行动,默契点,都别往家里带。” 她语言能力极好,咬字清清楚楚,竹筒倒豆子似的干脆。 但她每倒一颗豆子,江修暮的眸光便沉下几分,到最后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司黎交代完,一派轻松闲适地继续吃刚还没吃完的荔枝味棒棒糖。她这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抗糖什么的根本不在计划里。 出乎意料的,男人做了一个幼稚的举动。 他把她刚塞进嘴里的棒棒糖抢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含进了自己口中。 江修暮伸手用力揽住她肩膀,“旱地拔葱”似得硬生生地将人搂到怀里,直至完全贴合。 男人含着糖,一言不发,拿起遥控器调到影片最开始的位置。 司黎侧眼瞥见他绷紧的下颌,便知他什么意思——说了那么多,就想看是吧?看。他陪她看。这一叠光盘都看完,谁先走谁是孙子! 当然这只是司黎的脑补。 江修暮心里想的比她复杂得多。他陡然发现,他是真得有点生气了。他的确是要认真思考,该怎么“收服”这只妖精。 不知过了多久,耳侧传来匀长的呼吸声,他低头一睨,女孩靠着他肩膀睡着了。 时间倒也不早了。 江修暮关上还在唧唧歪歪的电视,屋里终于清静了。 他低眸盯着司黎香甜的睡颜,心想,这妖精大话倒是说得比敲锣都响,实际上就是一只“纸扎的老虎”。说得那么兴致勃勃,还要找别人,结果这种片子都能看睡着了。 他想顺着她心意哄她两句就算耍流氓了? 那现在她睡着了,他想对她做的事岂不是流氓中的混蛋? 目光从她弯曲的长睫、小巧的水滴鼻扫过,再到红艳的嘴唇、没顾忌敞开的睡衣衣领,江修暮最后低头,只吻了吻她的发丝。 他轻手轻脚地抱起她,把她送回卧室的床上,被子盖好,他就出去了。 这个时间点对他来说还不算晚,而且被她耽误这一晚上的时间,江修暮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不喜欢拖延。未来从事的行业更不允许拖延症的存在。 这次为她破例,下次一定不行了。他那时叹气地想。 然而第二天,他一个人出去买菜时,还是忍不住站到了某一排货架前。 之前她想买他不让的东西,江修暮现在自己主动往购物筐里扔了两盒。 扔完,刚往左走了两步,想到了这几天的使用率,他默默地回头,又拿了三盒扔进去。 结账时,司黎给他打了个电话,“帮我买两包卫生巾回来。” 江修暮看了看已经结好账的五盒算了,先囤着吧。他把东西寄存,重新进去给她买卫生巾。 * 正所谓名言说得好,“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无论什么事,多学习总是没错的,学一分就有一分的收获。 比如那天一晚上“教育影片”的轰.炸后,虽然两人一个看睡着了,一个全程心不在焉,但有一点他们开窍了。 这两个“青瓜”终于明白接吻是怎么回事了。 不光是司黎上次那么冲动地嘴唇碰嘴唇就完了,里面的讲究和“学问”大着呢。 网上也是众说纷纭,有“画abcd”的,有“画SO”的,还分了什么鸟啄式,法式更有牛人,竟然还细分出了十三重类型,十个步骤,外加吻前准备,和吻后情话全套图解配文字。 对新事物孜孜不倦的江同学当然都一一学习过,并在脑海里演练数次。方在某个柔情蜜意的晚上,在暗潮涌动,心跳交杂的床.笫间,他缓缓地低下头,先亲亲她额头、鼻尖,再顺理成章地向下 唇瓣要贴到时,身下的人忽然脸一偏,他吻了个空。 司黎眯着眼睛看他,抿嘴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怎么着?“贞洁烈男”现在又愿意亲了? 第37章 瞧见她笑得跟朵花似的,江修暮便知她是话里有话,干脆手臂撑在她两侧,先切断她想“逃跑”的路,轻声说: “电影里有这一步。我以为你喜欢。” 是她让他学的,还说要认真学。 见了真章,她倒不愿意了?那就不能怪他 但司黎是谁啊,她是那讲理的人吗?更不是被调侃两句就皮薄得脸红的小姑娘。 她坦然告诉他:“这不一样。” “江修暮,接吻这事呢,和别的不一样。还是你情我愿比较好。” 司黎单手勾起他下巴,笑着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之前扭过一次,确实很没劲。”简直苦死了。 微微叹气,江修暮终于明白她这是和上次那事较劲。幸好她说了,不然他还真没想到,心结这么重。 是他的错。 手轻抚少女侧脸,他温声说:“阿黎,我不是不想亲你。” 恰恰相反,她哪怕只是从他身后路过,带起的香风都会让他恍惚一瞬;她喝水时唇角沾的水珠,他都忍不住地盯着看;在无数个瞬间,在各种地方,江修暮都有一种想将她拉到怀里,不顾一切狠狠亲一通的冲动。 他克制,是因为“我只是不想你太随意地待我。”换而言之,她对他,不能和对别人一样。亲可以,必须好好亲,认认真真亲。 江修暮也不愿意随意待她,关于司黎的所有,他都想认认真真地给够她珍重感。只是,他的计划没有一次能跟得上她的变化。 还怪坦诚的。可能真诚就是对她的必杀技。 司黎垂眸,紧抿着嘴唇,心想,算了,不是有那么个词叫‘做戏做全套’吗。那他们也做全套吧。 不过,嘴上不能输。 “你这人,真是穷讲究、死矫情、装腔作势、小家子气!” “扑哧。”啧,谁说他家妖精没文化的。瞧瞧骂他时候,这小嘴多带劲儿。 她肯骂出来,江修暮就知道她是原谅他了,鼻梁亲昵地去蹭她软乎乎的脸,恨不得深埋进去,在她耳畔柔声问:“我现在能亲你了么,大小姐?” 他还补充道:“我愿意,我愿意得很。阿黎,你要是不解气,可以咬我。我保证不出声。” 他昨天研究的方法里就有一项叫“□□”,正好他还舍不得咬她,就当试试看了。 司黎不说可以,也不说不行,她就是单纯地又冒出一个“鬼主意”。 “那我要准备一下,你等我数‘一二三’好不好?” 这是在撒娇吗? 专业的演员沉浸到情境中,连脸红都能控制。 所以江修暮听到这话时大脑都空白了,身上骨头都快被她尾音酥软了,看着她“羞怯”的样子,心头更是火燎一样热。 他点点头,说:“好。”什么都行,这时候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男人甚至都无暇仔细思索她到底说了什么。 于是司黎闭上眼睛,暗中用指甲抠手指不让自己笑场,红唇微张,直接数: “三!” 吭哧一口。她确实是一点没客气地在他唇上狠咬,血珠一下就冒出来了,咬完就想躺回枕头上捂脸坏笑。 但哪儿那么容易啊。 她咬完了,那就该他了。 江修暮根本没给她笑出声的机会,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在流血,吸住这妖精的小嘴就开始用力吮.舔。 真亲上,他发现这事用不着什么技巧,也没有套路,根本就是人 生来就会的技能。什么伸不伸舌头,占有欲足够强,她整个人他都想吞下去。 开始司黎还能主导两下,后面就演变成努力地跟上他的节奏,再后来,呼吸越来越短促,氧气越来越少,她发现连跟都难了。完全是任由他摆弄。 司黎微微皱了眉,正想拍他肩膀让他“注意点”,头下的枕头遽然被抽走。伸出去的手下意识搂紧了他脖子。“提醒”直接变“鼓励”了。 某人一手放到她头顶,防止她向上的时候碰到床头磕疼脑袋,另一只手牢牢掌在她脑后,完全不觉够地将她的舌头使劲往自己口中送。 与平时温良的表现大相径庭,吻得强势又霸道,还很会掐节点,在司黎真快撑不住时,江修暮及时放开了她。 司黎一边喘,一边瞪他,还忍不住暗想,亲个嘴儿而已,她腿软什么呢? 男人也在喘,但嘴角维持上扬的弧度,大拇指温柔摩挲她细长的眉毛,比了比,半张脸都不如他掌心大。怎么会长这么好看啊。他的阿黎。 “对不起啊,阿黎。”见好就收,他这次先道歉。 江修暮讨好地亲亲她鼻尖,“忘了你是初学者。” 什么叫初学者?他能老道到哪去? 司黎想出言反驳,却有心无力。不行,再来! 她两只手都搭在他脖子上,摁着他向下。 男人“顺势而为”,继续亲她,这次稍稍放开了一点给她发挥的空间,慢慢等她入了佳境,他再卷土重来,风行草靡,昂然直入。 总之,这辈子,接吻这件事上,司黎确实是不敢说“赢过”。偶尔两次赢,那都是被故意放水了。怪就只怪,这狗男人他太会亲了。 这么会亲,上辈子准是根儿亲亲虾条。司小妖精忿忿地想。 亲是把她亲服了。司黎走后,江修暮又开始研究另一件事。 要说这俗世里的男人,追求的无非是三样东西:钱、权、美人。 烦恼的也是这三样事:钱不够多、权不够大,美人看得见摸不着。 钱,他现在有,而且会越来越多;权,他日后会有,毋庸置疑;美人江修暮不得不承认,他目前最头疼的就是这事。 司黎说给他三次机会这事,他倒是不担心。 相处久了,他知道这妖精是个什么样。刺猬抖毛干乍刺、卖油的敲锅盖,她就是嘴上爱吆喝。 她要是真想找别人,肯定都懒得通知他,直接就找了。怎么可能跟他两次、三次的讲价。 不过,总是找不到让美人开心的关窍,也不是长久之计。 从和她的第一晚开始,江修暮就没少查资料、逛论坛,从一堆堆鱼龙混杂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寻找关键词和重点方法。 例如,提到过很多的,所谓的“对女孩子情绪上的安抚要到位”“要让她觉得温柔”“让她感到被珍视”“要和和缓缓,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他信了。司黎走的前一天,他还试了。 结果为了倒时差、想提前睡觉的司黎打着哈欠问他:江修暮,你是不是没吃饱饭? 带刺的话,他倒是听习惯了。 但这个哈欠真是把初初成为‘男人’的江小同学的自尊心打得稀碎。 他干脆直接一躺,搂着司黎哄她睡觉了。 夜里,两人在床上手牵手聊天时,司黎摩挲着他的手指,忽然提议:“要不然你试试打我吧?” 打人虽然犯.法,但关上门,那帮人管这叫情.趣。 江修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 江小同学义正言辞地答道:“无论什么名义,打人只有伤害和被伤害。” “而伤害就不是爱。” 司黎不禁侧目。这“理论”和她前十几年接触得可完全不同。 她从小听得只有“不打不成器”“打你是为你好”,以及“打是亲,骂是爱”。 她用了那么多年、挨了那么多打才确定,这些话纯属是狗撕皮袄,竟胡扯。 没想到,这男人想法还挺超前的。 双脚在被子里摇晃了晃,司黎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抱他的腰。江修暮也侧身,双臂紧紧揽住她,大手揉揉她头发,还不忘帮司黎把长发捋到一边,怕不小心压倒她会疼。 司黎脸埋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清新的薄荷味道,缓慢地闭上眼睛。心情说不出的,竟然有点小愉悦呢。 * 情绪方面,江修暮最后决定他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司黎跟他呆在一起起码是开心的。 那就不得不试试另一个关键词了——工具。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三分手艺,七分家伙”“手艺好,还要家伙妙”,于是某一天,江同学又去了一趟超市,抛弃了小蓝盒,转而拿了两盒橘的。 第38章 做这个改变,不是他心血来潮,更不是“死马当活马医”,而是经过缜密的思考,作出的判断——阿黎她可能会喜欢粗.鲁一点的调调。 江修暮把他们之前的几次都按时间列表排序,分别分析了时间、地点、场景,还有人物心情以及事后的“及时反馈”。 综合考虑,他发现最失败的,当属她打哈欠的那次。反馈是“没吃饱饭”,或许是因为他太温柔了那是他最温柔的一次,简直是捧在手心里都怕掂坏了。 而反馈相对好的,是在沙发上,他本来完全没那个意思,她撩起裙子就来。 旁边还有一只鹦鹉歪着脑袋看他俩。司黎叫一声,鹦鹉就跟着喊一声“破烂儿”一人一鸟把他夹在中间,莫名其妙的,江修暮被他俩的配合臊得脸红耳朵热。几次想换地方都被她摁回去。 那次,司黎摸着他耳朵反馈,“它就一只鸟,你羞什么?” “不过你害羞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然后,男人的脸就更红了。 江修暮干脆往后一靠,眼睛一闭,放弃了,任由她磋磨吧。 自古以来,哪个书生斗得过狐狸精啊?最后不都是沦陷的命。早点晚点有区别吗? 没有。 他那时自我安慰,她没几天就又要回国了,玩疯点就疯点吧。 可等司黎一走,江修暮发现这屋里,真是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以她目前的事业上升速度,聚少离多会是常事,往后他可能会比她还忙。 如果这点寂寞都熬不住,谈何长久。 所以她不在的日子里,江修暮该做什么做什么,两人偶尔发发短信和照片,互知音信就好。 直到某天下课,他在图书馆门口被一位女生拦住。 女孩一头栗色长发,说她叫Charlotte,是加拿大人,和他选过同一门课,曾在一个学习小组。她有关注过他的社交软件,他发表的论文她也都读过,觉得见解犀利又独特。 铺垫一番后,女孩热烈直白、大胆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她喜欢他这张与众不同的东方面孔,也很爱他沉稳不张扬的性格。如果毕业后他们还在一起,她很乐意陪他去中国看看。 善解人意又诚意十足的表白。 比起司黎的那句“就想找个男人亲一下”不知道真诚了多少倍。 可江修暮发现,只要提到“love”,提到“爱”这个字眼,他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的,全是司黎的脸。 她生闷气噘嘴、发火骂他,还有在他怀里粉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喊他的名字思念的雨没征兆地倾盆淋下。 原来她不在身边的每一天,他是如此、如此地想念她。 痴痴地想了她一会儿,女孩还以为他在考虑,反应过来后,江修暮郑重地跟她说“抱歉”。 “Sorry,Ihaveagirlfriend.NowIm isshersomuch.” 说完,他连进图书馆的心思都没了。 沿着马路回家,风吹树叶的细微响声传到耳里都震耳欲聋。江修暮想起毛姆在《面纱》中的那句话:【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当然,这句话不是用来形容她的。 司黎她才不愚蠢。他的阿黎聪明伶俐、勤奋上进、善良又热心肠。她漂亮美丽却一点都不肤浅,只是她对他的爱太浅薄了。 她不在意他学什么,也不问他的理想、他的企图,更不会看他写的论文。她的世界永远是以自己为中心的。 司黎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自己身上,偶尔分给他一星半点都是在床.上。 即便如此江修暮叹气地笑,想着,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喜欢她。知道她的私心满满,也还是很想爱她。 他这种卑微到尘埃里、都快没自尊的爱,说出来,江修暮都怕吓到她。她肯定会蹙起长眉,说那也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了。 他们之间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算了”。男人大脑此刻颇有些癫狂地,不想他们之间的故事停止。哪怕往后情节庸俗乏味,但就是绝对不能看到它有结局。 浓烈的思念一直持续到晚间,十二点整,英国这边新的一天才刚开始,另一边,他猜司黎早都起床了。 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香港还是内陆? 早饭吃了什么?还在节食吗? 手指不禁点开了手机的通讯录,江修暮沉默半晌,迟迟没有摁下去。 他现在通讯录里的人已经存了很多,中文的、英文的,往后还会更多,但第一行永远是“AAA司黎”。 司黎的也一样,一直是“AAA江修暮”。 这是他们刚来国外时一起设的,为的是如果一方出事,警察或者医生能直接联系到另一个人。 是他们年少时养成的习惯,最后保持了一辈子,到死都没变。 * 司黎从来没想过,原来有人接机是这么happy的一件事。 哪怕这机场她独自走过许多次,目的地也谈不上陌生,但取了行李出站时,抬眼见到他,司黎还是松了手立刻跑过去。 隔着一条隔离绳,江修暮将她接了个满怀。 英俊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小束玫瑰花,站在一群外国人中是那么亮眼。 “箱子不要了?”他笑着摸摸胸前毛茸茸的小脑袋,“等下被别人拿走了。” 那还是要的。 司黎抬头看他一眼,转回身去推行李箱,跑着往出口走。 隔着人群,江修暮也快步跟着她。 隔离绳的尽头,司黎丢掉行李箱,再次一把抱住他。 “江修暮,我想你了。” 明明是他酝酿了几个月的话,却被她“先声夺人”。江修暮把花放到箱子上,双臂牢牢地将她越抱越紧,直至两幅身躯紧密贴合。 “阿黎,我也好想你。” 爱不爱的重要吗?不重要。 他觉得“想”就够了。“想”就意味着离不开,还会再回来。 “你怎么来了?”司黎拥着他,笑得合不拢嘴巴。 那时她还一点都不出名,走在国内的路上也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来,国外更是“无人能识”。 她不用全副武装地戴墨镜口罩,更不用忌讳地跟他装作不熟。她还敢肆意妄为地在大庭广众下主动抱住他,拉下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太多来来往往的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好在这个还算开放的文明里,小情侣间的热吻可以视有若无,渺不足道。 没人打搅,江修暮却先放开了她,揉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笑说:“走吧。先回家再说。”有些事还是得先回家再做。 他一手推着她的行李箱,一手牵着司黎。 司黎把玫瑰花捧在怀里,半边身子都倚着他粗实的手臂,兴高采烈地跟他分享,昨天她的片酬到账了,可以请他吃好吃的,但不能太贵,因为她想买辆二手车。 还有,她的试镜又过了,是一个真正的女二号,下个月开拍。导演夸她年纪这么小演技就这么成熟,一定未来可期。 门自动在他们面前打开,阳光倾泻在二人的影子上,光点斑驳,如花如锦。 * 回到家,司黎以为,他肯定要照例先把她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才肯出门。 没想到行李箱被他往旁边一放,男人先把她抵到了墙上。 手掌从腰际揽上她的背,江修暮俯身目光温柔地问她,“阿黎,我想亲你。” 刚刚不是亲过了吗。司黎抿嘴笑,又想,算了,她也没亲够,遂抬手搂住他的脖颈,闭上眼:“那你等我数‘一二三’哦!” “一。” “二。” “唔!” “三”还没喊出来,就被他用舌头推回了嗓子里。 司黎“呜呜”两声,表示抗议,他不讲“武德”,但也没挣扎两下,就被唇齿间的碾磨欺负得认了怂。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告诉自己。 不过,这狗男人比她还会“屈”“伸”啊,舌尖都快被他吮麻了。 唔还好会咬,咬得她上下嘴唇都忍不住地颤,颤得想要闭合,阻止外物的入侵。 江修暮却不给她任何侥幸的机会,有力的舌头撬开她的牙齿,手掌在她脑后,让她保持微微后仰的姿势,接受他的挞伐。 缱绻的深吻,两人的双唇像被胶水黏住了,吻得难舍难分。就连呼吸都顾不上了,偶尔放缓力度,鼻子吸一口氧气,嘴也不分开,继续该怎么缠就怎么缠,绕得有来有往。 安静的屋内只有暧昧的窸窣声,过了会儿,传来一声鸟叫“啾啾啾”,像在问他们在做什么。 一听这声,江修暮立刻皱了眉,开始抱着人,脚步有条不紊地将她往屋里带。 司黎虽然脑子被他亲得昏浆浆的,却也忍不住回忆,他刚刚说的是“亲”字,对吧? 可是这进展好像又不太对。 难不成她记错了?!刚听过的话就能忘。 天,她才不到二十岁就有“老年痴呆”的前兆了还真是凎啊! 第39章 见惯了江修暮温柔的模样,今天他甫一粗.鲁,司黎的确是震惊到了。 靠!这小子之前是在演她吗?!扮猪吃老虎?! 之前文文弱弱动不动就脸红的良家少男样都是装的? 实际上,合着这位还是个一句话不说,就敢开战的狠人 惊讶过后,司黎发现她倒也不反感就默许了。 反倒是江修暮,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扳过她的脸,亲了亲额角,问她:“受得了吗?” 司黎狠狠瞪他放话:“你今天要是个男人,有本事就硬到底!” 江修暮笑,和个小姑娘较劲就算男人了?他大手扳过她的脸,吻上去。 司黎脖子扭着不舒服,哼哼了两声,但又不想露怯,最后就任由他亲了。 屋门一关,他亲得尤为热情,扣着她的下巴,一点不放。 司黎觉着她颌骨的位置,可能都快被他摁出青印子了。她之前都不知道,这男人的手指不仅修长,还这么有力,单手钳着她跟捏小白兔似的。 可她还是禁不住地往前扑,然后又被他钳回来。 这真不是她故意这样欲迎还拒,司黎从来不搞那些虚的,只是她有一个小毛病,上次发现了还没来得及“治疗”——和他接吻,她就腿.软。 他这一锁.喉.深吻,她更是要站不住了,尤其冲击力又强,前面还空落落的,连个扶手都没有。 她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倒,是因为这狗男人还算有良心,知道用另一只手扶着点她腰。 不然,司黎早都不由自主地跪下去了。 也许是发现了她腿在哆嗦,江修暮眸光暗了暗,装作不知道地继续亲她,力道比刚才还大,吮.吸她 的舌头惹得满屋都是“渍渍”双重水声。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松了挽着她的胳膊,任由她一点点、慢慢地往下滑。当然,他掌握着速度与节奏,也跟她一起倒下去。 第40章 司黎的膝盖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身后的人也跟着她一起跪下来,但吻着她的唇却还是一点没放,就是有点担心,这地板会不会太凉、太硬了。拿个枕头垫着? 男人这一犹豫,司黎就睁眼了,眼神问他,怎么又不行了? 白担心。 江修暮轻笑一声,手还是拽过地上他的一件衣服,给她垫着,膝盖半月板都是不可逆的损伤。还是小心点好。 想是这么想,可亲得痴.缠难分的两人却都没有起来的意思,谁都不打算换地重来。 司黎更是被他吻得“不出声”,小脸憋得通红。虽然倒也不全是憋的,还有心里热的、燥得、闷的,堵的,顶的。 想听她“反馈”,江修暮稍稍松开她一秒,喘着气,咬着她耳朵问,“还可以吗?” 他是单纯关心。 少女听见,却以为他在挑衅,浅咳两下说:“你有本事别堵我嘴,也能让我觉得要死了。” 行。她说的。 江修暮确实不去亲她嘴唇了,他直接摁着肩膀把人往床边一压,扯下衣领就开始啃她后颈处的软肉,一寸寸地又吞又咬,连着耳朵、下颌,不打算给她留一块“好肉”。 司黎脸被迫埋在床上的被子里,手抓着床单,哼都哼不出声,就是肩膀时不时地颤抖,以示被“攻陷”。 到底在她发出第一声呜咽的低泣声时,男人心软了。 他松了口,抱着她起来,将人好好地安置在柔软的床上,回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犹豫两秒,指尖绕过蓝色的,捏了两个橘色的出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从日暮西沉到华灯深夜,司黎睡睡醒醒、浮浮沉沉,身体的节奏完全被他掌握。 力气被消磨,尖刻的唇.舌也被男人搓磨得没了脾气。 江修暮抱着她,终于感觉到掌中的身躯逐渐柔软下来,软得仿佛要凝云落雨。 也不能再久了,司黎刚回来,再久是真要吃不消了。哪怕她还在梗着脖子“叫嚣”,但气势已大不如前,嗓子是真哑了。 “喝水吗?”他亲亲她鼻尖,问道。 司黎摇了摇头,眼皮有气无力地眨了眨,勾着他的脖子,不许他走,“我有点渴。” 她含住他的唇珠说,“你喂我。” 眸光暗沉,仿若有一滴浓黑的墨在男人眼里晕开,视线里其他都变模糊了。只有她,唯有她,眉目越来越清晰,嘴唇与两颊都红得厉害,她喘出的每口热气,都在他眼中有了具形。 “渴得厉害么?”他伏在她耳边,喑哑地问。 司黎还是摇头,咬着下嘴唇,一点都不肯服软。 哪怕下一秒,牙齿都快颤得咬不住了,她还是“宁死不招”。 平时倒也罢了,谁赢谁输,江修暮不介意让让她。但今天不行,他俩耗了这么久,如果不能一鼓作气降服这只妖精,他就白费功夫了。 以后她还不得无法无天了? 所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八十一难就差这一哆嗦了,能不能升天取真经全看今天。 想着,江修暮继续俯身下去,这回堵住她的唇是一点都不打算给她告饶的机会了。 要说四大名著,文学经典,从小饱读诗书的江小同学是倒背如流,如数家珍。 一边收拾这妖精,他一边想,要是真在《西游记》里,他家这只能是个什么妖精? 玉面狐狸?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如花解语,似玉生香” 嗯,够美但是不行形似而已,神采异也。 玉面公主有百万家私,还要招牛魔王这个有妇之夫做“赘婿”,要是让司小妖精听见,准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甚至可能女扮男装,去诓.骗家私。 而要是他敢效仿牛魔王开辟“第二洞府”?江小同学想想都打了个寒颤,那她估计分分钟变罗刹女,一抬手扇他个八万四千里,掉在火焰山里脱一层皮都算好的。 何况书里说摩云洞“树林茂密,崖削崚增”仅有摆设的“流泉”,和他家妖精的实在相差甚远。 而且,要讲当下,他还是觉得双颊飞霞的司小妖精更像现了原形的玉兔精,“赛霜华”“尤欺雪”“伏在地,白穰穰一堆素练;伸开腰,白铎铎一架银丝”,简直活灵活现。 非要说的话,倒是还有一只“金鼻白毛老鼠精”,上蹿下跳调皮地偷吃香油,后面被托塔天王所救,成为他的义女。 后下凡,修了个“陷空山无底洞”。 原文中讲,这个“无底洞”三百余里,深不见底,洞口深得让人望而生畏。 就连大圣入内,都忍不住暗叹“好去处啊”,比起“天赐的水帘洞”,这也是个相当非凡的“洞天福地”。 洞内有“二滴水”,若是有甘霖落下,层峦叠嶂似的檐会一层一层往下滴流不止。 洞口虽只有一个,府内却别有洞天,“不比走进走出的”,“打上往下进容易”“打底往上出,造化高,钻着洞口儿倒好”,若是一个不慎,就是个“闷杀”的日子了。 当年,小江同学读这页时还暗自发笑,觉得老鼠精武力值那么差,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追求,只想“姹女求.阳”,结果又是端酒,又是吃桃,两进洞府都还得上天找人。 小说就是小说,太夸张了。 直至亲涉险境,才发现软泞沼里,金箍难行。大圣诚不欺他。 就连西游记里最没危险性的女儿国“情关”,江小同学如今都栽得不能再栽。 男人都想着自己是孙悟空,实际遇上能收服自己的妖精,就都成了猪八戒,一整个变呆子,“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一时间骨.软.筋.麻” 就在江小同学思索这下一句是什么时,司小妖精忽然掐紧了他后颈的肉,呜咽一声红指甲抠进去。 那一刻,江修暮想起来了,下一句是“好便似雪狮子向火,不觉的都化去也!” 第42章 司黎迷恋疼痛感是从十五岁那年开始的。 那年她打伤了吴光前,大半夜从梨园里跑了出来,跑回了家。第二日的黎明破晓之前她到了家,司老爷子就坐在庭院里等她,绘春梨园的大师傅也来了。 前者二话没说就让她跪下,众目睽睽之下,老东西不问她原因也不许她开口,直接开打。司黎骨头也硬,把给她咬着的布团吐掉了,硬是一声不喊,干受着。 就那次,她发现,疼这个事,它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虽然最开始是眼前一黑,但后来再睁眼,她发现‘诶,其实也死不了’。于是司黎边挨打边开始想,这一下之后,她还能睁眼吗?能,那就很好。等下一棍再看看。 最后,司老爷子叫停的时候,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甚至还能朝他们笑着问,还有吗。 自打那以后,司黎就认识到,疼痛在她生活里是免不了的了。但凡遇上点烦心事,或者是焦虑,再或者演戏时遇上瓶颈了,她都会想咬自己两口,刺激一下神经。很有效果。 不过,当演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身上总出现牙印实在是影响不好。她也知道这癖好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所以她打起了歪主意。 而事实证明,这主意真没打歪。 虽然几个小时间,她早都得趣儿了好几次,但眼前泛起白色的光晕时,司黎就知道,这次不一样。 乳白色的光晕在她眼 前持续了十多秒,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一朵白云触手可及,软绵绵的,外层洒满了金色的、焦糖似的阳光,甜蜜蜜又暖和和的。可惜这光影一直在她视线里剧烈的颤动,不一会儿就模糊了。 等完全消失,她才意识到是她自己落泪了。 那两滴泪砸到肩膀上时,江修暮怔了下,却并没在意,只是稍微停下,等着她。 他知道这种情况,流泪是生理性的。严格来讲,心理学上,管这叫烦躁症,因为心理和生理的陡然变化,本来该极致快乐的时刻,一些人会不受控地泪流满面、会悲伤,还会不知所措得像个孩子,会非常情绪化。 他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亲亲她的耳朵,哄她,“没事的啊。阿黎乖。结束了。” 但司黎的症状明显比常人更强烈。 她紧紧攀着他肩膀,不一会儿就开始小声啜泣,哭得泪流不止,眼泪决堤了似的。 这下,江修暮慌了,他想扳过她的脸看看怎么回事,却被她死死扣住肩膀,不许他动。 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皮肤纹理往下流,没流到底就凉了。 他只好牢牢抱住她,把她整个人都搂到怀里,一下一下吻着她的发丝和耳尖,又哄又道歉:“阿黎我错了。” “宝宝,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你咬我吧,给你解气,嗯?我保证不出声。” 这一滴一滴泪砸下来,砸得男人简直“悔不当初”,满心想着,什么输不输赢不赢的,出了这个门,他肯定还是什么都听她的?这种事赢了,和输了又有什么区别?她开心不就行了。 想着想着,江修暮胸腔里就开始泛酸,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悔恨得心脏抽疼。 他家阿黎下个月才过二十岁生日呢,这会儿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姑娘。 他把一个小姑娘欺负成这样,算什么男人?真死有余辜啊。 而且落地到现在,她都还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抱着她,暖着她,江修暮扯过被子给她盖上肩膀,继续附在她耳边柔声说:“阿黎,我保证,没有下次了。行吗?” “乖,不哭了啊。”这次他真是做过头了。 司黎轻轻吸了吸鼻子,忽然伸出双臂抱紧他的背,在他耳边说:“这种感觉…我要。你给我我就偏向你。” 女人的声音哽咽,断断续续,他听后,过了会儿,方后知后觉,她是在给他承诺。 不过当时,江修暮怀里捧着她颤抖的身躯,像抱着初春里、艳阳下河面上一块快要消融的冰。她整个人都要破碎了。 细密的吻从眉间,到眼皮,再到脸颊,他亲着她,尝着她的泪,最后轻柔地含住微微干涸的红唇,一点点将它浸润。 司黎缓缓闭上眼,任由他温柔地安抚自己。激动的情绪在渐渐恢复平稳。四肢纠缠在一起,像两株共生的藤蔓。 这一夜虽途中迂曲多舛,到底两人还算圆满。 可惜的是,他那晚没开灯。 可恨的是,他那晚没开灯。 多年以后,江修暮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有光亮,他能看见清晰完整的她,是不是就能早一点洞悉她灵魂的缺口,早一点温暖她的骨肉。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也回不去当时。 * 初学英语时,司黎遇上过一些难理解的词汇,一般都是西方文化的典故和传说演变的固定俗语,比如关于“forbiddenfruit”的故事。 司黎当时读完,完完全全地不理解。就是说这个禁.果吧,它不让人吃,为什么还要种呢?种完是准备给谁吃的?难不成只是留着看的?一堆苹果,它难道还有观赏价值? 所以她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怨西方人的老祖宗,每天只能看不能吃,放谁谁不馋死了啊。 就像她对某人一样,有段时间天天看见他,心里确实馋得慌。 坐在他身上时,司黎还不忘居高临下地问他,有没有对她犯馋过? 某人非常扫兴且闷.骚地回答“没有”。 正直的江同学还说,“饥虎不可为邻。如果因为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就心生歹.念,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未免卑鄙了些。” 司小妖精一听就皱了眉,不是,你聊天归聊天,怎么还骂.人呢?说谁是母老虎呢? 她作势要下,江修暮这才笑着揽住她的腰,说是“故意逗她的”。 这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口上,他只能顺着性子求她,阿黎,我有企图。很早就有了。 司黎回头问道:“有多早?” 江修暮认真想想,“说不清。那你呢?” 司黎重新坐好,也摇头。是说不清的。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说来就来的。 那谁又知道被蛇诱惑之前,亚当和夏娃觊觎那颗果子多久?不然别人都在旁边玩,就他俩跑树底下光.着身子纯聊天? 后来,江修暮试探地曲腿,让她上身微微倾斜向下,捧着她的脸,两人接吻。 司黎却紧咬下唇不肯张嘴,以为她又在玩什么新招,男人干脆捏住她的下颌,直接撬开算了。 结果,就这一瞬,有一声婉转的轻哼,他没及时含住,逸了出来。 江修暮睁眼仔细地瞧她,从她涨红的脸,再到额间细密的汗,还有逐渐失焦的眼神。 嗯,明白了。 喜欢这样。 他没再强.迫地去亲她,躺回去,绷紧了腹.肌。 果然,司小妖精坐不稳了,头发开始在他胸前,脸上,眼睛附近乱晃。 这一头黑色、厚密的长发,跟深海里被暗浪猛扑的一席海草似的,摇颤得厉害,抖抖瑟瑟的,模样有点小可怜。 可惜再顽强抵抗,这一瀑海草最终还是免不了完全倒下的命运。 伏在他身前抹眼泪时,司黎心想,这他.妈真不能怪亚当和夏娃啊。果子一啃,谁还分得清天堂和地狱啊。 那个什么什么蛇嗯,它倒是个实在的。 第43章 “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 沙发上,少女抱着厚毯子,忽地抬头,说了这么一句。 沙发另一端,男人抱着笔记本电脑,闻言,不禁侧头,问:“什么?” “我是被派来监视你的”她目光平静,笑容却有点忧伤,“一开始就是有预谋地留在你身边。” “哦。”男人收回视线,继续看电脑,有条不紊地敲键盘,“那你现在就敢说了?” “当然。”在他的余光里,少女抬起了手,“因为你活不过今天了。biu!” 一枪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司黎不耐地踢踢他的腿,“该你啦!” 江修暮目不转睛,单手继续打字,另一只手配合地伸出两根手指,朝她“砰。” 都打偏了太敷衍了。 司黎拿起剧本拍了下他的手,摇摇头,嫌弃道:“果然不能和破棋篓子下棋。”演技差得都把她情绪带跑了。 被迫和某人对了二十八遍台词的江修暮无奈地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演技差,而是不习惯在你面前演呢。” 哟,这绣花枕头借口还不少。 司黎抬眼,对他张口就来:“您还真儿是啄木鸟下油锅,嘴硬骨头酥啊!” 这都什么词啊。江修暮笑想,她还真是天生吃文艺饭的料子,这嘴不演戏说相声也够用了。 他今天忙着写下周比赛用的融资策划书,并没太理她。 但过了会儿,他还是补了一句:“阿黎,我还是愿意坦诚待你。” 司黎这会儿刚拿起一颗苹果,听到这话,第一口没咬下去 寻思几秒,她回道:“胡珍那天说,无论是谈男女朋友,还是夫妻过日子,都要彼此留一点空间的好。不然都敞开了,就没神秘感了。就不新鲜了。” 江修暮点点头,“那她说比例了吗?你要保留多少?” 苹果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司黎注视着被电脑屏幕光照亮的他的侧脸,平静道:“她说的是男女朋友和夫 妻,我们又不是。” 敲击键盘的手停顿,江修暮侧头淡淡地瞥她一眼,但什么都没说,又继续忙了。 司黎捧着打印出来的台词本,嚼着苹果,一个不慎咬到了右侧的肉。她用舌头舔了下,一股难吃的铁锈味。 她赶紧又啃了两口苹果,把这味道压下去。 一整个下午加晚上,他们都呆在这小沙发上,一人占一头,司黎默默背台词,江修暮一言不发地写策划案。 两人始终隔着一点距离,像无形中画好的一条三.八.线。 初稿第一遍改完,他的大腿侧有东西蠕动了一下。江修暮低头看,是某人睡着了,脚冷,主动在往他这个热源上贴。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司黎睡熟的侧颜,忍不住地想,这小没良心的,竟然还真睡得着。 什么都不是,那她把他当什么? 回想她下午的话,江修暮抿紧薄唇,眼底泛起几分冷意。 他抬了下腿,放任她把双脚全都塞过来,在他腿下取暖。 等策划书有了还算过得去的雏形,他才起身,抱起她往卧室走。 不知什么时候,夜雨忽至,窗外有了雷鸣声,雨点拍着窗户玻璃,声音有些急躁。 男人把窗帘拉好,回过身,又往她身上盖了一层被子。毯子加被子,身上盖了两层,熟睡中的少女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侧身去抱她,握住她手的时候发现,司黎的手一直在抖。 做噩梦了? 江修暮忙把夜灯打开,掀开被仔细地瞧,没错,她两只手确实都在微微颤.抖。 “阿黎?阿黎?”他轻拍她的脸颊,把人唤醒。 司黎懵懵地睁眼,问他:“干嘛?”半夜叫魂呢吗? “你做噩梦了?”他说。 神经病啊。她梦里刚获得奥斯卡的提名,还没等开奖呢,就被他晃醒了!要气死了。 “你才做噩梦呢!”司黎有点起床气,烦躁地皱眉,翻身背对着他。 愣了片刻,江修暮回手关上灯,躺回去,继续从后面抱她。试了好半天,他才敢确认,没错,她的手还在抖,一下一下没节奏地碰着他的掌心。 可能是无意识的? 怕打雷吗? 他朝窗外看去,暴雨倾盆,确实下得很猛烈。也许是吧。 江修暮抱紧她,忽然也不生她气了。他想,由于氢键的增加,冰的密度比水小,所以一块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他也想留在她身边看看,藏在海面之下的、那部分的司黎会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第二天,司黎就给他了新“惊喜”。和鹦鹉打架时,她把脚崴了。 用毛巾裹着冰块给她冰敷时,江修暮想,得,这回真成“冰美人”了。 司黎脚受伤了,心思却还活泛,盯着他手里的冰,蓦地发问:“你这冰块是什么冻的?” 什么?江修暮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水冻的。” 废话嘛。她还不知道是水做的?司黎朝他眨眨眼,又问:“干净的水吗?” “你要做什么?”他疑惑地抬头,对视了一会儿,有点懂了。 男人低下头继续给她冰敷,安静地沉默,末了,回答她:“干净的。” 司黎:“哦。那还有吗?” 江修暮不看她:“有。” “那你去拿一点。”她催促道。 男人不动,司黎便凑过去瞧他,歪着小脑袋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江修暮看着她,眼神不言而喻:你自己说呢? 司黎促狭地笑道:“我想喝冰咖啡。你想什么呢?” “你最好是。”留下这么一句,他还是起身去给她泡所谓的冰咖啡。 江修暮在冰箱面前,刚舀出半杯冰块,手机来了一条新短信:【江同学,我点的冰咖啡,不要咖啡,但要加个男人。本单请按顾客需求做。不然我投诉你!!!】 真服了。他看着手里的半杯冰块,低头笑了笑,关上冰箱门,还是给她端了回去。且看妖精怎么喝吧 看着她吞进去第五块冰,江修暮端着杯子,修长手指拈起第六块时,想起一件常识逸闻:其实海洋馆里饲养的海豚、白鲸,平时的餐食除了鱼之外,还要有一定数量的冰块。 因为它们吃冻鱼摄入的淡水量不够,所以要额外补充淡水。而常年生活在海里,鲸鱼和海豚都养成了不饮液体的习惯,只会直接吞冰。 想到这,他看了眼面色潮.红的司黎,可能在陆地上饲养美人鱼,也是一个道理吧。 看样子,第一块已经开始化了。 第44章 手里这块,江修暮直接扔进了自己嘴里,倾身过去,抱住她,含着红唇渡给她。 司黎指甲深深地陷在他肩膀的皮.肉里,脸上的红热与冰凉的触感,天上地下两重天。 整个人直哆嗦,全身的细小绒毛仿佛都颤.栗。 他凉凉的唇瓣亲了亲她,哑声低问:“不冷么?” 司黎额头冒着汗珠,牙关一紧,咬碎了口中的冰块。 她头抵他肩膀咯咯笑,“我以为这该问你的?” “我随意。你开心就行。”他又伸手取了一块,叼在唇边,直接贴上她耳后。 “嘶!” 她打了个寒颤。 江修暮立刻停下,把冰含回嘴里,两下嚼碎了,斟酌道:“差不多行了,久了我怕你肚子痛。” 嗯?!就这? 司黎下巴指了指床头剩下的那些冰,暗示,剩下这些不玩完怎么办?还能拿回去啊? 呵,还怪会节约的。 江修暮面无表情地回她:“我吃了。” “噗!哈哈哈!” 司黎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那你不怕宫寒?” 大手惩罚地捏捏她后颈的皮.肉,他真是对他家妖精这张嘴又爱又恨,“别胡说。” 江修暮继续俯身下去,直堵得她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却在背一句诗: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一场春.梦日西斜。 可叹,依这妖精的缠人劲儿,他们今日这场夏日凉梦,日落前怕是难完。 第45章 自打二百五十年前伦敦证券交易所成立,这座才一千五百平方公里的都市就成了滋养巨鳄的沼泽之一。波光粼粼泰晤士河的边上,那些高高在上的摩天大楼才是真正的“日不落”。黄金既催生阿谀奉承,又导致悲伤失望。没有它的人死亡,拥有它的人恐惧。 不同于司黎语言不通、莽撞摸索的适应,江修暮从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就敏锐地嗅到了自己与该地的相吸之处。 掠夺与被掠夺,强盗和更强盗。圣保罗教堂威严的钟声时刻警醒世人金钱是罪恶,而如他一样的野心家却在这钟声里开始了疯狂戮.夺世俗财富的计划。从简单的股票,再到炒汇率,乃至膨胀到做空小国的货币,看他们的人民在水深火热里煎熬。人吃多了会撑死,但资本永远只嫌不够。 用最诡谲、最精巧的手段,干最野蛮的事,就是金融。也是少年深深藏在影子里的另一面。 甚至和她在一起后,江修暮抱着她睡觉时也在想,还好司黎不懂这些“脏.事”,也从不多问,不然她会怎么想他,还真不好说。会不会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也难讲。 单说这次的比赛,江修暮就没告诉过她,他做的企划书也不只是为了这次比赛,更是想得到学校基金的支持。那将是他成为正式玩家的第一张纯金入场券。 而司黎全程只记得,他今天穿了正式的西装,她第一次学着帮他打领带。这狗男人临走前还偷亲了她一口! 哦,还有订好闹钟,等差不多结束之前,她要开她新买的小车去接他。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没有比意气风发的少年 更生动快活的了。所以无意间招惹了美人芳心也实属是可以理解。 比完赛去停车场的路上,江小同学又被一个女生拦住了,人家倒是没说什么就是想要个联系方式。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司黎会来找他,江修暮估计不会下意识地先往那个方向看,他会先好好拒绝多说几句抱歉。 而正因为他算过了她会在哪里等他,所以侧头瞥见司黎转身就走、毫不留情的背影时,江小同学连句“sorry”都来不及说了,直接奔向了她。 双手插兜,司黎走得还不慢。他追上去,只差几步时,原本想去拽她胳膊的手,最后干脆伸出双臂从背后把人全全困在怀里。 “走那么快,不等我了?”男人手臂锢得很紧,是不打算放她再走出半步。 江修暮低头亲亲她耳尖,又忍不住在她脸侧蹭了蹭,唤她:“阿黎。” 正常情况下,要是有人敢这么突然从背后“袭击”,司黎下意识地都会先赏他一个“肘击”。可能是提前猜到他会追上来,她竟然没动 连她自己都纳闷,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 “阿黎走什么?看见我怎么不直接过来?”江修暮把人扳过来,捏捏小脸,俯身笑着问。 司黎端量他几眼,小手一抱,傲娇地回答:“我怕搅了你的好事。” 呵。他人都被她搅得“神智不清”了,还差这点“好事”了? 目光略过,从上到下,江修暮发现他家这妖精下半身倒是好好地穿着长牛仔裤,上面一根细绳挂在脖子上,胸以下就没布料了,就一排流苏装饰,连肚脐都遮不住。 他一边脱西服外套一边说:“你怎么知道是好事?对我这么自信了?” “这条路背阴,风凉。”他抬手想给她披上衣服。 司黎疑惑地抬头一看,这大太阳高高照着,哪来的阴风啊? 啪,衣服被她扔回给他。 “谁对你自信了?我是对我自己有信心。”司小妖精单手叉腰,用力掐着他的脸趾高气扬道:“我要是过去了,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她这脸可是男女通吃的漂亮。 是一点不夸张。 江修暮心想,她就站在这“训”他的这会儿功夫,路过的就没有不回头的。的确是不分男女。 一想到这民风的开放程度此地不宜久留。 他揽着肩膀,一把将人搂过来,紧紧地贴在一起,并排往停车场走,“不要别的好事。我就要你。” “阿黎,抱我腰。” 司黎瞪他一眼,不抱。还抱腰?美死他了。 不抱就不抱。他抱。 江小同学手换了个位置,大半个身子都倚过去,幼稚地把头靠她肩膀上,当她的挂件。 这亲昵姿势,谁看都知道肯定是一对啊。 只有司黎被迫拖着他走,才不到一公里的路,到车边都累得要喘了。一米八六的体格,当她挂件,这狗男人小心眼儿起来,真是没有点ABC数啊。 不过,借用一句多年后,胡珍在他们婚礼上大放的“厥词”——你俩一个“招蜂”,一个“引蝶”,凑一被窝里,谁也别说谁。 司黎虽然美得“树大招风”,江小同学明里暗里的桃花却也不比她少。 毕竟他这种端正的东方面孔,第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准是个温良无害的谦谦君子。再加上从小诗书礼易、传统文化的浸润,气质上也是不矜而庄,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不同于西方绅士的中式儒雅风度。 只不过,这人内心和外表实在反差太大。他能一边言笑晏晏地听你谈创业艰辛,一边敲敲鼠标把你毕生心血毁得一文不值。断陷湖似得清澈见底,踏错一步又深不可测。 身边一些朦胧桃花刚露苗头,就被他看出来连根拔了。 仅慧眼识人的司黎早早发现,江修暮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艳。他明明领带打得板正,扣子全都系着,但她就是知道,这男人脱了衣服绝对不会有看上去的这么正人君子! 所以刚在一起的前几年她一直致力于挖掘,在他身上“探骊得珠”,冒大险,得大利。 而同样一身笔挺西装,上一秒男人能在大礼堂里把下面人忽悠得恨不得家底都掏给他,下一刻又由着司黎开车把他带到偏僻的湖边。 她摘掉夸张的耳饰就坐上来,他非但没阻拦,还双手扶正了她的腰。 要说他们人生中的这第一辆车,也是承载了不少故事的“传奇小奥拓”。还是个二手的,因为司黎坚持,车是消耗品,他们又在英国呆不了几年,有个代步的就行了。 所以这车旧得,别说爬山路,就停在湖边平地上,上下那么一颠动,车的零件都跟着叮当响。跟背景音乐似的。 买车的过程更是让江修暮想想就啼笑皆非。 带司黎去看车前,他本来都和老板谈好价了,提前付一半。说好了要是司黎跟他讲价,老板就装作不知情让一步,让她开心开心。 而司小妖精果然不负他所望,上来就杀价,招数更是花样百出。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是东南亚某大佬的私生女,因为被世仇追.杀身上才只剩这些钱,如果老板肯便宜点卖给她,等她和弟弟一起找到父亲,回头肯定v他五百万。 真是把她身后的江小同学差点笑岔气了,肩膀抖个不停,憋笑憋得牙都快咬碎了。 知道内情的老板可能觉得她可爱,在谈好的基础上,又给她便宜了点。 讲价讲到四八折啊!司黎果断交了钱,临走前还不忘双手合十,跟老板鞠躬说“好昆卡”(泰语谢谢)。 上了车,关上门,司小妖精还忿忿地说,下次再有这事不带他来了,他这人一点不深沉,怎么还喷场呢?她回头瞪他两次呢。 “喷场?”江修暮没听懂这词。 也不怪他不懂,司黎是一着急把戏曲里的行话顺口带出来了。 她跟他解释:“就是笑场。你演技太差了,一点信念感没有。” 这词很新鲜。是江修暮没涉足过的领域,遂追问:“还有别的词吗?” “别的?” 司黎握着方向盘,笑道:“你个‘空子’还想学啊?没听过那句话吗?‘宁赠一锭金,不传一句春’,想学,等回家板板正正给我扣个瓢儿,我再教你。” 空子,江修暮结合语义细品,应该是说他“外行”。 至于扣瓢儿“是磕头吗?” 司黎点点头,还不笨。可惜会这两句也还是个“棒槌”,连“羊毛”都算不上。 有趣,有趣得紧。他们待在一起三年了,这还是司黎第一次跟他谈戏曲里的门道。 想了想,江修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既然下了那么多苦功夫,为什么现在不唱了?” 司黎淡定地打了个转向,方四两拨千斤地回:“抽烟太多,嗓子坏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笑容依旧清浅,语调也没太多情绪。可江修暮侧头注视她,却无端地感受到,楚霸王遥望江东的苍凉。 化成四个字便是——回不去了。 * 从湖边驱车回去时,司黎坐到了副驾驶,江修暮的衬衫也跑到了她身上,他自己只穿了件外套。 就在刚刚,她的小吊带“阵亡”了。挂脖的绳子在硝云弹雨的战火里没撑住,断了。 这本来就是她从广州地摊上十块钱淘来的,能坚持这么久已实属不易。 不过她也不想就此放弃“治疗”,路上还问他家里有没有针线盒。 江修暮开着车,不由得问:“不能买点好的吗?” 司黎白他一眼,“你知道时尚的完成度主要靠什么吗?” “什么?” “脸和身材。”司黎指了指自己,大言不惭道:“我就算是披个麻袋去米兰时装周,他们都得说我穿的是‘环保主义高定’。” “噗。还真可能。”江修暮笑着首肯。 司黎拄着下巴,瞧着他的侧脸,视线从高挺的鼻梁,到弯起的唇角,再到下巴、喉结,以及“真.空”西装露出来的锁.骨,和下身多出许多褶皱的西裤。 她心想 ,其实他也不差啦。娱乐圈里都没几个男明星能把这身穿得这么性.感。更何况他手里还开着她的小奥拓呢,这性.张力都这么足。 “江修暮,你今天是不是挺开心的?”快到家时,她蓦地问道。 男人踩刹车等红绿灯,回头,“为什么这么说?” 司黎直接捋起袖子,给他看上臂,白皙皮肤上,两个淡淡青印子。是指痕。 江修暮看了一眼,噎住了,过了两秒才结结巴巴说:“阿黎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有什么。”腰侧肯定印子更深。司黎把袖子捋下来,浑不在意。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有点小疯。 而且,凭她直觉,他根本还没疯够。 她也没有。 所以回到家,关上门第一件事,司黎就把他抵到门板上,跳到他身上开始亲他。后者顺势捧住她。 他那层外套被她往脑后一扔,她这件皱衬衫也随之其后。 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后,她悄咪咪地伸手过去,打开了门锁。 关严的防盗门,变成了虚掩 背后的支撑由实变虚,江修暮皱了眉。最坏的两个结果:要么他抱不住她,两人一起跌出去,丢人现眼;要么他没堵住她的嘴,让路过的人听见。他不愿意。 而这老旧的楼房,隔音有限,住户还密集 真能作啊,他家这妖精。他狠狠地咬住了她舌头。 第46章 要说两人混在一起能十几年都不腻,确实是好锅配上正灶了。 江修暮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年纪,那种程度的征.伐.欲司黎都受得住。 甚至她兴致一上来,可比他野多了。什么时间地点人物,她统统不放在眼里。就连他,她都不在意,单可自己高兴着来。 万一他真一个没撑住,或是来一阵风把门吹开,两人怎么办? 司黎压根不想。 她就想着,怎么能把他逼到一定份上,让他再疯一疯。 而隔着薄薄一层门板,走廊里路过人说话声江修暮都听得清清楚楚,听觉比平时都敏锐,五感全开地警惕着。 左耳朵里是门外两人驻留在走廊里,商量要去超市买意面;右耳朵里是她挂在裤子上的装饰金属链,跟着她的摇.摆,叮叮当当。 理智在一遍遍说,是她乱胡闹,他得速战速决。 可这种隐.秘的、疯.狂的感.官刺.激实在太契合他今日赢了比赛、无比亢.奋的大脑神经了。 征服、进.犯、侵.城掠.地,有点骨气和热血的男人都热爱这些事。 他也一样。 全身肌.肉.暴.起,真是快被她搞疯了。 第47章 今日这一出,在现代心理学上,这叫留白效应,古人智慧地总结为“犹抱琵琶半遮面”。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灯下观美人。 须得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模糊到令人看不真切的影子才是最美的。 用在这事上也是,要是司黎真跟他挑明当众来,江小同学同不同意是其次,主要他这种惯爱藏拙掩锋的男人,是不习惯、乃至厌恶把自己最隐.私的一面暴露出去的。回国后他连公开的采访都不接受。 而这扇虚掩的门,就是司小妖精给他留的一层窗户纸。 这层纸内,他能为所欲为,捅不捅破,也全看他能不能撑住。 既是挑战,又是诱.惑。给他震撼,又予他折磨。 抱着她就像在天堂地狱之间踩钢丝。 吻住她,男人额角青.筋鼓.得都快爆炸了,发间挥汗如雨下。 司黎也知道,她今天这个玩法,是有点不要命的。 万一真把他玩坏了后果后果就再说吧,她不禁松了下手劲儿,于他唇.齿间,先得过且过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但这喟叹连一秒都没留住,就被他吞了进去,连带着从她鼻尖滑下去的汗珠 最后这门,还是由他拉上了。 门锁咔哒的那一秒,耳侧,妖精“要.死.不活”的虚弱声音问他:“家里有奶油吗?” 江修暮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气,低头沉默地睇她,森森的眼神里就写了一句话:你是想.死吗? 而司黎伏在他左边肩膀上,头发黏.湿在脸侧,粉颊沾雨带露,跟朵刚出水的芙蓉花似的,妖冶艳丽。 她咯咯地笑,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脸,无声地用唇形回他四个字:死也值了。 第48章 伪君子。 这是司黎深切了解到某人的习性后,给他下的定义。 相识后的这两年,这狗男人平时总“箪食瓢饮”的,唬得她还真信了他说的“食无求饱”那套理论,以为他不贪口腹之欲。 后来,开了宴了,司黎才摸清楚,他哪是不贪啊,分明是之前没寻到爱吃的。 真碰上喜欢的,江小同学那是根本不松口啊。 而且他不仅胃口大,还挑食,爱吃软饭,喜欢甜食,什么“奶油冰激凌”“蜂蜜软.桃”“红酒淋雪梨”,还有后面才新研究的“樱桃蘸甜露”。 总之,司黎在陪他一遍遍料理时,彻底摸透了这位“吃主儿”的口味,年纪轻轻牙不好,就爱酥.软.滑.腻的。 要说这句司黎形容江修暮的老北京话——“吃主儿”,说的可不是普通吃货,必须是懂门道,不仅会吃,还要会做,从摆盘到出菜,再到品尝,都得够讲究。吃相优雅,品相高级。 所以司黎每次做菜累够呛,气吁吁地问他,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吃? 某人都会淡定地擦擦嘴,回答“老饕不分年龄”。 好在,令司黎还算欣慰的是,他对饮食的地点倒是没那么挑,这合了她随地而做的性子。 厨房,卧室还是客厅,他都行。当然餐桌是最好的,宽敞亮堂,摆得下,还能精致漂亮,口福满足之余,眼福先饱了。 不过这男人也有耍赖,娇气的时候,非要她喂,不然饿死不张口。 那时候两人的矛盾还深藏水下,一方小天地里,腻得像是蜜月期。司黎乐意宠着他,坐在他腿上,用手指把奶油抹到尖上,一口一口喂给他。 偶尔她还逗逗他,看他颠覆平时模样,如.饥似.渴的恶狗扑食。 反正二人一张餐桌,也没谁是主导,你喂我我喂你的,谁都饿不着,但互相钓着,谁也别想一顿吃饱。不然一个撑了,另一个等很久才有下一顿。 只有极偶尔的两次,两人都吃得满足。 江修暮眷恋地抱着她,耳.鬓厮.磨,温存地将鼻梁埋进她颈间,蹭啊蹭的,干哑着嗓子问道:“阿黎,你知不知道广东话里有一句叫‘出.汁’?” 司黎坐在他身上点头,“知道。” “出.汁”这词前面要是不加形容词,形容人算是个中性词,和出汗淋.漓差不多。但他现在提,显然是弦外有音。 “江同学,你讲我嫩到出.汁”司黎笑着把手插进他发间揉了揉,不怀好意地在他耳边说:“咁你就化骨龙罗。” “化骨龙”原意是吃得多、胃口大的兽,类似于饕.餮。但这词一般是父母形容孩子的,北方人爱说的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江修暮无奈地笑。算了,和这妖精在嘴上缠斗,他是讨不到便宜的。她一丁点亏都不肯吃。 不过嘴上的便 弋 宜不占也罢,他还是要点实际的吧。 深深吸一口香气,他俯身,双臂锢.紧她,又将呼吸埋进去。 第49章 江小同学贪口的这几道菜,其他的司黎都接受良好,唯独“红酒淋雪梨”她实在不能理解。 红酒那种东西,酸不酸,涩.不.涩的,黏.黏.糊.糊的一倒,多破坏“雪梨”本身的口感啊。 雪梨自己都忍不住想洗干净。 但江小同学总有一堆解释等着她的质问,抱着她,引经据典地给她讲,喝酒这种事本来就不拘一格,但酒器和美人非常重要。 说是相传,历史上第一位酿酒官就是大禹时期的仪狄,是一位女性。她摘果子时发现有一只猴子吃了一种果,就醉倒了。于是她把果子拿回去,研究一番酿成了酒。 这种故事,司黎爱听,听得认真,想想,“嗯,这和亚当夏娃吃果子异曲同工了。不过仪狄聪明一点,知道看看猴子吃完有毒没毒才往回摘。” 江小同学一边无脑夸她“说得对”,一边暗想,他果然是个“文化流.氓”。他家阿黎看人太准了些。读各种经典这么多年,江修暮还第一次发觉,那些书看得挺有价值,主要是能哄住这只妖精。 于是,他继续循循诱导,说,古代擅饮酒的,器具也有趣。《逢原记》里说,李适之有酒器九品:里面有三山的蓬莱盏、大海螺做的海川螺,以及匏子卮当然最有意思的是舞仙盏。 舞仙盏的结构相当精妙,注满一定酒后,就会有仙女小人从中浮出。在中间,借着酒的浮力摇摇晃晃,恍若起舞。持杯的人动动手,就能看见仙子凌波,又雅又怡情。 听得司黎啧啧称奇,说以后有钱一定买一个回来玩玩。 说者无心,听的人却记住了。后来江修暮真从一个私人藏家那里买了个南宋官窑的舞仙盏,拿回来专门给她玩的。 但那是后话,当下,花言巧语蛊.惑妖精的事还没结束。 他开始针对性地给她讲,为什么喝个酒一定要做这么复杂。因为一个人喝得大多是闷酒。酒还是讲分享和共饮的,有人陪,才能欢喜得趣。 有美人陪就更觉非常。 比如,文君当垆卖酒,花蕊夫人自制美酒佳肴“绯羊首”。另有一则轶闻,说是以为叫杨恂的人,喜欢摘掉花的花蕊,用蜜沾到女子衣服上,然后以花浸酒,图快意一时。 还有《真猎风土记》记述一种“美人酒”,“于美人口中含而造之,一宿而成”。不过一晚上,这有点作.践人的嫌疑,这个江小同学倒不是很赞同。 不得不说,司小妖精这辈子没怎么上过学,确实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这种奇闻轶事,她听得津津有味,又禁不住好奇,坐在他腿上换了个姿势,面对面的,问他:“我好看吗?” 江小同学毫不犹豫:“极美。” 知道他说这么多都是有目的的,不过司黎自己也想玩,所以不拆穿他,踢踢他直接问:“有什么我们能玩的,快说。” 江修暮揽住她的细.腰,笑道:“阿黎英语学了那么久,知道什么是维纳斯的酒窝?” 司黎犹豫了一瞬,点头,懂了。 “妖精”单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问:“玩吗?” “书生”一笑:“乐意奉陪。” 可惜,这种古雅事,要是配粮食酿的中式白酒,是最上佳的。 但这是国外,白酒不好买,俩人拿家里做鸡尾酒的伏特加凑合了一下。 司黎坐到餐桌上,自己先举瓶子先来了两口。第三口,她低头,捧着他后脑,嘴对.嘴.喂给他。 毕竟是液体,流溢很快,吻再严实也封不住。 成股的酒水,从他们的下颌、脖.颈向下.流,钻进衣服领口。遇热酒精一挥发,凉风飕飕。 可进到肚子里的那部分高度酒,却越烧越滚烫,打了微波似的,身体由里到外地沸。 等再睁眼时,男人痴痴地看着她,红檀口吐出酒香,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 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司黎酒酣心畅,笑吟吟地在他眼前摆手,“想什么呢?” 江修暮轻笑,“真想知道?” 司黎微蹙眉,“别卖关子。” “在想镜中貌、月下影” 江修暮一边说,一边抬手,将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一缕缕收入掌心,“隔帘形、睡初醒” 他拿过旁边一根干净的筷子,轻柔地团起如瀑的发丝,在她脑后盘了个髻,方扶着她双肩,亲她耳垂道:“还有我们阿黎的醉红妆。” 司黎仰着脖颈,长眸半眯着,两只脚在半空晃悠,抿起嘴唇止不住地发笑。 听他一本正经跟她说这些既不露.骨,又分外靡.艳的词,司小妖精心里跟猫挠似的,痒一会儿,紧一阵儿的。 她转身趴下,枕着双臂说:“你真得,很会讨人欢心。” 江修暮笑着拿起酒瓶,修长手指将她后颈的碎发向旁边撩.拨,柔声说:“阿黎,不是‘讨人欢心’,是只讨你的。” 有书云:及至酒入竖沟,如香流渠,又分间二潭。脂香而酒清,冰汪汪、亮泽泽。扶纤柳而入,浅潭颤而不洒,酒香溢而不散。动至口干,遂俯身啄饮,尽而净之。 不过,第一场酒宴欢散,司小妖精就不乐意地起身了。 司黎摇摇头,气不忿儿地说他酒品太差。哪有酒喝不了多少,光舔杯的啊。 蚂蚁上身似的,动不了又甩不掉,又痒又麻,指尖都难受极了。 玩脱了,江修暮赶紧抱起人回到卧室哄,说就酒度数高,实在喝多伤身,下次玩低度的。 司黎白了他一眼,酒量差不早说。她能喝啊。“满腹沟.壑”他又不是没有。 嗯? 江小同学眯眼思忖,也不是不行。 下次吧。 今天实在醉醺醺的,提不起别的精神了。 司黎也晕乎乎地倒在他怀里,两颊升霞,粉扑扑两团。 于是他看着看着,又开口讲故事,问她:“阿黎,你知道最解酒的东西是什么吗?” 司黎迷.离双眼摇摇头。 “贵妃醉酒听过吗?” “这个听过!”《醉杨妃》嘛。司黎坐直身,有了精神。 她不仅知道,还会唱呢,于是话赶话,拈起手指给他来了两句,“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哇” 或许都说不上是唱她就是坐在他怀里,随意地哼了一句。也是这辈子他听过她唱的唯一一句。 但这宛若莺啼的戏腔,实打实把江修暮震惊住了,注视她久久回不过神来,连骨带肉全酥.麻了。等回过神来,身上的汗都渗出了薄薄一层。 明明人没变,衣服也没变,但那一瞬间他确实恍惚了,怀里人好像杨妃回魂了似的,气质自雍容,眼角眉梢一挑,嘤.嘤羞花态。 司黎没觉出他异样,还眨着眼睛追问他,“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先暂停,找个魂先吧。 他迫切地吻.住她唇,急急探索、寻找自己刚被她摄走的魂魄。 突如其来,亲得司黎直皱眉,锤他肩膀,这人怎么总爱话说一半啊。 吻毕,两人都缓了缓,江修暮才盯着她的脸轻声说:“传说中,杨贵妃苦热肺渴,所以经常口含玉鱼,用凉玉润肺。” “而她喝过酒后,肺热更甚,只能于晨间饮花木上的露水止热。” “所以阿黎”他胳膊紧紧搂着她,薄唇贴在她耳畔,气.息滚.烫,“最解酒的是新鲜的花.露啊。” 第50章 【司黎小姐,只要你肯来,我可以在床上铺满英镑,再撒上玫瑰花瓣。我们一起共度浪漫良宵,坦诚相见。我现在人就在英国,**酒店房间号****】 真晦气啊! 一大早起床,司黎看见这条短信先呸了三声,还是忍不住怒骂一句“哪个院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啊”。 本来今天例假她心情就暴躁,这简直是往她暴躁里火上浇油。 【坦你 大爷啊?你小时候穿开.裆.裤没露够吗?】司黎咬着手指噼里啪啦打下这一串字,点击发送前,手指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三秒。 冷静三秒后,她沉默地把字又都删掉,原样截图给经纪人胡珍。 后者几乎秒回:【我来处理。你放心。】 放不放心她现在也不能直接开骂。 这是她上部戏的投资人,骂了,戏份被删完,她就白演了。 捂着坠痛的小腹,司黎委顿地躺倒在沙发上。鹦鹉飞过来啄她发尾,她也懒得挥手。 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她开始想,这“暴.露.狂”是怎么知道她在英国的? 明明只是在杀青宴上见过一面,他频频示好,她当众不能驳人面子才给了个电话号。不过,凭她的机灵劲儿,饭局一结束,司黎就拖着箱子跑到机场。 过了安检,在椅子上眯了几个小时,天一亮她第一个排队上飞机。 知道她家在英国的,没几个人,除了胡珍之外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和她同批进公司的小女孩。比她还小两岁,一直亲热地管她叫司黎姐姐。 一起拍戏时,两人住的是一间标间。她溜走,她一定是知道的。 也许还有别的可能。毕竟神经病用什么变.态的招都正常。 司黎闭上眼睛,不愿意继续深想,裹着毯子在沙发上躺.尸一整天。睡睡醒醒,饭也没吃。 与此同时,大学里,江修暮去交新学期的学费,被告知有人帮他付过了。还是在国内付的,用电汇的方式。 如果放在以前,他大概会认为是司老爷子付的,但这两年,司黎和他们有没有联系他不清楚,他和那边算是彻底断联了。 能在国内给他缴费的,就只有司黎了。 她为什么呢? 当初,又为什么一定要执意带着他一起出国? 不单单是因为语言不通吧,多带他一个人的成本都够她报十个语言班了。 而且,越过当初再回头看,江修暮越想越觉得,司黎是被司老爷子强行“扔”到国外来的。给没给她钱都难说。 之前不管他怎么问,她肯定都不会说的,现在他们关系这么亲密了,他想要不要再问问看。 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他得证实一下。 回到家,司黎刚好在卫生间,江修暮看了眼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坐在沙发上,他拿过她手机直接输密码。她所有密码都是生日,也包括银行卡密码,根本都不需要破解。为了方便她,就连他手机密码都是她生日。 打开银行流水,他一气翻到两年前,一笔一百多万的汇款。 有零有整的。后面条目标得也很清楚。 她果然是把房子卖了。 根据他目前了解的情况,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应该是司黎当时唯一能自己处置的财产了。 就在江修暮皱着眉头想,她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时,司黎出来了。 她一打眼就瞧见了她的手机在他手上。他回头看她时,也没放下,根本没想瞒她。 司黎停在了原地。她忽然想到,那条短信她还没删。 他看见了吗? 看见就看见吧。 他们俩又不是需要解释这种事的关系。 她低头擦擦手,走过去。 坐在沙发的男人把手机还给她,问道:“阿黎,能不能跟我说说,出国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为这事啊。 都两年了,有什么好说的。 司黎把手机揣兜里,起身要走,轻描淡写地回答:“没发生什么。” “什么都没有?”他一把拽住她手腕。 司黎遂又想了想,“非要说的话,没一鼓作气把老东西直接气死,我有点遗憾。别的就没有了。” 她要走,他还是不放。 江修暮仰头看向她侧脸,轻声问:“那你是怎么成为公司法人的?这在网上都能查得到。” 屋内霎时安静。 末了,司黎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冷扔下一句,“这和你没关系。” 他赶紧起身拉住她,担忧道:“司黎,你知道公司法人——” “这和你没关系!” 司黎猛地转过身,两只眼睛盯着他,美眸含怒,语气也沉下来,“我这次认真地告诉你。江修暮,你既然不姓司,那海城的事、司家的事,都和你没关系。我的事也轮不到你管!” 所有伤人的话,都不敌她这最后一句刺耳。 江修暮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她好好说,“好,那就说和我有关的。阿黎,你为什么替我交学费?” 司黎打量他两眼,表情明摆着:不然呢?看他去要饭? 江修暮摊牌:“我有钱,够交学费的。” 司黎收回视线:“哦,那你记得把钱还我。” 江修暮想,既然说开了,不如把一次性想问的都问了。他实在是不想跟她打哑谜地过下去了。 他继续道:“那又为什么把房子卖了,一定要带我来?” 如果不是记起她出国前问过他两次,东西收拾干净了没,他未必能想到这点。那毕竟是她妈妈留给她的。不只是财产,都算是遗产了。 “因为我缺个男人。”司黎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早都跟你说过。你自己说愿意的。你要是不——” “不是那回事。”江修暮第一次打断她的话,终于忍受不了她这顾而言他的态度,“司黎,我们不能坦诚谈谈吗?” 她对他,就像上次对李卉一样。“听人说一句谢谢,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可能是“坦诚”两个字她今天实在听得烦了,也可能是生理期作祟,她身体不舒服又没吃饭,情绪积攒到了爆发的点。 总之,二十岁的司黎还没以后那么能沉住气,闭了闭眼,她实在不耐烦地朝他吼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回身一把捏住他下巴,“江修暮,你以为你是谁?” “你们的谢谢就算说一百次,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我花钱,你陪我,这叫交易!交易需要哪门子的谢谢?!” 在男人惊痛的眼神中,司黎一口气说完,缓缓松开他,慢慢退后两步,站到了卧室门边上,平复好气息,才挺直腰背一字一字说: “这钱,你要是拿着烫手就在床上好好卖力气。” “你要是不愿意,就走。别再用这事烦我。” 她毫不留情地关门。 一张门板,门里门外,两人仿佛同时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一个滑坐到地板上抱紧双臂。一个黯然地合上了双眼。 及至晚间,屋内都静悄悄的。 最开始还有两声鹦鹉叫,后来,可能鹦鹉也睡着了。 司黎躺在床上,却一直都没合眼。 冷和痛经,两件事碰到一起,真是无解。 她暖不了自己,肚子就会更疼,又不能用凉手去揉。 疼得她开始用哈气暖手,差不多热一点,才敢去揉一揉小腹。 就在她埋在被窝里正吹气时,门锁动了一下,有人走了进来。 司黎立刻闭眼假寐。 她没上锁,也知道他一直都没走。 但她今晚就是不想理他。 刚想了半天,司黎还是觉得这狗男人今天简直是无理取闹。 有人给花钱还不乐意?要是有人给她白送几十万,她一定恭恭敬敬给那位大慈善家鞠一躬。谁会像他这么不知好歹。 狗咬吕洞宾。哼。 身边的床垫一陷,她知道他坐下来了。但没再进一步动弹。 哪怕是背对着,也能感受到那两道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司黎忍了他半天,真受不了这如芒在背的滋味,掀开被子,也坐起来,气鼓鼓地和他对视。 肚子痛不痛的先不管了。女孩瞬间化成一只气焰十足的炸刺的小河豚。 不就是吵架嘛。他要是没吵够,她可以陪他吵一晚上。 但男生坐在床边专注地看她,迟迟都 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司黎抱着膝盖,咬着牙别开头,冷声问他:“你是来卖力气的,还是来告辞的?” 终于,一声叹息。 江修暮伸手过去,用温热的手掌贴上她微凉的脸颊,轻抚过秀长的眉毛,“阿黎,我们之间,和钱没关系。和别的都无关。” 他的声音出乎她意料的平和,如同那晚她开摩托车戏弄他一样,吵过一架,她又说了过分的话。他却一点怒气都没有。 摸她的脸也一如往常的温柔。 感觉到她没那么抗拒了,江修暮轻轻扳过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郑重地对她讲:“对你,我是自愿的。无论是那晚,还是现在。” 因为“阿黎,我喜欢你。” “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了。”也许是没出国的时候。也许,是第一眼就注定了。 对她的喜欢只有一天天加深,但他确定从来没有中断过。 司黎愣住了。 她明明做足了准备,把自己武装成了充满气要爆炸的气球,可他的这句“我喜欢你”像一根小木刺,猝不及防地在她心上扎了一个针眼。那些气体便顺着这小洞全都泄露出去。 她整个人又瘪下来。心跳乱飞。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感觉很奇怪,屋里都没开灯,这男人的眼睛却是亮的。不是灯泡或者太阳那种刺目的亮,更像是星星和月亮,泛起的光芒是柔和。且这光芒注视她越久,便越柔得似要把她融化掉。 半晌,司黎确定了。他说的“喜欢”是真的。 “我知道了。”她小声地回应。 语气很淡定。 江修暮弯起唇角,轻笑了下,揉揉她脑袋。还不赖吧。 说一点不失望是假的,好在他本来也没指望她说出那句“我也喜欢你”,这句回应,不咸不淡,却比他最初想象得要好很多。 他坐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她也没挣扎。 他摸摸她的手脚,果然,冷得像冰块。 “肚子痛不痛?” 司黎下意识地要摇头,想想,又止住了。还没等她点头,江修暮已经拿起准备好的热水袋,放到她小腹上,脚边也放了一个。 “来了例假刚刚怎么不说?” 司黎靠在他胸前,默默翻了个白眼。说了他就不跟她吵架了?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今天这些话他早就想问了。都憋很久了。 这一架他们早晚都要吵的。何况,肚子痛也没耽误她发挥。 她不吭声,江修暮也不知道她这小脑袋里都转出了哪些道道。 他就是抱着她,觉得怀里的人又瘦又虚弱,蔫蔫的,浑身还冰凉。好不可怜。 “对不起,阿黎。” 他把下巴贴在她额角,也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跟她道歉了,“我以后不问了。” “你的事,以后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都不问。” “别生气了,行吗?” 司黎就是倔脾气,不吃硬的,但要来软的她确实有点招架不住。 她张了张嘴,想说,其实她也有点 不过,江修暮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捧着她的脸,亲了亲,没让她开口。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说。 哦。 那他自己这么说。她可就不自责了哦。 司黎捏着手指想了半天,无声地侧身搂住他的腰,脑袋枕在他左胸前。这样,刚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江修暮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揉揉她的肚子问:“饿不饿?要吃东西吗?” 司黎摇摇头。她是真没胃口。中午吃了点,吃完就吐。 “那喝点热水吗?” 她还是摇头。 那就顺着她吧。江修暮略微起身,把衣服脱了,让她能直接碰触到他的体温。 “我陪你睡觉。” 躺到枕头上,司黎才开口问了句:“你不忙了吗?”她知道每晚她睡着,他都要出去忙一会儿才回来。她没问过。估计和他赚那么多钱有关。 “没什么要紧的。”他答。 江修暮让她平躺,自己侧身,手臂给她枕。司黎双手都被他放在热水袋上,然后他再把大手覆上去。 凉了一整天的身体渐渐回暖。 疼痛减弱,司黎脑袋歪在他胸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呼吸匀长后,江修暮睁开眼,目光温柔地在她小脸上描画。 他只是说不再问她,但她的事,他不可能不管。 正因为她今天这种异常的激动,江修暮才真正确定,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却非常严重的事发生过。也许就在她缺课的那几天。 也许不止那几天。 但他的确是不该再问她了。 他是想抚平她伤痛的,而不是要逼她撕开自己的伤疤给他看。 可能有一天司黎会愿意告诉他原因,也可能她一辈子都不说,只能全靠他自己查或者猜。 他不着急。 得先让她知道,他会陪她的,其余的都还不着急。 * 那一年,司黎演了人生中第一个正经的女二号,偶像剧里非常脸谱化的反面角色。可播出后,挨骂的声音却出奇得少了。 有网友说“这个女二实在太好看了,狠不下心恨她”,还有人说“她明明长了一张不会爱人的脸,看男主时,却有那么深情的一双眼睛。有种为爱自.焚的勇敢。” 刷到这条时,司黎愣了两秒。她其实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对一个陌生男人演感情戏。 她只是下意识地模仿了,那天晚上,江修暮看她时的目光。 一双令她都心动的眼睛,也一定能感动其他人吧。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走之前告诉他这次是两部戏排到一起,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结果一个半月后,半夜凌晨两点多,屋外门锁忽然响了。 江修暮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家里遭贼了。 等他走出房间,看见司黎拎着箱子进来,正在门口换鞋。她穿着灰扑扑的套头卫衣,脖子后面还挂着颈枕。 司黎回过头看见他,也有点惊讶,“你还没睡?” “嗯。”他应了一声,走过去,接过她的行李,问:“累不累?” “累。”司黎抬手抱了抱他,头靠在他肩膀,疲得声音都发哑,“好困,想睡觉。” 江修暮拍拍她后背,“去换衣服吧。我帮你整理。” 司黎点点头,垂头耷脑、脚不沾地,神游似地飘进卧室。 屋外,江修暮给她整理箱子时发现她带回来了几本字帖。还有练习本,他随手翻开几页,基本上都是在练习签名,还有给粉丝写的一些祝福话“天天开心”“事事如意”之类的。 都说字如其人,心手相通,这种说法还是有科学依据的,心理学上管这叫笔相学。 而他手里这本练字帖,横平竖直、弯钩锋利,下笔力气也不小,翻过来一页背面都还有印记。 看着整页整页的字,江修暮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个词——过刚易折。 躺在最熟悉的床上,司黎翻身两次,还是睡不着。 她再次转过身来,面朝他,试探地问:“你睡了吗?” 男人眼睛都闭上了,听见她声音,复又睁开,“没睡。” “那你困吗?” “不困。”他收紧手臂,将她往身前揽了揽。 司黎抱住他的腰,打着哈欠道:“那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什么都行。”她就是想听听他声音。 江修暮摸摸她的小脑袋,想想,问:“你最近在练字吗?” 司黎“嗯”了一声,纠正道:“我是刚学。怕给粉丝签名不好看,她们不喜欢。” “你会吗?”她问回去。 “算会吧。”江修暮想着她写的字,没由来地有点担心她。 “你怎么什么都会。”司黎哼唧了一声,睡意比刚才浓烈了,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那你学得是什么体。” “都会一点。”对他来说,会的多一点,更便于隐藏真实的那个。 对此,司黎只能举起 大拇指,“牛。”牛,但是他会的真是太多了,这程度有点变.态了啊。 江修暮抱着她轻笑,抚摸她头发,一下下地哄她睡觉,“可是阿黎,我觉得写字不一定要像谁。横不是平的,竖不是直的,都没关系。” “自成方圆就很好看了。” 司黎不知是睡了,还是在走神,默了一会儿才答:“嗯。看来是我练得少。” 江修暮低头吻她发丝,“阿黎,才刚开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管是练字,还是别的。 司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是这一晚,他问她想不想换个房子住。这街区不太安全,要是她还像这次一样半夜回来,他真是不放心。 司黎想也不想就说“不要”。 她的理由也很多,比如楼上房东年纪大了,万一突然出事,没人看顾;还有这附近商超方便,地铁和公交车也还算方便;去机场和回家的路线她好不容易才走习惯了诸如此类,就连楼下烟店的老板会免费送她打火机,这事她都算进去了。 从她各种稀散的理由中,江修暮总结出一条司黎的特性:她“恋巢”。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不喜欢搬走。 就算这地方她一年就回来住两三个月,甚至不如在酒店住的时间长,但在她心里,这里就是她的巢穴。哪怕只有三四天的空闲,她都得回这儿来窝着。 想通这一点,男人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只要她养成习惯了,天南海北,她总会回到他身边的。 所以后来他们回国在沪市安家,买房子前他盘算了很久,交通地段,再到隐私性等各种。 装修时,房子里的每个角落江修暮都是亲自拍板决定的。因为他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按司黎的性子,这房子应该是他们要住一辈子的家了。 * 司黎回来的第二天,她在浴室洗澡,江修暮在厨房做饭,等他出来时,浴室的水声还在响。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掺杂着几缕刻意隐藏的声音。 江修暮走到门边,刚想敲门问她怎么了,举起手来,想了想,他又放下了。 背靠在门边的墙上,他听见那声音渐渐微弱,最终被水声盖过。 过了会儿,水声也停止了。 接着是吹风机的声音,等这声也停下,江修暮身子站直,等着她出来。 司黎出来时头发只吹了个半干,也忘了带干净衣服进去,套了件他洗过的T恤就出来了。 打开门就看见他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她皱了下眉,别开脸继续用毛巾擦头发,“门神,你找我有事?” 但在她出来的瞬间,江修暮就瞥见了,那双红得兔子一样的眼睛。 他抬起她的下巴,面对面,仔细地看,“你哭了?为什么?” 司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下巴上的手拍开,“流眼泪就是哭吗?” 她说:“我就不能是滴眼药水过敏了?” 说完,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抽出别在后裤腰的墨镜,往自己小脸上一戴,脖子一仰,“趾高气昂”就要走。 江修暮哭笑不得,伸手拦住她,“可是阿黎,家里没有眼药水。” 司黎听后脚步顿住了,转过头吭哧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你松手!” 他才不松。 他还得把人抱在怀里,哄好才能松呢。 大手摁住胸前挣扎的小脑袋,江修暮揉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阿黎,你说得对。流泪不代表哭。” “哭是情绪,流泪只是一种生理反应。人不一定只有难过才流泪,开心会,激动也会。” “或者,什么情绪都没有。偶尔洗洗眼睛瞳孔嗯会更亮、更好看。像星星一样。” 司黎鼻梁上还架着墨镜,巴掌大的小脸遮住大半。 她头靠在他左胸,听后直撇嘴,“江修暮,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在唬我。” “阿黎,我从来不骗你。”男人揽着她肩膀,轻晃了晃,颔首低语道:“都是查得到的。你不是最相信科学的吗?嗯?要试试看吗,科学的、变好看的方法。” 这个白痴,把她当傻子哄吗。说什么鬼话。要是哭就能变好看,全娱乐圈都要以泪洗面了。 司黎伏在他身前,墨镜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翻完,她也没推开他。 过了会儿,江修暮低头,腰侧的衣服一角被捏紧了。有凉凉的水滴,一颗一颗掉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将她抱得更紧了。 逐渐地,水珠越掉越多,越落越快,将他的袖子都洇湿了一小片。 他心疼得轻拍她的背,想让她哭出声来,会好受一点。 但是除了演戏需要,司黎哭从来都是不出声的,宁可把嘴唇咬破也不出声。仅偶尔吸两下鼻子。 原因,她也不会说的。 江修暮心里叹气,却也知道不用问,她想说自然会说。他会觉得有些遗憾,但尊重她的选择。 大概是眼睛洗得差不多了,司黎松开他,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抬起头来,对他说:“饭凉了吧。去换件正装,我带你去餐厅吃好的。” “什么?”她情绪转换得太快了,他没跟上。 司黎淡定拍拍他肩膀,“快点。别磨蹭。” 说完,她转身,脚步轻飘飘地就进了屋。 江修暮愣愣地站在原地,要不是衣服袖子还湿着,他都以为刚刚是他做梦了。 真是女人的心,难以捉摸。 妖精的心,神鬼莫测。 但江修暮还是听她的话,换了件还算正式的黑色衬衫。领带就不打了,他穿好后就在门口等她。 片刻后,房间里有高跟鞋敲地板的声音。 卧室的门打开,刚还在他怀里梨花带雨的妖精,施施然走出来。穿着气质修身的小黑裙,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肩膀披了件小西服外搭。 就连长发都被她高高盘在脑后,嘴唇也涂红了,像刚吃了神丹妙药,返老还童、容光焕发的千年妖精。 司黎看到他时,蹙起眉,稍微拉低鼻梁上的墨镜。刚画好小烟熏妆的狐狸眼,略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他:就这? 他也没想到她说的正装这么正啊。江修暮尴尬地咳了两声,心想,要不要不他还是打个领带去吧。 算了,脸和身材勉强够用,还算带的出去。司黎怕他耽误时间,拽过他的手腕就往外走。 上车后,启动时,她蓦地对他说:“你帮我记一件事。” “什么?” 司黎傲娇地把墨镜往上一推,脚踩油门,红唇轻启,“下次我买车,你要记得提醒我,一百万以下的绝对不考虑。” 噗。 江修暮笑着侧头看她,“就一百万?”那他明天带她去买好不好啊。 妖精瞪他一眼,“闭嘴。” 江小同学板正坐直:“1。” * 其实哭这一通,司黎不是不想告诉他原因。 关键这原因,说开了就屁大点事,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卖惨。 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被换掉。还是进组后,第一天拍完,当晚被通知明天换人了。 她一颗追逐演艺梦的纯粹心灵轻微有点小破碎而已。 再加上那天导演各种挑刺她,众目睽睽下,一场戏演了十多遍。司黎这种要强的性格,被批评是让她难受,但做不好让大家都陪着反复重来,她更自责。 后来,她拖着箱子从酒店出来时还在想,既然导演想换人就早点换,干嘛还要折腾她一天。害得她晚饭都没吃,片场回来就开始反思,反思一晚上了。 他大爷的。白反思了。 算了,工作没了,那就回家吧。 于是当晚,司黎买最近的航班临时决定飞回来,落地时间太晚了,就没跟他说。 登机前 ,她把包里随身带的剧本,和关于这个角色她写的一些笔记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全身轻松地踏上飞机舱。 经此一事,司黎痛定思痛,开始深入思考——她为什么会被换掉。 首先,导演有自己想用的人,这无可厚非。但他又没提前跟她说,她哪知道啊。这是导演不厚道的地方。 其次,她既然能被换掉,就说明她目前还是可以替代的。 不管是演员,还是做别的,能被替代,就说明还不够有价值。 司黎继续思索,那她怎么才能让人不敢换她?至少得有个独一无二的、能比别的女演员更厉害的长处吧。 想来想去,她觉得,她也就打架这项技能,能胜同赛道的演员一筹了。 虽然她现在瘦得只剩个花架子了,但花架子,她以前也是耍得最好看的那个。 嗯,那就决定了,走武打路线! 就算这条路崎岖了点,不过,难走的路,人肯定也少。她一个在坎坷路上滚过来的人,吃吃这点小苦有什么的。 想通了,她就准备重振旗鼓了。 沙发上,正在专心看书的江小同学,身边的人忽然一下支棱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阿黎?”江修暮担心地问,“怎么了?” 司黎闻声看过去,拄着下巴,目光端量他的眉毛、眼睛、嘴巴,还有喉结 她朝他凑过去,没任何前言地问:“你知道猫怎么叫吗?” “猫?” 江修暮被她问得一愣,回答她时,也满脸防备地只吐出一个字,“喵?” “好聪明啊。”司黎小小地鼓掌,夸赞他,声音柔得像含着一汪春水。 有点不对劲。男人往旁边挪了挪。 她就又凑上去,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继续问:“那你知道狐狸怎么叫吗?” 狐狸的叫声? 江小同学茫然摇头,这他真没研究过,“怎么叫?” 司黎把双臂缠上他肩膀,眨眨眼睛说:“你抱我进去,我再告诉你。” 江修暮看向这双狡黠的狐狸眼,犹豫半分钟,放下书,一把抱起她往卧室走。 行。他今天倒是要听听狐狸是怎么叫的。 第52章 只短暂地歇了一周后,司黎就准备杀回香港了。温柔乡虽好,但也不能久留。 送她走之前,江修暮忍不住牵起她的手,“阿黎,如果你觉得太辛苦的话” “怎么?”他话说一半就噤声,司黎好奇地询问。 江修暮看着她透亮的眼睛,想起她在灯火下认真地写人物小传、用夸张的动作和言语反复感悟角色的情绪,背台词有时会哭,有时候又会无端地傻乐偶尔甚至会蹦出几句梦话。 他想说,阿黎,如果太辛苦的话,就留下来,他可以养她,可以把她养得很好。 可一想起这些,他又知道,这些话他不该说。 “太辛苦的话,就不要来回跑了。”江修暮微笑地摸摸她的头发,“打个电话,我回国去陪你。” 嗯他假期多。好像也行。 司黎点点头,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说:“好。那你要是不忙就来陪我。” “不过,你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了。” 路上,她还在小嘴叭叭不停地给他建议,“在这面呆久了,我真觉得味蕾会退化。不然为什么我每次落地,闻到路边煲仔饭都直淌口水等下下飞机我就去吃沙茶牛肉。哦,我最近还瘦了!那还能再来两个蛋挞。” “还得是国内的美食,哪像这边鱼和薯条都炸不明白。要不是你在这,我肯定不回来。” 她说话时,男人一直微笑听着,听到这句,他不禁侧目看她一眼。 在国外生活真有这么差吗? 江修暮想问她来着,可后来她话题又快速地转到别的,他没来得及开口。 * 虽然不确定两件事有无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江修暮后来还是有点后悔,那天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因为从那次开始,这个女人身上就总是带伤了。 开始是一些不明缘由的淤青,他们两个视频时,他还以为是什么特效化妆。 直到有一次暑假,他从伦敦飞回去陪她。 落地后,正赶上她在医院排队,电话里声音嘈杂。她说什么,他都听不清。 而听不清,心里没底,就更着急了。 等他赶到医院时,看见骨科外面人满为患的长椅上,司黎一个人举着右手,小拇指外翻成明显不正常的弧度。她竟然还有闲心逗旁边的小孩别哭。 江修暮从人群里挤过去,蹲在她身前,问她怎么回事。 司黎举着右手给他看,说小拇指可能暂时动不了了。 他一路赶过来,本来就忧心如焚,听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更是有些急躁,声音不自知地沉下来,“什么叫动不了了?!” 司黎被他忽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让步地嚷回去:“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医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别的我也听不懂!”可能听懂了,但也没往心里去。 她就记得小拇指不能动,想着后面拿东西的戏都得换左手了。 男人深深地看她一眼,被她气得不想说话,直接拿过她身边的x光片看。 影像清晰地显示,她右手小拇指骨折了。关节都错位了。 江修暮看完光片,又看向她举着的手,喉咙里像有一根刺哽在那里。 安静几秒,他轻声问:“疼不疼?” 呵,汽车撞墙知道拐了?大鼻涕流到嘴里想起来甩了?切,晚了。 “哼。”司黎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扭过头,不理他。 还有心情跟他置气,看来她还是不疼。男人也闭口不言,半蹲在她身侧,开始查这种情况一般怎么治疗。 查到的结果也和医生给出的方案差不多,都是要往里面植入克氏针固定,养四五周再取出来。 两根钢针从她皮肤表面插进去,连皮带肉地戳出两个血.洞,最终穿透骨头,骨头上再戳出一个洞。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受这种罪,江修暮想起了某种失传已久的酷.刑。 他问了医生,就算取出来后,这皮肉上留下的洞也要两三周才能养好。 也就是说,等她这根小拇指完全恢复正常,他的假期也刚好结束。 从医院回到酒店,司黎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瞄他。 这男人回来路上一直不说话。气压低得她都错觉有一朵乌云跟在她旁边。 “要不,你回去吧?”她站在他身后,试探地问。 男人闻言回头,什么都没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OKOK。他不想走那就不走吧。 司黎默默闭上嘴,拿起剧本看,余光一直关注他在满屋找活干。衣服要挂在衣架上,化妆瓶必须立着,所有没用的东西都要进垃圾桶。扔完后还要换新的垃圾袋,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 这人是个洁癖、强迫症、整理癖,但还挺宜家的。她想,至少能少请一个清洁阿姨,这也太省钱了。 收拾好整个房间,江修暮洗过手回到她身侧坐,垂眸思考,该怎么劝她放弃演员这一行。 实话讲,他还是想带着她定居国外。 要是她能彻底抛弃现有的事业,切断和国内的全部联系,重新开始,那是最好的。 如果她真得特别想当演员,那可以在国外演一些至少不用这么拼命的戏。 这些建议怎么说能让司黎更好接受一点? 这让江修暮有点犯难。他家这只妖精着实太聪明了些,主意多又固执。 他在想事时,司黎也在思考。 她在想这男人今天心情不好,会不会是饿的? 她也是一拍戏节食,心情就变坏。 于是,在他抬起头准备开口时,司黎凑过去先问道:“我叫外卖,你吃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我们吃点好吃的。” 江修暮叹息一声,满眼无奈地看着她,反问:“你觉得我今天还有心情吃饭吗?” 一般这个回答,就肯定是饿的。 司黎朝他举起打了石膏的右手,说:“你爱吃不吃。但我左手不会用筷子,你得陪我吃。” 于是,她点了家口味清淡的茶餐厅。 竹升面先挑出来一筷子,江修暮放到碗里搅得不烫了,再端起来,夹出一点喂给她。 这个待遇司黎心里美极了,饭来张口,想当年太后也不过如此吧。 趁她嘴里鼓鼓的,嚼着东西不能说话时,他蓦然开口:“阿黎,手好之后,你跟我回去吧。” 司黎愣了瞬,两三下把嘴里食物咽下去,摇头:“我戏拍不完。” 江修暮望向她:“违约金我赔。” 司黎乐了,“可我公司也有违约金。” 他还是说:“我赔。” “艺人合同违约要赔很多钱的。” “我赔得起。” 江修暮放下碗筷,双手握住她肩膀,认真地对她说:“阿黎,我们现在不缺钱。”不需要她用有伤身体的方式赚钱。 司黎安静下来,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良久,她拄起下巴含笑道:“可我缺钱。” 说完,她就打落他的手,转身去喝汤了。 缺多少,为什么缺,剩下这些她又不说了。 沟通无果。 呆在一个房间里,两人又开始各做各的,彼此沉默。 直到晚上睡觉,躺在一张大床上,肩并着肩,男人在被子下去牵她的手,试她的温度。 虽然是夏天,屋内的空调却是暖风。 司黎身上不冷,想了想,她把手指一一插进他指缝里。 十指交握,两人都朝对方靠近了些,但还是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司黎头微微偏向他,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轻声开口:“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演戏。”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至少演戏不算是她毕生理想吧。 江修暮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也侧头过去,“那为什么不考虑做别的?”他不支持她做演员。他今天的话,她一定听懂了。 司黎闻言笑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那你还不如问问外面跑出租的,为什么要做司机;问问环卫工人,为什么要起早贪黑扫街道。” “江修暮,如果他们也有你这个脑子,聪明还能读书那么好,谁不想一劳永逸,轻松赚大钱啊。” 她转过头,亲了下他侧脸,“我也想。但你也知道,我成绩多差的。你的那些书,中文我看着都头晕。” “我早想过了,我能做的行业里,就拍戏赚得最多,来钱快。而且我还算擅长,能做得不错。” 这她都够幸运了,长了张漂亮的脸蛋。比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幸运。司黎很有自知之明,也够知足。 轻叹口气,江修暮侧过身将她的头揽到怀里,吻着她额顶说:“但是阿黎,你有我。我的就是你的。”只要是她,变成一台赚钱机器他都心甘情愿。 司黎沉默地垂眸,过了会儿,才道:“你是你,我是我。” 她说:“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他们两个,手可以纠缠在一起,身体也可以,但有些东西不行。 额头上的吻渐渐变凉,男人闭了闭眼,手撑起上半身,将她彻底笼罩在身下。 极有压迫感的姿势,江修暮强行抬起她下巴,在黑暗中凝视她的眼睛。 “司黎,你这种赚钱方式,在我眼里,无异于在‘用命换钱’。”简单讲,就是不值得。他不可能放任。 司黎也看向他。虽然黑暗里,他们的眼睛只能看个模糊,但彼此的轮廓都刻在心里了,也用不着看得太清楚。 她用刚刚牵着他的左手抚摸他的脸,“你们读书人都喜欢上升高度,用些夸张的词来吓唬人?故弄玄虚。” 江修暮懒得反驳她,扯下她的手,压在掌心里,一寸寸地摩挲,最后停在尾指的位置。 额头抵着额头,他缓缓告诉她: “中国的《易经》里有一卦,叫剥卦。其中有两象,分别是‘剥床以肤,切近灾也’和‘剥床以足,以灭下也’。” “剥落到床面,相当于切肤之痛,从床脚剥落,是毁掉根基。剥,是一点一点抽离。” “以你的性子,最开始磕到碰到,青一块你都不会留意。现在手指受伤,你也觉得是小事。然后就是手臂、腿脚,只要还活着你都认为是小事。” “你把自己当洋葱,以为剥掉一层还有下一层。最关键的,你对危险的敏感度和感知力也在被剥落。”这才是核心。 他从被子里拿出她那只受伤的右手,严肃地说:“阿黎,你现在自己回想,手受伤,到底是不是意外。你以前有这么不小心吗?” 司黎双目紧盯着他,抿着嘴唇,在他的话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他们梨园里,曾经有一位学武生的师兄。拜师之前在少林寺学过武术,所以园子里他学功夫也是最快的。 他那时候特别喜欢给他们表演一个绝活——用头顶水缸,顶起来还能轻松地走来走去。可是有一次,他演这个绝活时,水缸忽然掉了,把他砸在了下面,胸椎骨头插进了内.脏,当时就吐了好多血。后来命捡回来了,人却没再回园子。 师傅们检查过后,发现原因是那天空水缸里多了块石头。很小的一块,他以为很轻就没拿出来,结果就是这块石头让水缸失去了平衡。 而她在梨园里学功夫那么久,从来没骨折过,就是因为她踩高处时很小心,一直都很小心。只是后来,她没那么惜命了。 感受到她呼吸沉静下来,江修暮松开她的手,好好地放到一边,柔声说:“阿黎,我不对你故弄玄虚。我只是了解你,也了解人心的规律。你这样下去,早晚” 后面的话,他欲言又止,没说出口。司黎却听得懂,这样下去,她早晚会出事的。 她仗着自己会点拳脚,艺高人胆大,就觉得在片场吊威亚,有绳子、有工作人员,比在梨园都安全。实际呢,什么都不是一定的。 “我也没有那么傻。”司黎垂着眼睫,小声辩驳,“我们学功夫之前都是先学怎么挨打,还有被打怎么保护自己。” 比如正常人向后摔倒都习惯性手肘撑地,其实这才是危险的,非常容易伤到骨头。她们都是先学会克服这种意识,养成自我保护的习惯,让自己尽量放松顺着劲儿倒下去,和地面接触面积大,又不伤要害部位。 “听不懂了是吗?要我用你的俗话讲?” 男人声音骤冷。司黎和他面对面,都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司黎,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江修暮躺了回去,周身气压低得真成了一朵阴沉沉的乌云。 更俗的他还没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要是劝不了这只妖精,大不了绑回去算了。 怎么绑未来的江大总裁,如今的江小同学第一次意识到,他得养一些能帮他干特殊活计的人。 凶什么凶! 她都受伤了,还对她凶! 司黎鼓着腮帮,好不乐意地在被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男人没反应,她又踢了两脚。 踢完,她默默地转身去抱他,用的还是受伤的那只手。她知道这狗男人肯定不忍心推开。 果然,他一点没动。 司黎便试着和他打商量,“给我点时间行吗?”她现在是真需要借着打戏,给自己讨个虚名。 “多久。”江修暮沉声问。 司黎答:“两年。之后我就不拍特别危险的戏了。” 两年太长。“一年。” “一年半?” “司黎!” “好好好,一年。” 司黎朝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又凶又凶。哪一天她心情也不好,把他踹了,看这狗男人跟谁凶。 缓缓地舒气,江修暮满心无可奈何,只能再次把她抱紧。 真不是他危言耸听,跟她没事找事。 拍打戏,受点伤,也许对于大多数演员都很正常。敬业的演员有的不用保护措施,几层楼都往下跳。 关键要看人,司黎不行。 江修暮承认他有一定的私心,不喜欢看她受伤,可更多的是看透她了。 司黎胆子太大,又爱逞强。 更甚者,她人性的底色里,缺少对生命的敬畏。别人都渴望活得长一点,她却时时刻刻都准备和死神碰一碰拳头。 哪怕前面是个风景好的悬崖,胆大的正常人顶多看一眼就掉头回来,而司黎她看一眼,两眼,第三眼没准直接就跳下去了。 她就是先跳完,再去想自己会不会死的那种人。 从她敢骑摩托带他飙到疾速,江修暮就摸到她一点苗头了。 后来他们又在一起日夜缠.绵,成为彼此的枕边人。 枕边是什么样的人,他要是都摸不透,他就白活了。 * 然而,一年后,他去机场接她,眼睁睁看着女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来。 那一刻,江修暮还是被她气笑了。 司黎反应极快,在他开口之前,扔下拐杖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你先别训我。”她大眼睛眨巴两下,言之凿凿,“首先,这伤是在一年约定期内。” “其次,这里是机场。江修暮,你要敢凶我,我立刻买票回去,再也不回来了!” 有理讲理,实在没理的时候,耍无赖就是最有效的。 男人冷森森地盯着她瞪了三秒。 三秒后,江修暮捡起她扔掉的拐杖,背对着她半蹲,“上来,我们回家。” 第53章 从片场坐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司黎看着自己软.掉的半条腿,陡然想明白了他说过的话。 他说的很对,她现在的心态不适合拍打戏。 从五层楼往下跳的时候,她太沉浸角色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戏,以至于都忘了身上还绑着绳子,也忘了最初演练的安全动作。一整套行云流水,怎么好看怎么来了。 听见骨头嘎嘣一声时,司黎自己都懵了。她怎么敢用骨头硬刚水泥地?她疯了吗? 导演也懵了,这新人小花即兴发挥得很精彩啊,就是跪半天了,怎么还不站起来呢? 这次去医院,司黎身边总算有人跟着了。胡珍陪她去的,她现在是她一个人的经纪人。 五部武打电影拍完了,其中两部硬核打戏已经播了,业内口碑极好。同一批签约的小花们现在就她上升期最明显,公司当然更重视。 就诊室里,胡珍听见司黎淡定地询问医生,这腿要养多久,好了之后多久能负重量? 医生最不喜欢这种不拿健康当回事的人,严肃跟她讲,“你知道你这种粉.碎性骨折,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吗?是截.肢。” “我建议你们谨遵医嘱,治好了再想其他的。” “是是是,一定谨遵。”胡珍赶紧打圆场,拍拍司黎的肩膀,安慰她,“放心吧,等这部戏播了,后面机会多的是。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司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后续,住院做手术,也是胡珍陪着她。她还提前跟她说,她受伤这事是要宣传出去的,是个噱头。 司黎听后皱眉,这不是卖惨吗? 胡珍大方承认,对啊,就是卖惨啊。 她摸摸她小脑袋,说,“小司黎啊,伤都受了,罪都遭了。咱又没骗人,也没夸张,吸引点流量就当赚医药费了。你当明星、当公众人物,就要有随时把自己一切都当卖点的觉悟。” 这觉悟她有。司黎考虑的是另一件事,“能不能等我好差不多了,做完第二次手术再发?”以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她今天“卖惨”,那狗男人第二天就能飞过来找她算账。 吵架什么的,她倒不怕他。这不是怕耽误他上学嘛。 司黎心虚地摸摸鼻子。 胡珍却敲敲她的头,说她想什么呢,肯定是电影宣传期的时候发啊。现在发,那不是抹黑剧组安全设施不到位嘛。小孩就是年轻。 于是,司黎一边在内地治腿,一边各种借口忽悠江小同学她最近在客串别的戏,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等终于能回去了,他什么都不问,就坐在床边看她病历,看得司小妖精心更虚了。她瞄他的眼神,像在看随时要炸的煤气罐。 有什么好问的。她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还不如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她什么时间入院、三次手术的时间,还有每一次的康复情况。 江修暮翻着手里厚厚的病历本,意外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情绪稳定。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气过头了,心脏彻底气死了。 全都看完,他平静地抬起头,跟她说:“我会在这边再给你约一个骨.科专家,给你查一遍。病历先放我这,到时候翻译更容易。” 司黎点点头,表示:“我没意见。” 你还真敢有?江修暮淡淡瞥她一眼。 “这次伤这么重,公司给你加钱吗?” 分不清他这是在反讽,还是真关心,司黎啃着手里的苹果,摇头,“不加。但是电影里估计会加我五秒的戏份。”导演私下跟她说的,那部分他肯定会全保留。 五秒钟。江修暮闭眼舒气,默念两遍,算了。事情都过了,计较也没有用。实际一点吧。 他再睁眼,拿过她手里的苹果,用小刀开始削皮,轻声问:“你觉得值得吗?” 司黎上半身靠着枕头,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心忽然在刀削苹果皮的沙沙声中安静下来。 “从钱上看,一点都不值得。”她轻声回答。 “你还知道。”他切掉一小块,喂到她嘴里。 司黎嚼着苹果又说,“不过,我猜电影上映后,粉丝看到我的表现会开心。” “是她们在导演微博下努力推荐我,我才有这个试镜机会的。这部是个大制作,我咖位本来还够不上,圈子里管这种叫‘舔.饼’。不算是什么好词吧,所以我不想让她们失望。” 江修暮不认可地摇摇头,“你这么在意一群陌生人的评价?” 司黎反问:“你能一点不在意外界的声音?” “我管他们死活。”都是提供剩余价值的工具。男人直接把苹果塞进她嘴里。 司黎一边咀嚼,一边“啧啧”两声。太冷血了这人。 “也不完全是陌生人。有几个我都眼熟了,还有一个给我写了好长一封信表白呢。这么大的纸,写了三页!” 她用手跟他比划。 表白?情书? 江修暮抬起头,故作闲聊地问:“什么人?” “站姐。” 带个姐字。应该是个女的。那可以。他把苹果核扔掉,又问她:“还吃吗?” “不吃了。”司黎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你不忙的话,陪我睡一会儿吧。” “不忙。” 他把水果刀擦干净收好,垃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扶着她缓缓躺下。 这妖精断了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生活自理能力也下降了,连侧身睡觉都做不到。 只能他侧睡,手臂环住她。 鼻梁蹭蹭她柔.嫩的脸蛋,江修暮轻语道:“阿黎,要是有一些人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否定你、讨厌你,甚至还会不由分说地在网上恶言詈词,诋.毁你。你怎么办?” 司黎闭着眼睛,心想,这不就是黑.粉嘛。 “我鼻子上的两只眼睛又不是喘气的,我可以选择不看啊。” “一点不受影响?” 那怎么可能。司黎知道他在关心 自己,笑盈盈地将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放心,这我能调节。”她心理素质好极了。 那就行。他把被子往上拽拽,搂着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不过第二天,两人又分别遇到了难解的题。 司黎骨折受伤了,江修暮不知道要给她做什么饭吃,能好得快一点,还要是她爱吃的。 而司黎想的是,她腿折了,这怎么做啊。但都分开几个月了,她又好想做啊。 最后,江小同学决定,炖点骨头吧,补补钙。 第54章 司黎觉得自己中毒了。 她怀疑这男人在汤里放了“见手青”。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头顶的灯会既模糊又亮堂,还总是一闪一闪的。 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她躺在床上,却觉得裙.底有水流经过。温柔的水波甚至漫过了她大.腿.根。 她皱了下眉,有点想从这水沼里脱身,动了动腿,忽然想起,她腿折了,不能动。 但是不能动为什么还能曲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是一只成精的狐狸来着,不小心被猎人捕到。现在的情况是,猎人在她身下架了一口大锅。 那锅里的水,先是暖和和的,逐渐开始热热的,沸沸的,把她冰凉的身体一点点熏热。 热到一定程度,她便被熏落泪了。 泪水掉落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又换了,电灯胆的光变成了乳白色,云朵大簇大簇地朝她涌来,她抬手去摸,触手可及都是软绵绵的。 这是哪里?伊甸园? 极有可能。确实很像信徒描述里的天堂。 司黎又开始想,她果然是中毒了。不然她一个东方人,怎么跑到人家西方的地界了呢? 不过既然来了,就顺便看看吧。 门被推开的瞬间,她忽然一阵激动,激动地手指尖都跟着颤,热泪滚滚而落。 远处、抑或近处,似乎有人在柔声问她,要紧吗? 要紧。要紧。司黎想说,她觉得这锅里水太热了,热得快把她煮熟了。没看见吗?她身子都红了。 不过“见手青”中毒的人,一般分不清灵魂和肉.体,他们以为自己是真人,实际只是灵魂被困在躯壳里了。 所以她的灵魂在呐喊,躯壳却淡定地回答,没事。你继续。 司黎清醒地看着自己言不由衷,一拍脑门,得,放弃了。 还是进去看看吧,她的天堂。 哦豁。怎么会是这样的? 其实还怪鸟语花香的。繁花锦簇,一团团地开着,都在微风中颤.巍.巍地摇晃。挂着的瀑布,哗啦啦地直流而下,冲刷着一垄垄肥沃的土壤。 垄指的是条形土岗,水流流经、没过的地方叫垄沟,而上面被浸湿的平台叫垄台。 她这天堂的土地还挺富余的,每一垄都紧凑地堆叠着,远远看不到尽头。 不过这种安逸美好的景象中暗藏了危机。 比如正在花朵上采蜜的蜜蜂,忽然露出了獠牙,狠狠地咬了一口花瓣。 司黎看见,心疼坏了,这花很脆弱的,它不能这么折腾,再咬两口就要坏掉了。 还没等她哄走蜜蜂,打开的门,又溜进一条响尾蛇。 蛇,她学英语的时候学过,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和魔鬼差不多是一个物种,花言巧语,能言善辩,经常引诱好人堕落。 所以她下意识想赶它出去。 不过这蛇,身体似乎极柔软,游移的速度又异常地快。它看见她挥手,便迅速地攀上旁边的皱.襞,随后又将自己隐没于万顷的沟.渠。 司黎便找不见它了,也驱不走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这一方净土里搞破坏,随意地扭动将她平整的、灌溉着的土壤搅得一塌糊.涂,泥泞难行。 怪不得他们都管这东西叫撒.旦,它确实可恨。 司黎气得脸红,气得胸前起伏,最后又不得不求求它,快点、快点出来吧。 她这天堂一向保护得很好的,不能这么糟.蹋。 然而,那响尾蛇完全不在意她的祈求,司黎甚至能听见它尾巴奋力地摇晃发出“嗦嗦”的声响。 这可恶的蛇,它竟然还笑。 司黎哭得更伤心了。伤心地都忘了,她这其实是中毒了,都是幻觉呢。 真实情况是,男人觉得不对劲,走过来摸摸她的脸,关切地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司黎脸皮烧得滚烫,摇摇头,不打算解释。 说了他也不懂。 她刚刚打了一场硬仗呢。 呜呜呜,结果还输了。惨败。 第55章 要不怎么老话说,人有什么都别有病呢。她只是折了半条腿,连独立洗澡的权利都没了。 司黎眯眼瞧着他往她身上打泡沫,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想,算了,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洗个澡有什么的。又不是没一起洗过。 但主动调情,和被动地被摁在凳子上,感觉可是天差地别。 她只能自我催眠,这技师手法不错,暂且忍忍吧。 而这技师不但手法不错,还很细心,给她擦干净、穿好衣服,又开始吹头发。 司黎面对面看着他鼻梁上,没顾得上擦的晶莹,她看了两眼,赶紧拽过毛巾胡乱地给他抹了一把。 像什么样子。有伤那个风化。 江修暮动作一顿,随即望向她尚未褪红的小脸,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继续吹手里最后一缕发尾。 司黎从他这笑容分明看出了一句话:她自己的还嫌弃? 遇事不决,倒打一耙。她立刻道:“是你鼻梁长太高了。” 谁让这小子这么会长,鼻梁比她的都高。那能怪她吗?肯定不能。 江修暮瞧着她振振有词的小模样,又想起她刚刚娇.媚的颤.音,舔/舔齿间仍有些意犹未尽。 “阿黎,下一次” “什么?” 吹风机刚好对着她耳朵,他那句英文说得又轻又快,司黎没听清。 但就算没听清她也知道,那肯定是什么关键词,出了浴室,一瘸一拐还要扯着他追问。 江修暮怕她摔倒,一把抱起她的腰,将人稳稳地放在沙发上,“Sitonit。” 司黎立刻乖乖坐直,眼睛放光,等着他回答。 男人却双眸含笑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指弹了下她脑门,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卧室换床单了。 “你这个人怎么耍——” 她想说他耍无赖,话说到一半,司黎脑袋里“叮”了一声,忽然明白了什么双颊瞬间涨红。 他他他怎么耍流.氓啊! 耍得还这么不拘一格连她这种资深流.氓都面红/耳/赤了。 完了。司黎咬着手指心想,她彻底把好孩子带坏了。谁能想到今天对着她一脸淡定“大放厥词”的男人,几年前还根正苗红地在站在国旗下演讲呢。 太造孽了。她勉为其难忏悔三秒吧。 不过,后续司黎发现,这男人不止是言语上更放/荡了,他还会时不时犯点别的毛病。 比如,他们靠在一起看电影时,江修暮会突然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两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对她下口。 莫名其妙被咬,司黎一头雾水,回头惊疑地问:“你狂犬疫苗到期了?” 这事她一说,江小同学也愣住了,他刚刚咬的时候,大脑完全是没经思考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咬她一口。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出原因,试探地解释,“阿黎,如果我说我是无意识的,你信吗?” “信啊。”司黎毫不犹豫地点头,“狂犬 病发病都是无意识的。据说这病潜伏期很长的。所以我说,你有时间再去补两针吧。” “阿黎”江修暮哭笑不得,“我没被狗咬过。”狂犬病也不是这么发作的。 结果司黎听后,看他的眼神更微妙了,手捂住嘴,身子后仰,小心翼翼地问:“你咬的狗?” 他做什么要去咬狗 “我只咬过你。”这嘴坏的妖精。 江小同学手捆住她胳膊,隔着衣服恶狠狠地在她肩头又啃了两口。 司黎弯着眼睛笑,半推半就地被他压倒在沙发上,温热的唇/瓣沿着她肩头向上,碍事的长发被他捋到一边,牙齿对准洁白的后颈磨.咬。 明明咬得不重,他却像惩罚一样非要吮出声来给她听。 司黎一边挣扎,一边拍他肩膀,“别弄出印来。” 江修暮用鼻梁去蹭她耳廓,抿起唇角问,“我亲你耳朵,你怕什么?” 司黎半眯着狐狸眼,也回首亲昵地蹭他侧脸,低声柔媚地说:“职业素养。” 男人抱着她笑了一会儿,再埋首,落下的吻变得温柔缠.绵,从耳廓到脸颊,扶着她肩膀,将人换了个姿势,对准鼻尖、红唇亲个不停。 司黎想问他,现在腻歪怎么不拘泥于地方了,但她舌尖被他亲得发麻,话说不出一点,仅能偶尔哼.吟两声,还是因为他想听,故意松口。 确实不用拘泥于地方了。 连姿势都没什么新意了。 他这种热衷于仪式感的人,在这事上都被她拐带的,渐渐开始结果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摘掉第一颗果子,和高效率地多摘几颗、十几颗,甚至几十颗,明显更有乐趣。 这是司黎当演员以来休息的最长的假期,也是近两三年,两人聚少离多,待在一起最长的几个月。 就算她腿脚不便,也不妨碍江修暮把她当挂件,买了个轮椅,走哪都推着她。他去上课,就把她推到图书馆,让她看书等他。 反正司黎现在的英语已经能和人正常交流了,自己借个书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她学的牛津腔甚至比他都正。这一点江小同学深深佩服,他家妖精毕竟是学戏曲出身,对于嗓音的控制超出常人。 偶尔在被子底下对着他耳朵来两句私房话,真是要他哪酥他就哪酥,要他哪软他哪软。枕旁风吹得有求必应。 甚至连半夜十一点忽然想吃包子这种离谱的请求,江小同学都马不停蹄地起床,现学去给她做。 而随着词汇量越来越丰富,司黎看书也不只看他推荐的那些名著了,推着轮椅,在图书馆无师自通地找到了一堆狼人、吸血鬼禁.断之恋。 有一次,江修暮下课去接她吃饭,离很远就看见她一个人缩在角落,小脸通红,咬着手指,嘴角不可名状地上扬。遇到不认识的词还知道用词典笔,查完之后,更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肩膀止不住地颤。 他实在好奇,不顾她的拉扯,拿过来翻了几页,映入眼帘的几个火.爆用词让他眉头一紧。 江修暮摁住她张牙舞爪的手,“你平时就看这些?” 司黎小脑瓜一转,玄妙地摸摸下巴,反问:“这些词,你怎么一眼就看得懂?这是常用词吗?” 这“也不是太高级的词汇。”江小同学默默把书还给她,推她轮椅往出走,生硬地转换话题,“想吃什么?” 反将一军,司黎用书盖住脸咯咯笑个不停。 到了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司黎还在回味白天书里的内容,靠在他肩膀,一脸花痴地跟他描述,书里的吸血鬼好帅。 而且吸血鬼不用吃饭,不用呼吸,体力还好,全身都是雪白又硬.邦.邦的。那要做起来,一天一夜都不用歇。 江修暮忍不住侧目,就凭她现在快瘦成干的身体状态,一天一夜? 上次一个小时就开始吵着要水喝了。 “你想一下中国的僵尸,也满足你的要求。” 司黎立刻瞪了他一眼,怎么还扫兴呢? 不过没关系,“还有狼人呢。” 她不禁伸手过去在他胸.前摩.挲,“狼人身上都是毛茸茸的。” “而且兽人,比正常人的都要”说着说着,司小妖精又捂住脸笑得合不拢嘴。 “听说,狼人的一根手指是常人的两倍粗。” 她把手伸到半空中比划,“嘿嘿,那得多厉害啊。” 这下,江小同学睡不着了,睁开眼,转头,轻蔑地睇她,“就你?”还用得着两根手指? 司黎皱眉斜眼,不屑地说:“你怎么自己不行,还怨天尤人了呢?” 呵。事实证明,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男人最听不得的两个字就是“不行”。 江小同学立刻翻身,单手擒住她两只手,压在头顶,俯身附在她耳边笑着叮嘱:“阿黎,太晚了。” “等会儿记得小点声。” 第56章 深夜,隔音一般的小卧室里,女人白皙的小脸红如烟霞,眼睛也红了一圈,鼻子一吸一吸的,想出声,又想起之前的豪言壮语。 不行,不争馒头争口气。不能丢面儿。 司黎艰难地咬住下嘴唇,紧紧闭眼,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流。 她流一滴泪,男人就轻笑着在她脸颊上啄一下。 江修暮一边亲她,一边还不忘咬着她耳垂揶揄,“阿黎,食量太小了啊。” 还敢比划狼人,一根手指、才半个小时都快把她撑死了。 司黎有心回嘴,但脚底的筋一紧,一不留神,下嘴唇没咬住,“呜呜呜”哭出声来了。 丢人。太丢人了。 她万念俱灰地想,这辈子她就没打过这么失败的仗。 不过他怎么回事啊。太准了,呜呜。又太快了。 她这口气还没喘匀呢。呜呜呜,怎么又来?! 大朵大朵的泪花,从她红着的眼尾处滑落,她眼前模糊,想擦,两只手却还被他禁.锢着。 不行。真不行了。 身弱体.软、整个人都快化了的司小妖精大口喘气,打算在自己脑袋顶上插根白旗。好汉不吃眼前亏。 “错了我错了。” 她抽抽搭搭的小娇.声一出,江修暮叹气,手缓了速度,问她:“错哪里了?” 司黎双眼含泪地摇头,可怜兮兮地说:“不该偷看小——” “不是这个。”他笑着亲了她一下,提示道:“还够用吗?” 司小妖精忙不迭地点头,“够用够用。” “江哥哥最厉害了。” 这话一出,男人眸色一暗,俯.身靠近她,低沉着嗓音问:“叫我什么?” “哥哥~哥哥。”司黎深知,求饶的时候,是顾不了面子的。他想听什么就叫什么。 就是叫完,你要记得控制一下你的中指啊。呜呜,人的手指为什么能伸那么长。他为什么那么爱写字,手指都写出茧了。呜呜。 沉吟三秒,江修暮忽然靠近,认真地亲了她两下,开口说:“对不起,阿黎。” 嗯?司黎愣愣看向他,良心发现了? 道歉是可以的,但是良心哥,你不能嘴上说说,手上没有后撤的行动啊。 就在司黎还没反应过来时,江修暮已经直起身,迅速地往她月要下,和受伤的腿下各垫了一个枕头。 接着,他又俯下身去,捧着她的脸,细密地亲.吻。 “阿黎,我保证明天白天你睡多久,我都不叫你起床。” 司黎扶着他肩膀,迷糊地应了,潜意识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他又说了一句,“今晚,你先别睡了。” “对不起,阿黎。我忍不了了。” 第57章 司黎能获得 金像奖最佳新人的提名,团队里的人都很高兴。毕竟她才不到二十二岁,这个成绩绝对是星途可期。 只有某人爱扫兴,隔着八小时时差,还要跟她找茬。 【你别跟我说,这个在火车上骑摩托的片段是你自己演的?】 那不然还能是谁。当初试镜她就说了自己摩托车骑得好。 司黎看到消息摇头无语,毫不犹豫地回:【替身。】 结果对面又发来一张放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照片,【是吗。替身脖子后面也有一颗痣?】 司黎脸不红心不跳:【职业替身。】 【你就作吧。】 看到这条时,隔着屏幕,她都想象得到那狗男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司黎不禁扑哧笑出声。 正巧胡珍拿着一盘耳饰进来给她选,化妆室里就她们两人。 胡珍直截了当地问她:“小谢公子那事,你打算怎么办?” 司黎拿起其中一对珍珠耳坠往自己耳朵上试戴,对这个话题兴味索然:“我不是回应过了吗?” 胡珍想起她之前在媒体面前礼貌又客气的回应:【我和谢先生只见过一面,没想到他对我的评价这么高。首先我要谢谢他帮我宣传电影。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日后争取努力配得上这份赞誉吧。】 话说得聪明又很谦虚,但更多地还是在撇清关系。 比她多吃几年盐的胡珍暗叹,谢亨那毕竟是国际名导的儿子,母亲还是商界女强人。人家在电影上映时,公然喊话说整部电影最欣赏她。给司黎加持了不少关注度呢。 按照惯例,不说贴上去吧,好歹私下请人家小谢公子吃个饭,建立一下情谊,万一日后谢导再拍电影能给她一个机会呢。 不想吃饭,“那送个礼物过去?” 司黎敷衍地点头,问:“公司报销吗?” 胡珍奇了,“你怎么不抠死啊?” “你自己还人情,公司还得给你报销?” 不报销,那送什么礼啊。“我又不觉得欠他什么人情。” 司黎摘下挑好的耳坠,小脸一扬,开始跟她讲道理,“这电影是粉丝推荐我的。角色是我自己试镜得来的。为了能演好我腿都摔断了。” “他一不是投资人,没出钱,二也没出力。网上随便发几个字,上嘴皮碰碰下嘴皮,我能得奖就成他的功劳了?” 再说了,见色起意就说见色起意,别搞那些虚的。什么欣不欣赏。欣赏她的人多了,按顺序排,他都得排大后边呢。算老几啊。 “而且他发博之前有跟我们这边联系过吗?想过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吗?说白了这男人就是自命不凡——”骨子里根本也没尊重她。 后半句,胡珍迅速捂住了她的嘴,眼神警告她,这是在公司,少口出狂言。 “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出钱?” 司黎坦白承认,“是。” 她全身上下都是赞助的,别人给她钱她才穿的。送礼这种没道理的钱她肯定不掏啊。 胡珍用力点了下她额头,恨恨地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抠的女明星?娱乐圈的葛朗台。” 司黎默默不语,摸摸自己额头,后怕地想,幸好江修暮之前让她看过那本书。不然她都听不出来别人骂她。 知识太重要了。她还是得多用知识武装自己。狼人什么的看完手上这几本就先放一放。 事后,还是胡珍掏腰包把这人情给她平了。司黎过了段时间才知道这事,多看了她两眼,也没说什么。 不过之后两人的配合更默契了,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所以她经常跑去英国看男人的事,胡珍也找机会私下里摆到明面上问她了。 司黎开始的态度很“强硬”,义正言辞:“这是我的私事,你只是我的经纪人,你越界了。” 胡珍了解她这心虚嘴硬的德行,一巴掌拍她脑门上,“少他妈跟老娘放没用的屁!” 当她愿意管她这点破事。要是被狗仔爆出来,公关做不好,她俩一起完蛋。 “而且你干这一行,找圈外人当男朋友,风险太大。感情这事,好的时候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闹掰了,人家男方是素人,你一个公众人物。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尤其现在社会舆论对女性道德要求高,万一他反咬你一口,光‘出.轨’私生活不检.点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你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所以司黎,想清楚。你现在事业上升期,不行就断了吧。男人多的是。” 胡珍说这些是为她好,司黎心里清楚,不过“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胡珍抬起她下巴,仔细地瞧,“该不会是只上.床的纯友谊吧?” “Bingo。”司黎打了个响指。 宾你大爷啊。 这比男朋友还危险。 胡珍忙问:“他干什么的?” 司黎言简意赅:“上学。”具体她也不知道,不过他那学上得挺赚钱的。看得她都眼红。 得。男大学生,年纪轻,不定时炸弹。 胡珍深感她就是个操心的命,“那他家里呢?什么条件?” 司黎耸肩:“没家里。他家就剩他一个了。” 明白了。用青春和体力吃女明星软饭的男大学生。 胡珍了然,说:“他活肯定不错吧?” 司黎斜了她一眼,没回答,心里却在想,那狗男人真不是一般的不错啊。六边形战士,根本没短板。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毕业,带他回来?放身边睡?” 这事她没考虑过。 司黎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水,等那股酸味淡了,过了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她看得出来,江修暮目前在英国有老师、有朋友,在他那个圈子里也是如鱼得水。 回来就意味着一切都从零开始。站在不一样的土地上,面对的规则也不同。 她想,他应该会更喜欢那边的规则吧。 作为过来人胡珍看她犹豫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完全没感情。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拍拍司黎肩膀,“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下半年的行程安排你也看见了,以后你的假期越来越零碎,也没什么机会来回折腾跑。” “他要是不愿意回来,你就花点钱,买个了断吧。这事上可千万别省了。” 胡珍走后,司黎自己想了一会儿。然后她发现这事她自己想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来。 算了吧,等回去问问他。 头一蒙,她闭眼睡觉了。 这一别又是大半年。 司黎逮着个十天的假期飞回去。 虽然那时候距离颁奖典礼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两人没在一起庆祝过,就找出了她走红毯的视频重新看。 司黎坐在他腿上,给他讲那条红裙子背后缝了好几个地方,导致她走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拍到背面。 江修暮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不穿合身的?” “因为是借的裙子啊。”司黎指着电视里的人告诉他,“走红毯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借的。和造型工作室合作,他们会给我们设计红毯造型。” “那为什么不借这条?”他指了下电视里正在走的红裙子。 司黎看了眼,坦白道:“这条借不来的。我咖位不够。” “娱乐圈人挑衣服,衣服也挑人啊。” 江小同学看着她,毫不犹豫道:“我给你买。” 真敢说啊。司黎笑了笑,揽着他肩膀,摇头:“穿什么衣服是最不重要的。” 正好电视里给了个演员近景,她便指给他看,“你看见了吗?座椅上 都是有名字的。是按资历、辈分和实绩排的。” “这座次比我们上学时候按成绩排座都严格。” “就算是穿最好的华服,坐后排也没意思。什么时候穿睡衣出席,也能坐前排才有点意思。” 司黎盯着电视里的璀璨星光,忽然想起简奥斯汀在《爱玛》里的那句话——与其被人选择不如选择别人,与其感激别人不如被人感激。 她在看电视,男人在看她。 江修暮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折射出别样的光彩,这束光他太熟悉了,叫野心。 大手揉揉她脑后,他搂着她的肩温柔鼓励:“阿黎,你一定可以的。” 司黎向后倚在他怀里,微笑点点头,“我也觉得我可以。” 温馨的小房间里,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人的野心就像燃了一把火,点燃了,烧起来了,不代表就能一直掌握控制权。胃口都是一点一点被喂大的。小猫咪喂成了老虎,还能指望他一直吃同样分量的肉吗。 放在俩人之间这点事上也是一样的。 这次在家庆祝,司黎开了两瓶白酒。 江修暮看她兴致高,陪着喝了两三杯,剩下的被兴致高涨的司黎全包了。 喝完了,喝醉了。 司黎摸着鼓起来的小肚子,又开始后悔,嘟着嘴呜咽了两声,哼唧唧说:“完了。我胖了。” 然后她吸了吸鼻子,抬头,双目迷离,眼泪汪汪,面若桃花地看向江修暮,可怜兮兮地问他:“怎么办啊。” 两三杯酒,浅尝辄止。他是真的意识清醒,无比的清醒,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她。 男人朝她扑过去,手掌在脑后,迫切地含住她的唇,低哑地说:“我帮你。” “弄出来。” 第58章 要不然怎么说,人在孩童时候不能活得太压抑,该玩就得玩,不然长大了就会加倍地反扑回来。屋里这俩,一个童年只顾着念书学习,一个练功早出晚归。 简简单单地玩个水枪的游戏,两人一直闹了大半夜。 中途换了三条床单。不换也不行啊。都泡湿了,水都顺着床单角往下滴了。租的房子,万一把地板泡坏了就不好了。 中途江修暮可怜她嗓子哑了,暂停,容许她灌了几次水。 司黎呢,年纪本来就不大,小孩心性没泯灭,再加上喝了酒,玩起来,就是一个字“疯”。 他说停就停?那不能够。 必须得两个人都透了才行。 尤其那双狐狸眼,水汪汪、满目含情地看着你,两只手握着他的尾指摇啊摇,可怜见地哼哼唧唧求着他,说“还要玩,还要。” 江修暮叹气,真不是他没原则没底线,这他妈的哪个男人能拒绝。 而且那可是他家妖精啊。 闭眼亲她的时候,他满脑子里的念头都是,算了,这辈子被她玩死他都认了。 天快亮时,他全身汗涔涔地平躺在床上,司黎一脸微醺的模样,侧身拄着脑袋,食指来回摸他下巴上的青茬。 微微泛红的眼尾意味着这妖精刚吃饱喝足,惬意得很。 江修暮两根手指捏住她柔软的小脸,迫使她低头向下,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阿黎,喜欢我吗?一点点?” 嗓音低.哑又撩.人,带有蛊.惑的企图。 司黎低头俯视他,长发散落在他胸.膛。她用目光细细描绘眼前的这张脸,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又很好亲。 这些五官拆开,每一样都不算特别,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异常地迷恋。 “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司黎将指尖点到他薄唇上,心想,如果很重要的话 “问题不重要。”他喉结滚了滚,“你的心思比较重要。” 哦。 司黎放下胳膊,头枕在手背上,头抵着头,贴近他耳朵对他说:“你知道我喜欢疼的感觉。有好几次,我都是靠这个活下来的。” “可你给我的感觉,和疼痛感一样。我都离不开。” 她用唇.珠拨弄他耳.垂,低语道:“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以后你给我哪种,我就受哪种。” 她说这些话时,声音轻柔盈亮,如同岩石间涌出的泉水,带着天然的纯真,不自知地灌溉了一道干涸的灵魂。 “阿黎。”江修暮看向她,无比认真地望着她,颤.抖地抚摸她的脸庞,“我不会伤害你。” “我发誓,我不会——” 后面的话语,被她用红唇堵住了。 他皱眉挣扎想说完,又被她不由分说地摁住肩膀,压回去。 用不着多余的承诺和誓言。司黎吻着他想,她这辈子一直都是稀里糊涂地活着,身若浮萍,从没有过什么伟大的理想和目标,做的每个决定都只图“我乐意”三个字。 她乐意给,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至于他日后怎么待她如果好,就算她万幸;如果不好,就算她活该。 她头顶上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太多了,要她命的不差这一把。 唯一特别的是,这一把剑是悬在了她的心脏之上。 那她也乐意。 * 第二天早上醒酒,司黎脸埋在被里,想起昨晚屋内屋外的过分荒唐,罕见地脸红了。 但是她拿过手机一看时间,立马坐了起来,就要起床。 旁边的人还没醒,被她一掀被子,也睁了眼。 江修暮拉住她胳膊,眯着眼睛地问:“你去哪?” 司黎撇开他,“去晨练。昨晚摄入热量太高了。”那两瓶酒有一千卡吗?加上下酒的花生米,肯定有了。 天啊,一千卡。跑十公里都不一定耗得完。她昨晚疯了吧。 司黎一边想,一边给自己套上暴汗服。 “晨练?”江修暮揉揉太阳穴,坐了起来,“不能歇一天吗?”昨晚几点才睡的,竟然还有力气跑步。 司黎拍拍他的脸,笑道:“业精于勤荒于嬉。” 那也不至于一天不歇啊。江修暮叹了口气,摁摁太阳穴,想,昨晚水枪战,她是水,他可不是。 他是真透了。但既然司黎起了,他也起吧。 怎么着都得跟着啊,这片街区不太平。 两人来到就近的运动场,跑了五圈后,江修暮拉住还要继续的司黎,好言相劝道:“阿黎,不能这样。中午睡一觉,我们下午再来。” 喝酒、熬夜,剧烈运动真得容易猝死啊。 “也行。”司黎点点头,陪着他一起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歇歇汗。 两人同频率地喘气,喘完,回头看对方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一个字——虚。 于是,他们头挨着头,同时笑出声来。 江修暮揽住她在怀,揉揉脑袋,柔声说:“阿黎,以后别喝那么多酒。” 司黎手环着他的腰,笑说:“我看你挺喜欢的。” 喜欢是喜欢,她醉酒的样子太勾.魂了。 但是“这是两码事。”他说,“对你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喝。” 司黎含糊地“嗯”了声,算是应了。 回去后,她继续睡。 江修暮洗了个澡,开始收拾昨晚的一片狼藉,然后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醒了就是醒了。 而且司黎说得对,业精于勤荒于嬉。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耽溺。只要不是对她,这点自控力他还是有的。 * 伏尔泰说过,过于出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这次回来,司黎也背上了这种甜蜜的负担。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跟他一起出门上课了。 安全起见,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东看看,西瞧瞧,逗逗鹦鹉,最后觉得没意思,摸到了书橱附近。 这里面的书大部分都是给她买来学英语的,还有一些全英的书是江修暮觉得好,买回来反复品味的。 司黎拿出几本全英的翻了翻,才看了几页,她就打了个哈欠。 都什么东西。这小子政治课没上够吗?看见这些-is.m结尾的词,她就困得慌。 司黎放下书,开始往橱柜的深处翻,想找一本她从前看过又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小说。 结果在落灰的角落翻出来一个小箱子。 潘多拉魔盒? 不过怎么没有钥匙孔啊? 司黎把小箱子翻来覆去捣鼓了几下,忽然一个小铁片“唰”地一声,露出一个输密码的键盘。 六位数的密码。 司黎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生日输进去了。 不过没打开,上面显示“NO”。 她又把他生日输进去,还是打不开。 “123456”“456789”,甚至“000000”这种弱智的密码她都试了,没一个行的。 意兴阑珊,她正准备放回去时,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串数字。 司黎捧着小箱子,抿唇沉默片刻,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摁下按钮,980313随着“叮”的一声,锁弹开了。 她盯着那条缝,忽然没了想看的兴趣 算了,开都开了。 要是真有魔鬼,犹豫的这几分钟早都跑没影了。 司黎掀开箱子盖,直接盘腿坐到地板上,翻里面的东西,最上层是一叠带字的纸 她扫了两眼,英不英、法不法的,看不懂。略。 嗯?下面的有点意思,是他们的毕业照。那时候女生都站前面,男生站后面,她个子高,所以也站在了偏后面的位置,江修暮就站在她身后。 十七岁的她可真水灵啊,司黎开心地捧起照片,自豪地亲了亲照片上无比青春靓丽的自己。至于后边那个狗男人勉强能看吧。全靠旁边人衬托。 再往下,是塑封的“奇怪”东西。 司黎一打眼就看出来了,这不她无聊涂的答题卡嘛。这他都留着?还上锁? 她“啧”了两声,这狗男人是真闷.骚啊。那么早就暗恋她了,还憋着一点没表现出来。 不过也正常,她当时那么水.嫩,谁能不喜欢呢。她拿起旁边的毕业照,忍不住又亲了两下。 再下面,司黎看了一眼,笑容渐渐收敛。 还是一张照片,不过是泛黄陈旧的老照片。 前排是两位老人家,他们中间坐着一个小男孩,椅子后面站着爸爸妈妈。 没有太多的装点,背景是最普通的红色,但这才是一张地地道道的全家福啊。 司黎小心地取出这张照片,仔细地看了会儿,试图找出男孩身上她熟悉的那个人的痕迹。然而,除了相似的朗目疏眉,她竟然看不出二者之间的一点关系。 变太多了。气质和笑容。 至于原因司黎拿出压在箱子最下面、被透明文件袋装着的一张旧报纸。 是《海城晚报》裁下来的半张。 晚报只是给群众看的下午茶,连标题都没那么正式:【四年前的“江家案”,今日终于沉冤昭雪】 她通读了一遍,视线停留在结尾处,“特别致谢司老先生为此案侦破提供的关键证据。” 这几个字就像掉进汤里的老鼠屎,毁了整篇新闻的真实性。 司黎放下报纸,垂着头沉默了会儿,终是忍不住暗骂一句“笨蛋”。 这东西也值得他压箱底留着?还不如多放几张她的照片。 司黎把东西一一按照原样放回去,箱子重新上锁,放进柜橱深处。周围其他东西,她连灰都没擦,全都归于原位。 整理好后,她拍拍手上的灰,起身往出走。走出两步,司黎又禁不住回身,看向那个柜子,轻声呢喃:“傻瓜。” 她爷爷那个老混蛋的话有半个字能信吗? 信他还不如信世上有鬼。 天下第一大傻瓜。 司黎恨恨地叹了口气,最终默默垂下眼睫,转身离开这地方。 傍晚,江修暮推开家门,闻到了一股米饭的香气。 “阿黎?”他往里看了一眼。 司黎听见声音,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鸡蛋出来,对他莞尔一笑,嗓音甜甜地说:“回来了?过来吃饭。” 这笑容、这声音江修暮头皮有点发麻,不禁想起《水浒传》里有名的那句台词——大郎,吃药了。 第59章 罢了。是毒药他也吃了。 洗过手,江修暮坐到桌边,正准备动筷,又被司黎摁住。 “等下,还有一道菜。” 嗯?还有? 他微讶地看着司黎又跑进厨房,然后端了一盘摆放“精致”的榨菜出来。 “好了。吃吧。”司黎把菜都推到他那边,“放心,都熟了。” 江修暮笑着看她,拿起筷子,习惯性地先伸向左边。 司小妖精见状,又嘟起嘴不太乐意道:“你为什么不先吃我炒的鸡蛋?” 江修暮微笑,反问她:“你自己做的,你不先尝尝吗?” 司黎叹气摇摇头,“炒鸡蛋油太多了。” 她拿过属于自己的餐盒,一打开,翠绿的西蓝花、卷心菜,点缀了点红色的番茄。 看得对面男人直皱眉,“至于吗?”她一米七的身高,才一百零几斤,还要再瘦吗? 司黎坚定地点头:“至于。” “她们体重都是三位数以下的,我还差一点。”而且万一后面接古装剧呢,她不得时刻准备着。 “阿黎——”江修暮还想再劝几句,司黎直接摆了个手势,打住吧。 道理她都懂。爱卿不必多言。 “吃饭吧。”她夹了块鸡蛋给他。 江修暮默默叹气,放进嘴里,点点头,夸奖她:“很好吃。”就是旁边的榨菜应该不用吃了。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起码颜色黄澄澄的,看着就有食欲。 司黎得意地晃晃脑袋。 差不多要吃完时,男人放下筷子,问她这次回国的机票是哪天。 司黎直接把手机上的航班信息调出来给他看。 他看了两眼,拿出自己的手机,订了同一航班的票。 司黎愣了,“你也回国?” “嗯。”江修暮回她,“我回去扫墓。” 司黎拿起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几颗热水珠蹦到她手背上。 她默不作声地抹掉,淡淡地说:“哦。” “你要一起吗?”他试着问。 “不了。”司黎神情淡然地回,“我怕我忍不住在墓地里放鞭炮。”吓到周围的鬼就不好了。 说完,她抬手灌了一大口水,含在口腔里,一点一点往下咽。 “为什么?习俗吗?”江修暮不解地问。 “嗯。我家习俗。”司黎望着他,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令他难以读懂的微笑,她放轻语气,商量似地问他,“你这次回去,别见其他人,行不行?” 江修暮微微蹙眉,“你指谁?” 她还是笑,“只去看你爸妈就好。活的人,一个都别见。” 他试探,“如果见了呢?” “我会不开心。” 司黎语调平静地抛下这么一句,拿起水杯起身了。 一如既往,不给他深究的机会。 凡是涉及到司家的事,她说的话都是这般“晦涩难懂”。江修暮之前以为,她只是对司老爷子有意见,但今天这番对话,听起来,司黎对她去世的爸妈也没什么感情。 不过,他们离开时,她才四岁。和他当时一样的年纪,或许要让她产生多么怀念的感情,也很难吧。毕竟就连他对父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只有扫墓时,看见墓碑上的照片,回忆才能清晰几分。 到了夜间,司黎说睡不着,拉他一起看老电影。 她抱着膝盖,头枕在他肩膀上。江修暮坐在她身边,对着不断变换的光影,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她的话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件事,他正在斟酌,该怎么同她讲。 今天上午,导师给他引荐了一位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巨鳄。 他们只聊了几分钟,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他心动了。 更重要的是江修暮低头看向肩膀处的小 脑袋,毛茸茸的,他不禁用下巴蹭了蹭。 他家小狐狸身上还背了个法人的身份。哪怕这几年那边都没动静,可他怎么都查不出问题所在,就说明这潭水比他想的还要深不可测。这令他感到担忧,悬着的心一刻都不敢放下。 所以“阿黎,”他吻着她耳尖,柔声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等我毕业之后,我们定居国外?” “你想去哪?”司黎视线锁定在电视上,仿若闲聊地问。 “留在这里,或者我们去美国。”相比之下,伦敦飞香港时间还要少一点。不过美国可能更适合她的职业。 “哦。”司黎盯着电视机,沉吟思考了会儿,“那我一年只能去看你一两次。”还得是她特意空出来时间。 江修暮皱了眉,强调:“是我们一起。” “我不能定居。”她斩钉截铁道,“我得回去。” “司黎,”他委婉地跟她解释,“你知道一些国家是没有引渡条约的。” 如果事发只要能保她及时上飞机,那他一定可以 司黎陡然坐直了身子,回过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我不做逃兵。” “这原本就不是你犯的错误。” 男人握住她的手,“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阿黎,这种替罪羊的行为,你不觉得完全没有意义吗?我们俩都知道有罪的是谁,你明明是清白的——” “你说的‘清白’,国内的法律会认可吗?”司黎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反问。 江修暮紧握住她手腕,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不由得沉下声音问:“难道追求纯粹的程序正义,会让你觉得自己伟大?” “不会。”司黎看着他双眼,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会让我觉得坦荡。” “我想坦荡地活着,站在阳光下,而不是藏在阴影里。” “我更不可能躲在你身后。” 那不是她的错,却是她的命,是她主动选择的劫难。她逃有什么用?侥幸逃脱了制裁,能逃得了骂名吗。 人生海海,她要一辈子以他人为舟,再不能踏足生养她的土地? 她宁愿蠢这么一次,反正总能活着出来吧。 长睫动了动,司黎眼神闪烁了两下,避开他执着烫人的目光,轻声说:“我行心之所安。”剩下的听天由命。 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声的距离,她就算垂着头,余光也能看得见男人的肩膀在轻颤。 半晌,头顶传来他略带无措的声音,“那我呢?” 江修暮低头看着她,眼尾泛红,满腔的茫然与无力。她求一片心安,有没有考虑过半点,他想要的是什么。 程序正义还是实体正义正义算什么东西。就算有罪的真是她,他也会毫不在乎地包庇她到底。 遑论恩情,根本都没她的“开心”二字重要。 他怎么办。司黎默想,她当初签字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不是这种关系,她的确是没想过他怎么办。 思忖少刻,她犹豫着开口,“如果你想留下,我们可以分——”他们可以分道扬镳。 “不可以。” 男人牵住她的手,将手指强行插进她指缝里,用力一夹,威胁似的,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我陪你回国。”他几乎没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激动的情绪在胸膛内起伏,江修暮用另一只手摁着她后颈,以同样强硬的力道将她瘦弱的身躯摁进自己怀里,坚定地在她耳边说:“司黎,我陪你。我们回去。” 他紧紧拥着她。司黎下巴搭在他肩上,鼻头一阵阵发酸,嘴巴里出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苦味。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他回去。 她希望他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就在司黎忍不住抬手想回拥他时,却无意间瞥见了正在滚动的电影结尾。在一排人名中,其中一个名字被刺眼的白色框包围。 她演过电影了,知道那叫示亡号。 这个不经意间误入司黎视线里的白色边框,仿佛瞬间有了生命,在她脑海里复制粘贴,排成一列,名单很长排成二列、三列到第五列,竟然还不止一行。 她突然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想挣开手,却被他用更大的力道死死地扣住。 大手钳在她颈后,江修暮扯着她抬头,让她看着自己,用凌厉的眼神质问她:为什么还想松手? 在他已经做出决定后,她怎么还敢有松开的企图? 司黎咬紧下嘴唇,心酸又委屈,小声地抽噎了两下。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还没等落下,人就被他压倒在沙发上。 他掰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紧咬的唇,异常强势地掠夺她口腔内的氧气。 江修暮当时在想,这只妖精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他刚刚在身上投下此生最大的赌注,他不可能放手的。她当然也不能。 如果不能完整地得到她一辈子,他一定,死都不会甘休的。 男人没在她面前展露过黑暗,司黎根本猜不到他的想法。 她在他毫无怜惜的吻里眩晕了一阵,中间有几秒钟的清醒,身体比大脑还要快一步,诚实地搂住他肩膀。虽然于他而言很轻微,却也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这一夜,他们就像两只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船,中间隔着一道沟壑,又不知怎么越过,只能顺流而下,激烈地碰撞到一起,共同奔赴未知的前路 临睡前,司黎身体紧贴着他,头枕在他左胸前,屏息倾听他尚未完全平静的心跳声。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的长发间,江修暮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理她的头发。 “阿黎,以后别剪短发好不好?”他哑声说。 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司黎轻点了头,还是答应他,“嗯。我尽量。”真是拍戏有需要的话,剪短就再留长。 过了会儿,她转过脸来,莞尔问他:“你喜欢啊?” “嗯。我喜欢。”她的一切他都喜欢,但对这头流瀑似的长发,他格外着迷。 迟疑了片刻,司黎又换了个姿势,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没由来地提起刚刚放映的电影,“《煤气灯》你以前看过吗?” 江修暮回答她:“知道。煤气灯效应。” “嗯。”司黎抱紧他,缓声道:“以前我以为忽明忽暗的灯光是最吓人的。” “可后来我发现,过分明亮的灯更恐怖。因为它会让人错以为是太阳,然后忘掉,自己其实是被锁在房间里的。” 他这么聪明,一定能懂她的意思吧。 果然,过了三秒,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偏头问她,“阿黎,你想说什么?” “只是一点观后感。”司黎不想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脸深深埋进他颈间,亲了一口他的喉结,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吧。” “睡吧。”江修暮轻拍拍她的背,哄她入睡。他自己却反复咀嚼着她的话,一夜未眠。 * 既然决定陪她回去,手上很多事情都要尽快处理掉。 他得摘掉手套,洗干净手,清清白白地跟她走。回国后,做一点正经的投资。 这其实不太容易。戴在手上的东西,金银是矿,手铐也是矿。 戴久了,二者同样沉重,很难区分。 读硕士近一年的时间里,江修暮都在忙着这事。当然,还有一些琐事,比如临走前给房东翻新一下屋子,养了那么久的鹦鹉也得妥善送人等等,这都是司黎隔空交代他的。 不过交代完第三天,她又发消息说不放心他,决定亲自飞回来整理。 江修暮收到后,摇头笑笑。这妖精口是心非,她不是不放心,她只是舍不得。 毕竟住了四年的家,司黎恋巢。 相比之下,江修暮倒是无所谓,对于家这个概念,他很淡薄。她在哪,哪就是了。 回国后,也得看看她住在哪座城市方便。他倒是属意上海和香 港,但要是司黎呆在京市更方便,那他就陪她定居北方。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多搞点钱重要。 这最后一票,他干得半推半就。 一来,不干不好脱身。二来,以后不能玩这么刺激的游戏了,他也实在手痒。 寻思着,江修暮又想,带谁赚钱不是赚,他为什么不带他家妖精赚一点。 就是回报率太高,他该怎么跟她解释解释不好,家养的小狐狸那么聪明,又爱刨根问底。 想了想,他花了点时间,凭空造出一个项目,编了一些数据,还像模像样地拉了表格,做了PPT,搞了个外文网站。试图说服她,把这当成一笔必赚的投资。 就在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刚跟司黎开口提钱时,后者愣了一下。 司黎打量他一眼,眨着清澈的大眼睛问:“你要多少?” 多少江修暮打算跟她详细说说这收益率的算法。让她自己决定。 然而,就在他欲言又止的这几秒,司黎脑子灵活地转了一圈,恍然全明白了——他玩脱了,现在很缺钱。 那全借给他吧。 她掏出牛仔裤兜里的两张银行卡,随意扔到他手上,“都在这了。密码是我生日。” 江修暮接住卡,怔了两秒,旋即轻笑,故意逗她:“都给我?” 司黎抬手打了个哈欠,懒散地点头,“嗯,再多我也没有了啊。你自己想办法吧。” 他的阿黎啊男人垂眸看着手里的两张卡,不禁弯起唇角,暗暗叹服,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该说,她是个傻姑娘。 怎么能一点防备都没有,轻易地把全部身家交到他手上?拍戏受那么多伤都忘了吗? 不能理解。是他的问题。 是他同冰冷的金银打交道太久了,都差点忘了,不是每个人心里都装着算盘。还有的人,她心里只有一杆秤,偏向谁,就能把全部都掏给他。 江修暮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俯下身依恋地嗅着她颈间、发间的香气。 “阿黎,以后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他就是她的工具。 不明所以的司黎差点被他逗乐了,这穷光蛋怎么刚借完钱就给她画大饼啊? 不想还了吗? 算了,不还就不还吧。她还能挣。 司黎环住他的背,笑着说,“好啊,那我以后不拜财神爷了。我供你,逢年过节给你多烧两炷香好不好?” 这嘴坏的妖精。 他真喜欢得要命。 江修暮笑着抬起她的下巴,以吻封唇,双手搂着她的腰,脚步有条不紊地把人往卧室带 最后,司黎累得眼皮都直打架,忍不住暗自感慨:花了钱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这一晚上服务质量提高了至少八个档次。 就是要价有点贵了。等睡醒跟他商量商量,她能不能办个打折卡什么的最好是按次数,充个vip。 当时司黎是真没想那么多,她也没想到,这男人真有平地抠饼的本事。 后来,对着他还回来的、连本带利的钱,她手指点着位数,仔细查了两遍 本来她还在纠结,接下来是跟公司签五年还是七年的合同,不过一看银行卡里的数字司黎潇洒地把合同一扔,这哪家公司还配她给打工啊? 她肯定要自己当老板啊! 她当即拿起手机,调出通讯录,开始“摇人”。 回国的飞机上,两人并肩依偎,在全新的展望中,开启了他们噩梦般的2016年。 第60章 瑞士,一家普通的连锁超市—— 男人穿着一身低调的长风衣,双手推着一辆购物车,在他身侧,一位打扮时髦的摩登女郎挎着他的胳膊。 她宽大的帽檐时不时会擦过他肩膀,帽檐下是一头金色波浪卷发,尽管女人戴着墨镜和口罩,但从妆容与肤色上看,俨然是一位西方美人。 不过,若是再靠近,近到肩贴肩的距离,就会发现那副墨镜下是一双相当有东方特色的狐狸眼,瞳孔黝黑透亮,灵动得像会说话。 这是司黎折腾了将近了两个小时,给自己搞出来的“亲妈都认不出”的造型。 只有这样,她才敢“明目张胆”地跟他上街。 当然,要不是她实在闷得慌,还是酒店安全性高。 路过零食区时,司黎伸着脖子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上多瞄了两眼。 江修暮立刻停下,问她:“要买吗?” 司黎摇摇头,语气不无遗憾地说:“算了。买回去也只能吃一两口。农民伯伯很辛苦的,我就不浪费粮食了。” 江修暮看着她笑,俯首跟她咬耳朵:“阿黎,你最近体力消耗大,多吃一点也没关系。” 司黎挑起眼尾睨他,口罩下的唇角却禁不住上扬。她身子朝他倚过去,假意叹了口气,“唉,没办法啊。” “您是大总裁当然只管享受,我不出力也不行啊。” “呵。”江修暮把手放到她腰间,精准地掐了一把她的痒肉,低声警告她:“大明星,今晚换我出力。你可千万别求饶。” 这个求饶这事另当别论。司黎笑吟吟地双手揽住他胳膊,眼神飘忽地看向他手里的推车。 心有灵犀,江修暮也向下看了眼,接着轻声对她道:“阿黎,我推你好不好?” 她早有这个意思。可毕竟…不是十八岁了。 司黎矜持了几秒,仰起头对他娇笑:“我可是说过,以后再不坐百万以下的车。” 男人轻笑,双眸柔情满溢,低头摘下腕表扔进去,然后朝她伸出双臂,“来吧,影后。够级别了,我抱你进去。” 司黎眉眼都弯了,搂住他脖颈,由他抱进推车里。 她先捡起他那块表,吹了吹灰。这狗男人越发败家了,几辆劳斯莱斯说扔就扔。 司黎把表戴自己手腕上,不过男人的骨骼都偏粗,她又瘦得没几两肉,根本挂不住。只得往上套,勉强当臂环戴。 江修暮推着她,在货架间不紧不慢地散步。 他们本来也没有需要买的东西,就是单纯出来逛逛。而这样寻常逛超市的日子,他俩已经八九年没体验过了。 别说司黎不能,就连他这些年也没自己买过菜。 人还在,却已今非昨。 虽然没对话,但二人不约而同地怀念起同一段旧时光。 司黎坐在车里,尤其感慨。就算她今年才三十岁,但已经能预感到,在英国的那几年会是她一辈子最难忘的回忆。 那几年她的事业起步,可能苦了一点,累了一点,但上升期整体还算顺遂。付出的汗水都有回报,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努力积极地工作。 感情上,他们两个也像正常的年轻人,会吵架,吵完又干柴.烈火地腻歪在一起。就算一年见面的天数有限,可每次相见都像浸在蜜罐子里,除了甜还是甜。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他们感情的疯狂程度,真有种不顾明天死.活的快.感。 总之,目前她的人生里,那段日子就是最快活完美的。再往前是不堪回首,往后则是身不由己。 从后面瞧见她安静的模样,江修暮忍不住揉揉她的头,问:“在想什么?” 司黎拉下口罩,回头朝他招招手,后者听话地凑过去。 她却直起身子,跪在推车里,拽住他的衣领,就想亲上去。 男人却皱眉,下意识地先问:“这里行吗?” 为了避免被拍到,他们已经很多年,没在外面举止这么亲密了。 若是放在年轻那阵儿,别说超市了,平平常常过个马路,有时候都要亲两下。 过之前亲一下, 弋 过去之后再一下。彼此眼里只有对方,根本容不下路人。 司黎看他谨慎的样子,忽然有点心酸,揽着他脖子,不由分说地含住他的唇。 既然她觉得可以,江修暮肯定没意见,怕她跪不稳,他一手扶住推车,一手掌在她颈后,将这个吻加深。 浅吻一会儿,他还是把她抱出来了。 “回去吧。”他说,“有需要的东西我让人送。” 回去,司黎倒没意见,挑眉笑着逗他,江总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了吗? 江修暮垂眸看她一眼,微笑摇头,“那倒不是。” 他低声对她说:“就是不尽兴。” 有些事还是得关上门,尽兴地办。 司黎颔首,表示认同。他们果然是长大了,想要的越来越多,这种浪漫情趣现在根本不解渴。 而解渴的又实在累人。 哪怕是他出力,司黎都累得眼皮直发颤。 最后,江修暮不得不停下,蹙眉劝说:“阿黎,你最近这一年瘦得太虚了。” 司黎点点头,承认:“放心。我回去就喝中药调理。” “药毕竟是药。”是药三分毒。她还是得好好吃饭,多休息。 但这个…司黎就没办法保证了。所以她选择闭嘴。 瞧吧,这就是他家狐狸妖精的狡猾之处了。听见了装耳聋,明白了装糊涂。 只要她不肯给承诺,他说干了嘴也是白说。 摸摸她瘦得凸起的肩胛骨,江修暮无奈地想,这妖精是要辟谷修仙啊。 算了,不折腾她了。好不容易有时间度假,让她多睡睡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他正要起身,司黎却忽然睁眼,双臂环住他的背,不许他走。 “就这么睡吧。”她说。 “你确定?” “嗯。”司黎加重力道,想让他再靠近一点,最好是两具身体完全贴.合地抱着。 这样她暖和。 “不过,你挺得住吗?”她又考虑到他。 “挺得住。”江修暮俯身下去,也不敢完全压在她身上,怕她喘不过气来。 他留了一只手臂撑在床面,另一只手掌搭上她肩头,和她枕着同一只枕头,一起合眼。 而这场梦真是做得靡.丽。醒醒睡睡,合合分分。 说是睡觉,她醒了,就蹭来蹭去的,直到把他也弄醒。 两人迷迷糊糊地亲了又亲,黏了又黏。 她累了,就直接闭眼睡,二话不问。搞得他不上不下,只得搂着人尽量努力睡。等她下次再醒。 这邪门的玩法,司小妖精还振振有词,说这就叫极限拉扯,不比一镜到底带劲儿? 他只能笑着附和说:“带劲儿。” 这两张小嘴,一个能言善辩,一个胡搅蛮缠,凑一块儿,怎么着都带劲儿。 只是后来,司黎一觉睡过去,一个小时都没睁眼。 江修暮看了她一会儿,知道这次是要睡熟了。他默默地退下身,下了床,套上衣服去屋外打电话。 一月份根本不是他们这行的空闲期,他的假期都是随她定的。 电话会议一打两个小时,再加上他得亲自审一些文件。等忙完,午夜时分,江修暮从会议室出来,正看见司黎睡醒出来找水喝。 她身上裹着白色床单,举起水杯,咕咚咕咚地豪饮。 月光洒下来,落到女人莹白的肩头,给她镀上一层神性的光辉,这一幕像极了希腊美神的雕塑。 司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舌尖舔了舔刚润过的红唇。 于是他走过去,眼神晦暗不明,柔声问:“怎么披着床单出来了?” 司黎抬手给自己倒第二杯水,言简意赅:“地上捡的。” 她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哪儿来得及穿衣服啊。 不过司黎没告诉他,虽然她来不及穿衣服,却在路过会议室时,听见了他在开会,还悄无声息地往里瞄了两眼。 她是没见过这男人开会的样子的。说起来惭愧,十二年,她都没主动问过他工作情况。 两人见面时,她见到的都是脱离了工作状态的他。 所以今夜瞄的这两眼,让司黎感到挺新奇的,也挺开眼。 从前她一直都喜欢江修暮身上这股清淡气,做什么都不骄不躁,游刃有余。偶尔被她惹急,那种恨她不得的无奈,她也觉得有趣。 可今日,这男人工作时,那种时而沉稳的运筹帷幄,时而一言既出的杀伐果断。两者糅合在一起,完全不突兀,既儒雅又匪气。看得她也挺馋。 喝完第三杯水,司黎故意地朝他晃晃空杯,舔着唇边问他:“你喝吗?” “我喂你。” 江修暮在心里笑骂,他家这“眼大肚小”的妖精,醒了又开始找事,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昏睡过去的可怜样了。 他双手擎住她细腰,将人往上一提,放到桌上。 这桌子挺高,司黎的长腿都够不到地面,低头也能看清他头顶了。 她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这种亲昵举动,江修暮从不阻拦,他只是仰脸笑着跟她确定,真能来吗。这次他可不跟她玩什么拉扯了。 拉扯半天,她是吃饱就睡,睡饱就吃。小脸红润得像桃花。最后憋屈的是他一个人。 司黎不说话,能不能,她心里没底。但她馋劲儿上来了,不想放。 思索后,她手扯着床单,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也笼罩进床单里来。 这架势,活像蜘蛛精吐丝缠住了唐三藏。 不过,江小僧禅修得不行,定力不够。 人家一对七都能守住底线,他对付这一个都唉声叹气。 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江修暮几乎是求她了,阿黎,你行行好吧。 多挺一会儿,他一定尽快。 司小妖精听后也叹气,她也不想这么不济啊。想当年她还能跟他有来有往斗个两三回合呢。 这都是为了拼事业,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行吧,行吧。司黎抚摸他头顶,放心吧,这次她肯定不打退堂鼓。 不过他也得悠着点,奔着目标使劲儿,速战速决。 不然她现在的体格,再加上刚睡的稀碎的一觉,真是有可能说晕就晕啊。 江小僧抬头“恨恨”地看着她,终于逮到机会质问,今天是谁只吃了一顿饭?明天咱三餐吃全了行吗? 司黎又笑而不语了。搂着他的头往怀里揽,心道,大总裁啊,别一心二用了。 这夜长梦多的,趁她还醒着,抓紧来吧。没听过那句话吗,拖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茅盾的《虹》里面不是讲了:不要依恋过去,也不要空想未来。只抓住了现在,用全力干着。 于是,夜风吹倒了温水瓶,床单没几下就湿了大片,一点点滑落到地上,又被揉皱成团,碾平成饼。 那头顶的水晶灯,叮叮当当碰撞到一起,晃得厉害,仿若娇.呼着说再撞,自己要碎了。 然而,夜风无情,呼啸穿梭于谷内谷外,只待一场急雨降世,稍缓这晚的红尘情燥。 第62章 从瑞士回来的当晚,司黎就出现在了朝艺。 胡珍正在办公室加班,看见她进来,立马放下笔,翘起二郎腿,调侃,“哟,老板‘出外勤’回来了?” “看样子江总伺候得不错嘛。”这小脸比走之前有气色。 司黎刚下飞机,困得直打哈欠,懒得和她打嘴炮。 她往她桌上扔了一袋伴手礼,接着懒洋洋地在她对面的椅子里一躺,问:“那人查出来了吗?” 她问的是跨年夜那晚鞋被人提前穿了的事。 看着是小事,实际上,知道她要穿什么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就在身边的内鬼,那必须得抓了。这次敢漏小消息,下次就敢吐大的。 赌不起。经历过2016年那些糟心事,司黎她俩现在是真赌不起。 胡珍手里笔敲着桌面,压低声音,跟她卖关子,“哎,你先说,你最开始怀疑谁?” 司黎戴着鸭舌帽,一张俏脸大半隐在阴影下,闻言摇头,“我没想过。” 跟在身边的都是老人,她谁都不想怀疑。 第一,猜忌累心;第二,这种 事想多了,难受。 干脆完全不去想,等着看结果是“惊喜”还是“惊吓”吧。 “放心吧,不是小朱。”胡珍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那小姑娘跟着她俩身边五年了,知道的太多。 要真是她,还真不好弄。 司黎表情淡淡地“嗯”了声,“那是谁?” “刘艾新招的那个副手。” 刘艾是她们公司的主造型师,领着朝艺一整个形象设计部门。她一年前回家过年,带回来一个小年轻,说是老家远方小表弟,学美容美发的,跟着她来见见世面。 没想到,小伙子眼皮子浅,人家扔几粒米就张嘴接了。 “查出来当天,刘艾就发了一通火,给人好顿锤。她还说等你回来,要给你道歉呢。” 司黎挥挥手,“让她歇着吧。犯不上。” “是,我也是这么说的。” 胡珍点点头,目光继续放到电脑上,“这事儿我是私下处理的。你也知道,刘艾心气儿那么高,事出在她这儿,要是公司其他人知道,她不得羞愤死。” “所以哪天咱仨喝顿酒,揭过就算了。” “嗯。”司黎无声地笑笑,“但她也不至于。” 要说心气儿,整个朝艺,从办公室里的她俩,到外面那些大花小花、老草嫩草,哪个是饶人的主儿啊。 所以司黎有时候是真佩服胡珍的本事,她是真刚柔相济,外圆内方。跟谁都能放得下架子,摆起谱来也不让人难看。 和她比起来,司黎顶多算“装滑”,“世故”里还带点艮艮的劲儿。 这样的人,还跟着给她当经纪人,太屈才了。 所以,司黎想想又问:“小朱怎么打算的?真要走吗?” “你当她傻啊。那小姑娘鬼精鬼精的。你走第二天,人家就来找我表忠心了。” 提到这茬,胡珍得意地跟她炫耀,“你猜她职业规划是什么?” “猜不到。”司黎又打了个哈欠,“也想当演员?” 之前她只听说别的公司跟小朱私下联系过,说她条件完全能出道。不过,真想出道,朝艺也能捧啊。她们最近正在研究怎么推流量偶像呢。想当演员就更方便了,她公司大半艺人都是演员。别的不说,起码后备师资都很硬,资源也不缺。 胡珍就猜她会说这个,更眉飞色舞了,“人家说了,未来想成为我这样的‘金牌经纪人’。” 瞧吧,也不止你司黎头顶光环闪耀。她这幕后工作者也是有人崇拜的。 “恭喜。”司黎干巴巴地给她鼓了两下掌,语气惫懒道:“她既有投明弃暗的心,你就得好好教她拿云握雾的手段了。” 胡珍点头,也算是长舒了口气,“那是当然。我权当徒弟收了。” 司黎晃晃身下的椅子,过了会儿,长睫微微垂落,拄着脑袋轻声说,“她是会选的。” 她当初要是能选,也不一定就当演员。或者都不会考虑进娱乐圈。 娱乐圈是什么地方啊,见了面,大家都是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宝贝。背地里,主角、配角、番位、衣服、鞋,每一样都要争,都要抢。 最后脸面、体面、道德,都成了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假的?怎么算假的。演员的职责就是把假的东西演成真的。观众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这名利场,玩不转,心累;玩得转,更累。 胡珍打量她一眼,“喝不喝咖啡?” “不喝了。”司黎第三次打哈欠,起身准备撤了,临走前跟她补充,“你好好教她吧,感觉可以了,让她拿我练手。” 胡珍瞧她,心领神会地笑道:“司老板大气啊。” “不过,就算换个人,你也别想乱搞。” 司黎站在门口,戴上墨镜,无语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她跟谁乱搞啊,家里那一个她现在都喂不饱了。狗男人每天看她的眼神,饿得都快冒绿光了。 “走了啊。”她还是赶紧回家补觉吧,过些天见大导,状态得保持住。 就在快走到楼下时,司黎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见前面那三个A,心里有点惊讶。他这么快就忙完了?该不会就守在门口吧? 这可是她大本营,周围暗处不知道多少台照相机盯着呢。 她没敢出去,先找了个角落接起来。 “阿黎,你忙完了吗?”电话那边,男人声音也有些许疲惫,“我让司机去接你,你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现在公司人少。我很快就结束了。” 司黎咬着嘴唇,犹豫了下,还是说:“我开车来的。穿高跟鞋太累,我先回家了,家里等你。” “嗯,也好。”对面也不坚持,还叮嘱她,“累了就早点休息。别等我。” 司黎低头,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不自知的笑,刻意捏着嗓子跟他说:“江总,我先回去给你暖被窝。你记得早点回来哦。” 男人在电话里低笑两声,“好。我尽快,一个小时就回。” “嗯。我等你。” 挂断电话,司黎拎包朝停车场走去,不知为何,脚步轻快了不少,嘴里也不禁哼起歌来,“当潮流爱新鲜/当旁人爱标签” 幸得伴着你我,是窝心的自然。 * 汪作宾导演又要筹备新电影的消息在圈内不胫而走。 不少消息灵通的演员都闻风而动,哪怕剧本都还没着落,但这饼光闻味儿就够香的了。 而且“摩拳擦掌”的演员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实力派的。因为汪导选人有不成文的要求,首先就是必须拿过演技方面的奖,这是入门槛;其次就是要能“吃苦耐劳”。 不过,他所说的“苦”,可不是摔胳膊断腿的那种皮.肉之苦,而是演技反复被“鞭.挞”与“怀疑”的精神“折磨”。 据说汪导拍戏,都是前一天给演员发第二天的台词,完整的剧本也看不到,就是告诉你场景,然后就开始演。演到他觉得OK就过。所以几十遍,还是上百遍都说不准。 之前司黎合作过的周令辉,周影帝就曾在领奖的时候说过,能拍汪导的电影很荣幸,但他此生绝对不会拍第二部。他是真得怕自己会进精神病院。 和汪导合作过的女演员更是像莫名背负了某种“诅咒”似的,拍完后,自身的人生经历会和角色有一部分重合。尤其是早年间一位香港女演员,在他的戏里拍过被火毁容的角色,结果真人也是因家中煤气爆炸火势太突然、没逃出来去世的。 所以江湖传言说这位导演片子能火都是因为用女演员“作祭”。 不过,传言听听就算了,一个演员一生要演不少角色呢,细细翻总能找出一些“蹊跷”。 司黎更不信这些邪,她小时候在梨园“规矩”更多。比如朱笔不落地,丑角首笔勾脸,还有旦角不能坐衣箱,说是里面有“王衣”,“阴.人”坐犯忌讳。 后来她长大了再一思量,这不就是旧.社会贬低女性嘛,是一种歧视观念方方面面地渗透到各行各业罢了。 再说了,汪导的电影每一部都能捧出影后影帝,而且上不封顶,拍一部没准儿够吃一辈子的。 在绝对的荣誉面前,大家都主动选择了信仰科学。 实在不行就拍完去庙里进香嘛,所谓穷算命、富烧香,都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 因此当初消息一传进耳朵里,司黎就和胡珍商量了,找找门道,最好是能和汪导吃个饭。甭管他是今年拍、还是后年拍,只要她还没死,都得尽力争取一下这个机会。 最后,这个机会也争取到了,就在除夕前三天。 只不过一推包厢门,司黎愣了胡珍这找的是什么门道啊。 包厢内加上她一共四位女演员,都是近三年的影后视后。青衣花旦聚一块了。 看样子,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凑一路去了。 得,也别管是群 英会,还是鸿门宴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近些年花路正鼎盛的司黎礼貌地弯弯腰,走进门,满脸笑容地对着最右边的女演员先问好,“姐,我们有段时间不见了啊!” “您越来越漂亮了” 第63章 民以食为天。 这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一句话。 而“饭局”更是极具中式特色的一个词。所谓“局”,在字典里本是棋盘的意思。下棋时设圈套、玩手段,引人入局,遇见高手则见招拆招,破局重生。 字形也很合字意,长得四四方方,三面合严,却又留了一口给人逃。 所以司小妖精对这个字是有偏见的。她学上的少,对于字词的理解,都是靠经验累积的。从她浅薄的经验看,带上这么个字,都不是什么好词。 酒局、饭局、格局都像是要用某种概念把人给框住。 事实上也不无道理,吃饭就是吃饭,可要上升到饭局的高度,就讲究多了。筷子怎么拿,往哪摆,敬人是左手还是右手,先吃哪道菜,都吃几口,各地都有各地的规矩,真严格起来都能写本说明书。 这种精细活,司黎一直是薄弱项,不过她家里有位爱钻研的。晚上夜谈时,江修暮有时会搂着她,把这些事当闲话讲给她听。这男人书读得多,给她讲起故事来,引经据典,古今中外,好不有趣。 司黎偶尔不想露怯,便也说些他这外行不知道的。 不过,她守的最多的规矩,就是梨园大锅饭。 首先呢,开饭时,必须得是丑角师傅先揭锅盖,然后用锅铲划一个“十”字。拨出一角,散出去,先敬鬼神,接着人才能吃。 在园子里,上妆和盛饭都是丑角师傅第一个,知道为什么吗。 彼时,江总摸着她的小脸,笑回,这他还真知道,因为唐明皇嘛。 就连“梨园”二字都是从他这来的。《新唐书》里记载了,“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 至于丑角最大,也是因为唐玄宗李隆基平日最爱扮的便是丑角。他毕竟是皇帝,所以要用一块白玉挡脸,后面就演变成了丑角的鼻子都要涂白。 虽然玄宗这个皇帝当得褒贬不一,但在梨园行是祖师爷的存在。可不就得丑角备受尊崇嘛。 听他说完,司小妖精黑眼珠乌溜溜地盯着他,被子底下蹬了他一脚,你丫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卖弄到一半,被他拆了台了。 生气,不说了! 江大总裁哭笑不得,抱着她哄,说自己小时候一个人,身边也没个说话的,就只能看书了。二十四史他都读过数遍,听上去是饱读诗书,实际每读一字不过是消遣寂寞罢了。 能把二十四史咀嚼几遍的寂寞,那得是多寂寞啊。 这种故作坚强的“卖惨”,司黎最吃了,当即心里酸酸的,牵着他的手亲了亲,继续说,其实别的也没什么了。 就是他们盛饭,盛完之后必须把锅铲递到下一个人手上,而不能乱扔,不然就要挨训。 江修暮摸着她手上的茧,不无心疼地问,那你挨训过吗? 司黎点点头,那肯定啊。没人没被训过。训完,下次长记性就好了。 听得江总心里也开始泛酸了,把怀里妖精抱紧了,低声说,阿黎,我不要你再守那些规矩。 他想,她随意地活就好,他给她撑腰兜底。 司黎笑了,抵着他额头说,想什么呢,她都不唱戏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守那些破规矩。 再说,他俩这关系都不规不矩的 算了,往事不提。她给他说点好玩的吧。 司黎直了直身子,跟他讲,知道他这种外行想看戏,选哪一出最好吗? 江总毫不犹豫,《贵妃醉酒》。 他到死都忘不了她唱的那两句,真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而且还是“绝唱”,他怎么敢忘。 司黎推了下他胸膛,说正经的呢。你个登徒子怎么老往下.三路上引。 江修暮笑,好,你说。他一定抽时间看。 司黎便板板正正地给他推荐,一定要去看真正的武丑大家演的《时迁偷鸡》。 这出戏那才是绝活,因为是真吃,但不是吃“真鸡”。而是纸做的鸡,点燃了,连纸带火一起吞,叫“吃火”。 而且还不止一口,分着吃,第一口鸡大腿叫“独立朝纲”,第二口鸡胸脯叫“当朝一品”,鸡翅膀叫“凤凰单展翅”,最后是鸡屁.股,叫“后军都督府”。 这活要是练不好,能燎一嘴泡。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当然,丑角的重要性也体现在这了。欣赏门槛低,男女老少皆宜,听不听得懂唱腔都无所谓。 结果,这番话听得江大总裁冒冷汗,直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摸索她的下巴和嘴唇问,你也练过? 司黎被他吓一跳,当然没啊。她是旦角。旦角表演“吃喝”的时候,都不能正脸朝着观众,多数情况还是遮面的。 幸好。江修暮抱着她又躺回去,后怕地长舒一口气。 司黎懂他的心思,笑笑,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说,她这么漂亮的脸蛋,谁舍得让她吞火啊。 是相当舍不得。江总抱牢了自家妖精,怜惜道,比起吃纸吞火,她平日里只吃沙拉这事,他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这话笑得司黎肚子疼,不幸岔了气了。 他便又给她揉肚子。 两人黏黏糊糊,过了会儿又兴致相投地开始讨论起唐明皇和杨贵妃的那档子事来。 什么“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司黎指尖点着他的喉结,香汗淋漓,喘.息地问,继续的话,他明早还起得来吗? 粉面相贴,江修暮咬着她耳朵,也借用《长恨歌》里的一句诗,“梨花一枝春带雨”,阿黎,梨花离被浸透还早着呢。 此刻不过“天街小雨”润润“酥草”罢了,怎么着也得“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将这新土旧壤浇透了,才算不负春夜。 至夜深,彻底透了的司黎咬着下唇,闷哼两声,伸直长颈,搂着他肩膀,摸上他头发,眼含清泪忽然有些伤感地喟叹,“天长地久有时尽” 一向饱读诗书的男人,吻上她眉心,却答:“此爱绵绵无绝期。” “阿黎,信我。” 他们是他们,不是明皇与杨妃。若真有事.变的一天,他也一定以身铺路,先送她离开。 * 这些回忆,不过是饭局间,电光火石,司黎脑海内一闪而过的画面。 这就是久处十多年的“弊端”了。司黎想,她怎么做什么事都能想到他。 眼下,她们“四大美人”,正在“争奇斗艳”的紧要关头,她竟然也能走神去想那个男人。 真是有点不敬业了啊,司小黎。她赶紧调整状态,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这豆觞之会上。 好在,也没人留意她在“溜号儿”,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听着汪大导演,讲新上来的这道菜的名堂。 之所以听得“津津有味”,是因为这味道实在不负其名,此菜名曰“牛粪火锅”。 “这个味绝就绝在这汤底。是杀牛之前,先把牛用青草和草药喂饱了,然后把牛胃及小肠里没消化的东西再拿出来,挤出汁来。再加点牛胆汁和佐料放入锅里,文火慢慢熬。” “所以啊,闻起来可能有点欠佳,吃起来会有点苦,有点草药味。不过绝对,越吃越香!上.瘾啊。” 汪作宾,汪大导演为了展示他这道私房菜有多香,“身先士卒”夹了好大一筷子,啼哩吐噜地吃下去。 剩下她们四位妆容精致的女明星望着眼前冒热气的小锅,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 还是得给导演面子,吃吧。 司黎拿起筷子,心想,别管什么汤底,这里面的是牛肉不就行了。牛肉好啊,增肌减脂必备,又不胖人。 而且听汪导说得一套一套的,看样子也是位资深饕客,他费劲搞来的菜式,肯定是正宗的。尝个鲜她也不亏,要不是今天这席,没准儿一辈子她都没机会吃这个劳什子火锅。 这道菜尝完,几人不约而同地端起了茶杯,漱口。 汪导一看,都爱喝茶是吧,正好下道菜就叫鱼茶。 不过这菜虽然带了个“茶”字,却和茶半点关系没有。只是海南当地对这种食物的特定叫法。 “鱼茶”是用淡水生鱼片与熟稻米混在一起,放进瓶子里密封,25天以后食物天然发酵,在瓶中自然熟了,开盖即食。 至于味道司黎尝了口,确实是一股发酵味。换句话说,就是一股“馊了”的味,很酸,酸中带咸,咸米里面的生鱼肉还有点腥。 这都哪寻罗来的菜啊? 吃完,司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有动筷的,也有没动筷就喝水的。 主位上,汪大导演依然是相当满意地品尝着自己这“独家小菜”。 但凡换个人,这局面,估计早都有人掀桌了。 别人不说,这里面资历最老、辈分最大的秦升媚,司黎得叫一声“姐”的大青衣,一直以来的名声都是脾气爆不好惹。 可就连她都安稳坐着,听汪导高谈阔论,谁还敢动啊。 顶多就是发表发表意见,说句“味道够特别”的。 原因嘛,其一,她们今日聚在这,为什么来的彼此心知肚明,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而且汪导也不是故意折磨人,他自己大口吃得比谁都香,可能就是单纯想跟她们“分享” 其二,司黎听说过一点这位导演的背景。不过不是从胡珍嘴里听的,是从她家那位总裁口中说的。 江大总裁曾“点拨”过她,知道汪作宾,这名字是什么含义吗。作宾,意思是太子的宾客。他这名不是瞎起的,是有人赐的。 司黎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导演什么题材都敢拍。 正所谓良玉不雕,美言不文,要不是知道点内情,单从表面上看,司黎是真看不出来这位憨厚的“小光头”有多大的气场。 他虽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穿着却丝毫不浮夸,身上完全不见欧洲奢侈名牌的影子。人家就一身纯亚麻,朴素得很。 只是朴素得相当有门道,亚麻这料子一点不名贵。唯一就是难打理,爱起皱,基本上等同于一次性的。搞不好上午穿完,下午就得扔。 司黎暗暗给这位大导打上两个字的标签——“华朴”。属于静水流深,无声胜有声了。 局面上,汪导全然没在意她们四人之间的“逐鹿之意”,还乐呵呵地说,他收到她们几个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咦,既然都想吃个饭,不如凑一块吃吧。人多好备菜啊。 赶上快过年了,气氛还热闹。 是啊,多热闹啊。大家纷纷附和他的话,要不是汪导牵线,她们都很难有机会聚一起呢。 要说上次同台还是上次颁奖典礼呢。四个人争一个奖,打得是相当激烈。 正说着,又走菜了。 这回的菜走“精品路线”了,每人一小碟。 汪导摇着扇子说,这可得趁热吃,这菜最早能追溯到唐代呢,张鷟《朝野佥载》记载的“岭南獠民好为蜜唧”,现在呢,这菜俗名“三吱一点红”。 而提起这个,就不得不再端上一盘,与这菜齐名的,张岱《陶庵梦忆》里写的“峨眉雪蛆”,别看外表吓人,其实是道“甜品”呢。 这俩菜一摆,司黎看向最前头的那道“川味猪头淋杏子浆”相比之下,那玩意儿好像也没多难吃了。 再后面的柬埔寨炸毛蛛,墨西哥鱼子酱(其实就是蚂蚁卵)等等美食端上来时司黎早就撂筷了。 倒不是她不想给大导面子,主要是她琢磨明白了,这“小光头”今天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这“温水煮青蛙”,挑战她们的底线呢。 司小妖精多机灵啊。她想着直接等最后一道菜得了。要是这最后一道接受不了,前面的吃了也是白吃。 能坐在这张桌上的,谁又不是人精啊。大家多少都看懂点了,捧着杯子聊闲天,顺便观看汪大导演近距离真人表演“猎.奇吃播”。 汪导也不是完全不谙世故、打马虎眼的人,瞧见她们这样,大手一挥,跟服务员说,都上吧。 于是,这压箱底的“卡苏马苏乳酪”就端上来了。 卡苏马苏,江湖人称“活.蛆奶酪”。 汪导拿着面包片,自己一边往上抹,一边“哎呦哎哟”地跟她们讲,这是个真金贵的菜,一口一千块呢。而且一般人买不到,只卖熟客。 酪蝇幼虫这种小虫,司黎是不害怕的,关键这小东西都不如她指甲盖大,还白白净净的,都不如她当初喂鹦鹉养的一盒子面包虫麻人。 不过,蛆这种东西有个特性,就是一碰它,身子能弹老长,跟小弹簧似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进嘴里,都嚼不出味来。 就这啊,司黎松了一口气,这都比不了韩国芥末活章鱼有存在感。 她想都没想,面包都没用,一口干咽。咽完喝了口旁边专配此菜的意大利卡诺那乌红酒。 吃完,司黎正式地放下筷子。 筷架上,圆头方头一同并齐。这不是她的习惯,是他的。久而处之,也融入她的习性里了。 汪导憨憨笑,问她“口感怎么样?” 司黎诚恳地回答,“太酸了,但很顺滑。” “对咯。”汪导认同地点头,说“就是这个感觉,顺滑。因为这奶酪里有种叫lagrima的液体。所以质地口感都跟液体一样,有种流动感。” 就像他这辈子最爱的电影事业,毕生追求都是光影间顺滑如水般的流动感。 说完,他对着另外三人说,其实这奶酪,一般吃客都是去掉虫子吃。虽然麻烦了点,但他也提前让人准备了。 话说完,随后就有服务生把去了虫的奶酪端上来了。 然而,兴致散了,这时候就是上什么山珍海味,都没胃口了。 秦升媚看了眼对面的司黎,同样淡然地停箸了。 一口奶酪而已,她们几个谁都咽得下去,但就是乍一端上来,多少都得做点心理建设。这一犹豫,就缺了汪导想要的“顺滑劲儿”。 哪怕再去吃,也是鸟过拉弓,错过时机了。 不过,就算是占得先机的司黎本人,此刻也没放轻松。 因为汪导这人太性情了,跟他面前耍聪明都是赌,万一他这部戏想要的不是这个劲儿呢。 万一他这次就想找个有坚持的演员呢? 司黎最后喝了一口茶水,暗叹,饭局也是局啊。 局中人,买定离手,落子无悔吧。 * 出了门,胡珍在外面接应她,上来就问,“那蛆你真吃了?!” 司黎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贤内助”牛啊,消息怪灵通的。局才刚散啊。 她选人眼光真好。 “嗯,吃了。”司黎浑不在意地回答她,“再说那叫风味奶酪,是特色。虫子都是干净的,没毒。” 胡珍想说屎也没毒不过,最后她还是拍了拍司黎肩膀,比了个大拇指,“牛!” 一晃快十年了,当初摔骨折的小姑娘,现如今对自己下手还是这么狠。 “你不红谁红啊。”胡珍忽然感慨地说。 司黎不认同地摇摇头,“这玩意儿还是看命。” 豁得出去的多了,“主要是我这长相不允许我低调。” 她臭屁地掏出一根烟来点燃,抽了一口解瘾,接着对胡珍嘱咐:“不过这戏的拍摄时间 ,你得帮我糊弄一下。” 她没说糊弄谁,但胡珍意会,点头:“放心吧。汪导拍戏本来也没个固定日期。你想几个月都行。” 司黎垂着长睫,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可能,年后,我就得找个借口“消失”了。” “这么快?”胡珍惊讶道,“合同都还没签呢?”八字都没一撇。 司黎长发一撩,偏过头,搂着她肩膀,有点兴奋地跟她小声透漏:“刚走的时候,汪导跟我说了句话,他说我可能还需要再瘦一点。” 这不就十拿九稳了嘛!胡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成成成!瘦而已,这是你强项。” “不过,就这事还有必要‘骗’吗?” 得骗。司黎坚定地跟她说,“瞎话还得你费心编一编。”那狗男人太精了。她自己编的幌子容易被他看穿。 如果是平时瘦一斤两斤,倒不用这么费事,主要这次,这场别具一格的筵席,再加上汪导的态度司黎揣测他想要的“瘦”,应该是“面黄肌瘦”的“瘦”。 该不会是个“逃难”片吧? 难说。 但要是她真敢在江修暮眼皮子底下“面黄肌瘦”,那狗男人也一定敢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她拒演。当然不是她脖子上,是架他自己脖子上,对她以死相逼。 他做得出来。 而她呢。 司黎抽烟的时候脑袋里寻思好几遍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约莫着她心里这杆秤还真有可能偏向他。 唉。世间安得双全法啊。 她站起身,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心道,得了,她还是效仿一下“咽泪装欢”的唐婉前辈吧,三字诀——“瞒瞒瞒”吧。 第64章 除夕的那天早上,江修暮一个人早早起床备菜。 前一晚他好说歹说,身口并用地劝住了那妖精,今天别起床,多睡一会儿。 一年到头,她也就这么一天是真清闲。 当然,他也是。 所以家里提前备了菜,江修暮打算今年亲自下厨给这妖精做点顺口的。 一来,司黎的职业特殊,他们的关系也特殊,请不了驻家的厨师和管家,只能他做。 二来,他也挺喜欢投喂家里这只妖精。 投喂得多了,就会养成习惯。她会习惯他做的菜,也会习惯和他一起的生活。 习惯是人的第二本性,比天性还顽固难戒。 比如,他们如今就习惯了两个人过年。 江修暮算了下,发现这都是他们一起过的第十二个除夕了。 除了刚出国的第一年,他不明情况地问过司黎,要不要回国过年。 当时司黎看着他,一脸平静地对他说,江修暮,要是有一天我真在这里出事了。你就把我骨灰扔去海里,太平洋还是大西洋我都无所谓。但要是你敢把我带回司家,就算是做鬼,我都会恨你的。 她的话说得太决绝,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深问,就郑重地答应她,好。他一定不带她回去。 时至今日,他再没和她提过回海城的事。 每年清明,江修暮都是一个人回去扫墓。怕她不开心,便谁也不见。 年前,司老爷子那边给他来过电话,说想让他们一起回去过年。他让助理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的名义推拒了。 而“大忙人”此刻正在厨房忙着给家里的妖精做一道相当精细的清淡菜——开水白菜。 司黎醒来时,看见摆了一桌的菜,愣了下,“这么多,我们吃得完吗?” 男人微笑着给她面前摆好筷子,“年夜饭都是图个吉利,不用强求吃完。” 司黎查了查,十道菜,是够吉利的,想想道:“也是。” 今天这日子,就算是普通人家桌上可能都不止十个菜。 他们虽然是两人,但十全十美,寓意多圆满。 不过,她家江总这菜,做得也忒精致了些。 司黎举起筷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哪个都想吃,哪个又都舍不得下手。 江修暮看她眼睛忙活半天,嘴一口都没吃上,笑了,遂举起杯子跟她说:“阿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江总。”司黎也笑,认真地跟他碰了下杯。 她喝了口果汁,意犹未尽地跟他提议,“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来点酒吗?” “没那个必要。”他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今天好好吃饭吧。” 她一年里喝酒的时候太多了,能好好吃饭的机会可罕有。 也是。司黎想,他忙一上午做了这么多菜,不多吃点,剩下多可惜。 想着,她就近夹向一道最其貌不扬的。 放到嘴里,嗯?! “这什么菜啊?”司黎很中意地又夹了一筷子,问道。 江修暮全程微笑看她,似乎就等着她问呢。 “《红楼梦》还记得吗?茄鲞。” 这她肯定记得啊。她当时看书,十二钗记得稀里糊涂,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里面的菜了。看一遍就流口水。 司黎惊讶地睁圆眼,“这你也会?!” 他哪有那闲工夫。“早上让人送来的。” 江修暮笑着跟她解释,沪市有不少手艺人,都是京里退下来,曾经主持过国.宴的。 这个老师傅的菜,他吃着还不错。他不是完全照着古方来,有自己的改良,挺有风味。 其实他还有几个拿手的菜,就是得现做现吃。等她有空闲了,他再带她一起去尝尝。 说着,男人又给她夹了点,让她喜欢就多吃两口。 司黎嚼着口中的“茄鲞”,心里暗自寻思,乖乖啊,她在外面“吃糠咽菜”,和西蓝花与卷心菜作斗争的时候,这狗男人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啊?! 每次她走的时候,瞧他那副依依不舍、要死不活的样子,她还以为这“江宝钏”为她苦守寒窑,每天挖野菜吃呢。 合着人家就差没吃满汉全席喽?不对,没准儿满汉全席他早都吃过了。 要不然怎么都开始满上海、犄角旮旯地找老师傅了。 “心里落差”一下子拉大。 司黎恨恨地咬着白菜,万恶!太万恶了!确实该打倒! 可她转念又一想,这小子年轻时候就很“会吃”,现在有钱了,活得精细一点也正常。 而且,其实男人爱玩,不算是缺点。 当然了,这种“玩”不是指吃喝女票赌,那种就太低级了,属于杂流。上不得台面。 真正的玩家无论是普通的玩车、玩表,还是玩石头、瓶子,都追求惟精惟一,也就是“穷究”。毕其生于一处,潜心笃志,往深了钻研,往死了参悟。 至于人们常说的“玩物丧志”,司黎却认为并不见得。玩物丧志,多半不是人迷是自迷。 她虽然不再唱戏了,可也是个资深票友,最懂那种遇上喜欢的东西,大脑“入迷”的感觉。 一滴酒都用不着,自然而然就“酣醉”了。人生是需要几场醉的。 借用知名作家的一句话,便是“痴到深处,三宝必现,迷到终极,另有天地。世人庸庸碌碌亦是福寿,可也小负一场人生。” 所以,司小妖精对于男人的评价,一向的观念是,男人有钱不稀罕,有钱又会玩,才算稍稍有趣。 而她家江总更是另开一路,不仅会玩,还玩得“花”。 司黎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知道他涉猎广泛,什么都懂些,但要说他到底想把一生时间“荒废”在哪一处,她又看不出来。 眼下看着他是挺会“吃”的,不过司黎很了解他,这水平不过是他打发了丁点儿的闲散时间,浮皮潦草罢了。真要研究起来,江大总裁绝对能比汪导更“痴”。 在司黎天马行空、想七想八的时候,江修暮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看了半天,忍不住柔声提醒道:“阿黎,认真吃饭。” 吃饭还能走神的,她真是他见过的第一个。 司黎遂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吃他夹到碗里的菜。 这笑容…“怎么了?”江修暮好奇地问,“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你。”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她还能想谁。 “是么。”男人干脆放下筷 子,认真起来,“详细说说,在想我什么?” 司黎:……按胡珍教她的东北话说,这男人哪儿都好,就是爱“拔犟眼子”。 她一句话,他恨不得掰八瓣听。 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司黎索性跟他藏乖卖傻,眨着大眼睛回答:“在想江总晚上给我包什么馅儿的饺子。” 他们两个,年夜饭是天南海北,不一定每年都能在家吃。但除夕晚上的这顿饺子,司黎只吃他包的。 细思量,其实也不止年夜饭,她平时在外面就不太吃带馅的东西。都是忍着那口馋劲儿回家来吃。 和别的菜相比,“馅”太内在了,太私人了。多了葱,少了姜的,真是千人千面,一点儿不夸张。 饺子,司黎独独好她家江总包的这一口。 江修暮太知道她了,不过周瑜打黄盖,这麻烦事他刚好就愿意给她做, 所以她随口胡诌的回答,他也不在意真假了。 江修暮顺着话问她:“阿黎今年想吃什么馅的?” “三鲜。”司黎不假思索。 “嗯,备了。还有吗?”没有的菜他得让人送。 司黎又想想:“白菜吧。”菜和财同音,她今年要拍一部重戏呢,图个好兆头。 男人点头,“可以。还有想吃的吗?” 还问?司黎拄起下巴,故意逗他:“那还想吃牛肉的行吗?” “行啊。”江修暮眉眼含笑,看着她,“今天过年。阿黎,你就是再说十种馅,我也给你包。” 他今天不图顺,也不要发,只求圆满。绕一人成圆,满足她的所有。就是他每年的新年愿望。 司黎眼中的调笑之意收敛,长睫毛颤了颤,再展颜时,眼波涟漪荡漾开,柔软得好似蜜糖化掉了。 “可我吃不了几个了。”她眼神示意下桌面这些菜,语气有点小哀怨。早说她刚刚就少吃一点了。 提起这事,男人就想叹气,但还是说:“没关系。你能多尝一个就不算亏。” 啧啧。她家大总裁怎么这么好。 好到司黎饭都不想吃了,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宽厚的肩膀,亲亲他脸颊,“我帮你。” 江修暮看看她新做的指甲,笑笑,“嗯。不着急,先吃完这顿。” 她现在胃小,早就吃饱了,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陪他又吃了会儿。 * 到了晚上,江修暮坐在桌前包饺子。身后沙发,他家妖精没骨头似地,一会儿揽着他的腰,整个身子都软蹋蹋地贴到他背上;一会儿又蹭到他腿边坐,小脑袋还得枕着他肩膀。 至于“帮忙”,他唯一要她帮忙的就是最开始时,说了句,“阿黎,帮我挽一下袖子。” 手上没活干,司黎闲得慌,便靠着他,边看春晚,边小嘴叭叭不停地跟他讲,这里面哪一位是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哪一位和刚才那个有过节,私下连话都不说。 这些“八卦”江修暮一向是不感兴趣的,但她说的时候,他听得还津津有味。 就是一些明星的名字和面孔,他对不上,时不时要问两个“基础性”问题。 司黎回答时,还会加送他一个“白眼”,你江大总裁好歹也有影视方面的投资,怎么一点功课都不做呢? 他没奈何地笑,那点钱,还真不值得他费那个心思。不过镜头扫到台下时,他倒是能认出几个熟面孔。 行吧。人各有专。司黎理解地拍拍他肩膀,跟他说,算他幸运了,家里这不是有她一个懂行的嘛。小江,以后有问题就咨询啊。她不收他费。 这么说的话,他好像还真有一个。 江修暮跟她讲,他们近两年投资的一个游戏挺有前景的,明年想找代言人。 但找代言这个事,最怕的就是“爆雷”。万一人出问题,负面影响很麻烦。 司黎点点头,问他预算是多少。 他估了个大概的数字。 司黎听后,无语地又翻了个白眼。这点小事都需要他来考虑了?公司要倒闭了?这么事无巨细,他不如自己下.海当代言人。 这男人明显是跟她没话找话,想聊闲天。 不过,她思索了下,还是正经地说了几个名字。男女都有。 无一例外,都是她自己旗下的艺人。 她说完,江修暮转过头来,面向她,似笑非笑地评价,“你倒真不客气。” “你主动问的嘛。”司黎理直气壮地叉腰,真当她稀罕他那两个钢镚?主要别人家的,她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敢随便推荐。 没想到,男人想都没想就说,行。年后让相关人员跟她们公司对接。 司黎却沉默了,她注视他侧脸,过了会儿,开口说,“别了。” 还是让他们认认真真地选人吧。她随口开玩笑的,不能当真。 江修暮静静地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在饺子面皮上捏花褶。他有强迫症,两边的褶必须是对称的。刚才差点捏错了。 两人的生意绝不能往一起掺和,这是她给他们这段关系设的底线。 原因嘛司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忿地撇嘴,还不是因为某人掌控欲太强。 给了馒头就想吃肉的主儿。 而她又是属猴的,谁都别想拴住。 就现在这么“泾渭分明”,她公司的管理层都有他的人,真当她不知道? 只是他没太过分,胡珍又说“利大于弊”,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瞎了。 但今天毕竟是除夕,司黎不想他这一天有丁点儿的不快,所以还是主动靠过去了。 “江总手真巧。”她亲亲他脖颈,不吝啬地夸奖。 德行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能跟只妖精计较? 江修暮遂换了个话题,问她:“要不要包颗花生?” “包。”司黎点头,强烈赞同,“包两颗,最好我们俩一人吃一颗。” “行。去剥吧。” 他给她派了第二个“活”——剥两颗花生。 最后这两颗花生都进了司黎肚子里。她一共才吃六个饺子。 把这只妖精得意得,拍着桌子跟他说,她今年奥斯卡一定稳了。 男人只看着她笑。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模样。 * 及至夜间,两人抱在一起守岁时,司黎琢磨着,他今天这心情应该不错。是时候,把她们精心编好的“幌子”推进一下了。 “江总。”她故意蹭了蹭他颈窝,怅然地小叹一口气,带点“闺怨”地跟他说,“年后,我可能要去拍汪导的新电影了。” “不喜欢就不拍。”这位爷的语气相当轻易。国际大导又如何,世界上电影奖项那么多,每年都有最佳导演。 “倒不是不喜欢。”司黎忍住性子,摸摸他下巴,用亲密的碰触一点一点放松他的警惕,“就是可能会见不到你。有点舍不得。” “你知道的,汪导那个人规矩多。不喜欢人来探班。”轧戏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我是主演,也不好出来。” “据说要拍七个月打底呢,到时候看得见,摸不着,你说我得多想你啊。” 司黎握起他的手,放在脸侧又蹭了蹭。 言外之意就是,大总裁,他们俩这次得再当一段时间的牛郎织女了。先说好,可非她愿意啊,她还是偏心于他的。只不过他汪导,就是个不近人情的王母娘娘。她一个单纯想拿奖的小演员,能有什么法子,肯定要臣服于导演的淫.威啊。 不过好在,现在科技发展了,用不着隔那么宽的银河,偶尔两人手机视频还是可以看得清脸的。 但她也就只能让他看看脸,再往下,就要穿帮了。 他们搞文艺的人,没用的规矩怎么那么多。江修暮微微蹙眉,却也不松口,轻吻她额头,“到时候再说。 弋” 七八个月不见面,时间太长了。 要他说,根本没必要接这部戏。纯属找罪受。 但这话妖精不爱听,他便不说。到时候看吧,虽然汪作宾的电影一向不缺投资,可多花点钱,也不至于一眼都不让他看吧。 七八个月呢,一年才十二个月啊。他拍一部戏,江浙的第一茬水稻都收完了。什么精神食粮能比真稻米的成熟期还长。 嗐。老话讲,一人进山难打虎。 这种情况,司黎早就料到了,她今晚就是点到为止,剩下的,还有胡珍那边顶着呢。 这狗男人一肚子算盘子儿,肯定不会听她一面之词。反正上下口径她都打通了,由他去查。 而且老话还说了,水软能穿石头,话软能治铁汉。 她暂时奈何不了冬瓜,可以去磨磨茄子嘛。 于是,司小妖精默默地牵住他的大手,往自己腰后的酒窝上带,甜言软语地提议:“今天除夕夜太冷了。江总,要不,我们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吧?嗯?” 他家这只狐狸,一年到头,没个老实时候。 江修暮满眼无奈地瞥向她,也存了逗她的心思,便道:“这位小娘子,想怎么个暖法?” 明明是调.戏的话,被男人淡淡然地说出来,声音沉稳,没有一丝急.色的意思。 倒是闹得司小妖精心里直痒。 司黎伸出手臂,柔柔地搂住他脖子,滴酒未沾呢,就先演了个“桃红粉面”给他看,还“含羞带怯”地抛了个媚眼。 紧接着,她就把脸埋进他怀里,娇怯怯地回了句,“相公说。” 三秒之后,她听见了一声扣子崩开的轻响。 还没来得及抬头,司黎便身子一轻,被他单臂半抱半扛地端了起来。 男人抱着她往酒窖走,一本正经地说,“前段时间,有人送了我一箱杏花村的老汾酒。” “今日赠予娘子尝尝鲜。” 司黎伏在他肩膀,笑得直不起身,笑开了花。 第65章 用玉簪给她绾长发时,江修暮心里在想一个问题,宋江为什么要杀阎婆惜? 因为她偷.人?还是因为真出不起那一百两黄金?亦或是就是单纯想灭.口? 可能真是古今观念差距太大。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他江大总裁都无法理解这位“匪.头”的做法。 首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婆惜”姑娘出身也实在可怜,爹缺德不教孩子好,只教唱小曲儿还走得早,亲娘又把她当赚钱工具,时不时就把她往行.院里带。之所以没做到卖.女的那一步,还是因为怕老了没人养。 就这样一个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小女孩,被亲妈送给宋江时,才十八岁。而宋江“身材矮小,面目黝黑”,年纪还大,首先颜值上肯定是不讨女人欢心。 原文又写他俩“初时夜夜一处歇卧,后面渐渐来得慢了”“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看不上黑胖大叔,这多么正常的事情。但作者偏心自己笔下的主角,非要给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他“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并不十分要紧”。 从前读到这,江小同学就想笑,他要是真不觉要紧,那后面扈三娘和李师师又是怎么回事啊。有本事就一夜别歇啊。 说白了,就是没看上,觉得不符合自己身份,但又花了钱,想着当个物件养。可又没养好,天天让人家独守空房,又把别的男人往家里带,把自己女人当陪酒的糟/践。 从某种角度看,阎婆惜想反抗命运,也算她有点气性。 而且小姑娘思路很清晰,就提了三件事,一法律层面上解除两人关系;二送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了,不许要回去;三信她看了,这是“共同财产”,见者有份。 只叹,旧时代真是不把女人当人,虽然现代也没好哪去,但是起码这三个条件都是正常的离婚请求。 一共就三个条件,简而言之,其实就俩事,“放人”和“给钱”。 放到男作者笔下写得那个夸张,好像十八岁的女孩几句话就把他一个县城押司逼上“不得不杀.人”的绝路了。 这一举动甚至还受到读者的广泛认同,因为阎婆惜犯了个重要的道德错误——她偷.人了。 “偷.人”就该杀?还下手比武松都残忍,两刀“落地”,如此狠厉地解决了曾经的枕边人。 观公明一生,可能算个“大丈夫”,但真算不上“英雄”,甚至在他江总眼里,都算不上“枭雄”。 雷公打豆腐,很光荣吗?这算是做男人的污点吧。 江修暮手下放轻力道,拨开他家妖精后颈间的碎发,先俯身亲了亲,再缓缓地把手里五十年代产的杏花村老汾酒倒出来。 看着晶亮酒珠滚过白嫩的豆腐,他忽而有感地设想了下,要是有一天这妖精给他戴了“绿冠”,他会怎么做? 肯定是先挑硬的解决,两个男人之间先掰手腕,大卸八块是基本处理方法。 之后再回来审问这“软柿子”是怎么想的? 要是她真变心了 江修暮低头,看向他放心尖上的妖精,小狐狸今天吃好睡好,面色白里透粉,刚闻着酒味就醉眼迷离了,微闭的长睫卷又翘。 他不得不承认,对着司黎,他实难下手。 哪怕有一天她背叛他,哪怕她跟他说她变心了。 他也狠不下心对她做什么。甚至还会花一段时间真心实意反思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她没了新鲜感,能补救吗? 多说点她爱听的“风话儿”,再陪她玩些“新花样”。 都不行的话江修暮放下手里的酒杯,绕到另一边,不紧不慢地卷起袖子,俯身,褪去儒雅的模样,大口啄饮“碗”里的清酒。 都不行的话,就只能用手段把她栓在身边了。 她心里爱想谁想谁吧。 只要这妖精胆子别太大,敢在这种时候,叫其他男人的名字,他都能得过且过,在心里自动帮她把这谎给圆全了。 第66章 司黎哪知道这片刻里,男人的脑海里翻转过几番“愁肠”,又下了什么“决心”。她一个甘酒嗜音的妖精,闻到这股酒香味大脑就暂停运转了。 那味道,从她背后传来,离她既远又近,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勾得活泛,恨不得上蹿下跳。 她对着空气嗅了又嗅,甚至闭上眼,关闭一感,努力嗅。 实在忍不住了,司黎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不是大总裁,你舔杯之前,先给我一口行不行?”她要馋死了。 男人轻笑,把她摁回去,“别动,流下来了。” “阿黎知道这酒的来历吗?”对付妖精,得守住立场,不能被她带着走。 要是她说什么是什么,等她目的达成了,肯定毫不留情地拍拍尾巴走人。 “知道,知道!”司黎回答他,一声急过一声,生怕一会儿,火力集中了,她就要失声了。 在倒下之前,她必须得来一口这存了七十年的汾酒啊!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她接受过“扫盲”教育了。小学生必背古诗三百首她都背完了。 身后,男人叹了口气,倾下.身,紧紧摁回去她撑着桌子要起的手腕,加大教育力度让她印象深刻点,先道:“这是两码事。” 第67章 江修暮徐徐动着给她讲。 杜牧这首诗确实给杏花村加了不少关注度。 但此“杏花村”非彼“杏花村”。产汾酒的杏花村在山西汾阳,而有专家研究过路线,杜牧去的那个很大可能是在安徽。 而且,杏花村出名的时期,可比杜牧早多了。到地方根本不用打听。汾酒有四千年历史,早在南北朝时就是宫廷御酒,可谓是“第一国酒”。 就连现在常说的“云烟贵酒”里的贵州酒, 茅台,都有“老家在山西”的说法。是几百年前,盐商带过去的酿酒技术。那时候交通不发达,随身带汾酒不现实,只能到地方自己酿。刚好贵州的水自有独到之处,最后成就了独有的风味,诞生了著名的茅台酒。 司黎听得后背渗汗,浑身发.热,嘴里还是咂巴了两下。茅台好啊,她最爱喝酱香的了。 而且酒鬼的瘾上来,现在给她一口二锅头都行。 但这狗男人连口水都不给啊。 她嗓子都快喊干了。 偏偏他自己倒是怪会享受,酌口酒,再亲亲她,继续讲,“水是酒的血液,曲是酒的骨架。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放到酿酒的事上,也一个道理。” 就他们今天喝的这款,带“古井亭”的老汾酒,用现代科学检测过当地的水,是第四系松散岩类孔隙水。一种优质水。 怕她不理解,他还细细解释,“松散岩类孔隙水,顾名思义,就是水在岩石的孔隙与夹缝中流动和储存。” “岩石的孔隙非常小,所以水的运移也慢。要一点点地渗透,将每一层的沉积岩都彻底滴透了,才能溢出地表,或者到达下一水层。” 说完,江修暮捧起这张俏脸,痴.迷地吻上她的耳垂,别有深意道:“所以我们阿黎尝起来,也甜得要命。” 第68章 司黎趴在桌子上,困得都没力气跟他狡辩,心道,你丫才是矿泉水呢。 可能是看出来她有心无力了,他故意想挑起她的斗志,便低声问:“还想喝吗?” “想” “再挺会儿,给你喝两口。” 瞧吧,这就是美食美酒的魅力了,司小妖精心里也十分唾弃自己。不争气啊,真不争气。 一口酒而已,他这有一箱呢。等明天趁他不注意,她自己偷偷来喝嘛! 何至于“屈服”? 可这劲头上来了,她是不喝今晚都睡不着觉啊。 比《诗经》里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还难受。美酒如同佳人,不可辜负! 算了,她遭点罪没什么的。等会儿多喝两口就找补回来了。 她这边盘算得怪好的,想着等下一定大醉酩酊。 可真到“论功行赏”时,这狗男人说是两口,就真是“两口”啊。 江修暮自己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捧着她的下巴,唇对唇渡给她。 过程中,流下来几滴,把司小妖精心疼的啊,胳膊勾着他脖子,使劲儿地舔,一滴都不能浪费。 第二口时,司黎拍着桌子,警告他,你丫喝大点口,不然今晚她把他这酒窖掀了。全砸了,让他体验一下纣王的“酒池”。 生动的小表情,把江修暮逗得一笑,这口酒差点没呛到。 司黎赶紧伸手给他擦,擦完又忍不住舔.舔自己手背上的酒珠。这模样,更像一只贪吃的小狐狸了。 看得他眼热。 这第二口,司黎喝得稍慢一点,品了品,品完更深知了,这绝对是“好东西”。 别看瓶子其貌不扬,更老白干似的,但储存得极好,酒的精魂没跑出去。而且就算真是一瓶老白干,存几十年,那味道也一定美极了。 更何况是酿造自成系统的千年汾酒。 这种难得的佳酿,她竟然只能尝两口?!狗男人抠门抠到家了。 司黎一点不知足地,摁住他脑后,不许他走,一寸寸,一分分地用舌头探寻他口腔里残留的酒味,恨不得探进他肚子里,把属于她的美酒勾回来。 这么一贪,差点把自己舌头玩抽筋儿了。 最后还是江修暮先扯开她,嘴角玩味地弯着,没奈何地摇头。 这辈子她就没这么努力地亲过他。 合着他都不如一口酒啊。 狠狠掐了一把她的小脸,他想了想,不行,还是有点不爽。 所以抱起她,往卧室走。 司黎懵了,这不是正常步骤啊。 她推了推他肩膀,你还没玩欢? 欢? 江修暮揉着她脑袋笑,阿黎,你对“欢”的定义是不是偏颇了些。 他俩刚刚顶多叫“愉”。 提起“愉”这个字,司黎就不是很“愉快”了。 她从前练字时,他曾经手把手教她写过“愉”字的金文,写完告诉她,下面那部分是“心脏”,所以这个字指的是心情。 彼时,司黎拧着柳眉斜眼睨他,当她瞎吗?哪个朝代的人心脏长这样?外星人? 江修暮一手拥着她,一手继续去沾墨汁,带她再写“且”字的甲骨文到小篆的演变。 他轻描淡写含笑道:“不过阿黎觉得哪处让人愉悦,那它代表的就是哪处。” 气得司黎扔了他手里的笔,回身捧着脸就开始亲,边亲边“夸”他,还是你丫懂什么叫读书写字啊! 合着她跟丫鬟似的跟他搁这“红袖添香”呢? 他才是书童呢!书童懂吗?给她陪吃、陪喝、暖被窝的! 第69章 这晚的除夕夜没有爆竹声。 凌晨两点,司黎躺在床上,睡不着,透过偌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安静的夜空。 这节日过得怪寂寥的。 不过这寂寥并不让人感到孤冷。 也可能是她刚喝过酒的缘故,心头还辣得滚烫,身后又有一只人形“暖炉”紧紧贴着她。 “暖炉”刚刚还很有兴致地给她编了条小辫子。 这会儿,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男人把脸贴过来,抵着她的额头说:“阿黎,我们的第十三年来了。” 司黎闭眼微笑,轻哼了声,“嗯,真快啊。”转眼就到了三十岁了,以后他们就是奔四的人了。 江修暮轻吻她额发,转身从床头的位置,拿出个东西,呈到她面前,“新年礼物,打开看看。” 司黎睁开眼,伸手碰了碰面前的小方盒,打开,熠熠生辉的珠光连沉沉夜色都掩不住。 她看着里面的东西,无端地想到《长生殿》里的唱词:这钗和盒,是祸根芽。 江修暮见她没动也没说话,支起上身,小心地问:“不喜欢?”不喜欢还有别的。 谁会不喜欢在夜里都发光的珠子啊。 司黎也起身,对着他点头,“喜欢。” “不过,你怎么就爱送这个啊。” 她拿过他手中的小盒子,摸了摸,里面是一对钻石镶边的珍珠耳坠。 谁能想到呢?她家江大总裁一直以来最爱送的珠宝不是项链手镯,甚至不是戒指,他就喜欢送她耳坠。 家里,她的耳坠能单独占一个柜子,里面珍珠类的最多,翡翠次之,最后才是宝石钻石。他一个爱穿深色的人,送她的宝石却净挑艳的,大红大绿的。 这个问题,江修暮想想,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喜欢给你戴上时的感觉。” 司黎笑,好好地理了下头发,把耳朵露出来给他,大方道:“那戴吧。” “江总癖好还真多。”又是喜欢长头发,又是喜欢给人戴耳坠的。 男人打开灯,坐直身子,取出盒子里的耳坠,小心翼翼地摸上她的耳垂,不禁先用指腹揉了揉。 暗叹,他家妖精真是每一处都完美,连垂珠都圆润漂亮,她的耳型就适合戴珍珠。 “人无癖,不可交。” 在戴之前,江修暮笑着跟她这样解释,可戴的过程中,他忽然明确了答案。 他喜欢的是,看着耳针穿过她的皮.肉,他送的东西牢牢地锢着她,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这个过程,仿佛是在把他 自己深深烙印于她身上。 是他对司黎浓烈占有欲的一个小缩影。 两只耳朵都戴好,江修暮扶正她的脸,左边右边,看了又看,不禁眼神痴迷,真诚地称赞,“我们阿黎真美。” 他这一生见过真正的黎明,其余人在他眼里都缺失了那份光彩。 司黎抱着膝盖,由他看。她心里想法远没他那么复杂,小狐狸尾巴摇摇,臭美又得意地想幸亏她是浓颜系,用不着上妆都撑得起名贵珠宝。 不过她忽然严肃地跟他说:“我有珍珠的代言了。家里这些以后就只能在家戴戴了。”凭她现在的国民度,夸张点说,有时候一根鞋带都不能乱穿。 “没关系。”江修暮全然不在意地揉揉她头发。他本来也不想把她给别人看。他只是在她面前伪装得好。 司黎果然吃这套,主动伸出手安慰地抱抱他。 她今晚忽悠人的那些话,其实也不完全是假的。 大半年不见面,她肯定是会真得很想很想他。 睡觉时,司黎拥着他,手搭在男人腰间,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后,她蓦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已经初有睡意的男人,听见这句,再次弯起唇角,闭着眼轻抚她的背,将人往怀里摁了摁,言道:“我只想要你。” 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司黎鼓鼓脸颊,心想,不说算了。她还省钱了呢。 可过了会儿,她又在被窝里摸到他的大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中,轻轻夹了下。立刻被江修暮以更大的力度摁住。 他紧牵着她,语调微沉:“不早了,快睡。” “哦。”司黎不再闹他,乖乖闭上眼睛。 然而第二天,她对着又“扩张”了的首饰柜叹了口气。 开始琢磨,这男人现在缺什么呢? 司黎背着小手在家里的几个衣帽间里逛了半天。 衣服? 他现在的衣服都是专门裁缝做的。送成衣实在跌份。 配饰?送块表? 司黎站在他的表柜前,嘴角抽了抽……她一部电影的片酬,去掉税和其他的,咬咬牙应该能买一块。但放在这里面,估计也得是下三排。 那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送他一条镶金边的内.裤呢。 好歹够特别。 唉…送礼真是个技术活。 司小妖精叹着气想,还是年轻时候好,几百块钱的一本书就能把他哄乐呵呵的。 他还得回赠她一条金手链。 诶? 话说她那条手链好久没戴了啊。 金子可永远不过时。 司黎迅速转身,重回“金灿灿”的衣帽间,跪地翻找她压箱底的那几颗小金珠。 * 年后开工第一天,胡珍本着新年新气象的主旨,集合各部门开了一场会,部署新任务和新计划。 司黎作为吉祥物与会,时不时高深莫测地点下头,以示支持。 会后,大伙散开,胡珍盯着她腕间红绳看了两眼,“大师开过光的?” 司黎没理会她言语里流露出的讽刺,举起手还跟她炫耀,“好看吗?” 几粒寒酸的金珠子有什么好看的? 胡珍锐评:“卖家但凡收你工费,你都可以跟法务部说一声,告他诈骗。” “切。”没品位。 司黎白了她一眼。要是她说这是江总送她的,估计都能把她下巴惊掉。 不过,她才懒得说呢。 司小妖精举着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腕,对着阳光爱不释手地欣赏这几颗小金珠。 还是黄金好啊,踏入三十岁后,她终于懂了他当年的心思,这朴实无华的金色真是让人安心。 * 某日夜晚,司黎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担心地看着被男人攥在手心里的,她自己的脚。 他连衣服都还没换,仅衬衫扣子解开一颗,正低头专心地帮她涂指甲。 司黎生怕他手一抖把红色甲油蹭到衣服上。那衣服就废了。 不过她是多虑了,江大总裁手上动作很稳,涂得均匀又平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专门做这个的。 司黎歪着脑袋看他,其实她拿这些东西出来,是想卸掉脚上的甲油,刚卸完,正赶上这男人回来,自告奋勇地要帮她。 她想着明天就要走了,就让他涂吧。她再找时间卸。 他一个男人喜欢这些,总也不能往自己指甲上涂啊。那这点小癖好,她还能不满足他嘛。 司黎用另一只脚碰碰他的腿,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再回来可能要中秋了。”这次够久的了,他真忍得住吗。 不忍又有什么办法。 江修暮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无奈又叹息,轻声说:“嗯,知道了。” 说完他又埋头继续帮她涂指甲,心里却在想,就算他有一千个不愿,又怎么能真不放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司黎走到今天,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她身上那么多的旧伤隐疾,关节和膝盖一到阴冷天就要作痛,小拇指到现在都没办法灵活弯曲。 就差这一个奖,她就能拿满了。让她止步于此,她怎么会甘心。 他也不舍得。比起忍受几个月的孤独,他更不想见她落下遗憾。 只是这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是为她设计的,司黎不在,江修暮也不想回来住。一个人住这里,太安静又太空旷,旷得像荒原。 半身倚着沙发,司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旁边虚假的壁炉火苗在跳跃,但这一刻的温暖却很真实。 她安静地看他涂完,再次问道:“江修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能给得起的。” 怎么还纠结这事啊。 江修暮哑然失笑,望向她,手掌摩挲她的脚背,“阿黎,我真得什么都不缺。” 他其实想要的很多,往近了说,想要她少安排工作,多陪陪他;往远了说,就更多了,他想要名分,想要戒指,还想跟她去趟民政局,把证扯了。 不过那些都是急不来的东西。她现在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以前没见你这么较真过?最近怎么了?”他坐过去,揽着她肩膀问。 司黎顺势偎在他怀里,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觉得,三十岁,好歹是个整数,想重视一下。” 整数就要重视。江总若有所思地颔首,“那我们上次的十周年怎么回事?” “咳咳。”司黎心虚地不敢抬头,摸摸鼻子,小声说,“那不是忙嘛。赶上了。” 说完,她自己都禁不住惭愧捂脸。 她就像一个对家庭敷衍不负责的丈夫,偶然一次良心发现,结果被“积怨已久”的妻子一句话问住了。 好在,她家“怨夫”还算大度,并没跟她多计较。 他是个实际的人,眼光放在长远处,“这部电影拍完,你的时间怎么安排的?” 提起电影,司小妖精更心虚了,她起身,伸出手指跟他保证,“我至少留一个月的空档期,中途就接接小活儿。胡珍说,后续可能要接个慢综艺,不过就在浙江录制。每期录完我就回来。” 多么完美、多么妥善的安排!没有比这更能称他心意的了吧。 果然,她说完,男人对着她露出无比温柔的微笑,还抱过来亲了亲她脸颊。 后者的小狐狸尾巴恨不得在虚空里摇出残影。 然而,司黎不知道的是,在她说完这些后,江修暮脑海里却本能地泛起一句话:异于常情之举,必定暗藏非常之企图。 他一边搂着她,一边开始思考,这妖精一定是有事瞒他。 还是亏心事。 不过,事禁太甚,更生他变。 他且先将计就计,明日起在她身上多留心吧。 * 如若整件事是司小妖精一个人“谋划”,那到这,基本上就算“事败”了。意图已经被敌人完全察觉了,相当于雪地里藏尾巴还露出个红尖尖。 被“连根拔起”也就早晚的事。 从本性上看,司黎完全不具备狐狸的足智多谋,但她天生一双狐狸眼,眼睛灵又尖, 弋 最会看人了。无论是挑男人,还是选合作伙伴,眼光都极好。 当年合伙开公司时,司黎钱拿了大头,按理说七三分,甚至八二分正好。但胡珍说还要管理入股,要占百分之四十,司黎也二话没说,同意了。 因为她心里门儿清,她没那个管理才华。要是两个人吵起来了,让她磕瓜子看热闹她是一百个乐意的,但要让她去劝架,逼急了一定是无论是非,各打五十大板。 如今,司黎更是尝到了当初“为人大方”的甜头了。 她虽然算计不过那个“算盘成精”的男人,但她有“军师”啊。 敌强我弱太明显,胡珍是按“空城计”给她筹划的,虚者虚之,疑中生疑。 她先是给司黎在横店接了两个古装的友情出演,按照需要,瘦下来几斤,但后面再出席活动又养回来了。看上去差别不大。虚晃一枪。 后面,又开始把工作行程推远,今儿个去武汉出席活动,明个儿去成都走两圈,后面去大理拍拍照。 总之,电影正式开拍前,这段时间被她利用得又满又空,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司黎趁这些空隙,开始减身上的肌肉,正常的餐饭停了,锻炼也停了,营养剂也间歇性地吃。 中间,汪导搞了个开机仪式,司黎穿了个宽外套,里面垫肩,垫胸,夏天长裤里套秋裤,让照片里的她看上去很“正常”。 而正式开拍后,热带的深山老林里,汪导拍拍她都硌手的肩胛骨,还怪幽默地跟她开玩笑,说,“要是现在给你一盘奶酪,你是不是能吃很香?” 司黎斜了眼这“小光头”,语气幽幽地回:“汪导,其实我现在闻您就挺香的” “饥饿”的眼神把“小光头”吓了一跳。 吓完后,汪导赞赏地点点头,说,眼神对了,开拍吧。 拍吧。 这部戏不拍好,司黎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身上掉的那些肉。更对不起她费劲扯下的“弥天大谎”。 而汪作宾这个人,虽然在司黎眼里是个“蔫土.匪”,但专业上真没的说,有两把刷子。 偶尔点拨她几句,能让司黎顿悟一些演戏的门道。茅塞顿开。 但更多的,她还是每天都在猜,她到底在演什么? 反正台词就那么两张纸,天天在树林里摸爬滚打,偶尔吃吃生肉,将近二十场戏,她都没台词。唯一一直重复的、很关键的动作,就是挖土埋金子。 司黎当时琢磨,这走向有点像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啊,难不成是性转版? 可后来,她的对手戏男演员出现了,也是一位实力派中年表演艺术家。 两人私下里把剧本一对,一交流,有点明白了,应该是中年男人犯了某种错误,带着情儿私奔的故事。 于是,后面他们就带着感情演,果然越演越顺当。以前八十遍才过的镜头,现在五十遍就差不多了。 正当司黎沉浸在对演技的纯粹追求中时,一件谁都没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就这深山野墺、原始森林保护区里,竟然还有人敢私自钻进来拍路透?!场务显然是没料到金钱对人的吸引力,疏忽大意了。 为这事,汪导在剧组发了飚,上上下下全挨了“板子”。 虽然传到网上的照片很快就被删除了,相关搜索也都变成了404,但毕竟是流传出去了。 且不幸中最大的“不幸”,就是那张在树顶拍摄的模糊照片里,最清晰的一个人就是司黎。 事发当天,司黎对着仅剩一格的微弱信号迟疑了几秒钟,一不做二不休地摁下了关机键。 没办法,现在的情形是:疯牛钻进了死胡同里,她不好回头啊! 为了圆那一个谎,这几个月司黎自己都记不清跟他编过多少瞎话了,只能得过且过。反正都拍了大半了,那狗男人现在想把她拎回去也晚了。 抱着“今朝有戏今朝拍,明日仇来明日愁”的洒脱心态,司黎掀开帐篷,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下一场戏里了。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沪市,陆家嘴的高楼大厦里,男人沉默无言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 毫不夸张的说,江修暮深呼吸两次,才敢相信照片上黑瘦的猴子是司黎 哦,不对,她现在是在热带雨林里,猴子都没她瘦。 抬手按下拨号键,他又一次深呼吸,可对面却传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subscriber 昨晚还和他打电话说“想他想得失眠”,今天出事就关机了? 呵。江大总裁攥紧手机,气着气着,唇角一扬,反倒笑了。 好样的。 他无条件、没底线宠了十多年的妖精,果然是个好样的。 真是欠收拾。 男人“咣当”一声把手机扔到桌面上,板着脸,拿起内部电话拨给助理问最近的日程。 他得抽时间去“捉妖”。 只叹,今年果真是个吉利年,地上有只狐狸想成仙,踩着山顶她就要上天啊 第70章 第七十六场的所有镜头拍完,司黎接过小朱递来的毛巾,擦擦汗,正准备回去喝口水。 后者忽然拍拍她手背,挤眉弄眼地示意她往左边看。 不远处,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下,男人站在那里,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哦。寻仇的来了。来的比她想象得快。 司黎把毛巾递回给她,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草地,朝他走过去。 他来干嘛的,她都不用问。 这男人明摆着一脑门的官司要跟她算。 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司黎也不惧他,就是觉得自己点子背。 末末了,还让他给发现了。 当然,这事主要怨汪导,但凡他每个镜头少拍十遍八遍的,何至于拖到现在? 搞得她让人堵门口,抓了个现行。 司黎趔趄两步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没事人似的,拍拍手:“江总真是手眼通天啊,剧组现在管这么严,这您都能进得来?” 没演够? 江修暮冷眼端量她,淡淡回:“还好。打了个电话就进来了。” 什么不让探班都是她扯的幌。类似于这种没边的幌子,她这段时间不知道跟他扯了多少个。 “啧。”司黎佩服地一伸大拇指,惊叹道:“还得是您!” 江大总裁快被她气得喘气都不顺了,沉声刚开口:“司黎。” 啪! 这妖精不知犯了什么邪,忽然抬手对着他的脸来了一巴掌。 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可把远道而来的江总扇懵了。 他酝酿好的一肚子话,啪的一下,全被打散了。 江修暮偏回头,看着她,眨了眨眼。 司小妖精依然一脸笑吟吟,举起掌心跟他邀功:“江总,看,蚊子!” 这可是身上带花的蚊子,咬一口又疼又肿,好几天都消不掉呢。还好她眼疾手快。 说完,司黎没讲究地直接往裤子上一蹭,蹭掉手心里、红艳艳的蚊子血,又用指腹帮他擦干净脸上那一点。 “放心,不是你的血。”它落上来,她就下手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儿的,被吸了这么多血。得多疼啊。她杞人忧天地想。 而这只蚊子一灭,江修暮看向司黎的眼神里,火气也散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习以为常的担忧。 司黎也抬头看着他。 她明白他的忧心如焚,正因为明白,当初才自作主张想瞒着他。 她想,她一个人受罪就得了,何必多一个人跟着煎熬。 要她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他就当没看见多好。俩人都省心省力。 这想法简直没心肝。 既然看见了,他又怎么能装不知道。 退一万步讲,当年他命悬一线,她在国外拍戏,也可以当作不知道,最后不也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吗。 将心比心,他能坐得住吗? 江修暮眉宇凝蹙,深深地注视这张瘦到脱相的脸。枯黄的面皮,两颊凹陷,就剩一双大眼睛还算黑亮。 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只要看 着彼此的表情,就差不多知道对方想了些什么。 行吧。他人不说话,理说话。 司黎想,这事她确实办得理亏。那给个态度吧。 于是,她垂下头,当即给他演了一个“惭愧懊悔”“深切反思”的神态。 但刚反思三秒,她忽而想起要事来,遂扯住他的手腕问,“你是不是不能久留?” 江修暮无奈地点头:“嗯。” 要是影视城那种地方,他还能陪她一晚,但这地方信号弱不说,网络几乎没有。他留不了。 而且,他是从市里机场直接坐直升飞机来的,耽误不得。 “我也就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了。” 司黎拽着他,急吼吼地往帐篷的方向跑,还小声跟他嘀咕,“半个小时,干别的不上不下的。” “你来一趟别白来,咱俩抓紧时间正经地打会儿啵。其余的回去你再教育。” 司黎说的抓紧时间,真是一秒不浪费,帐篷门布一盖,对准他的唇就亲上去了。 江总也不甘示弱,一边咬着这妖精的香舌,一边扶正她的身体,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给她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也算让司黎能歇会儿。 不过,这接吻也是个力气活儿。 司黎同他用力纠缠了会儿,胸腔里鼓足的气就散了,接下来的吻就开始力不从心。只能偏顾喘气,回应得渐渐慢了。 没关系。这方面一向都是他主导。她出不出力,他都一样能让她舒服。 江修暮手掌放在她脑后,单手扶着她亲吻,长眸微掀时,刚好瞥见司黎因动情而凝起的长眉。比起刚刚“惺惺作态”的“反思”,她现在亲他时的神情可认真多了。 这种微表情不会骗人。她就算同他扯再多的谎,但诉说的思念都是真的。 有人说过,一切情,不在言语,在心上。而他的阿黎,言语和心都在说“想他”。 他也是。朝朝暮暮念不停歇。 唇齿间的交缠由霸道渐渐变得缱绻,司黎感受到他呼吸灼热许多,偷偷睁眼瞄了一下。这男人的睫毛真长啊,跟婴儿似的。 真好看。 临走前,江修暮摸了摸她后背凸出的脊椎骨,没说话。 司黎低头看着他拉开外套的口袋,黑眼珠一亮。她刚刚就感觉到那里鼓鼓囊囊的,很可能是给她带了什么好东西。 搓着小手正期待呢,可当他真拿出来了,她倒是愣住了。 是好东西没错。 是给她带的膏药贴。 他之前找国医圣手专门配的,有治跌打损伤的,也有她雨天惯用的止痛的。 浓浓的药草味在小空间里散开。 司黎看着这些,低头不吭声了。 而江修暮垂眸看她,连日来发闷的胸口终于安心了些。 兵法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该怎么让她知道这次确确实实玩过火了。 “口头教育”或者“教训”对司黎来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肯定还会觉得,既然他训过了,那这事就算翻篇了。日后更不可能长任何记性。 只有这种“软刀子”,能让她印象稍微深刻一点。 唉。司黎叹了口气,抬手抱住他,脑袋枕在他肩上,轻声说:“我这次回去一定听你的,好好养身体。你让我吃什么我都吃,成吗?” 男人没回答,也伸手拥住她,揉了揉她头发,面露不忍,声音怜惜又深重地说:“阿黎,我爱你。” “求你”他在她干瘦的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别再让我心疼。” 至此,“画龙点睛”之笔已成。 江大总裁果然“不虚此行”。 到了夜晚,下了戏,司黎一个人对着这些膏药贴发呆,还在想送他离开时的背影。她想,如果他迟一分钟再走或是迟半分钟,她都会忍不住对他说出那四个字。 江总啊,我也爱你啊。 可惜错过了时机,现在一个人,哪怕在心里想想司黎低头倏地笑了下,只是想想而已,竟然都这般落寞。 * 连夜赶回上海,午夜在办公室加班时,江修暮对着电脑的荧白色的光,在喝咖啡的空档,不禁回想起2018年的除夕夜。 他在车里等着她下班,等到他睡过一觉又醒,带的饺子都冷了。 司黎才姗姗来迟,上了车,跟他解释,公司人都放假了,一些设备她自己不会用,所以耽搁了。 接着,她问他,吃饭了吗? 你说呢。他当时看着她,是有些生气的。那一年她几乎是无休,连这一天,都不肯跟他过完整。 司黎愣了下,动作停顿几秒,还是拧开了他面前的餐盒,说,先吃点吧,等会儿到了机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吃。 是了,他们今晚还要连夜飞欧洲。她要去给公司新人谈什么代言合作。 那一刻,江修暮是真有点厌倦了她的“泛爱”,握住她的手腕问,值吗? 力道大的,司黎手里的筷子都没拿住,掉了一根在车内地毯上。 她抬头,不太理解他的问题,这有什么值不值的?我是老板啊。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啊。 她说这话时,神情是那样的大义凛然,那样的理所应当。 恨得江修暮心脏都一抽疼,他气恼地想,怎么会有人把自我牺牲做得这么没价值? 可对上那双眼睛,他又感到几分“自惭形愧”。 最后,两两相顾,沉默无言。 他把司黎手里剩下的一根筷子抽出来,低声说,凉了别吃了。小冰箱里有速冻的,先到机场再煮吧。 行。司黎回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飞机上,两人在毯子下面十指交扣。 睡醒了,客舱还没开灯的,司黎就在昏暗中将脑袋搁在他胸前,忽然小声地说,还好有你在。 她倒不怕孤独,可这种合家欢的日子,身边有个人陪着,更让她想珍惜这份难得。 江大总裁听到这句话,却咬着后牙冷“哼”了一声。 他还惦记着那一盒凉透了的饺子呢。 他今天特意包的,还在其中一个里面放了红枣和花生,本来想等司黎吃到时,跟她说,2018年这数字听着就吉利,要不他们今年结婚吧。正好房子也装完了,趁年轻,他们找时间、有计划地要个孩子,生下来他来带。一定不耽误她追求事业。 然而,那盒没人动的饺子,最终还是滞留在了机场的垃圾箱里 司黎不知内情,以为只是让他等久了,抬头笑眯眯地哄他,说她保证,以后除夕一定把时间都留给他。一定! 江修暮才不信她的邪,上来孩子气的劲儿了,非要让她发誓。 司黎遂板正地伸出三根手指,发誓道,只要江总有需要,以后每年除夕我都陪你过。随叫随到,绝不反悔! 什么叫他有需要。江修暮叹气,还是握住她的手,亲了亲,深情地说,到我死之前,阿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陪着你。 无论她为谁而忙,他都会在她身边,陪着她。 司黎却怔了会儿,方缓缓说,好。 那一瞬,她脸上笑容温暖,心里却有点悲观地想,等以后他知道真相,这句誓言还能作数吗。 算了。 他又没举起手指,她就当这不是誓言,是情话吧。 算了。 当下,司黎删掉手机上编辑好的四个字。 既然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当她没想说吧。 被子蒙到脸上,在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里,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进发丝里。 怪不得戏文教人“休恋逝水,苦海回身”,往事果真不可追,随便想想,都是锥心之痛。 可惜,兰因难悟,更添人恨难平。 司黎擦掉眼泪,翻了个身,闭上眼还是忍不住地去想,要是那一年那个孩子她能留住就好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电影从杀青到定档,少说几个月,长达数年都有。 司黎一开始就对“汪小光头”的效率没抱任何期待,一个拍戏都能拖 期的人,还能指望他快哪去? 这期间她又接了两个剧本,就连和张升易导演合作的警匪片都上映了,汪作宾那边还是没头绪。 虽然这部票房也很卖座,但毕竟是商业片,差点意思。 她现在可是有追求、有理想的演员。 翻着手头的几本新本子,司黎瘫在老板椅里晃悠悠地想,粉丝最近说想看她演女性题材的片子。 她也觉得可以试试。 正想着呢,翻开新的一本,刚好是一个女性奋斗成长史,写一个女孩靠读书改变命运,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故事。 司黎认真地读了一遍剧本,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终版本的,但还挺有意思。 就是大山里,那不还得“面黄肌瘦”嘛。 她眨眨眼睛,沉吟了三秒,还是放下了。 倒不是为别的,主要她这年龄到了,再去演少女实在容易让人出戏。 就算她是体验派的,那也得和角色差不多才行啊。豆腐蘸再多酱油,也不能当牛排用。 不过题材真好。 她想了想又抽出来,单独放到一边,寻思让公司的小姑娘们去争一争。 这边,司黎正悠闲地养生休假,珍惜这得之不易的空档期呢,另一边谁都没料到,汪作宾把心血之作终于完成了,上交审核时,却被卡了发行。许可证迟迟下不来了。 胡珍听到这事时,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谁干得啊,竟然敢卡汪导的发行? 她一溜烟儿地跑到司黎办公室想问问情况,结果推开门,后者正晒太阳,对着蓝天白云摆弄自己新做的美甲呢。 “你还真坐得住?” 胡珍惊奇地在她对面坐下,“电影要是上不了,你那几个月可就白玩了。”更别说什么拿奖了。 “怎么能叫白玩呢。钱不是都收了吗?又不用退。” 司黎摆弄着新做的黑白款美甲,心想,这颜色是挺不吉利的。昨天刚做,今天就出这档子事。 等下还是卸了吧,换回红色,再跳两个紫色的。寓意:红得发紫。 再说了,“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汪导肯定比我还着急。他要是都没法子,我们急有什么用啊。” “真沉得住气啊。”胡珍颇为欣赏地看着她,“比以前有魄力了。” 那是当然。司黎得意地给她抛了个媚眼,心里却在想,幸好。 但凡她再早两分钟进来,就能看见她比热锅上的蚂蚁跳得都高,就差没对着天空痛心疾首地喊“悠悠苍天,何薄于我”了。 但也就两分钟前,她收到了某人发来的一条短信,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放心。】 这两个字比什么定心丸都有效,司黎看见时,心不由自主地就静下来了。 “而且”司黎朝她招手,示意她靠近点,悄咪咪地说,“北面正开会呢。” 依她所见,这次是阎王打架,牵连到小鬼了。 胡珍点点头,她刚听到消息,第一反应也是这个猜想。 那就真没别的招了,只能一个字——“等”。 可是,她怎么不在家等啊。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往公司跑什么? 瞧她脑袋搭在桌子上,臊眉搭眼、牵肠挂肚的样儿,胡珍了然,笑道:“哎,你家江总也不在家吧?” “嗯。五天前就进京了。” 司黎鼓着两腮,有点“颓丧”地回答。想想就懊悔,要不是她航班交通管制晚点了,没准还能见上一面。结果刚好错开了。 罢了。她轻叹息,那狗男人现在也是纳.税大户,况且有钱不等于“贵”啊。上海再繁华也只能是经济中心。他又岂是池中物。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胡珍弹了下她脑门。不就三十多天没见面嘛。开始“悔教夫婿觅封侯”了? “要不我给你安排一趟出差?那边商场多,有你的代言。” “别。千万别。”司黎给她比了个“坚决制止”的手势,“我也不是去了就能见到人。”同城不见面,她不得馋冒烟了啊。 “那倒也是。”胡珍点点头,打消了这个心思。沪上去的人,住的地方还真不是随便就能混进去的。 “嗯,再等等消息吧。十多天,也就差不多了。” 司黎重新把脑袋搁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两下钢笔。多事之秋,她还是老老实实在老巢里“盼君归”吧。 唉,狗男人不在的第N天有点想他。 然而,第二天,司小妖精就堂而皇之、肆无忌惮、悠哉悠哉地踹开了他酒窖的门。 站在酒窖正中央的桌子上,司黎深呼吸一口气,伸出双臂,模仿了下《肖申克的救赎》里的经典片段,感慨道:“啊!这就是自由的香气!” 与此同时,一千公里外,吃晚饭前,江修暮拿出手机瞄了一眼,安保系统提示他,有人闯进了酒窖。他想了想,默默打开了监控。 要说喝酒,司黎自认算是小半个行家。她年龄虽然还不算大,但酒龄还算可以,酒量在圈内也很“响当当”。 用网上流传的说法,她这种能喝的叫“三斤姐”,白酒三斤不倒,但这称呼太俗了。相比之下,司黎更喜欢江小同学曾经调侃她时用的词——“高阳酒徒”。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词,可好歹是有典故的。 文化,文化,司黎一边往怀里塞酒瓶,一边想,要是下辈子重来一遍,她一定也好好读书。做个文化人、当高级知识分子。 但眼下,“酒文化”也是文化啊。 这个她略懂,挑酒的时候,司黎想,中式白酒有十二种香型,俗称“四大八小”。 所以,酱香、浓香、清香,凤香,这四种她得先各来一瓶,摆在中间,号“四大天王”,镇场子的。 至于“八小”,司黎对着酒柜,摸了摸下巴,遗憾地想,算了吧这次。要都是白酒,她真遭不住。还是尝点别的新鲜的。 于是,她转身走向了“海外区”,白兰地、伏特加她随便抱了四瓶,也摆到桌子左边。好歹是在大都市里喝酒,这叫增进“国际友谊”! 右边空着也不好看,她想想又去“犄角旮旯”搜罗了四瓶低度酒,就当漱口饮料了。 有酒没菜也不行,伤胃。 司黎厨艺不佳,家里也没厨师,她在厨房里转了半天,勉强给自己搞了两盘下酒菜,一盘是必备的花生米,这菜在饭店又叫“禁叨”和“长生果”。另一盘是“群英荟萃”,也就是萝卜开会。 十二瓶酒依次半圆形排开,两盘菜摆中间,一双筷子“玉/体/横陈”。 开动前,司黎想到江修暮曾经给她讲过,古代那些稀奇的酒具,要是每样酒都分别用不同酒具她回过头看向某个柜子,里面白的瓷,玉的盏但是,算了,还是她的大海碗吧。 喝酒是图开心的,那里面的杯子碎了任何一个,她这一年都笑不出来。 看着眼前排列有序的“酒阵”,司黎摇头笑了笑,谁说一个人喝酒无趣的?这简直是爽翻了好吧。 她戏瘾上来,开喝前,还给自己加了段打油的“京白”。 “小相公我姓司名黎,号”司小妖精五指并拢往前一摆,微微颔首道:“道号昭明。” 她敲着瓷碗给自己打拍子,“今儿个贱内不在家,我摆开八仙桌儿,来把杜康公子偷偷会。” “公子一共十二位,啊~尔等莫急也莫怼,一一都把相公我来陪” 玩到高兴处,司黎还一人分饰两角,先是提起一口气问道:“堂倌,眼前这条大江是什么地方?” 接着又捏尖腔调,“啊?这儿您都没来过?好嘛,天下驰名的地方,这!就是黄浦江嘛!” “黄浦江好啊。”司黎先拿过她最爱喝的茅台,倒了一整碗,撂下时,瓶子在桌面一震,“面朝黄浦江,喝酒当喝汤。” 她双手朝着虚空一拱碗,起了范儿,“众将士,本将军身先士卒 ,先打一圈儿,诸公随意!” 说完,她仰头,一口干了,喝完还拍着胸脯说,舒坦。 然而,司黎不知道的是,在她“摆阵”的时候,卧室里遗落的手机已经响过一遍。 许是知晓“野马已脱缰”“覆水实难收”,手机震动过两次,便无可奈何地“躺平”了。 按道理讲,喝酒不宜掺酒。不然,酒味一窜就不对了。 不过司黎是平时被家里这位“内子”管得太苛了,这天赐良机,只喝一种实在浪费。况且就算一天喝十二种,再喝十天,这酒窖她都尝不完,而她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两天时间,后天又要去录节目,给新戏做宣传了。 往日里司黎有空档时,那男人基本也会调出时间跟她形影不离,她根本没得下口。等她要是忙起来,国内各地飞,“三过家门而不入”,更是脚不沾地。 这次“镇宅恶煞”不在家,她又清闲得很,索性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可劲儿折腾吧。 俗话讲的“酒过三巡方知醉”,在古代,这一巡是十二碗。 司黎刚好就摆了十二瓶酒,她连打了三圈,“群英荟萃”吃了一半,“长生果”因为油大,就嚼了几个。 她如今已是面色酡红,飘飘乎要羽化登仙了。 “司昭明”盘腿坐在太师椅上,秉持着人醉了品格不能醉,她灵台清明地按顺序拿起了泸州老窖,浓香型的白酒。 啄了口,她就开始叹气,感慨,在酱香型兴起之前,江湖上传的“云烟贵酒”,其实是“云烟川酒”。天府之国,那也是白酒的老家。 怎料,老牌将军,被后起之秀赶超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人世更迭得一点不留情面。 推酒及人,花无百日红,司黎看着自己“红得发紫”的指甲,心想,她的花期也算长了,但哪天西风一吹,也是该落就得落。 好在她想得比较开,“化作春泥更护花”嘛,做幕后也能发光发热。 而且做幕后司黎沉思了下,做幕后是不是就能有机会多陪陪他了。 这十多年,她走南闯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狗男人有大半时间都是“独守空房”。 唉,实在是难为他了。 心里刚翻涌起一点内疚,可司黎转念一想,他独守空房的时候,她不也是守着寂寞,一个人坐冷庙吗? 嗐,扯平了。 心胸畅快时,喝酒不醉人,喝多少都是舒坦的。可一旦有了那么一点愁苦滋味,就会被酒精无限放大,这口闷酒下肚,司黎的眼前就开始“重影”了。 配着四川的老酒,她瞧着手里这支筷子,怎么看怎么像千古名器——青龙偃月刀。 巴蜀,那真是个遗憾多生的地儿,酒也是,人也是,朝代也是。 司黎酒醉思狂,开始对着筷子喃喃自语道:“二爷啊,二爷,到底是什么环节出了差错?咱怎么就败走麦城了呢?” 要不是棋差这么一着,蜀汉存亡真不好说啊。 这段历史,她印象最深刻的有两段京剧,一段是《舌战群儒》群像大战,相当过瘾;另一段就是《收姜维》,诸葛丞相听闻赵云兵败,独自在营中回顾往昔。 司黎虽然学不来老生的腔调,也不想辱没,但那段词是倒背如流,她举起杯中酒,对着月亮,絮絮念叨:“实不幸啊。” “二将军驾薨在玉泉山上/三将军急报仇被刺身亡/大报仇战死了黄忠老将/马超死折山人我一只臂膀/撇赵云七十三发如霜降/怎愿他失兵器把锐气挫伤” 念到这,屋内忽然安静了。 司黎沉默地想,孔明先生病逝才五十四岁,而故人如秋风落叶,在眼前纷纷散尽。 何等的孤独寥落。 要是她司黎忽而沉重地想,要是她,她宁愿走在前头。 啊呸呸呸。怎么开始想这些了? “司昭明”拍拍嘴,端起这杯酒,没喝,洒在了地上,感慨万千地说:“丞相千古。” 此时此刻,要是江修暮在她身边,一定会冷静地同她分析,没有哪个朝代是单纯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灭亡的,这都是经济政治等诸多方面共同作用的结果。 《三国演义》里对蜀汉的描写过于夸大了,文人墨客赋予了政治太多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 要真说起来,刘禅的女儿还嫁给了诸葛亮的儿子诸葛瞻呢。这俩人的辈分还真不好论。而且《三国志》里只说“事之如父”,从没记载过刘禅要叫诸葛亮“相父”。 政治只有利益和目的,哪有那么“多情”。 可司黎正史看得少,《三国演义》也只看到五丈原,后面就不看了。 她当时的借口是“悲从中来,不忍卒读”,得换一本改善一下心情。 结果被江小同学一眼堪颇,“揪”着她的耳朵,把人带回来,“审问”道:阿黎想换哪本?枕头底下藏的那本“兰陵笑笑生”? 啊?!这狗厮! 司黎心虚的时候,气势最足了,指着他鼻子问,你怎么回事?怎么能闯人家女孩子闺房,还翻人家枕头呢?! 闺房? 她这闺房的床单被罩都是他换的,枕头一抖就掉出来了。哪还用得着翻啊? 不过江小同学揽住家中这位“小姐”的柳腰,亲亲她脸颊,说,他又不是不让看,何至于“窃读”? 千古第一奇书,怎么能不看看呢。 当然要看的,他们一起看。他读给她听。 司黎当时被他搂在怀里想,这男人正经的时候,是真正经,语调不疾不徐,嗓音朗朗泠然。她这种懂点音韵的人,都觉得好听。 可他一边读,一边又在她耳边吐出热息,如春风吹入红纱帐,撩拨得她不一会儿就开始心猿意马,玉颊升霞,最后,气息都不稳了。 他明明都看见了,却还是咬着她耳尖念,千树浓阴,一湾流水。粉墙藏不谢之花,华屋掩长春之景。武陵桃放,渔人何处识迷津端的是天上蓬莱,人间阆苑。 念完,江修暮用狭长的双眸睨她,笑道,阿黎,这段真是写房屋的,你怎么还脸红了呢? 她为什么脸红? 司黎翻过身来,将他压到身下,身体力行地回答他。还不是因你这“江金莲”卖弄风.情、勾人太甚? 快,让她司大官人好好疼爱一番。 可惜,她身下这个可不是“银样镴枪头”,手下一提,掉了个个儿,旋即被翻.红浪,交.颈效鸳鸯 啧,年少多风流啊。 司黎看了一圈这些酒,还是拿起了上次他们玩得欢愉的老白汾酒。 倒了一碗,细品。怪不得都说汾酒“纯”,这一入口,还真有点洗净胭粉之感。 一些人将汾酒比作少女,而她“司昭明”今日一细品,感觉比作青涩少年也不错。 无雕无饰,就一个字——“真”。 这男人只有未开.荤时的情谊,才是最真的,开了荤司黎咂了下嘴,凑合用尚可,不过多少有点“俗物”了。 想着,司黎忽而想到什么,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跳下来,光脚站在地面上,背挺得笔直,双手在胸前交扣,清了清嗓子,刻意粗些调,“一派正经”地“发言”: “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我是高三十班江修暮。今天我演讲的主题是《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噗哈哈哈!”酒窖里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司黎拍着桌子,笑得站都站不住,眼泪直流,蹲到地上,还是忍不住笑。 天呐。当年那小子多有意思啊。哪像现在,鬼精鬼精的,心眼儿长得跟蜂窝煤似的。 笑死了。 司黎擦干笑出来的眼泪,把杯 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干。坐在桌上,脚丫晃荡地开始想,要是重回过去,她一定多逗逗他,当时一调戏一个脸红。放现在,狗男人脸皮厚得,有时候她都替他臊得慌。 想着想着,司昭明躺倒在了桌面上,身体蜷缩,眼睛一闭,就弃了杜康公子,去会周公了。 睡到半夜,她觉得太硬硌得慌,迷迷糊糊地摸回了卧室,在软和和的床上继续睡了。 * 到了第二天,生物钟本能地把她叫起来,可司黎宿醉未醒,半睁眼睛摸到手机,瞄了一眼。 这一眼两个未接电话。那男人打来的。 还有一堆未读消息。 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了,点开扫了两眼,最开始是一堆【】 后面的加了字,【昭明小相公,你知道酒窖里有监控吧。】 【阿黎,少喝点吧。】 再后面又是【我们是十六班,不是十班。】 有什么区别。 司黎觉得这人神经,大晚上发一堆废话,还好她没看,不然多影响心情。 再往下翻一条是:【阿黎,我也想你了。】 这句话司黎稍加思索了下。嗯她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 昨晚她可没说过一句“想他”。 狗男人自作多情。 她把手机一扔,埋头想继续睡。 两秒后,司小妖精“垂死病中惊坐起”,怒喝,变.态啊!谁家好人在酒窖里装监控啊! 那他们上次 她再次翻开手机,刚想质问,对方仿佛早已料到,早早就发了句:【放心,上次摄像头关了。】 司黎怒意不止,只有上次关了吗?! 下一条:【之前的也都关了。】 哦,那还行。别搞出什么门就行。 黄粱梦被这么一搅,彻底散了,司黎干脆坐在床上,把他的消息看完。 这男人昨晚话痨上身,给她发了不少消息,还有配图,说他最近都做了什么,每天都吃了什么菜。 还告诉她如果第二天头疼去哪个抽屉里找药,刚醒就去喝点温水,先让人送点粥,别吃硬的 反正都是一些“粘牙”的话。 司黎一气儿看到最后,狗男人还嘱咐她,醒来之后能不能去酒窖把地上瓶子捡一下。虽然是空的,但正好在空地中间他有一点强迫症。 强迫症是吧。 司小黎套上长袍睡衣,一路风风火火地来到酒窖,推开门,向四周扫了一眼,找到了万恶的摄像头。 她把昨晚喝完的、没喝完的酒瓶一一摆到地上,左六右六,摆了个“江”字出来。最后那一横,还差一个空位,她把喝酒的海碗放了上去。 她百年祖传,专治强迫症。 摆完,司黎对着摄像头比了个中指,一撩长发,潇洒离去。 休息的空档,千里之外的江大总裁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盯着那只格格不入的“碗”看了两秒,不禁气得轻笑。 随即给陈行发了条信息,让他找靠谱的人去他家酒窖收拾一下。 千防万防。谁料,遭了家贼了。 第72章 足足折腾了两三年,在司黎三十三岁生日这天,她和汪作宾合作的电影《迷》终于得以在国际电影节首映。 在一群媒体人、影评人等专业人士中,戴着黑口罩、黑帽子,一身黑休闲装的男人,相当低调地坐在靠后边的角落座位。 台上,别的主创被采访时,司黎的余光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飘。 这位今天低调得连表都没带,纯靠气场也那么惹眼。她竟然第一眼就发现他了。 就是不知道司黎抿嘴微笑,就是不知道江总的口罩下面,口红印擦没擦干净。 刚刚这狗男人把她堵在车里亲了好一会儿,口红都被他亲掉了,害她又涂一遍。 轮到她接受采访时,江修暮也抬起头,坐直了看过去。 作品首映也不是走红毯,司黎穿得很朴素,简单的T恤和宽松长裤,长发在脑后盘了个丸子头。唯一稍微高调点的就是脸颊两侧的珍珠耳坠。今年她珠宝方面的代言升级了,终于能戴他曾经送她的品牌了。 关于角色诠释和演绎心路这种问题,司黎倒是对付得游刃有余。 而且汪导的电影,司黎对着镜头说实话,也是上映了,她才知道自己演的是个为了追求伪自由、犯了事企图偷.渡的女画家。她和男主更不是情人关系。 他俩一路上都在琢磨想把对方弄死最后她赢了。那场戏司黎却以为是“挚爱”死了,哭得十分悲怆 是挺迷的。作为女主角,司黎默默在心里给这部电影评价。 因为正赶上她的生日,所以记者又问了点八卦话题,比如新的一岁感情方面有没有什么新发展? 面对这种问题,基本就是一句话“演员只回答和电影相关的”。 可这位记者不死心,又问,那对另一半有没有星座偏好? 这“陷阱”如此明显,真不想回答,其实也可以说“没想过”。 但司黎想了想,对着镜头直接答:“巨蟹座吧。” 台下,胡珍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瞪着她,“警告”她别在这场合口出狂言啊。她公关还没准备好呢。 角落里,男人表面仍一派淡定,交扣的十指却也暗中捏紧了。 有了突破口,另一家媒体也站起来问她,对未来男朋友的性格有没有要求? 私人问题答多了,就有点不分主次了。 司黎看向旁边的汪导,示意他帮个忙转移下火力。 可知道内情的“汪小光头”还悠哉看戏呢,一副“看她敢不敢真说”的表情。 这有什么不敢的。 她家江总又不是拿不出手。 “有文化有内涵的,性格稳重,会照顾人” 说到这,司黎对着镜头忽而俏皮地眨了两下眼睛,“不过年纪最好不要太大,也就二十岁左右,别超过二十五岁吧。” “男人年纪太大,当男朋友就不好玩了。” 场内笑声一片。 已经开始奔四的江大总裁:笑不出来。笑不出来一点 后面,工作人员推上生日蛋糕,让她许愿吹蜡烛。 在摄像头的环绕下,司黎闭上眼睛,心想,新的一岁,希望一切都好好的吧。 像他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抬起头来,拿起话筒,她还是答“希望票房大卖,观众能喜欢”。 这种脱口而出的话,多半是现编的。别人或许不知真假,江修暮可太了解她了, 所以,等司黎酒会结束,钻进车里躺倒在他身上时,江修暮摸着她的头发,先问:“今天许了什么愿望?” “拿个大满贯。”司黎头枕在他腿上,不假思索地回答。 就这部片子的质量,拿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算了。她不想说就不问了。 他拿过毯子盖到她身上,回家路上,又问她今年礼物想要什么。 皮包、珠宝、古董每一年连节日带纪念日,还有生日,他送的真是够多了。 她都收腻了。 司黎捂嘴打了个哈欠,目光忽然对准了他的腹部,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腹肌,若有似思地说:“你要是能生孩子就好了。” “送我对双胞胎。” 这妖精嘴里没个正经话。 江修暮万般无奈地掐掐她的脸,心想,他要能生早就生了。生两个三个的,把这妖精彻底栓死在他身边。省得她还惦记二十五岁以下的。 不过“阿黎,也差不多了。” 他们的年龄摆在这了。再拖久一点,就怕她恢复不好。 或者按他的想法,干脆不要也行。 但司黎既然提出来了,说明她可能还是想要的。那就要细细地计划了。 于是,江修暮低头注视她,想探明她真正的意思。 司黎眼神也不躲闪,仰起头直直地同他对视,眨着长睫微笑,却并不说话。 两人在诡异又温情的沉默中到了家。 * 电影既然开始上映了,司黎就要各地跑宣传了。 忙碌的间隙,两人视频,她跟他说,回去之后想吃点肉。 吃什么肉?江修暮第一反应想得有点偏 不过司黎立刻又说,什么都行,能增肌就行。她想练得结实点。 哦。这个想法挺不错的,值得推进。江总表示他首肯了。等她回来就安排。 司黎以为他顶多就安排些鸡鸭鱼牛羊肉之类的,可能食材稍好一点,但做法也无非就那些,顶多就是八大菜系内打转。 可她实在太小看家里这位大总裁的执行力了。 江修暮心里想的是,他家阿黎只是想吃点好吃的,她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 而上海这自古就浪漫多金、鱼龙混杂的地界,真想吃,什么都能弄来。 不过,他摸准司黎的性子,想让她吃得有“滋味”些,菜不仅得有味道,还得有门道。 于是乎,常在古诗里出现的“炙鹄蒸凫”“炰鳖脍鲤”在私房菜馆里端上了桌,虽然食材和做法和古代肯定不能完全一样,但历史渊源能从春秋战国讲起。 一边吃饭,一边有人给讲历史故事,相当于边喝茶边听评书了,这能不吃得有滋有味嘛。而且人家菜做得味道也不赖,司黎很吃这一套。 并且既然要补,那黄唇鱼胶这种补气血的东西也是要安排的。就是不能告诉司黎价格,怕她吃得不安心。 有空闲时,江修暮会陪她一起吃饭尝菜,他说起故事来,比那些专门介绍的人还清楚。要是脱不开身,他就提前订好,让小朱陪她去吃。 小朱目前已经算司黎半个经纪人了,一般只要不是重要拍摄,胡珍不再跟着她了。 而这俩人自从吃了几顿刁钻的,开了饕口馋舌,就把持不住了,只要一有机会就跑回上海吃饭。 司黎为了上镜效果尚且还要控制,但小朱不用在乎体重,纯享口福,一个月下来,脸都圆了一圈。 有一次,江总给二人安排了一次顺德全鲮鱼宴。从鱼头鱼腹到鱼春鱼卜,鱼骨头都不浪费。南番顺人算是把鲮鱼吃出花来了。 吃得小朱握住司黎的手,眼含热泪道,姐,这辈子我都跟你混了。 司黎鼓着两腮,心领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吃饭时候就不要说话了。费嘴。趁热大口炫才是正事。 而且没听刚那人说吗? 这一桌二十道菜呢。她俩今天把肚子撑破了也吃不完。赶紧打电话摇人吧,看公司谁闲,把保洁阿姨也叫过来,一起吃席。 世界那么大,山珍海味根本吃不完。 可司黎却还记得,她家江总自己过生日那天,桌上只摆了几盘老北京的家常菜。 麻豆腐、炸咯吱、炸灌肠,还有清真菜里有名的扒肉条。以及京城清真第一楼鸿宾楼的招牌菜,芫爆散丹。外加一小锅红油赤酱的红烧窝骨筋,也就是牛膝盖骨那地方的肉筋。 这一桌菜看得司黎当场愣住,疑惑地瞥向身侧的男人,是她记错了吗? 她问,今天是你过生日还是我过? 男人淡笑回,一起过吧。反正也没差几天。等她生日刚好赶上首映礼,也没办法好好吃饭。 倒也是。司黎不跟他客气了,先挖了一勺麻豆腐。这是用豆汁剩下的浆渣作原料,用羊油炒,放辣椒和雪菜。 不爱的人根本都闻不了这股味,就连江总当年陪她吃这菜时,第一口也是没忍住吐了。但司黎是喝豆汁长大的,最得意这一口。 吃完,她还夸,他哪找的师傅啊,是够地道的。 这个她就不用操心了,爱吃就多吃点。江修暮笑着给她加了一筷子窝骨筋。 他还记得当年司黎给他演示,说吃这菜啊,得“一忒儿喽”才香。这种“忒儿喽”吃相虽然不雅,但她发出那满足的小声,他还怪喜欢听的。 司黎不知道他这些隐秘的小癖好,她看着这一桌菜,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还是有点感动吧。 她小时候在北京长大,偶尔跟着吴光前出去应酬时,最喜欢去的就是牛街那附近的饭店。好吃的多,还热闹。 这事她很少跟别人说,仅当年他们出国前,司黎带他去过那么一次。 据说这条牛街是乾隆皇帝宠爱香妃时,给她族人建的住所。 彼时,司黎坐在窗边挺感慨的,说香妃性子够烈的,那么多恩宠砸下去,换她没准儿早变心了。谁会傻到为了爱情放弃生命啊。 这话听得对面江同学一皱眉,直言道:历史上根本就没有香妃这个人。 和她最像的叫容妃,但容妃一辈子“秉心克慎,奉职惟勤”,换句话说就是温柔懂事,乾隆就喜欢她听话的样子。她五十三岁寿终正寝,在那个年代算活得长的了。 说完,江小同学还不解地问她,你都哪学来的伪历史?编得还怪全的。 气得司黎直翻白眼,嘴硬道:你说是伪的就是伪的?万一人家真能变成蝴蝶飞走呢? 嗯,不是没可能。男生低头夹菜不还嘴了。她看的科幻片他还争辩什么。变成蝴蝶都出来了,清宫版的“生化危机”“蝴蝶侠”吗。 要说司黎后来奋发图强多看书的决心,也是被他这么一次次无情的“嘲笑”给刺激的。 但这话要是让江小同学听见,一定会喊“冤枉”,苍天可鉴,他从没有嘲笑过她,只是适当地“纠正”。 不过,那时候他也是真没想过会和司黎在一起。他对她有欣赏、有好感,却没有对未来伴侣的设想。 只是一晃十多年,如今抱着怀里的人儿,江修暮在想,他准备好的戒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送出去。 算了。 他收紧手臂,惆怅地安慰自己,先等她拿完奖,心安下来再说吧。 * 拿奖的事,司黎已经不着急了,修炼这么多年,她心态比年轻时候稳多了。 她现在正忙着吃吃喝喝,强身健体呢。当然,这不是因为她想开了,而是又要来新活了。 这事还是一年前,胡珍跟她“密谋”的,据她一个可靠的好莱坞做特效的朋友说,那边可能又要拍大制作的科幻片了。 也许会需要亚洲面孔参与,她可以时刻关注着。 不过这消息当时就像媒婆嘴里的话,没个实言,司黎就没当回事。 直到电影首映后,试镜的邮件发过来了… 一方水土一方审美,司黎想着既然人家那边喜欢健美的体型,那她这干巴巴的瘦肯定不行啊。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吧,先从塑形开始。 这一想法难得地合了她家江总心意。 每次他捏着她胳膊上越来越结实的肌肉,表情满意得像屠户看自己养的猪司黎觉着说不准哪天这狗男人就要把她摁地上“开宰”。 到时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碧血洗银…呃不对,白露沁玉龙,浪蕊浮花摇 别说,这次两人还真想一块去了。 生捱了不少天,江修暮每次回家第一件事都是要抱抱自家妖精,顺便提起来,掂一掂分量,感觉还差点,就先亲两口放下。再养养。 直到这一日,江总下班回家,遍寻妖精无果,摸到了健身房。 司黎正戴着拳套,一招一式打得沙袋轻晃悠。 身子骨是结实多了。出拳都有力了。 江修暮捡起旁边的靶子,跟她说,“阿黎过来,跟我练。” 司黎回头看他,“你不戴护具?” “不用戴。” 哈,什么叫不用?!看不起谁呢? 司小妖精一咬牙,决定了,这孙子有点飘了。收拾他。 起初是普通的直拳、勾拳,两人一来一回,跟小孩过家家似的;后来司黎扔了拳套,不讲招式,劈崩钻炮横,形意拳,随意地打,拳脚并继。江修暮看得发笑,也扔了挡靶,用身体格挡。 这下真成了拳拳到肉了。 但也是司黎单方面的出手,男人防守接招时还得多想想,别让她踢到骨头上,怕她疼。 不过,这妖精平时跟他面前千娇百媚的,真打起来,江修暮发现,他家阿黎的动作干脆利落,还真是够飒的。或者用她们京剧行当的话来说,叫“漂帅脆”,指的是演员对形体有高度的控制力。 在他愣神的功夫,司黎毫不犹豫的一招扫堂腿,起身又出其不意的接了个高鞭,脚最后停在了距离男人脸一厘米的距离,脚背稳稳地擦着他耳朵边。 几乎是同时,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这 身段,真是漂亮! 江总看向正洋洋得意的妖精,眼中满是欣赏。他知道她这是“脚下留情”了,不然差那么零点几秒,她不停的话,他根本接不住。 司黎扬眉伸气、笑逐颜开,心想,她被吴光前逼着连翻十个跟头时,这老小子估计还摇头晃脑背《咏鹅》呢。 嗐。不过也不怪他,好把式不如赖戏子嘛。戏院里的招数主打一个灵活耐看,机动性很强。比如梅兰芳大师在《霸王别姬》里的剑舞,要是动作不够灵敏,那速度是真得会“伤人伤己”。 况且,要不是她老胳膊老腿,真上了岁数了,放年轻那会儿,一个“跃龙门”骑他身上,轻轻松松揍他个“乌眼青”不在话下。 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打半天,司黎也累了,想要放下腿,去洗个澡睡觉。谁料,对面这厮竟然不放手,抓着她腿弯,一把将人扯到身前,抱稳了就开始亲。 开始,她还锤他肩膀,说,全是汗呢。你不走程序了? 就刚刚她勾魂摄魄的小模样,他现在能舍得放她走?江总面不改色继续亲,程序等会儿走。先来一回合。 说完,还抱起人来掂一掂。行,足称了。可以吃了。 再后来,司黎紧紧搂他肩膀,眯眼看着他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心道,所谓芙蓉白面,尽是带玉骷髅。这男人三十多岁都如此耐看,她这辈子应该能做个风流鬼。 就是风流归风流,有的事还得注意。 “那个这屋里的上次用完了。”司黎及时握住他的手,暗示,您老得换个地儿。 她就非得等到这时候才说?他这都 唉。江大总裁叹气,一把将人兜住,往外走,问,最近的在哪有? 司小妖精偷笑,对他耳边吹暖风,旁边舞蹈室有。不过那屋全是镜子 全是镜子有什么的。 江总淡然轻笑,单回一句话,“等会儿谁怂谁知道。” 是该让这妖精好好看看自己的怂样儿了。 * 不过,得益于这些天的锻炼,司黎这次真没怂。 以身饲饿虎,肥肉厚酒,把家里这只猛兽喂得餍.足,跟吃了三锅红豆饭似的,一肚子的相思要同她叙。 喁喁情话直接把司黎听睡着了。 等她小憩一觉醒来,两人没动地方,还在这屋里,甚至连姿势都没变,男人还是从背后抱着她。 司黎抬眼看向天花板的镜子,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观察他们两个。 原来,他也睡着了,脸就埋在她颈间发丝里,手臂搭在她腰.腹,胸膛紧贴她后背。像寄居蟹找到了温暖的壳,四肢用力地攀附着,不肯松开,也不想出来。 瞧着他恬静的睡颜,司黎没动,寻思她家这牛毕竟上了年纪了。寒耕暑耘的,偶有不济也很正常。想睡就让他睡吧。 结果,镜子里的长睫还没颤,低哑的声音倒先从她颈后传来了,“看够了吗?” 把她吓一跳。 “你醒了?” 司黎撑着身子坐起来,抱怨道:“你醒了不早说。走走走,我们回楼上睡。”这地板太硌了。 江修暮叹气地也起身,抱着她出去。他根本就没睡,刚刚是抱着她在想事情。 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今天早晨,海城那边来信了。 * 提前两个月,刘艾给司黎做造型时,问她,出席颁奖典礼的裙子定了吗? 这么特殊的一次,她猜这裙子不用借,肯定有人给买。 然而,司黎摇摇头,说:“不穿裙子了。你看看有没有宽松款的西服,给我搭一套。” 刘艾惊讶地停下手中动作,“怎么?走甜酷风啊?” “走睡衣风。”司黎激动地握紧小拳头,跟她解释,她年轻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穿睡衣上台领奖! 不过现在年纪渐长,她也知道这显然不现实,而且也不尊重人。所以尽量给她挑宽松的衣服吧,第一次打这么有把握的仗,这个臭架子她是一定要摆一下的。 刘艾跟她合作这么多年,是真喜欢她身上这小劲儿,当即跟她拍板同意了。 事后,胡珍知道时,脸拉了老长,质问她知道最近有多少赞助商联系她吗?想过自己的那些代言吗?! 钱啊!钱不要了啊? 她甚至搬出了计算器,从头到脚跟她一笔一笔地算。 算到最后,司黎看着数字,擦了擦汗,心如止水就这一次,她这辈子就“挥霍”这一次。 可到了晚上,翻来覆去,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司小黎还是揪住了身边男人的睡衣领子,埋在他胸前,跟他痛呼“后悔”。 听得江修暮啼笑皆非,拍着后背安抚她,想想,又愧疚地说,宝宝,他这次可能没时间去现场看了。他那天有事,要出差。 司黎坐起来,丝毫不介意地跟他讲,尽管去忙吧。反正这几年他人生中的一些大事她也没出席过。 她心里一直也挺过意不去的。 这有什么的。江总揽住自家宝贝,直言,日后婚礼你来参加就行。 司黎感动地拍拍他的背,说,放心江总,就咱俩这交情,你二婚我也去 江修暮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咬了她一口。这妖精干脆气死他,直接参加他葬礼吧。 话是这么说,可真到了颁奖典礼的内场坐定,司黎还真觉得心脏的某一处空了一小块。 这痛感像玻璃丝钻进了掌心里,摸一摸也能找到大概的“症结”所在。可对着灯光仔细一看,嗐,哪有什么玻璃丝,是她的“情丝”生根发芽了。 而爱之所至,没人能一点遗憾不留。 所幸,今晚的星光终于都聚在了她身上。 旁边的汪作宾看她安静的模样,还以为她是紧张,打趣安慰道,“还不错嘛,三十出头就三金影后。算是战绩斐然了。” 混熟了,司黎也不跟他假客气,“哀怨”地看他一眼,汪导,你但凡动作稍快一丢丢,早一点拍。她是不是就能二十多岁就大满贯了? 汪导惊,你丫还真敢说。知道为了电影能早点上映,他使了多大的牛劲吗?哦,当然,你家那位也出了不少力。有一晚上陪人喝酒都喝晕了,还是他找人给扛回北京.饭店的,打了吊瓶才醒。 司黎愣了,问他,哪天的事? 这谁还记得啊。都多早的事了。汪小光头摇起了扇子,示意她,先别聊了,开始了。 司黎最后回头扫了一圈,确认了他不是要给她惊喜,是真得没来。 再转过身,她看着被无数光芒照亮的舞台,忽然觉得这些远不如某人眼里的光好看。她见过的,可是情人眼里的月亮,再璀璨的星芒也远不能及。 也不知道他今晚在忙什么。 司黎摸着耳边的翠玉坠想,等会儿下场给他打个电话吧。顺便她也“责问”他一次,喝那么多酒,嫌命长了吗。看你江大相公仪表堂堂,竟也敢背着她“贪杯”?该教育。 就这么想着,教育他时要用什么新词,司黎面带微笑,脑子里止不住地走神。 直到主持人再上台,汪作宾小声跟她说,到你了。 最佳女主角奖,一共五个入围,大屏幕一一播放她们的片段。 放到她的时候,司黎暗暗咬了下嘴唇。天啊,她那时候干干瘪瘪,脸黄得那么丑,他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难道乞丐cos他也行?啧,江大总裁的癖好还真是深不可测。 越到开奖的要紧关头,司小妖精反而很淡定了,只剩心里忿忿地想,这奖她今天要是拿不到,这辈子她都不参与这个破奖了。代价太大了,都把她男人喝吐了。 她都跟他过十六年了,也没见他吐过!这狗厮竟然还瞒着 她? 越想越气。 刚巧,台上主持人说得奖的人是两个字的名字时,司黎表情管理差点没控制住,而下一秒,响彻全场的名字:“巩蕊。” 场内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发出阵阵掌声。 镜头聚焦处,幸运的新人女演员欣喜地站了起来,鞠躬。 而大脑暂停运转的司黎,清楚地听见旁边的汪导爆了句粗口,“C!” 然而掌声未停时,台上的另一位颁奖嘉宾又说,不过这次入围的有两个人都是两字名字,所以让我们同样祝贺今天的另一位最佳女主角,司黎。 双黄蛋。这次掌声比刚刚还热烈,连入了围,刚刚却没鼓掌的秦升媚这次都笑着拍手。输不丢人,但得看对手。 心情说不上跌宕起伏,但确实是有点糟糕。 司黎对着镜头微笑起立,鞠躬,拥抱汪作宾导演,后者在她耳边还在骂娘,说他妈的,买奖买到他头上了。 司黎笑眯眯、唇形不动地回,明明是她头上啊。搞咩啊。 接着她体面地从第二排走出来,和二十出头的新人巩蕊握了握手。 对方本来是想跟她抱一下的,但司黎先伸出了手。不过上台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帮人家提了下不方便的大裙子。 提完她就有点后悔,暗骂自己,司小黎啊,你这手真是欠啊。就该一个眼神都不留地转身就走啊。 算了,体面谁让咱是体面人呢。他大爷的,她素质什么时候这么高了?!竟然有一天她司小妖精也能吃高素质的亏?只能说世上流.氓真不少,一个赛一个。连她都落于下风了。 颁完奖,两人都要说获奖感言,互相客气了下,司黎示意她先来。新人首奖嘛,她又不是没得过,正激动的时候呢。 而演艺圈也讲压轴,所以资历老的后发言也无可厚非,巩蕊就先说了获奖感言。 在她说话时,司黎看着台下,大眼睛眨了又眨,却忽然找不到该聚焦的点了。 之前的两次拿奖,江修暮都在场。她最紧张的时候,就往他那看,看见他朝她微笑点头,她就安心了不少。 这一次,她倒是不紧张了就是,更想看见他了。 手里这奖杯不轻不重,司黎拿着它,感觉万籁俱寂,默默然之时,耳边却忽然想起了他给她念过的诗。 是当初他们房子装修好,装点书房时,江修暮提议家里就不要挂别人的字了,他们自己写。 司黎觉着也对,请人写还要花钱搭人情。DIY能省不少呢。 于是,两人铺开笔墨,江修暮握着她的手,说要一起写,问她想写什么? 司黎想了下,要她说什么字都不如“恭喜发财”好看。但挂在书房,铜臭味太重了。 你定吧。她说。 江修暮便引着她的手,沾饱满了墨汁,两人共同写下了苏东坡的那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当下,男人磁性的声音仿佛就在耳侧,在同她一起背。 背完整首诗,轮到她时,司黎的胸膛里豁然亮堂了,肩膀一松,握紧了手里的奖杯,走上前去。 一蓑烟雨任平生。 而她的一生还没结束呢。 什么金鸡、金马、金像,老娘既然能拿第一轮,就能拿第二轮,再往大了说,还有戛纳、柏林、奥斯卡呢。 她走好自己金光闪闪、阳光普照的康庄大道就完了,别人走什么路与她何干。 执着于理想,纯粹于当下。 拿过话筒时,司黎的感言也变得简单:“我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挺胸抬头地站在领奖台上。” “对着所有爱我的人说,放心,递给我的,我都接得住。我拿到的,我都配得上。请你们放心。” 这番话说完,典礼还在继续直播呢,网上一场堪称轩然的舆论台风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台下,摄像头没关注时,司黎拿出了手机,屏幕最上方是一条消息:【道是无晴却有晴。阿黎,我在家等你回来。】 第73章 俗话说得好,谁心里有鬼,谁才往胸口上贴灵符。 颁奖典礼结束后,司黎工作室按照之前写好的词,照例发了几句拿奖很开心、感谢导演观众之类的客套话。 而就在她发完微博的十分钟后,巩蕊的个人号发了一篇千字小作文,里面详细地讲了她拍这部电影从选角到拍摄的心路历程,中间受了多少伤,最后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到这一段,所说的内容都无可厚非,可结尾处,胡珍读着那两句话反复地品;【我知道自己这次得奖只是幸运,也愿意聆听前辈指点,感谢大家支持,今后会继续加油的。】 什么叫做前辈的指点? 胡珍扭头看向司黎,“你今天说那些话是故意的?” “哪些话啊?”后者正忙着看粉丝们的祝福。 变着花样的夸奖,看得司黎心花怒放,呲两排白牙笑得合不拢嘴,头都没抬、心不在焉地回答她。 “没什么。”胡珍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就算有心内涵,当时场面变化那么突然,司黎也没那脑子。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不过,根据胡珍多年来敏锐的判断力,当晚她就觉得这事不简单,一边暗暗筹谋一边和汪导那边通了气。 果然第二天,舆论就开始往两个方向引导,“女明星领奖台上明争暗斗”“真假美猴王,到底谁是真大圣”。 前一个主要是说有前辈当场内涵后辈不配和她一起站在领奖台上;第二个是胡珍公关的反击,全文主旨——谁配谁不配观众说了算。评分摆着呢。 这么一交锋,双方粉丝也都下场了。巩蕊的大粉先是发长贴说某些人恨不得自家姐姐年年全揽所有奖,娱乐圈为她们一家开。司黎这面的佛系粉比较多,平时战斗力一般般。主要因为正主不走流量线,数据什么的是那个意思就行。 可这次呢,被人欺负得骑脖子上来了,看重事业的花粉也是真生气了,直接在广场上刷:凭实力拿叫奖,花钱买叫赃物。别想既要又要。 这简洁有力的回应真是直戳人心窝子了。战势一下子变焦灼了,粉丝之间连撕了一个月。 汪小光头还下凡来凑了个热闹,某天忽然空降微博,发了个小故事:【我家对面有个小女孩,不大,黄毛丫头一个,每天就摆弄着一个花棒槌。有时候太吵了,别人劝她放下,她也不放,吃饭也要摇,睡觉也得搂着。 我这人好信啊,我就找了个旁边邻居问了一嘴,她怎么就这么喜欢个花棒槌啊。邻居回我,嗐。见识浅了吧。人是给你听棒槌声吗?人家是给你听钱袋子声呢。】 这微博一发,巩蕊的经纪人坐不住了,私下联系到胡珍,说话很不客气,问她们是不是要仗着势大,真撕破脸? 听得胡珍一乐呵,反问,现在到底是谁势大啊?之前粉丝刚打起来时,找你们商量,你们说粉丝行为管不了,现在又能了?不想撕破脸就先扫干净自家门前雪,少管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 而且胡珍心里想,退一万步讲,无论是实力还是资历,是有心还是没心,吃亏还不让人喊冤了? 冤,司黎本人是懒得喊的。她也没空喊。 颁奖典礼结束不到一周,她就进组了,中间还有各种代言活动、广告杂志拍摄,忙得脚不沾地。 上车就睡觉,下车就微笑,哪有时间天天看吵架啊。 偶尔小朱会给她阐述一下战况,但后面这事慢慢就过去了,司黎就没再过问。 直到某一周末,一篇帖子在匿名论坛里炸了,标题为【说金主,到底谁真有金主】。 这篇帖子不比普通小作文或者营销稿,作者显然是业内“资深”人士。从司黎十八岁出道开始,沿着她事业线一年一年地扒,还穿插各种表格配图。 虽然没 弋 有直接提名字,怕被告,但照片里,无论是背影还是侧面,任谁都看得出来女人身边的是个风度雍容的“贵公子”。 发帖人“有理有据”地分析,女明星和大佬是2016年认识的,17年在一起的。因为从那年开始,女明星的演艺事业大转弯,腾飞了,要说背后没有推手鬼都不信…故事结尾还像模像样地推测了一番男人可能的身份。 这帖子,要澄清可有点难办。 胡珍不得不询问司黎的态度。因为这照片拍的还真是准确,不是哪个绯闻男友,就是她和她家江总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人在一起十多年了,没可能一点风声不走漏。 之前消息压得紧,但这次别人有心挖,怎么都逃不过去。 出乎意料,司黎这次想了想,竟然问她:“这事要是认下来会怎么样?” 胡珍敲着钢笔,冷静地同她分析:“我建议你,这个节骨眼上别感情用事。”这篇帖子的用意不明确,万一后面还有套中套呢? 话说完,对面半天没有回应,胡珍听见了“铛”的一声,是金属打火机。 司黎背过身面向窗外,抱着胳膊,开始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胡珍也不急着要她回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解决方案她俩心里都有数。 纠结肯定是会纠结的,不过,胡珍相信她总能理智地做出决定。所以,她边等着司黎这根烟抽完,边顺手收拾起她桌子上胡乱摆着的一堆剧本和笔记。 结果,就在一堆纸的最下面,压了一个小盒子。 看到里面的对戒,胡珍震惊了,猛地回头问她,“你俩打算结婚了?” 司黎走过来把烟扔进烟灰缸里,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摇头,“不是。” 她只是想随便送他个小礼物。 既然现在形势不允许,那就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摸了摸戒指光滑的表面,刚想开口说什么,办公室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 话音未落,小朱就急急忙忙地进来了,还顺便锁了门。 她目光先看向司黎,又转向旁边的胡珍。小姑娘眉头皱得紧紧的,小圆脸都胀红了,却又咬着嘴唇,面露难言之色。 “怎么了这是?” 胡珍端量她一眼,立刻警惕地拿起手机点开了热搜。 看完,她也愣住了,扭头面向司黎,后者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俩。 “我又上热搜了?” 司黎有点烦躁地又抽出根烟,“现在热搜不用花钱买了吗?”谁天天这么舍得给她砸钱。 “还真不是你。” 胡珍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让她自己看。 司黎正低头点烟呢,斜了眼,手一动,偏了。她马上收回目光,认真地把烟点着。 【小说照进现实!新贵与豪门强强联手:据可靠消息,日前廖星资本创始人与老牌媒体大亨之女于澳洲相亲,好事将近,双方有望达成百亿联姻。】 一篇报道寥寥百字,司黎滑了两下就读完了,盯着结尾的“男女主”的合照看了半天。 在她旁边,胡珍已经机敏地调出来论坛的那篇帖子,仔细地将照片对比了下。也许是故意,也许是巧合,虽然帖子和热搜的照片中,男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可西装看得出来是一套。 订制的西装想解释成撞衫都难。 也用不着等当事人的意见了,胡珍直接内部专线拨公关部,让他们按之前商量好的澄清稿发,说二人只是谈公事。 “现在就发!”说着,她的语气都不自知地急了。 信息时代,舆论瞬息万变。而这次的导向,她们都能预见,无外乎“女明星傍大佬失策”“正宫发新闻警告”。这种绯闻对于有钱男人来说,不过是身上沾沾桃花瓣,拍掉就完了。 可混娱乐圈的都是吃舆论这碗饭的。众口铄金,标签贴上就不好摘了。 挂断电话,胡珍看向司黎,后者对她的决定不置一词,默认了。 她松了口气,又问她,“你不给江总打个电话问问?” 司黎摇头,“飞机上了。” 她们晚一点也要飞洛杉矶的。 胡珍想想,还是不放心,“你能不能告诉我,江总这一出是为了什么?谈生意被故意造谣了?” 还是要炒作? 司黎侧头看向她,老练地弹了下烟灰。 过一会儿,又抽了两口,她很平静地反问,“你为什么认为他就一定非我不可?” 这能有什么原因,他们俩都多少年了。她看到新闻的第一反应就判定是假的。 可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珍对着她怔了两秒,慢慢蹙起眉,低头,桌面上两个戒指还明晃晃地摆着,“你的意思是,这消息有可能是真的?” “不知道。”司黎语气淡淡,还是摇头。她是真得不知道。 “不太…可能吧…”旁边看着她不停吞云吐雾的小朱,也不忍心地小声发言,“也许是误会呢。” 胡珍表示肯定:“我也觉得你问问再说。” 作为过来人,胡珍的想法是,就算真是移情别恋,江总也不至于脚踏两只船。就凭司黎这性格,但凡对方敢提分手,她不可能拖泥带水地纠缠。 难不成男人都一个德行,想红旗不倒,彩旗飘飘?那谁是红旗谁又是彩旗啊? 胡珍担心地想,要真是这样,这狐狸精不得把江总脸挠花了啊?别闹翻了再来一次封杀……不行,得劝她往好处想,至少不能冲动。 她拍拍司黎肩膀,故作轻松道:“报道写百亿联姻,江总自己身家都不止五百亿了。他犯不上,根本没理由去相亲。” 没理由吗? 司黎垂眸注视盒子里定制的对戒,她抬手合上盖,把它扔进右手边抽屉里。 他一个最讨厌被人摆布的人,做这些当然是有理由的。而且理由只有一个。 “走吧。晚上我们也要出发,先去房子里把东西收拾了。” 司黎拎起包,戴上墨镜,大摇大摆地往出走。小朱紧随其后。 胡珍叹了口气,跟助理交代好事情,也陪着她去了。 这多事之秋,她得把人放眼皮底下盯紧了。 * 再次进到这“金屋”里,胡珍先是转悠了两圈,然后落座在司黎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问她:“你家新摆那屏风挺好看的,好弄吗?我也想买一个。” 司黎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从进门起就没说话,闻言也只是轻声回:“那东西四百万,我猜你不会想买的。”她平时都恨不得绕着走。 胡珍捧着水杯:“嗐,我说那个小摆设。”大的她怎么敢问啊。 司黎淡淡瞥她一眼,“我说的也是小的那个。”大的她都没敢问过。估计单位要换成美元了。 胡珍:大爷的,这屋子她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嘴里含的这口水都像块金子卡在她嗓子眼里了。 可短暂的眼热过后,她看向大门的方向,又不由得“居安思危”起来。 这屋子进是好进,想出的话,不容易吧? 她正想和司黎深聊这个问题,小朱拿着一件毛衣外搭出来问她:“姐,这件这么好看,怎么没见你穿过?要带吗?” 司黎抬头看,这衣服确实眼生,不过她现在衣服多得能堆满两个衣帽间。买的还是品牌送的,她早都记不清了。 “带吧。” 小朱点头:“行,那我给你放箱子里了。” “别放箱子里了。”胡珍也看了眼,阻止道:“套个防尘袋,单拿着吧。” “为什么?”“为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疑问。 胡珍比她还疑惑,皱眉看着司黎,“你自己衣服你不知道?这毛衣八十万呢?就放箱子里磋磨?” 什么毛衣八十万?薅貔貅毛织的吗? 司黎坐直身子,正视这件金贵的衣服,反复回忆后,确定了,她的确是没穿过。 这么奢侈的东西也一定不是她买的。 “这件别拿了。放回去吧。听造型师的,按她搭配的拿吧。” “好。”小朱讪讪地收回 手,默默转身进衣帽间。 胡珍见司黎脸色不太对,也迅速起身,“我去帮她选吧。” 别真搞坏了什么贵重的,一年工资也不够赔的。 她们这次去洛杉矶试镜完,就要飞法国时装周。行李装了三个大箱子。 等两人收拾好出来,一看,正主已经坐桌边开喝了。 “连盘花生米都没有?干喇啊你?”【干喇,东北方言不吃东西光喝酒。】 胡珍拍拍手走过去,“在家里还戴墨镜装酷。” 她抬手把她墨镜摘了,司黎走神没拦住,二人猝不及防地对了眼。 论浓颜系哭起来的破碎感有多强…对上司黎泪盈盈、红通通的眼睛,那一瞬间,胡珍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想,要是江总看见了…不对,准确地说要是以前的江总看见了,估计自裁的心都有了。 她双手虔诚地又把墨镜给她戴回去了。顺带看了眼酒瓶。 行,二十年的茅台,配得上这位大美人的伤情了。 “少喝点吧,别酒气熏熏的,晚上被粉丝们看见。” “知道。”司黎干了手里这一小杯,双臂圈着趴在桌子上,也不再喝了。 视线落到单调的墙面,恍惚间,她自己都能察觉到脸上泪滴流过的皮肤表面,比别处的凉。 “还是好好演戏吧。”安静中传来一声呢喃。 司黎想,还是演戏好。只要演得好,观众就喜欢看,粉丝也会更爱她。这些喜欢和爱都是她凭努力就能得到的,是她能抓得住、看得着的。 胡珍听到后附和地说:“确实,还是赚钱好。” 她摸了摸已经凉透的水杯,也不禁叹息。这男人的情爱,就像开水上的热汽,一晾,就没了,连影都抓不着。还得是钱,实在又长情。 “反正航班是晚上的,你要不去睡会儿?” 司黎点点头,扶着桌子起身时,肩膀处蜷起的头发丝都透着疲倦。 她恹恹地说:“那你记得带小朱去吃饭啊。” 照顾好你自己吧。胡珍无奈地摇头,“我俩又不傻。你一天操不完的闲心。”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注视着司黎走进电梯上了楼,再从电梯出去走向卧室,那背影就像一个高细瓷瓶,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上碎了。直到看见她进屋关门,她心才放下来。 这一觉,司黎睡得很长。 胡珍掐着时间,到最后一分钟,才去拍门叫她起床。 眼睛一睁,司黎从床上跳起来,完全不见睡之前“借酒消愁”的颓废样,直嚷嚷着怎么没给她留化妆时间。 车上画吧。 胡珍让她穿好衣服下来,她和小朱先把行李箱推出去。 结果,楼下小朱手还没碰到门呢,门自己先开了。 看见外面站着的男人,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江总?” 从机场一路赶到家,江修暮急色匆匆,本想问她司黎在哪,扫了眼三个行李箱,他转而问道:“她要去哪?” 小朱弱弱地回答他:“先去洛杉矶,然后去巴黎。” 时装周,他知道。江修暮点点头,又叮嘱她:“随身带一件厚外套或者毯子,飞机上睡觉冷。” “带了。”小朱拍拍鼓鼓的包。 “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应该做的。” 想起上午的新闻,机灵的小朱地推着箱子,立马诚惶诚恐地朝车边跑去。 江修暮也走进屋内,刚好又碰上胡珍。后者愣了下,也说了句“江总你回来了?” 胡珍暗示地指指后边,压低声音说:“中午喝酒了,别和她一般见识。” 又喝酒了?因为他吗? 江修暮叹气,低头摘手套,是他大意了。他也没想到,那女人会把行车记录仪的录像拿出来炒作。 澄清的公告他已经让人写了,等下去公司商定。 匆忙赶回来,只是想离开前见她一面。这一面不见,下次还要等一个月。 脱下外套,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他闻声抬头,五步外,司黎低头摆弄手机,也刚看见地上的影子。 她去洗了把脸,耽误了两分钟。恰巧单独碰上了。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互对望。 司黎看见他皱了眉,或许想说她穿得少,可男人嘴唇动动,似乎有别的话又不知从何开口。 于是,她先开口了。 司黎站定,微笑地对他说:“江总,等我这次忙完,回来再给您腾地方。” 说完,她又低下头去,继续用手机回信息。 明明都是绕着他走的,路过时,司黎还是被他抓住了胳膊。 江修暮侧眸看她:“玩笑?” 女人头也没抬:“不是。” 她刚洗过脸,脂粉未染,长睫还湿着。明明是最纯净的模样,他却忽然看不懂她了。 司黎忙着走,向前挣了下,又被他用更大力道拽回身前。 “真生气了?”他柔声问。 这时的江修暮嘴角还是上弯的弧度。 他觉得他家妖精鲜少能为他醋一回,闹脾气、耍小性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可下一秒,司黎抬起头,冰凉的目光刺得他心脏都停了一拍。她没说话,只用眼神无声地回答他,她没生气,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 在他面前,司黎的情绪一直是鲜明生动的,她从没有对他露出过如此淡然的神情。 这反应很不对劲。 江修暮手握住她双肩,喉结滚动,还是想先跟她解释,“阿黎——” 却被她截住话。 司黎看着他的眼睛,只问一句:“颁奖典礼那晚,你说你在申城出差。你当时到底在哪?” 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 她这时候问,实在是聪明过头了。 对视间,暗潮汹涌。 思忖后,江修暮坦诚地回答她:“在海城。” 司黎眨了下睫毛,移开视线,抿起嘴角自嘲地笑:“看来江总一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她推开他的手,生气地转身要走。 “阿黎,这次不一样。”江修暮急切地去牵她的手腕,“你相信我一次。” 这次他不去,她就真得要去坐牢了。 “相信?”司黎背对着他,清冷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一字一字传进他耳朵里,“江修暮,我们不是十七岁了。” “什么意思?”男人怔了瞬。 她回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他,眼底仿佛藏了许多情绪,又干净得像什么都没有。 短暂的对峙后,司黎别开脸,长睫微垂,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告诉他,“信任就是找死。” “你也别信我。” 极其简单的两句话,差点让他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咬紧牙,男人闭了闭眼,暗暗深呼吸。 再睁开时,江修暮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人,从她凌乱的发丝,微颤的长睫,再到起伏的心跳 末了,他轻笑,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我以为,我罪不至死。” “司黎,是你有事瞒我。” 他语气十分笃定,司黎喉咙哽了两秒,方说:“我的确还有事,江总,失陪了。” 她甩开他的手,一心想快步离开,却在门边处,又被一把拽回来。 大手扣住她双肩,将人抵在墙上,江修暮也不想耽搁她时间,直截了当地下命令,“把话说清楚再走。” 说个屁。她跟个傻子有什么话好说?! 滚滚滚! 司黎张嘴就咬他胳膊,臂上肌肉青筋都反射性地绷紧了,他也不放开;她又用力踢了他两脚,他还是不松。 折腾了半天,一直空着肚子的司黎倒先累了,一面喘着,一面用眼睛狠狠地瞪他。 “江总神通广大我能有什么事瞒得过您。” “你瞒我的还少吗?” 他松开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不许她低头,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哪怕错过一点,江修暮都害怕,怕读不出她真正想说的话。 司黎无所畏惮看回去,扬声反问道:“所以呢?” “你是要我交代清楚,然后给我判刑?” “司黎!”这女人总是轻而易举就把他气得发抖,这一刻,江修暮想绑她的心都有了。 可他还是抑制住情绪,平心静气地问她,“我们之间不能好好说话吗?” 他们之间又怎么了? 他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 自作多情。司黎在脑海里重复这四个字,红唇上下碰了碰,对上他深情的目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 她都打算走了,何必再吵呢。 而她突如其来的安静,远比牙尖嘴利的模样要落寞。 江修暮忽感心尖一痛,抚着她瘦削的肩膀,忍不住想去抱她。 就在他脚步靠近时,司黎抬起了头。 大概是真得有些失望,她眼睛中水汽缓缓凝聚,泪雾最终还是蒙住了黝黑的眼珠,泫然欲滴。 司黎上半身靠在墙上,捏紧手指,深深地闭了眼,“你不该去的。” 这句微弱的话,比之前所有都更像在判他死.刑。 “为什么。”江修暮心慌又不解地追问。气他也好、埋怨他也好,就算要判他死.刑,“阿黎,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司黎在心里回答他,一时间甚至疲惫地不想开口。她视线落在他衬衫扣子上,无声地等待眼底的泪花干涸。 这个男人根本不明白,如果他不去,她可以陪他好好过一天,再多一天可是他去了,那才是真正地把她、把他们的关系推向绝路。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为什么不懂呢。 他不是一点不懂。 可他们给他看的东西,让他没有选择。 想起文件上稚嫩的签名,江修暮抱住司黎,下巴抵在她额头,心疼地拍拍她的背,“阿黎,我这次去,是为了你的——” “别说。”司黎打断他,闭着眼靠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想听。” 她现在就想最后听一听他的心跳声,其余的她都不想听。 “乖,别闹脾气。”男人蹙眉,吻了吻她发丝,“这个事你一定要知道——” “够了。” “司黎——” “你聋了吗?我说够了!” 两人刚刚是拥抱的姿势,她猛地推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相互的作用力,身体弹回墙面时,碰掉了头顶的水墨画。画框尖锐的角砸向了旁边的玻璃展示柜。 展示柜里脆弱的十二花神青花瓷瓶禁不住这种幅度的震动,一个接一个,如同多米诺骨牌,霹雳哗啦地纷纷砸向地面。清脆的碎瓷声在屋内响了一阵。 最后,是略显沉重的一声。 江修暮不用低头,都知道是什么碎在了他脚边。 而司黎眼睁睁地看着最末尾,也是最不值钱的白陶瓷瓶滚落到地面。那不是古董,是他们年轻时候一起做的,还幼稚地在底面刻了名字。 现在它在她眼前摔成了再也拼不全的碎片。 这阵碎裂声仿佛代替了尖锐的争吵,两人双双陷入沉默,安静地凝视对方。 直到门铃催促地响起,司黎缓缓弯腰,捡起手机。 “我没要你为我做什么。”离开前,她轻声说,“江修暮,你放手吧。我们好聚好散。” 站在原地,江修暮没拦她,他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着他去哄;而这次,她一个人走了,把他独自扔在这里。 感情里没有谁对谁错。吵架就是吵架,一人一句,才会覆水难收。 他俯下身,想去捡脚边的白瓷片,没注意,被划了一道。 指尖的血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上,男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起身面无表情地去找纱布。也不用收了,他想,就这么原样留着吧。 “畏罪潜逃”的妖精他总有一天要抓回来,让她看着反省一下,什么都敢砸。都是他惯的。 门外,车上—— 小朱一路带她跑上车,生怕后面有人追,再不走就真要误机了。 而等司黎上了车,胡珍就看见血红的什么玩意从眼前一晃,她眼尖地抓住她的右手,尾指和手掌连接的地方,一条六七厘米的口子。 “小朱,快拿药箱!”她忙抽出几张纸,擦了擦司黎流下来的满手血。 “要紧吗?”小朱紧张地问。 “不要紧。”司黎瞄了一眼,画框边缘划的,“皮外伤,明天就能愈合。”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伤的不是她呢。 胡珍怀疑地看着她,表情凝重地问道:“司黎,我是你合伙人,你得跟我说实话。” “你俩这次到底是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件?” 司黎没理她,转头面向窗外,只吐出两个字,“开车。” 第74章 —小黎啊,你喜不喜欢弟弟啊? —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你上次不还说羡慕幼儿园的谁谁谁有弟弟吗? —她没有弟弟,她家的是妹妹。 —弟弟和妹妹都一样的。小黎,妈妈给你生一个弟弟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啊?生一个弟弟,可以陪你玩,长大了,还可以保护你。你说,你想要个弟弟吗? — —这孩子,你说话啊,想不想要个弟弟? —想。 —太好了。那你祈祷妈妈这次给你生个弟弟出来。 —好。 —我们家小黎真乖啊。妈妈一定为你生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弟弟。 这句话,小女孩没回应,她盯着妈妈圆滚滚的肚子想,她的祈祷是没用的。不然,这肚皮才不会鼓得像要炸了一样 —小黎,你弟弟饿了,快去拿奶瓶来。 —我在画画。 —诶呦,回来再画嘛。先去拿,快点。一会儿他要哭了。(哇呜)你看看,你看看,你把弟弟惹哭了吧! —(停笔)(噔噔噔跑过去)(踮脚够到)(噔噔噔回来)给。 —哎哟,奶瓶没保温啊。小黎你哄一下弟弟,妈妈去重新泡奶粉。 —我要画画。 —画什么画!你弟弟哭那么大声你听不见吗?(画纸撕碎声)当初是你嚷着要弟弟的,老娘拼死拼活给你生了,让你看一下孩子你都不愿意!我真是白生你了!小白眼狼! 妈妈走出去后,小女孩看向张嘴哭得很丑的弟弟,她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爱哭。是因为嘴里没东西吗?想了想,她拿过旁边的纸尿裤塞进了他嘴里。 —司黎,你做什么呢?! 啪! —小黎,这栋房子给你。你答应妈妈,以后的东西就别和弟弟争了好不好? —以后的东西是什么? —就是唉,说了你现在也不懂。反正你就要记得,家里的房子车以后都是弟弟的。他要讨老婆的,男孩子不能没有这些东西。 —老婆是什么? —就是你弟弟以后要娶媳妇,等他媳妇进门,这屋里的东西就都没你的份了。所以妈妈这是为了你好,给你留了一套房子。 记住了吗?妈妈是为你好。 我是为了你。 为你。 真得够了。 这世界上才不会有谁是完完全全为另一个人活着的。 她也不需要有人为她而活。 摘下眼罩,司黎揉了揉惺忪的眼角,看向舷窗外的夜空,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 透过玻璃反光,她看见旁边的人还没睡。 “回去之后,帮我物色个房子吧。我暂时去住酒店。” 胡珍愣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她是要搬家。 真分手了? 她下意识看向她纱布缠绕的右手,已经不出血了,愈合得倒是挺快。 “行。你放心吧。现在都网上全景看房了,不用那么麻烦。搬家都不用本人到场。等你回去,我保证你拎包入住。” “嗯。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得了吧。你这次试镜成功,比什么都强。” 胡珍说完后,默默叹气想,她可一定要成功啊。这样海外还能多一条路。别像16年一样,把自己搞那么狼狈。 而且自找的狼狈,和别人陷害的狼狈,完全是两个心境。 不好熬啊。 * 保证是放出去了,可这次,胡珍发现她竟然踢了铁板了。 她没想到,都说得好好的中介公司,有一天会突然给她打电话,说房子租出去了,愿意 加倍赔偿她违约金。不过,同一个小区,另一家的公司好像还有房子,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提供联系方式 胡珍纳闷了,这年头还有把生意往对家公司推的? 还没等她想明白呢,之前联系的搬家公司也不干了,问她确定是房主要搬吗?她说的那个房子,不拿房产证和本人到场,他们真不敢动啊。 这回,她听明白了。有忌惮啊。 还没等她想出办法呢,另一个房主也打电话来了。 江大总裁不废话,上来就问一句:“是她要搬走?” 胡珍还没想好要怎么不伤和气,又帮司黎把话圆过去,对面直接挂断了。 短短十几分钟,让她看清了一个现实——靠。大佬的女人不好当啊。 这不是老鼠跑到磨眼里,左右都出不来了吗? 认清现实后,她满怀怜悯地看向阳台、还在跟台词较劲的司黎。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对着虚空,嘴里反反复复、念念有词。跟做法似的。 至于“儿女私情”,人早都置之度外了。 这一点,胡珍是有点佩服她的。 她一直都觉得,司黎身上其实有种说不出的统帅气质。从来都不要求下属怎样,她都是“身先士卒”。就像这次赴美,其实她们还可以再晚两天出发的,不过司黎说得提前来“探探路”。 毕竟这次选的是亚洲面孔,不是某一特定国家的演员。选不选得上是其次,也不说争光吧,总不能给护照上的两个汉字丢面啊。 况且,她也有一点小私心。 这私心,司黎不说,胡珍也猜得到。要是她这次真能搭上这条路子,那公司艺人的资源以后也能提高一大截。她自己是不缺这点名气的,三金影后加视后,戛纳也走过,国内外代言不断,商业价值在内娱也排得上号。可要是能增大“辐射影响”,那还是值得一试的。 西海岸金色的阳光抛洒在阳台上女人纤弱美好的身体上,胡珍不禁感叹,这气质,真是既迷人,又残忍啊。 作为合作伙伴,有这么个“不要命的”冲在前面,她自然是拍手鼓掌的,但大洋彼岸,江总现在应该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吧。 因为胡珍估摸着,大概率是司黎把他拉黑了,所以电话才打到她这里来了。 十几年的“夫妻情”啊,说拉黑就拉黑。 啧,她看着都“残忍”。 这还是在那边已经发了澄清稿的情况下。 那稿子,她也让公关部逐字学习了,用词铿锵有力:【针对有关媒体子虚乌有的报道,以及不论事实根据、采用来历不明的照片,信口捏造谣言的行为,廖星集团法务部门将对造成公司及公司成员经济损失,或者名誉受损等其他不良影响的相关责任人予以责任追究,涉嫌构成犯.罪的,还将依法移交司法机关追究其刑事责任】 通篇看下来,胡珍感觉得到,江总的心情是真得很糟糕。再联想到司黎手上的伤,两人那天在屋里矛盾激化到什么程度,她也心里有数了。 她只求这两人都先“稳”住,等回国了,关上门,他们两口子再闹。家丑不可外扬嘛。 可她没想到啊,怕灾就来祸,躲也躲不过。 司黎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找过来。 当初她拉黑他,是想冷静冷静。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回去正式地把他们之间的事做个了断。 可她不知道“搬家”这事已经提前泄露出去了。 再加上她“拒绝沟通”的态度,江修暮揣度,这妖精不是吵架怄气,她是要来真的。 她真敢搬。 于是,江大总裁坐不住了。 如同往日寻常的探班,司黎打开房门,就看见他人坐在沙发上。 她立刻回头瞪了胡珍一眼,后者笑着对屋里的人招手,“江总,一个小时啊。她等下真要试镜,时间紧张。” 说完,就帮他俩关严了门。 * 房间内,两人对视,仅几秒钟,视线交汇处的火星都要点着了。 哼。 谁的气都没消,又同时别开眼。 司黎就站在进门的位置,也不往里走,抱臂靠在墙边,问他:“江总要是等不及了,我可以让人先去搬东西。” 易怒是品格上最为显著的弱点。 可对上司黎这副不配合的样子,江修暮发现,跟她吵架还要保持冷静,根本不可能。 他只觉得来之前的两粒降压药不算白吃。 “司黎,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他故作淡定地从包里拿出几份文件给她看,“你要是以后还想演戏,或者说,但凡你不想影响到公司旗下的其他艺人,你就把这些文件看一遍,签了。” 后半句,司黎才正眼瞧向他,盯着他摆在桌子的笔,问:“理由?” 从来都是他说签什么就签什么。还是第一次,这妖精问他要理由。 她不是不想听吗? 江修暮恨恨地看她一眼,舒了口气,方缓声说,“理由就是,你犯.法了。” “问题很大。阿黎,过来把这些签了,我慢慢和你说。” 司黎走过去,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拿起桌子上的文件,一张张翻看。 她不是法盲。她现在有自己的公司,这些授权书里的内容她都看得懂,可白纸黑字上写的内容,却和她以往接触的商业合同完全不一样。 看到最后,司黎甚至怀疑地转过头,等待他合理的解释。 而男人用坦然的表情回答她,很不可思议是吗。但这上面写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没错,这不是普通私企的职务侵占,或者挪用资金罪,她“拿走”的是银行的钱,触及的是底线。 司黎,你完了。 如果这上面的字都是如实写的,那她的确是完了。 所以,“是真的吗?”她问。 江修暮看着桌面上的一张张纸,他也希望这些都是假的。 “你自己签的字,不记得了吗?” 司黎转而去看最后一张纸的最下面,黑色的签名很不成体统,龙飞凤舞,落笔极重,张扬地发泄着愤怒。 她忽然想起当时,老混蛋没说错,只会耍嘴皮子再愤怒也是徒劳。 江修暮见她盯着那签名不说话,不禁低声问道:“当时怎么想的,怎么不问问我就签了。” 她那时候在他面前一副鬼机灵的样子,他还真以为她是个聪明姑娘。结果,背地里什么都敢签,把自己卖了个一干二净。 问他有什么用。他当时蠢成那副德行。 司黎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傻子。要是有的选,她会签字? 而且老混蛋只说是让她当公司法人,她怎么知道那一叠文件里还夹着这么一张纸。况且签的时候,她只顾着想怎么能把老混蛋气死,因为气死人不犯法。 至于签的内容她没得选,看又有什么用。 她又不说话了,江修暮只好继续问,“这上面被涂掉的内容,你有印象吗?” 司黎摇头,“没有。” “那八千万这个数字,之前听过吗?” “没听过。” “金邢这个人呢?” “不认识。” 那就难办了。江修暮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开始徐徐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银行的电脑系统统一是在2001年。在那之前,银行的借贷业务,行长有很大的自主权。” “1987年,这个叫金邢的人成立了一家名为开源的实业公司。当时海城支行的行长姓许,他连同两个副行长,先从银行账户里拆借大量资金,据后来统计,大概有3个亿。其中八千万,以贷款的名义转到了开源公司。金邢就是他们的白.手套,他帮这些人把资金转到海外,进行洗.钱的操作。” “2001年后,电脑系统爆出了这个漏洞。三个行长都被抓了,钱追回了大半。金邢也在抓捕名单上,不过他失踪了。后来尸体在东南亚被找到了。” “我国的法律规定,没有审判就无法定罪。嫌疑人既然已经死亡,案件就只能撤销、终止。他 成功洗走的三千万赃款也没了下落。” 江修暮满眼疼惜地看向身边的人,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听见这些,表情并没有太惊讶。 由于司黎的法人身份,这么多年他都控制着司家的公司,管理层大换血,里里外外地查,最后也没发现问题。 因为有问题的一直都不是公司,也不是司家其他人。有问题的,只是她一个人。 “直到,你颁奖典礼之前,这个复印件寄到了我这里。”上面写着,这笔赃款的一部分,最后的经手人,竟然是司黎。 一位当红的大明星,和一个臭名昭著的案件扯上关系。 “阿黎,这就是我一定要去的原因。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毁了你。” 颁奖典礼当天早上,海城—— 数尽则穷,盛满而衰。 曾经辉煌一时的司家望海别墅,如今白顶泛黄,缠在墙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也没人清理,几乎要强占了一整面墙壁。 二楼的露台上,穿着白色练功服的老人在熹微的晨光中打太极。 金管家带着男人过来时,他也没停,直到打完了最后一个招式,收尾了,才拿过旁边的毛巾。 老人边擦汗,边和蔼地对着来人说:“修暮,回来了啊。” 一晃数十年,司老爷子已经到了年衰岁暮的年纪,褐色的老年斑长满了手背。满脸堆砌的褶子,仿佛都能闻到老人身上朽迈的气息,可褶子之间快被埋起来的细长的眼睛,仍然泛着令人恶心的精光。 年轻男人立在一旁,微笑道:“是我没规矩,有段时间没回来看您老人家了。不过老爷子,您还是一点没变样。” “我能理解,你们年轻人忙事业。何况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有什么看头。” 司老爷子走过去,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既然回来了,就请江总陪我这个老头子用些早饭?” 江修暮顺势扶住他,也不露声色地笑道:“您这样说,我可要惭愧了。” “哈哈,那就不说了。我们爷孙两个有日子没在一起吃饭了。”司老爷子抓住他的手,招呼后面的人,“老金啊,早饭安排好了吗?” 金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安排好了。还是您平时吃的那些。” 司老爷子点点头,步入餐厅时,貌似忧愁地说:“唉,我这上了岁数,吃什么都不香了。就这清粥小菜,你将就一下。” 江修暮先扶他坐下,看了眼桌子上的馒头与白粥,笑笑,也落座在旁,“老爷子言重了,我平时自己也就吃这些。” “你不嫌弃就好。”司老爷子搅着碗里的粥,谈家常似地问了一句,“小黎最近怎么样,她还好吗?” 江修暮也在用同样姿势搅粥,这是当初他亲手教的。 默了一瞬,他抬起头,仍是微笑地回:“不太好。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司老爷子微微颔首,却也没别的反应,“年轻人吃些苦头是应该的。小黎性子硬,是该磨一磨。”不然,她永远也不吃教训。 磨。 骨头都断过了,还要怎么磨。 “我以为阿黎是女孩子,您会疼她多一点。”男人面无表情看着粥说。 司老爷子看向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养孩子,一向不主张溺爱。要是家里的风雨都禁不住,外面那些魑魅魍魉的险恶,她又怎么面对啊。” “修暮啊,你这么多年也见识不少,你说呢?” 江修暮抬眼也看过去。 一老一少,一个双目浑浊,一个眼底幽谧,看向彼此,同样的沉着淡定,同样的寒意微生。 半晌,他开口道:“家里是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该有风雨,更不该有算计。 闻言,司老爷子笑了两声,继续低头喝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各家,还有各家的规矩。” “司家家规严格。你不理解也正常。来,吃饭吧。” 这次,江修暮没有答话,他放下勺子,目光静静地扫过餐厅外的大厅。这屋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十七岁初遇她的场面浮现眼前,却恍如隔世。 司老爷子喝了整整一碗粥,又吃了半个馒头,才放下筷子,拄着拐棍起身。 他带他来到书房。 在这里,江修暮看见他收到的那份文件,一模一样的复印版在桌子上叠成一小摞。可惜都是复印的,没有原件。 司老爷子似乎很放心他,走到窗户边背对着他,拿起喷壶,给花浇水,“不过话说回来,小黎毕竟是我唯一的孙女了。” “也不知道我这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得见她成家的那一天。” “这您不用担心。”江修暮单手执起最上面的一张,仔细地又看了一遍,一心二用地回,“阿黎她很招人喜欢。”他尤其爱。 “这倒是。”司老爷子给花擦叶子,笑道:“小黎从上学开始,就有不少男生追她。” “那帮混小子。”他笑骂道,“总是想着偷偷地就能把人家精心养的花摘了,却没思考过,花从小就长在这里。她的根还在呢。” “移花重培土。”江修暮放下文件,对他言语里的奚落并不在意,视线一转,开始打量占了一整堵墙的书柜,“您的这盆墨菊,放在北方养,会开得更好。” “是啊。菊.花耐寒,叶子落了,根都还能活。”司老爷子感慨地摸摸花盆,“其实啊,我早就想把这盆菊.花送出去了。我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照顾几年。索性给它找个会养花的人,没准,它能活得比我还长。” “是吗。”江修暮转身,终于觉得有点意思,向前走了两步,“我这次是申请了航线飞来的。不如您把这花割爱给我,我带回沪市,帮您继续养。” 司老爷子眯起眼狐疑地看他,“你小子会养花吗?” 江修暮笑答:“略懂。就算暂时养得不好,以后也可以慢慢学。总能进步。” “呵呵,你们年轻人总爱高言大唱。”司老爷子拍拍花盆底座,“可知道这花盆是什么年代的?” 男人扫了眼,“明末清初过渡时期,景德镇的。那时候官搭民烧,这么正的青花,确实算精品了。” “是啊。光找瓶子就费了我不少心思呢。”司老爷子赞赏地看着他,别有深意地笑语:“所以你也该知道,我这花价值不菲啊。” 说了半天,原来是要他给这花“赎身”。 江修暮垂眸,笑而不语地想,这花他搂着抱着都亲十多年了,冬天暖脚,夏天扇风,养得可比他精细多了。他这“园丁”还没要工资呢。 他捏着一张“卖身契”就想狮子大开口? 也罢。要是能换他家花儿长红,他多花点钱有什么的。他的钱本来就是给她挣的。 所以,男人笑着开口:“您说说看呢。” “看来江总是真喜欢这花。”司老爷子盯着他瞧了片刻,笑到最后却又叹息地转过身,拿起剪子给花修枝,“这花虽然开得好看,可再好看,一朵花的本来价值也高不到哪里去。” “唯一要紧的是,养花要用心啊。真心真情无价,江总真有心养,就拿全部诚意来换吧。我可以把这盆都让你端走。” 身后,男人的笑容收敛,眼底的冷意险些要藏不住了。 片刻后,江修暮淡淡地评价,“还真是价值不菲。” 老人背对着他轻笑,“怎么,江总舍不得了?” 江修暮:“不是舍不得。是觉得不够格。我的全部也抵不上这花的万一,肆意出价,是辱没花了。” “嗯。果然啊,小时候让你看的那些书不是白看的。你倒是比小黎更像我。” 司老爷子放下剪刀,笑呵呵地朝他走过来,拎起茶壶倒水,“算了, 我们不谈花了。说说你吧。” “你和小黎同岁,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年三十五了吧,岁数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 “我不着急。”既然他不想放人,江修暮也不愿意继续留下陪他打哑谜,水他没喝,“哪天缘分够了,就结了。” “缘分啊,三分天定,七分人为。”司老爷子自顾自地喝了口水,拿起桌面上一封信笺扔给他,“前两天,有个老朋友忽然联系我。说要给我张罗两件喜事。” “小黎那边,我也联系不上。她怕是都忘了我这老骨头了。这个你看看吧。我打听过了,是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姑娘。” 信笺落在桌子边缘,江修暮没碰它,直言:“我心有所属。就不枉费您的苦心了。” “年轻人,没结婚就再多看看,这有什么关系。” 司老爷子主动拿起那信笺放到他手上,过程中还把那摞文件碰掉了。纸张洋洋洒洒地落到男人脚边,低头看,满地都是某人张扬的签名。 江修暮刚要弯腰去捡,最近的一张已经被司老爷子踩上了,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捡了,等下让老金来收拾。” “要走了是吧,我送你出去。” 到了门口,司老爷子还在语重心长地劝他,“那女孩学历相貌都和你匹配,她父亲是传媒界的领军人物,那边打好招呼了。你去看看,就当交个朋友。” 他最讨厌被人威胁。 可江修暮更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有人能对自己的亲孙女毫无怜悯? “我以为,血浓于水。” 他说这话时,司老爷子仰头背手看天,过了会儿才嗤笑道,“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所有的器官都在退化,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嘴里尝什么都淡了。” “不过,我的确没看错你。你比小黎聪明多了。”转身时,他又说,“至少日后,你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司老爷子进屋后,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江修暮一个人站在通往铁门的小径前,想起从前,十七岁的少女不由分说地牵着他的手腕,将他从身后的房子里带出来,带到这片蓝天下。 她那时的回眸一笑,他都能愣神很久。 真打算放弃她了是吗? 江修暮低头忽而弯起嘴角,那他要吧。反正也是他的人。司家不要她了,还算便宜他了。 至于后悔,司黎走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公司加班,看着指尖的伤口,是有过一瞬后悔。 江修暮有点后悔,为什么还给司老爷子留情面,没有当即就找人控制住整个司家大宅。用些雷霆手段。 因为他毕竟是司黎的爷爷,他有顾忌很正常可这六亲不认的老匹夫对他家妖精下狠手时,可是一点没顾忌。 思索后,江总当机立断,给老路打了个电话。 后半夜,事情忙完,他在想要不要回家。 想起了满地的陶瓷片,和最无辜的白瓷罐,江修暮拿出手机,想翻相册找到当初白罐子完整的样子。 翻着翻着,一不小心翻出了一张合照。 是他在英国毕业那年拍的,他当时穿着黑色长袍和帽子,司黎像松鼠一样好奇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她那天戴了副平光眼镜,说要打扮得像个文化人,拍照不违和。 后来他干脆把帽子给她戴,背起她,在标志性的建筑物前拍下这张合照。 照片里,司黎梳着高马尾,单手搂他肩膀,笑着对镜头比“耶”。 倒不像是“文化人”江大总裁将照片放大,心想,更像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 但这“小天使”几个小时前,竟然跟他说“好聚好散” 咣当。 手机又被无情地扔到一边。 江大总裁抿紧嘴唇,目光转向电脑继续办公。 过了几天,他又收到消息,说她在找房子准备搬家。 搬家。 他做错了什么?她就要搬走? 那一刻,江修暮也想找个瓷瓶摔一摔,可默了两秒,内心却涌上一股悲凉。 他真做错了吗? 他惹她生气这一次,就被判了死.刑,无法挽回了吗? 当下,男人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从前她都是习惯坐在他身边的,他伸手就能抱住她。 现在,她坐的位置,离他好远抬起手都快碰不到了。 第75章 单人沙发上,司黎一直安静地低头看文件。 她在想,八几年的三千万,放到现在她该还多少。 她手上的钱加起来还得起吗? 如果还得起,要还给谁呢?银行? 大摇大摆走进去,说你们之前丢的钱,她今天连本带利来还了? 不行吧。被媒体知道,一定会再编乱七八糟的谣言。 唉。媒体。 司黎想,这事要是媒体知道了,就会像闻到血气的鲨鱼,冲上来一人一口,把她撕碎。 如果她一个人,撕就撕了,她早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可时移境迁,她现在背后有朝艺这个公司,她既是股东又是门面。如果她被爆出这种和“违.法”搭边的事,股价和艺人们都会受到影响。 —这事一定要解决。 —怎么解决?还要悄无声息的。 —他可以。她身边只有他能做到。他就是为这事来的。 —代价呢? —不计代价。 —那,报酬呢? —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事到如今,不到万不得已,江修暮也不想先开口,他不想将他们的关系和这种事捆绑到一起。他当然会帮她处理掉这颗炸.弹,不惜一切代价,也不用她给一分钱的报酬。 他最想要的,也是最基本的,就是她得回来。留在他身边。 有点过分是吧。要怪只能怪,她又说中了。他们不是十七岁了。 如果是十七岁的他,不管她领不领情也一定会先做再说。可现在江修暮双手交握,悲哀地想,他竟然落到了,要用利益做要挟,把人困住的地步。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另一边,司黎低着头也觉得可悲。 当初同他回国时,她还以为自己圆满了。爱情和事业,从此以后她都不缺。 可人到中年,她现在竟然一样都留不住。 怎么办。直接斩断吧。 司黎摸着纸张上的签名,盘算着,她得先斩断和朝艺的捆绑,股权可以卖。 但是,朝艺的投资总监是他的人。任何资本上的运营都得从这个男人眼皮底下过。 卖不了那就只能内部赠予了。内部赠予,不需要其他股东的同意。 这也意味着她要“净身出户”,和她一手创办的公司说拜拜了。 她没选择的余地。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所以当司黎说出那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江总还有别的事吗”,江修暮真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他情绪复杂地看向她,那一瞬,爱与不甘同样的浓烈。 “你疯了吗?”她什么都不要了,孑然一身?为了什么?就为了离开他? 司黎把他摊开的委托书一一合上,淡定地回答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真出了事,我可以去坐牢。” “坐牢?” 江修暮被她气笑了,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拎起来,大手捏紧她的下巴,紧盯她的眼睛沉声道:“你知道八十年代的三千万是多少钱吗?” 那时候上海的房价才一千块,职工的平均年工资才几百块。 “三千万,放到现在三个亿都不止。你说你去坐牢?” “行啊。”男人边笑边说,这笑却比哭都难看,“司黎,我告诉你,如果你真想,这笔钱判你无期都是轻的。” 谁知道这笔钱在海外是怎么洗的,如果真彻查,万一触碰了那五条里的其中一条,她都不用坐牢。明年除夕之前就能执行完毕。 然而,司黎眨了两下眼睛,对着他轻声问:“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笔钱和司家脱不了干系,字也是我签的。可你一个外姓人” 她不解又平静地说:“江总,这件事跟你有任何关系吗。” 既然这事是八几年出的,那就是从她爷爷那一代 开始的。真要查起来,司家所有人都跑不掉。 唯独和他没有一点牵扯,他顶多会因为她被问两句。以他现在的手段,轻易就能应付。 犯不着陪她蹚这潭浑水。 而且,司黎清楚,那老混蛋一辈子惜命惜名,搞这么一出,不可能只是为了毁了她。完全费力不讨好嘛。 老混蛋只是想用她做筹码,和眼前这位换点什么。两人见过面,就说明至少谈过一次了。 结果应该是,江大总裁足够聪明,没进他的圈套。 那他可以再聪明点的。 司黎默想,就直接放弃她吧。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去过新生活。 房间寂若无人的这几分钟内,两人都安静了。一个安静地做出了抉择,一个在安静地绝望。 “你早就料到了,对不对?”再开口时,男人声音都不自觉地开始发颤。 司黎没回答他。 是啊。她早就料到了。 她比他更了解那些人贪得无厌的嘴脸。从他生意越做越大,她就猜到了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一再警告他不要回去。 只要他表现得足够不在意她,那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而这个傻子竟然还想和她结婚。 想起在卧室里发现的那枚戒指,司黎心口就止不住地泛疼。 说来说去,还是她做错了。 当初她把他带出国,就不该留下;或者她第一次回国之后就不该再回去;再或者,她实在不该拉着他上.床她当时太年轻任性、见识浅薄又不计后果,还天真地以为会赚钱就够了。 她还以为赚足够多的钱就不用怕了。 万幸吧。司黎在心里感叹,还好她当年带他跑得快,他们还没来得及利用他做什么。 他们两个人之中,至少有他一个是干净的。 抬起手,她开始帮他整理衣服领带。 轻轻拂去男人肩膀上的浮灰,司黎缓声对他说:“其实上次见面,我心情不太好,说了几句气话。” “我知道江总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计较。但我还是想说,这些年…你对我挺好的。你是真心喜欢我,我都知道。” “不过,人情朝暮变,所以我腻了,也很正常。” “更重要的是,我也有点累了。你看,这些年和你在一起,我拍戏都小心翼翼的。怕你生气不开心,不能拍打戏,又不敢太瘦。” “我靠自己得来的奖,还要被泼脏水,说是傍金主买的。我也不好反驳啊,谁让我的金主真有这个实力呢。” “唉,烦死了。” 司黎轻叹一句,重新帮他打好领带,重新系扣子,“这次的事你真不用担心。” “我了解那个老混蛋,我们分开以后,他肯定不会再有其他动作。” “我对司家的利用价值早就没了,唯一可利用的就是用来威胁” 说到这,她动作一顿,语气放得更柔和,“算了,不说我了。” “江总,以后那边的事你就真别管了啊。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己留着讨老婆吧。以后,好好过。” 衣服全都整理完,扣子系好,司黎牵起他的手,把他掌心摊开,侧头开始解自己的耳坠。 乍相逢执手,痛咽难言。想当日玉折香摧,都只为时衰力软,累伊冤惨,尽咱罪愆。到今日满心惭愧,满心惭愧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掌心的两颗珍珠,默默地将他手指一根一根合拢。 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也罢。 司黎松开他的手,那手像没了力气一样,垂了下去。 她垂眸说出最后一句:“你走吧,别再纠缠了。早日另遇良人,前程似锦。” 到这一刻,这一秒,江修暮才发现,原来,他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她。 至少,他还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决绝。 他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指尖却颤得厉害,最后,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司黎,在你眼里,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司黎抬眸,也问:“你说的是从前,还是以后?” 从前,以后。男人红着眼眶,忽而笑了,起初他声音还很轻,“你要搬走,是想以后和我没关系,是吗?” 还没等她回答,司黎就觉得双肩一痛,骨头像是要被他捏碎了。 他像疯了一样把她摁倒在沙发上,高大的身躯压下来,困兽一般在她耳边嘶吼,用力气咬她的耳垂。 “你想离开我?司黎你做梦!” “你做梦!” 她利用了他这么多年,现在说腻了,就不想要了?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世界上根本没这样的道理! 可他爱的,偏偏就是个不讲理的人! 原来心碎的痛楚是有实感的,他能感觉到胸腔里有东西被撕裂,血流出来,疼得他手都在哆嗦。连她的衣扣都解不开。 身下的人挣扎地问,“你疯了吗?” 是啊,阿黎。我早就疯了。从你说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疯了。 江修暮在心里回答她,手上直接用蛮劲撕开她的衣领。 司黎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却没让他清醒,反而被他单手抓住摁到头顶。另一只手钳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侧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他张口就要咬下去。 牙齿快要碰到皮肤时,她忽然开口:“江总要是想要这个,那就在这等我回来,行不行?” 薄唇动了动,他没咬,而是哽咽地小声问她,“司黎…你当我是什么。” 她把他当什么?嫖.客,还是强/奸/犯? 心脏上钻心的痛,司黎难忍地闭上眼睛。上面像是有一座山轰然崩塌。 他全身的重量压下来,一动不动地倒在她身上。 错乱的呼吸就喷洒在她侧颈,灼热得快要把她的心都烫透了。 司黎缓了一会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男人不动。她试探地推了下他肩膀,而他像一朵云一样,毫无反抗地滚落到地毯上。 江修暮整个人虚脱般地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她站起来,换了件衣服,又理好长发。光影在眼前缭乱。 她走到他旁边,拿过掉在沙发上的手机。 司黎看了眼时间,给胡珍发了条语音消息,“来接我吧。” 这个点如果遇上堵车,容易迟到。 她转身时,男人忽然攥住了她脚腕,“别走。” 声音沙哑又微弱,如果不是这屋里足够得静,司黎都以为自己是幻听。 她站了一会儿,缓缓俯下身,将他的手掰开,“你要是不舒服,就在这躺一会儿。实在难受就叫医生。我要去试镜了。” 如果不是真有事,司黎也不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 要不等下让人来看着他? 她走到门口,刚摸到门把手,就听见后面传来动静。 刚刚还“动不了”的人,突然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她,颤声哀求,“别走。” “阿黎,我都给你。什么都给你。求你别走。” 听得司黎心头一紧,手没意识地用力,打开了门。 守在门口的小朱还以为他们谈完了,从门缝递过来一盒东西,“黎姐,口香糖。你等会拍戏用。” 司黎伸手接过来。 身后传来一声,“你要拍吻戏?” 听见这声音,本来要推门进来的小朱吓得差点咬舌头,立马又把门给他俩关上了。 “嗯。抽签抽到的题目。”司黎低头淡定地拆盒,身上的“禁锢”慢慢松开了。 她回过身,看见他向后退了两步,站不住似地扶着墙。 司黎看着这个陪了她十几年的男人靠在墙边,红着双眼,流着泪,强忍委屈的神情,仿佛她刚刚说的不是“要拍吻戏”,而是“江修暮,我不要你了。” 那时候她才意识到,人这一生最不能欠的就是情。 相逢好,别离难。与天地,难借缘。 * 行车路上,她一直低头看剧本,胡珍犹豫半天,碰碰她胳膊,“后面那辆黑色的兰博基尼,是江总吧?跟一路了。” 司黎这才抬头看了眼倒车镜,看完又低 头,“嗯。是他。” “你们还没谈好?要甩开吗?”这有点难度。 “不用。”司黎拿起笔,在人物台词旁边做批注,“让司机慢点开,保持安全距离,让他跟着吧。” 行。胡珍跟司机叮嘱完,又侧头看她手里的剧本,扶着额头忍不住地叹气。 她拿的这剧本根本都不是她的,是公司新来的一个小姑娘的,前两年刚从上戏毕业,接第一部主角戏,怕演不好,那天在公司遇见司黎了,跟她请教了几句。司黎就真朝她要了剧本,一句句给作注,写建议。 她这么多年在公司给她立的高冷人设算是崩盘了。 试镜的地方稍微有点偏,保姆车左拐右拐中间还走了一次岔路。 但不管它走还是停,后面的黑色影子都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样,仿佛没有了自己的方向,她到哪就跟到哪里。 到了地方,车停人下,司黎没回头,但知道他也下来了,还在跟着。 进了摄影棚,她用流畅的英语跟每个人打招呼、交流,时不时对方还会很惊讶,表示她的英伦腔很好听。 司黎都会笑笑,解释她在伦敦住过几年。 一直到开拍前,她都没敢回头看。直到试镜题目全结束,出了门,她环视了一圈,问胡珍:“人呢?” 胡珍当然知道她在问谁,调侃道:“江总一个正常男人又没绿.帽癖好。你吻戏开拍前他就走了。” “不过,我留了个心眼,找人跟了他几步。发现了这个。” 她把照片调出来,给司黎看,路边的吸烟处,烟灰缸里一堆烟头中,有三个是带字的。 “那人说江总连抽了三根烟才走的。” 司黎看着照片,半天没说话。 作为老烟民,江湖上有这么一句顺口溜“一等烟民抽熊.猫,走遍天下全报销。二等烟民抽中.华,心里想啥就来啥。” 这男人怪会选的,抽的竟然是特供的那批熊.猫烟。 第一次抽烟就抽这个啊“他没呛到吧?” 胡珍古怪地看她一眼,“他是抽烟又不是吃烟?”他俩在一起这么多年,跟着她这个老烟鬼,江总还能一次没抽过? 还真没有过。她从没给他抽过。 估计他都不会抽,没准儿都没过肺。白瞎好烟了。 刚结束关键工作,司黎踩着地上的阳光,一派悠闲地在前面蹦跶着走。 胡珍在后面想起来,又问她:“你那房子还找不找了?” 司黎摇头:“不找了。”先去住酒店吧。 “嗯。”应该是和好了。胡珍松了口气。 快到车边时,司黎又跟她说,“这个月忙完之后,先别给我安排工作了。” “那你下个月杂志封面不拍了?” “没签合同的,都先暂停吧。”那张纸上的内容要都是真的,那她以后就得去拍“纯狱风”大片了。 “你又要放假啊?”胡珍越想越不对,她恋爱脑上头了? 女人在阳光下回过头,波浪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跳跃,她莞尔一笑说,“不是。我去自首。” “嘁。”就是去找江总呗。胡珍还以为她说的自首是什么新情趣,摇摇头,不能理解但也不阻拦。 随便吧。反正她是股东,就算不拍戏,也一样赚钱。 上车前,司黎摘下墨镜回过身,仰起头又看了眼蓝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啊。 今晚的夕阳应该很美吧。 算了。她长叹一口气。以后不看了。 第76章 时装周上,司黎和往年一样,走秀、看秀、拍照,裙子一条接一条地换,神图一张接一张地出。 状态好到路人都夸的程度。 但还是有人拍到,大秀开始前,她坐在座位上,一个人垂头安静地发呆。没人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明明眼里一滴泪都没有,伤感却隔着屏幕扑面而来。 可一到开场,她又立刻坐直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配着珠光华服,仪态典雅端庄,目光淡然平静,让人挑不出错处。 不过,就那一张照片,还是被专门黑她的营销号拿来做文章,说她是因为“不听话”被大佬甩了,钱途未卜,在伤心呢。 这次的谣言看图说话,造得还算贴切,唯一猜错的是,她不是被甩的那个。是她甩了人。 然而,就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是是非非,谁甩谁被甩,根本不是衡量伤心的依据。 这些天,司黎闲下来最常做的事,就是发呆。 她只要一发呆,就能想起好多好多从前忽略轻视的小事。全部都是与他有关的事。 直到有一天早上,她梳头时发现自己长了一根白头发。 白头发像银丝一样,放在阳光下还很光亮。司黎缠在指尖玩了一会儿,把它收进了一个透明小袋子,夹在书里。 当天忙碌一整天,到了晚上她就把这事忘了,临睡前翻书,小袋子自己掉了出来。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司黎捧着白头发,忽然很想知道。 但她更想知道的是,到底是什么道理——青丝变白发可以是一夜之间,而少年到白首,却那么难。 是很难。 夜深人静,江修暮久久地注视着掌心里的一对珍珠。 原来不爱,比爱难这么多。 与之相比,连恨都是件容易事。 司老爷子还是看错他了。 愿意清醒地沦陷在爱里,他又怎么会是聪明人 * 谁都没想到,整件事情的苗头竟然是王煜先发现的。 屡次在投资场上折戟沉沙之后,王煜,人称小煜总,最近两年是收敛了不少傲气。他甚至还听从家里安排,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儿子也已经有了。 家族实力是强盛了,可个人方面,王煜还是对死对头江修暮耿耿于怀。 然而廖星这几年发展太快,早都在上海、深圳有自己的大楼了,这还不算海外和子公司的。说是死对头,但如今实力悬殊得,让这三个字听起来更像他一厢情愿的说法。 不过王煜没有放弃,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在把江修暮当成课题来研究。事无巨细,他都找人盯着,恨不能精确到他今天吃了哪家的饭,睡了哪个妞。 盯了大半年,他发现,妈的,这人怎么活得跟素和尚一样啊。到哪都是光棍一个,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公司里,闲下来就去滑雪打高尔夫。 同为男人,王煜认定了,他大概率可能是不行,所以才没那方面需求,男女都不找。 后来调查的人又告诉他,也不是完全不行。有位女明星和他可能住同一个地方,每次那女明星回上海,这位江总上下班时间都会变得特别规律,偶尔还会提前回家。 结果照片发过来一看,王煜无语了,这他妈不还是之前那个叫司黎的嘛。 提起那事他更上火了。姓江这小子那次搅黄了他在电影上的投资,自己顶上了。结果谁想到,那部垃圾电影,票房破了二十亿。他妈的。转手赚翻了。 王煜当时看着照片,磨牙,阴暗地想,这女明星是不是八字旺他,所以姓江的才把她当宝一样养着。 真不是没可能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嘛。 那他的失败也不完全是实力问题哈。王煜想,人家家里养了个活貔貅,他肉体凡胎怎么斗得过?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但对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不过如果一切是因为玄.学,那就合理多了。 正因为他关注得过分密切了,所以最开始的小动静,王煜也是第一个知道的。 当助理拿着资料给他看的时候,王煜足足愣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他抬头跟助理大眼瞪小眼,这这小子是要干嘛? 他为什么突然在五天内疯狂套现了二十亿?而且还都是在海外 不是,别人都是套完往出跑,他怎么把外面钱往回揽啊?! 难道是最近国内有新风口? 助理摇摇头,他也看不懂,不过,有没有可能是上面 有什么新指示,他们信息滞后了呢? 王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可能,有可能。没准是要查离.岸资产的事,这小子在表忠心呢。 助理一听忙问,那他们要不要也套一点回来。 王煜先说,套吧套吧。 哎不对。先别套,再看看。再看看。 等会儿! 哎呀!还是套吧,少套一点看看情况。 额滴神呐! 大半夜,王煜在办公室揪着自己头发,终于忍不住爆发喊出一句家乡话。 上天能不能也派个漂亮又身材好的女财神到他身边啊!他真得想知道这神经病到底要干什么! 不止王煜看不懂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圈内不少人都听到了风声。 不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大家又意识到这不是天上掉肥肉吗?抢啊! 浩瀚商海中出现了局部范围的小波动,无论是食人鱼还是巨齿鲨,闻着味都凑过来了。无数的利齿露出来,鱼尾拍打水面,一小片血.红的水域逐渐沸腾。而站在船上的男人还在面无表情地一片片割肉放血,血流不止,也不见速度减慢。 直到结束船开走,水下的争斗都还没完。喂,你刚吃了我的肉。呵,肉谁吃到嘴里算谁的。好啊,那我直接吃了你。 最终等表面完全恢复平静,上面漂浮的一层鱼鳞鱼骨头,腥味都久久不散。 得知某人连群岛上的东西都动了,王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甚至开始惺惺相惜地替他犯愁,看来小江,这次真是遇到难事了啊。这明年财富排名,还能有他了吗? 当海上台风起时,台风最中心的风眼反而是最平静的。 一整个月,江修暮都在上海。外面,已经有别国的证监会盯上了他;内部,董事会开始讨论决定更换CEO。而他还是安之若素地正常工作上下班。 月底那天,助理把他之前在海外的拍卖会上,花2.3亿买的两幅北宋的字画带了回来。当天,男人乘飞机北上,将两幅字画捐赠给国博。 同一天,他以个人名义和廖星集团名义向国//防基金会无偿捐款,共计壹佰亿元整。应捐赠人要求,本次捐赠以不公开方式进行,基金会表示充分理解并尊重。 【两个月后,海城支行银行资金盗窃案,因从犯金邢死亡而终止的案件调查,二十年追诉期已过。按照法律规定,将不再追究相关责任人刑.事责任。案件过了追诉期,如有认为必须追诉的,须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因本案涉及保密内容,任何单位或个人不得擅自披露相关信息。】 回到沪市当天下午,江修暮召开了集团内部的临时董事会。会议上有人提出罢免他董事长职位,重选CEO。 这个提议一半支持,一半反对。反对者认为这段时间抛售套现虽然动作比较大,但同时无痛地处理了集团几笔积弊已久“坏账”。长远看,利弊难讲。至少董事长的职位应该保留。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主位上坐着的江修暮全程静静听着,等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才淡然开口:“我愿意卸任集团CEO的职务。” 说完,他又扫了一眼几个比较“活跃”的,“但如果人选是在座某几位的话,我建议对外公开招聘。”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会议又吵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保留其董事长的职位,但CEO由副董事长暂代。此事项留待下次会议决定。 回到办公室,江修暮让助理联系胡珍,两句话,第一句要求她转告司黎,告诉她:事情他已经解决了,如果她还坚持之前的决定,他也尊重。但至少,念在他们认识十八年的情谊上,回国之后,麻烦她抽时间来见他一面。放心,不会耽误她太久。 第二句话就直白冷漠多了,是直接对胡珍说的:要是她们俩的小公司还想继续顺利开下去,就让司黎尽早来找他。 又交代了几件工作上的事,说完,他忽然扶着桌子咳嗽了两声。 陈行忙给他端了一杯水,担忧地问,“老板,你要不今晚早点回去吧?” 江修暮摆摆手,示意他没事,转而问了他一件私事,“你是不是计划今年结婚?” 陈行有点惊讶,他就之前随口说过一句,老板竟然还记得。 “是。想年底结的。” “最近辛苦你了。”江修暮点点头,跟他说,“给未婚妻选个好一点的婚戒吧,可以报销。”他私人报销。 天降惊喜,陈行本想客气地推辞两句,后又想到他老板最不喜欢听废话。 于是,他简洁地说:“谢谢老板!” “嗯。” 出门前,陈行又有点想问,那个,他今天能不能早点下班啊。 可里面再次传来两声咳嗽声。陈行默默闭嘴,关上门,立马打电话给未来老婆报备,“宝宝,我今晚可能又要加班。嗯嗯,别等我了啊,你先睡” * 欧洲—— 胡珍收到消息时,正陪着司黎在希腊拍广告。 自打洛杉矶出来,这段时间,她就观察,司黎的精神状态总是在正常和不正常之间切换,有人在她就活泼开朗;没人了,她自己就找角落窝着郁郁寡欢。 中间还染了一次重感冒,人烧糊涂了,抓着她的手不放,叨咕着“这辈子算欠他的,要是愿意的话,下辈子一定还他”。 听得胡珍莫名其妙,她俩的交情都已经到了三生三世的地步了吗? 她以为是高烧烧坏脑袋,烧出癔症了,撒开她要去找医生。 结果,手又被拽住了,这次,神志不清的司黎补了一句,“江修暮,别走。我冷。” 这下,胡珍放心了。不是病,就是想男人了。 她还觉得挺有意思,拿出手机想给她留点影像纪念,但后来,司黎就呜呜地不说话了。她什么也没拍着。 第二天,烧退了,她再一问,人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档期排得紧,司黎病没好全就赶到希腊。期间一直咳嗽,也没个精气神。状态不好也拍不出来效果,合作商刚好是老熟人,就给她缓了一天时间,养一养病。 就这么一天,这“病西施”也没浪费,又给自己烧住院了。瞧她睡不醒的样子,胡珍就先没告诉她这信息,想等她清醒一点再说。 于是就拖了两天。 就两天,公司项目负责人隔着时差给她打电话,说有两个网剧项目有点卡壳。问是卡哪了,负责人也说不清楚,因为是在正常审核时间内,就是比从前稍慢了点。 明白了。胡珍跟她表示,就先等着吧。反正最后肯定能过。 解铃还须系铃人。“系铃人”现在烧得水米不进,她也不能擅自替她回信息。 况且江总不是那种没格局的人,哪怕真分手,也不会毁前女友事业。 这只是高明的“敲打”。敲打的还不是司黎,而是她。 司黎对公司其他业务接触得少,就算听说这事也不会意识到哪里不对。而胡珍常年负责这些,一点点不对头,她都能明白关窍。 江总这是在告诉她,想花红,就要有育花人。就她们这种体量的公司,在真正资本面前,和大人脚边孩子搭的积木一样。要是没人护着,谁都能一脚踢散。 给她带的那句话重点也不在前面,而是在后面的“尽早”二字上。他笃定了司黎肯定会回去,早晚的事。那就不如“尽早”了。 真斗不过啊。 胡珍为难地看向病床上的美人。 她发誓,她此刻的心真是向着司黎的。就是立场嗐,成年人哪有坚不可摧的立场。大家都是摇摆钟,这一分、下一秒,往哪边偏自己都没法预料。 关键怎么劝啊她连两人吵架原因都不知道,清官还 难断家务事呢。 司黎性子刚烈,她认定的事,光靠劝是很难改变的。原则和底线更是谁碰谁死,绝对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与这人交最大的好处就是她重情重义,又不拘小节。 弱点嘛也是太看重感情了。 胡珍摸摸她苍白的小脸,唉了一声。其实熟了之后,但凡聪明点的人都能看透,这是个极好摆弄的人,只要用软刀子软话往她心上戳就行了。 就像江总托她转答的那句话,字字都在示弱。示弱到最后,感到愧疚的一定是司黎。她一定会主动去找他。 江总可太懂自己女人吃哪一套了。 既然有人点火,那她就添把柴吧。 于是等司黎病好,拍摄工作完成,临回国的前一晚,胡珍拎了两瓶啤酒,约她在阳台看星星。 两人先聊了会儿有的没的,气氛到了,她就把江总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她了。 果然,司黎听后,抱着毯子,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继续仰天看星星。 他竟然又救了她一次。 对着漫天繁星,司黎安静地想,算了,他不想放,那她就跟他继续纠缠下去吧。要是哪天他后悔了,她就再把这条命还给他。 推波助澜,要反其道而行之,效果才好。 所以胡珍假意劝她别去,说听到了风声,江大总裁已经被迫辞职了,以后不是CEO了。颓势初现,未来难说了。但追她的优质男人可一直都没少过,她可以试试看别人嘛。 话没说完呢,司黎就扭头皱眉瞪她一眼,表情看样子是想说粗话,但是又懒得说。 回过头,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小“哼”了一声,反驳道:他才不会颓呢。他这是以退为进,等那帮人后悔了,再请他回去。而且退如山移,进如风雨。他这才退了一小步,等进的时候肯定比以前更霸道。 胡珍笑眼看她,呦呦呦,人家集团内部的事你这么清楚?你懂商业吗? 司黎气不忿儿地表示,她不懂商业,她还不了解那男人吗?他俩都过十几年了,这招他都用过多少回了。她看得都没新鲜感了。还有他今天给她带的话,不也同理嘛。 这话说得胡珍倒是一愣,大智若愚啊,“你知道江总那些话的意思?” “知道啊。”司黎捧着瘦了一圈的小脸,对着星空甜甜一笑,“他想我了嘛。” 胡珍无语得,恋爱脑没救了。 “不过有件事要麻烦你了。”司黎又对她说。 胡珍以为她是说他俩关系公开后,控制舆论的事,跟她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公关预案已经做好了。 司黎懵,哦。那个倒也是要紧事。但还有一件事,你得把钱给我。 胡珍也懵,什么钱? 投资理财的钱啊。司黎朝她伸手,这些年她的分红她就拿走一小部分,剩下的不都交给她理财了嘛。 她现在不想理了,快点,全都折现。 理财也有长期短期,还有不动产,怎么可能一下子给她全折现。 胡珍嫌弃地瞥她,你和江总在一起了,家里那么大的集团,还差这两个钢镚?别学得小家子气。 司黎抱臂打量她,呵呵两声。她刚还说他不是CEO,要颓了呢。那她还不得多拿点钱回去养家?快点快点,给钱。 给给给。她的钱还能不给吗。胡珍说,但是她得打电话安排一下啊,这玩意也不是活期存款说取出来就取出来。 安排安排。现在就安排!司黎一把拉起她,往屋里走,告诉她:真得赶快啊。她不能空着手去找他。没底气。 坐到电脑前,胡珍一边给她调钱,一边想,“赶快”“尽早” 靠!江总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司黎会先找她要钱,所以才给她带话。 是不是她想复杂了?那话可能不是敲打啊,就是直白告诉她,早点准备,别耽误他俩见面。 江总这波不会在大气层吧? * 几天后,陈行在办公室忽然接到了楼下招待台的电话,说司黎小姐来了,说要见江董。 陈行懵了,谁?你说谁? “司黎啊!就那个大明星!”前台小姐姐语气掩饰不住地激动,“她一个人来的,说要见江董,但是没预约。怎么办?” 正常没有预约是不可能见到的,但司小黎同学善用自己的优势,眨着真诚的大眼睛求她,小姐姐,可不可以帮帮忙啊。她真得有点事想见他。当然,要是实在不方便就算了。那她就在这等他下班。 太好看了。太可爱了。真人跟芭比娃娃一样。声音也好甜好温柔。 前台小姐姐的职业操守一下子就破功了。但她也不能直接给董事长打电话,最多也就只能跟陈行这个董助联系。 已经加班数天的陈行听到后,激动地都要猛男落泪了。那不是大明星,那是他的大救星啊。 “你让司黎小姐稍等,我下去接她。” 挂断电话,陈行整理了下衣服,挺胸抬头地离开。离开前他对另一位助理说,要是董事长有事找他,就说他下去接司黎小姐了。 不过,等陈行真到了楼下,已经好几分钟过去了。 放眼望去,好嘛。他就说今天电梯怎么这么忙,都听到消息,下来拍照了啊。男男女女都有。 不是,他没看错吧?陈行站在台阶上往下看人群,正在拍照那个是法务部的顾问,杨律师吗?他怎么六十多岁还追星啊?! 这就是顶流女明星的号召力? 不行,再一会儿人就越来越多了。陈行赶紧快步走下去。 而被围在中央的司黎一点架子没有,让签名就签名,说拍照就拍照。别人推搡挤了她一下,她也笑着说没事。 于是,有粉丝雀跃地问她,来他们公司是要谈合作吗? 司黎腼腆地笑,说不是,她只是来找他们江董的。 周围立刻一片“哇”声。 八卦的气息。 这谁能不好奇啊,又有人问了,那找江董做什么? 这时候,陈行才刚挤进去人群,一听,完了,这怎么回答啊。要是让人为难,老板肯定要说他办事不力了。 他急得,挤得更用力了。 结果他人刚挤出来,恰巧就听见司黎对着那位粉丝认真地在回答:“嗯听说你们江董人挺好的。所以想来追追看。就是不知道,追不追的到啊。” 又是一片哇! “能的能的。”粉丝对偶像的爱是真挚热烈的,当下,小姑娘甚至没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就表示,“一定可以的。我们都相信你。” 能的能的。陈行在心里也默默回答,有她这句话,他到时候转述给老板,奖金能稳了! 内心狂喜,表面淡定,他走过去礼貌地对她说,“司黎小姐,江董在办公室等您。” “哦好。”司黎认识他,笑着跟粉丝挥手告别,“那我先上去了。拜拜。” 沸了沸了。身后人群沸了。一手八卦啊!当事人亲口说的!活八卦。 陈行带着她直接去了专用电梯,直达董事长办公室内部的电梯。 电梯上升过程中,陈行越想越激动,俩人这是要公开了?那是不是就要结婚!度蜜月!生孩子!然后孩子上学 这么多大事要办!那他的假期有望了啊! 第77章 电梯上行过程中,司黎问陈行,“你们老板在开会吗?” 陈行目不斜视,说,“没有没有。老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他这些天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这三字他咬得很重。听得司黎忍不住地抿嘴笑,心想,江总治下还真严格。 事出紧急,陈行就没提前报备,不过他知道,这事他不报备,老板也肯定不会怪他。 果然,电梯开门,办公桌后边正在打电话的男人抬起头,别说责怪他,视线甚至直接越过了他,直直地落在了后出来的人身上。 陈行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给他俩守门。 司黎今天只穿了普通的高跟鞋、牛仔裤,上身浅色T恤外面搭一个外套。连挎的小包都只能装下手机。看起来像是逛街逛到一半顺道来他这看看。 但细看的话,会发现她今天很用 心地做了造型,额前一层薄薄的刘海儿,头发也染成了更显肤白的栗色,妆容清淡,两片薄唇粉嫩得像水蜜桃。 可江修暮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她的尖下巴,眉心微蹙,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而且,怎么到公司来找他了。还不提前打招呼。 司黎朝他眨了两下眼睛,垂眸,轻咬住下唇。 她看起来像什么很不识好歹的人吗? 他都往她嘴里卷蜜了,难不成她还咬他手指头? 她装作不经意抬手,撩起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耳垂下方悬着耳坠。不过不是珍珠,是一颗心形粉钻。 呐,比个小心心,我们和好吧。 然而,男人仅淡淡扫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拿笔,抿抿嘴唇对着电话却说:“Pardon。Repetez,silvousplait。(法语:抱歉请再说一遍。)” 司黎听不懂法语,见他在忙,就自己在办公室里晃悠。她还没来过他办公室呢,看什么都新鲜。 转了半圈,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烟!那特供的烟他肯定没抽完,藏哪了? 于是,江修暮边打电话,边看着自家妖精转身,径直走向了他的书柜,在那里埋头翻翻找找,像只找存粮的仓鼠。 也不知道她想找什么? 书柜翻完无果,她又把目标转向了别处最后就连装腊梅的细口瓶她都往里瞄了一眼。当她转头去看鲨鱼缸时,他恍然明白了。 啪嗒。 司黎机警地竖起耳朵,多么熟悉的,烟盒拍在桌面的声音。 她迅速转身,踮着脚尖来到他桌前,双手捧起来那盒烟。打开看,里面还是只缺了三根。他果然不习惯抽烟。 三根都多了。 司黎数着里面剩的烟,盘算着,这一盒她省着点抽能抽几天。 江修暮看她“仓鼠点粮”的认真样子,想了想,拉开手边的抽屉,拿出一整条来。 “仓鼠”的眼睛都亮了!一整条,够过冬了! 她毫不客气地伸出爪子去拿,另一端,男人却没放手。 司黎两只手用力向后拽,却被他轻轻一推一扯,整个人都栽过来,上半身隔着桌子前倾。 她的脸凑近,男人顺势在诱人的樱唇上亲了一下。亲完,他又把这条烟收回抽屉里。 收收回去了?白嫖? 士可杀不可辱啊! 哈?司黎双手叉腰,歪着头气鼓鼓地盯着他看,无言地声讨:混蛋,交出来! 而江董事长波澜不惊地占完便宜,继续镇定自若讲着电话。 一副“能耐我何”的欠揍样子。 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哼!司黎把先前那盒烟拍回他桌子上,气呼呼地转身,准备去欺负他养的鲨鱼。 她刚走出两步,又是吧嗒一声。司黎低头看,这次是一条烟扔到了她脚边。 她愣了两秒,明白过来,这是不想她走。 嗐。这就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好不容易上来的,连句话都没说上呢,往哪走啊。 不过,这次他扔的不是刚刚那条。 所以司黎没动,高跟鞋敲打地面,站在原地等了会儿,得寸进尺地想,他会不会再扔一条过来。 但她不知道,身后的男人紧盯她的背影,但凡她敢再走出半步,他就要亲自过去捉她了。 大概半分钟后,她没走,默默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烟。 这什么版本的“钓鱼//台烟”?之前没见过啊? 司黎仔细地端详手里的这条烟,下面倒是有一行小字“国/宾/馆专供”。可普通专供的她也买到过,这个她完全没印象。 她翻来覆去地看,双手举起来看,对着太阳看,琢磨不透时,脑子里“叮”了一声。 他丫的!这该不会是传说中一年只产几盒的那版吧他从哪搞来的一条?一整条? 司黎诧异地看过去,后者平静的表情只写了三个字:满意了? 满意满意!谢谢老板!他早说有这稀罕的宝贝,她怎么会舍得跟他分手呢。 司黎像模像样地朝他鞠了一躬,起身笑吟吟地蹦跶到他左手边的位置。 江修暮遂换了个手拿电话,左手直接摸上了妖精的腰,捏了捏,一点没肉。 他用眼神睇她。肉呢?瘦哪去了? 司黎只好捧着他尊贵的手,往上移了移,示意:您摸错地方了。她的肉都很会挑地方长的。 美人计?熟读兵法的江董事长今天不吃这一套,他把手收回来了。 这个电话打完,江修暮开始低头看文件,也不说话。 司黎站在他旁边,低头搅着自己手指,过了会儿,小声嘤道:“你要是忙的话,那我就先——” “你敢。”她话都没哼唧完,就被打断。 江修暮抬头看她,司黎也适时低头看过去,对视间,眨眨长睫,眼泪说来就来。 笑话。她可是三金影后,想要左眼流泪,右边就不会掉一滴。 这次司黎不想眼泪掉下来,妆花了不美观,大眼睛里泛起盈盈水光,可怜委屈,又坚强地忍着不哭。 果然,她看见他浓密的睫毛连颤两下,是慌了。 江修暮不忍地别开眼,牵住她的手腕,揉了揉,轻声说:“乖,去坐着等我。很快,我再打个电话。” “嗯。我等你。”司黎蔫蔫地说,“我就在这看着你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男人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是彻底舍不得放开了。 拨电话前,江修暮还怜惜地看她一眼,问:“穿高跟鞋站着不累?” “不累。”司黎摇摇头,满眼笑意,“陪着你就不累。” “嗯。乖。很快。”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两下,唇角上扬着让助理接通了电话。 这次他用的是英语,司黎听得懂,但她懒得听,站在一边,悠哉哉地给自己点了根烟,臭美地想:男人都是小意思。搞定得不要太轻松。 这次电话确实结束很快,她才抽了半根烟。 见他忙完,司黎开始问他正事了,“那件事你怎么处理的?”就一个月,怎么那么快。 江修暮简洁地回答她:“还钱。” 欠债还钱。就这么简单。 司黎咬了咬嘴唇,微微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了多少啊?”肯定不是小数目了。 说多了怕她内疚,说少了,这妖精并不好糊弄。 江修暮想了下,说:“二十个亿。” 啧。 心好痛。 好痛。司黎摁摁胸口,仰天缓了口气,默默把手伸进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用手指慢慢地推过去。 数目比想象大,她声音都没底气:“这里有七个亿,先还你吧。” 江修暮看着这张银行卡,没说话。 他不说话,司黎一咬牙,把另一个兜里的卡也拿出来了,“那这里还有三百四十二万六千五百五十六块八毛。” 有零有整,真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家当了。时间短,胡珍只能给她调出这么多现金。其中不少还是暂借她的。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把股权抵给他了。 司黎垂着小脑袋,忧愁地想,如果她努努力的话,再打几年工能还完啊。 “唔,再给我五六年吧。”她说,“我争取还完。” 江修暮还是不说话。他不说话,是因为这两张银行卡让他想起了往事。 他在想,司黎一定很早,很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所以,她十八岁起就开始努力工作攒钱。 她当时说她缺钱,应该就是想到了日后要为自己“赎身”。她也不知道这个数目会是多少,只能不放弃地一直赚。 可就算如此即使都自顾不暇了,以为他缺钱的时候,她还是敢草人救火,在一无所有的年纪,把全部都交给了他。 唉。傻姑娘。 摆弄着手里的两张银行卡,男人思绪纷杂,脑海里想着,幸好他们认识得早,不然,这妖精得被人骗多惨啊。 旁边,司黎也不敢吭声了,她甚至乖乖地熄灭了烟。 她思忖着,这男人被迫辞职,肯定是因为她的事了。这她要怎么还啊? 她就是把朝艺整个送给他那也不够看啊。 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袖子一角,司黎轻轻扯了下,小声抱歉地说:“对不起啊也谢谢你。” 这两句话无异于刀子,戳得他心口泛疼。 紧紧抓住她的手,喉头涌动,江修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是后悔地想,为什么上学的时候,他不多看着点她,不多陪陪她,甚至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哪怕是那天带她一起回教室,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反水不收,后悔无及。他读过那么多书,却也逃不过这个字。 还好。他用力摩挲她的手背,还好这一切他尚能挽回。以后,不会再有人能欺负她了。 “阿黎。”再抬头,男人看着她笑,笑容中又有点无奈,“你的烟灰弹我笔筒里了。” 啊?! 司黎低头看,她就说他怎么买了个这么高的烟灰缸?还是黄花梨的。这么奢侈。 那笔筒里他不装笔,这能怪她吗? 没办法了。司黎磊落地拍拍他肩膀,跟他保证,“放心,我赔。” 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不愁人。 现在钱在她眼里就是个数字,还是负数的,就往上加吧。 江修暮笑着摇摇头,打算跟助理安排一下事情,就带她回家,“车钥匙。” 司黎有点惊讶,又去看了眼那“烟灰缸”。 不是?他什么档次的小笔筒啊,要用她的大宾利来赔? 嗯她就这一台车还陪她好多年了。 能不能宽限一下啊? 司黎“眼巴巴”地望向他。 男人正忙着给助理发信息,没看她,单手飞速敲打键盘,另一只手朝她举着,等她的车钥匙。 好吧。她不是赖账的人。 对不起了,小宾宾。等有钱了她一定先赎它! 司黎看着他的手,狠下心,从包里摸出车钥匙,拍到他掌心。 正好消息发完,江修暮拿着车钥匙,另一只手牵着自家妖精,大步往出走。 楼下,闻风而动的媒体早就守株待兔了。 不过两人电梯直接到车库,开车从另一个出口出来的。 等红灯的时候,他又牵起她的手,亲了两口,然后开始“犯病”,牙齿咬上她的无名指。 司黎不怕疼,就由他啃了。唉,她就说狂犬病潜伏期长,他还不信。 收回手时,她低头看,无名指上一圈牙印,估计等下就会变成青不青、紫不紫的印子。 所以,这是求婚? 不能吧。 司黎侧头瞪他,这位爷但凡用个易拉罐环呢?真“零成本”?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修暮也撇她一眼,想什么呢?他就是单纯想咬她。那块肉顺口而已。 * 到了家,男人先下车,将人从另一边抱出来,没直接上去,特意绕到大门。 “看见了吗?” 门口处,司黎搂着他脖颈,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心虚地探头瞧了瞧那一地的碎瓷片,“哦。你还没收啊。” 就是专门留给她看的。 “记着,你得赔我一个。”说完,他又抱着她越过这片“残骸”,直奔电梯。 赔。又是赔。 司黎现在耳朵里只能听见这一个字,头都开始晕了。 虽然她不知道那瓶子值多少钱,但那是十二个啊。数量上已经力压小笔筒了。 “打个商量呢?”她用指甲挠挠他耳后,悄咪咪地吹气说,“江董事长,我今晚换个方式‘赔’你行不行?” 江修暮垂眸,似笑非笑地看她,故作认真地回:“行啊。” “不过,阿黎”他踢开卧室门,含着她耳尖笑,“一个晚上可不够。” 现在就陪吧。 第78章 司黎本来都做好由他“发.泄”的准备了,没想到,这男人今天转了性子,温柔得不像话。 开始她还比较理解,毕竟他们刚吵过架,正处于互相“珍惜”的阶段。 后来,她品出一丝不对劲。她都已经暗示、明示,身体力行地表示可以了,他的心意她明了了。 都说“轻怜重惜”,轻的已经够了,下一步是不是该重重疼.惜一下了? 可他还是无动于衷。 受不了了。 司黎睁眼瞧,男人俊脸就在她正上方,眸子黑亮,看着她像猎豹盯着猎物,侵//略性和压迫感兼具。就是表情没有往日那么“神魂颠倒”。 “求我。”他蓦地说。 “求什么啊?”她把手攀上他肩膀,晃了晃。快说快说,说句私房话而已,这都好商量。 可江修暮扳正她的脸,认真地告诉她:“不是要追我吗?求我和你在一起。” 司黎直皱眉。 这话听得她属实是困惑。 大哥,你要不听听你在讲什么好伐?但凡您老往下看看呢? 他们这都不叫在一起,那什么叫在一起? “不想说?”他语气沉了几度,撑着床头,作势要直起身子。 说! 司黎勾着脖子,把他拉回来,直视他的眼睛,停顿三秒,郑重其事地问道:“求你,和我在一起,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江修暮“审核”了下她的表白,态度端正,表情认真,语气真诚,就是措辞有点问题。 “男朋友?” “不然呢?”司黎理直气壮地反问。 要她说“老公”?那不就成求婚了吗?她来求? 她求也不是不行。但是在这里?这个姿势?直接求? 是有点不妥当。 江总略一思量,点点头,俯下身亲吻她,柔声回答:“嗯,我同意了。” 司黎环住他精.壮的背,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放心吧,小江。我以后好好疼你。” “别以后了。”江修暮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怕等会儿她磕到头,大手提前覆上她头顶,“就现在吧。” 先礼后兵。 礼是得确认好关系,“礼”成,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真家伙了。 万幸啊,司黎最后“奄奄一息”地想,还好她是吃饱饭才去找他的。不然就这水淹七军,两进两出的战局,她真是扛不住啊。 而某人吃干抹净之后,还要“嫌弃”地念叨,说让她歇了一个多月了,怎么不进反退呢。 气得司黎说不出话,只能朝他翻白眼。这一个月她有半个月都在发烧,能留一口气来见他就不错了。 别有了肉吃就开始嫌豆腐。 算了。江修暮抚摸着自家妖精的小脸,心想,这一个月她估计也不好受,不然也不会清减这么多。 他又何尝不是呢。 每天独自躺在这张大床上,身侧空落落的,他连眼睛都不想合。 “阿黎。”男人收紧胳膊,把脸埋在她胸前,眷恋地感受她的温度,语调罕见地掺杂了些孩子气,“你说你会偏向我的。” 顶级的美貌也是稀缺资源。他知道只要司黎肯点头,从前到现在,想保护她的人前仆后继,大把的等着。他努力不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守护自己在她身边的位置。 怎么忽然娇气成这样啊? 司黎被他逗笑,揉揉他头发,柔声说:“放心啊。我偏向你。” “嗯。”她这人承诺的不多。这一句是只给他的,这就够了。 连月来被刻意压制的疲惫在这一刻同时袭来,江修暮抱着她,精神松懈地阖上眼,“阿黎,我睡一会儿。你别走。” “嗯。我不走。”司黎也拥住他,微笑闭眼,“我陪你。” 反正她最近还没安排工作,就好好陪他一段时间吧。 一方天地内两人安静地相拥入眠,外面却像爆竹店着火一样热闹。 热搜爆得服务器瘫了又瘫,朝艺的电话都被打爆了。 好在胡珍早有准备,提前安抚过后援会 ,坦白地告诉过她们这次是真的正常交往,不是绯闻。众口难调,反对的人有,但还是尊重理解的声音多。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一点她们都有心理准备。 而司黎在公司楼下放话要“追人”的视频也在各大网站上传播,视频里,她神情非常认真,看着并不像开玩笑。 江董事长虽然在自己的领域颇有名气,但对于普罗大众来说,他的知名度远不如常年活跃在荧幕里的司小妖精。 于是大家又开始搜索,谁?能让女神公然倒追的男人到底是谁? 可除了三个字的名字外,能查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勾勒出的画像无非是青年才俊、杰出代表。哦,还有他不久前向国博无偿捐了两幅流落在外的书画。却没有任何新闻报道此事,可见为人相当低调正派。 一般来讲,集团话事人同娱乐圈女星产生花边新闻,很容易给投资者留下不好的印象,从而对其丧失信心;但“国民女神”主动追人,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舆论发酵了几天,这期间廖星的股价竟然止住了跌势,逐步开始回升了。这让一众专业人士感慨,群众的力量还是不可小觑。适当地给企业增加一点公众影响力很重要。 趁着舆论热度,廖星控股的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上线了一款新手游。 暂时“待业在家”的司黎想,她也没有过游戏代言,没有竞品,那就帮忙宣传一下吧。 她在游戏上线当天,截了张图,发了条微博,配文:【还是二次元的男人比较帅啊。】 负责游戏推广的人闻着味过来,在下面“不怕死”地评论了一句:【有江董帅吗?】 司黎回:【江董略逊色一丢丢(调皮)。】 好嘛。公然放瓜,这谁抵得住啊。 十分钟后,这条微博就被推上了热搜第一,持续了一天都没掉。 外行人看热闹吃瓜,内行人下巴都惊掉了。 谁不知道游戏这行业最吃推广度,现在同类型的乙游那么多,拉新用户的费用是相当高昂的。 这个游戏上线前预约不过几十万,上线当天下载量却直破了三百万,后续直逼五百万。这个战绩基本是爆款锁定,堪称业内奇迹了。 最让人羡慕的是整个宣传过程几乎是“零成本”,利用的就是大众喜欢看八卦的心态。宣传别的,大家可能还要犹豫一下,但游戏而已,谁也不缺那点流量,下载看看嘛。 至于后续买热搜的那点钱,同百万的DAU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游戏开发人眼含热泪,连夜给总部写报告,想要请司黎做代言人。还在接下来的推广软文中,暗戳戳加了一句“老板娘亲荐”。 流量为王的时代,廖星旗下其他开发游戏的子公司也都反应迅速。 什么代言人、什么广告啊,这不就是他们家老板娘一句话的事吗? 放以前,他们请这个咖位的代言人可能还要讨论一下成本。现在,嗐,都是“一家人”了。 【老板娘,玩玩我。】 【先玩我,我比较好玩。】 【(卖个萌)等翻牌子。】 一夜之间,司黎的微博评论区忽然换了画风。 一堆的游戏代言摆在她办公室的桌子上。 看着眼前这座“小山”,司黎“含泪”摆手,不行不行。虽然她现在一堆的帐要还,但是游戏她玩得少,当代言人肯定要露怯。要不是怕自己不专业,她不早接了? 哦哦,那还有综艺邀约。小朱挑出文件给她看,说这是情侣综艺。知道她不喜欢上综艺,但这钱给得真得太多了,她不敢擅自做主拒绝。 司黎看着她的小圆脸笑了,说,综艺该拒就拒。你是经纪人你就放心做主好了。 而且情侣综艺是百分百要拒绝的。某人到现在连个微博都不肯注册,怎么会愿意露脸,她也不愿意啊。就他俩的相处日常,那能往出播吗?少老少皆不宜。 还是接戏吧。最近有剧本吗? 有。有不少呢。小朱把那几摞文件抱走,剩下的都是剧本。两人一个个翻,一起研究到晚上。 至于评论区下那些“后宫”司黎思考过后,认认真真地编辑了一条新微博。 【从页游、端游、到手游,作为一个普通小玩家,有幸见证十年间国产游戏的发展。从逆水行舟、砥砺前行到全球游戏产业的第一,再一次说明了我们伟大民.族的智慧与创造力是无穷的。 希望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优质国产原创游戏走向世界,永远进步不止,永远繁荣向好!我是演员司黎,我为所有国产原创游戏代言。】 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配图却全是“私货”。两页的屏幕截图,全都是廖星投资或出品过的游戏,她还贴心地按发行时间排序。相当于集团发展“编年史”了。 对此,没在图片上的友商表示:真脏。这商战真脏。肥水一点不流外人田啊。国产游戏就你家的是原创?多明显的炒作!现在就买黑稿说他们夫妻俩联手炒作。 可主流就是吃这一套,作为明面上已经和集团“捆.绑”的老板娘,她这几句话,直接把廖星的投资动机带上了新高度。不为赚钱,只为推动产业发展、助力国富民强。 这一波操作过后,廖星股价是真得开始疯涨。连带朝艺的股价都在涨。 惊得胡珍连连感叹,早知道双赢的事,你俩为什么不早公开啊? 多早啊?司黎懒散地晃着老板椅,反问她,要是十年前,她发这些能有人看吗? 老话说得好,打铁还得自身硬。她的口碑和影响力都是一步步、踏踏实实走出来的。 同理,要不是那男人眼光好,真正地打造出了几款优秀原创游戏,她发这些话心不虚吗? 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说完这些,司黎又压低声音,悄咪咪问她,她这条微博能值多少钱?夸张点,能值一个亿吗? 她还身负十几亿的“巨债”呢。还一点是一点。 胡珍心想,何止啊。现在主流推崇软实力和文化.影响力的建设,这是刚发布的新战略。再加上这属于数字经济、文创产业,以她浅薄的见解,没准廖星会被当成典型表扬。那可就赢麻了。 不过,胡珍还是故意逗她,说:“这谁会算啊?你回家问你男人吧,人家才是专业的。” 问他?司黎撇撇嘴,问他,他肯定说“不要钱,要人”,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她磋磨成圆的扁的。 那狗男人放开吃,没个知足,她这个欠债的又没底气,都不敢还手叫停。时不时还要被他捏着脸命令,再挺一会儿,不许装晕。 苍天可鉴,她也不全是装的。 唉。司黎摆弄着桌上的“笔筒烟灰缸”,心想,小鬼顶不了阎王债。就是发一百条微博,也抵不了十个亿啊。 算了。今天天色已晚,趁早回家还债吧。 想着,她乐悠悠地拎起包,往肩膀一搭,哼着无名小曲儿,脚步轻快地走出去。完全不见“还债”的压力。 * 另一边,不管外面声势如何浩大,江修暮在公司都是一如既往,喜怒不形于色。 即便自家妖精以一己之力,拉高了股票涨幅,他也没太多表示,不召开董事会,也不提重新当CEO的事。 每天他就完成自己该做的工作,做完就下班。 一些文件陆陆续续开始重新往他这送,江修暮也是让助理挑出去给副董,一点“闲事”都不多管。 一方面,他还没得到想要的让步,与各方都还在僵持;另一方面,他最近工作不忙了,生活开始围着自家妖精打转,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而且,经过思索,江修暮摸清了自己的定位,他不是“男朋友”。他是未婚夫,法语讲叫“fiance”。 平时一些必要的应酬,他也不完全是孤家寡人了。司黎不忙的时候,会陪他一起去。 人前,他跟别人介绍 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司黎也会挽着他胳膊,微笑点头,不反驳。 结束后,他把外套搭在她肩膀,两人牵着手一起回家。 夜里看着枕边人恬静的睡颜,江修暮不止一次地想,他其实也不算太有野心的人,当下这日子他就觉得很好。 他感到心满意足。 他感到幸福。 * 一日清晨,江修暮出门前,司黎帮他系领带,顺便跟他说,她最近可能要抽时间,回去一趟。 她说的回去,是要回海城。 江修暮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好啊。”司黎欣然同意了,环着他的腰说,“那你排好时间,提前跟我说。”她的档期也要排。 “嗯。”他低下头,轻吻她的唇瓣,却被司黎勾住脖子,加深这个吻。 两人难舍难分地亲了一会儿,松开时,彼此眼底都写着三个字——不尽兴。 那也不能继续了。不能耽误正事。 司黎给他整理好衣角,提议,“我上午忙完,中午去找你吃饭。” “可以。我提前安排。”他摸摸她的头发。 开门前,他忽然一滞,江修暮低头看,是白皙的一双胳膊缠在他腰间,有人将小脑袋也抵在了他后背。 他清晰地听见她说:“江修暮,我永远偏向你。” 她说的是永远。 * 颁奖典礼三个月前—— 汽车在司家望海别墅前停下,一身白衣的女人下车。 除却脸上的墨镜,她耳畔的珍珠,身上的大衣,戴着的手套,还有脚踩的高跟鞋,全都是白色。 踏进大门时,给她开门的门卫低头叫了声“大小姐”。 听见这个称呼,司黎脚步顿了下,旋即冷笑一声,越过他,径直向里走去 “司黎,你现在长大了。很多事能看得清楚了。” 主位上,司老爷子悠闲淡然地端着茶碗,“你知道该怎么选是正确的。” 一旁的沙发上,司黎坐在那里,她面前也有一杯茶。 不过她没碰,这个房子里的东西她都不想碰。 闻言,司黎抬眼看过去,难以理解地反问:“老爷子,我真是不懂,您这坟头土都没脖子了,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给自己打一副金棺材?再配一套金衣服?哎,那您要不要把牙也敲下来,全换成金的啊?” 在司老爷子横眉警告的眼神中,司黎越说越来劲,拄着下巴,还认真地思考了下他的动机。 “噢,你是想给百年以后挖您祖坟的人,留一条发家致富的路?” “这想法不错啊!”她拍了两下手,笑着赞同,“有远见啊。” “呵呵。”面对她这些讥讽的话,司老爷子从容不迫地冷笑两声,“你也不用着急盼着我死。” 他说:“司黎,如果我有死的那天,那第二天,就会有一封信送到他桌上。告诉他,他父母身亡的真相。” 说到这,司老爷子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眯起阴鸷的眼看向她,“你跟他厮混了这么多年,也瞒了他这么多年,你说他到时候会怎么对你?” “以他现在的权势,会不会一枪崩了你?” 红唇抿合,司黎收敛笑容,目视前方,淡淡道:“老爷子,年代变了,现在杀.人犯法。持.枪也是重罪。” 拎不清。司老爷子紧握手中的拐杖,面上却还是沉稳:“他要是想弄死你,有一百种方法。你要是执迷不悟下去,等他从背后捅你一刀,后悔药可没得买。” “呵。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当着他的面,司黎翘着二郎腿,浑不在意地给自己点了根烟,“人活在这世上,脑子后面又没长眼睛,周边所有人,谁都可能随时朝我背后来一刀。”全看这一刀她想不想受。 “你还是我亲爷爷呢,你少捅我了?” 而他那种人司黎吐出一口烟雾,心想,江修暮那种人,他要是恨她,才不会背后捅她刀子呢。 他只会从正面、准确地插进她的心脏里。 “再说了,您那时候可都死了。”司黎拍拍沙发扶手,提醒他,“哎,您都死了,还要操这份闲心呢?!” “我要是您,我就先想想自己骨灰会被扬到哪。当然了,咱俩爷孙一场,您养我小,我给您送终,都是缘分。我的初步想法是,把您的骨灰喂王八。” 屋内片刻的沉寂,过了会儿,司老爷子摸摸胡子,摇着脑袋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点长进没有,还是只会耍嘴皮子。” “说来说去,司黎,你这是打定主意,认为他对你的这点感情,能敌得过家破人亡的仇恨?” 根根分明的长睫垂下,司黎深深地吸了一口指间的烟,浓郁的尼古丁味道能让她的心绪暂时维持平静。 人本就是独来又独去。美梦她都未曾做过,何谈清醒。 她轻声回:“老爷子,您还真是老了。” 抬起头,司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都说血浓于水,到头来不也就那么回事,我去图一个只跟我上.床的男人爱我一辈子?你老糊涂了?”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金管家,作势问道:“老爷子什么病啊?吃点脑白金能治好吗?再不然,你给他买点六个核桃” “你说这些有意义?”司老爷子打断她的话,声音比之前还要沉,语气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三十几岁的人,到现在还只会张牙舞爪假把式,有头无脑的蠢货!” “怎么能没意义呢?”司黎根本不在意他这些“教训”,她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万一能把您气死呢?为民除害,意义重大啊。” 见她抵触情绪强烈,司老爷子略一思索,朝旁边的金光誉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从兜里拿出个信封,走到她旁边。 金管家“好意”劝解她,“大小姐,你说得对。我们两个老骨头,还能活几天啊。老爷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把他的钱拿来,最后不都是要留给你的?” “为我?”司黎听见这两个字就低头笑,忽然捂住眼睛,笑得肩膀都在颤,“太好笑了。” “哈哈哈。”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我真没想到,原来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做的所有事,竟然都是为了我?” 司黎边笑边侧头看他,神情无比认真地问:“那你们俩,能为了我去死吗?就现在。” 对上那双狐狸眼里的冷意,那一瞬,金光誉心里突然犯了怵,但也仅是一秒。 他还是直起身子,继续说:“大小姐,这是老爷子的一番苦心。您日后会理解的。” 他将信封递过去,“这也是老爷子的苦心,他给您精挑细选的结婚对象,比起那位——” 他话还没说完,司黎就把信封抽了过去,抬手就撕。 司老爷子表情微妙地看向她,而她谁也没看,目光落在虚空,仿若机械地撕着手里的东西,直到它成了碎片。 司黎抬手把碎纸片向后一扬,问他们,“还有别的事吗?” 她站起身,拍拍衣角,“您这次催着我回来,我还以为是您要死了呢。看到您老还活着,孙女真是遗憾。” “时间不早了,您要是今天不打算死,那我就改天再来。” 她转身就要向外走。 图穷匕见。 司老爷子冷下脸,用拐杖狠敲了下地面。 门外忽然出现了几个黑衣的男人,将大门堵住。 司黎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胸口起伏,司老爷子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再次端起了茶碗,“你既然对他这么有信心,那不如今天就看看,那小子会不会愿意付出全部,来换你?” 沉默三秒,司黎抬脚,开始往回走。 她是向屋内走的,所以没人拦她。 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她步子迈得不疾不徐,绕过沙发,来到那张“全家福”前面站定。这张照片上的人,个个华服加身,背景也华丽。 司黎抬手摸了摸, 照片上连灰都没有,显然是经常有人擦。相比之下,那张泛黄的全家福,却只能被他压在箱子底。是一生不想言说的伤痛。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转身之际,借着沙发的遮挡,她从包里拿出一把刀,淡定地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小姐,你这是——”金管家嘴角抽了抽,他可不想惹出人命来。 司黎没看他,她目光直落在司老爷子身上。 祖孙二人安静地对视。 司黎朝他微笑:“老爷子,如果我今天走不出这里,那我就在这儿等着您。” 她向后一靠,背后空门留给了硕大的“全家福”。门前那些人她或许打不过了,但她也是练过的。至少没人能拦得住她对自己动手。 “一家人嘛。”司黎敲敲后面照片,真有些累了,“整整齐齐地,都死这算了。”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屋内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是她的。 司黎拿出手机看了眼,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摁下接通。 电话里,男人温柔的声音传来,“阿黎,在忙吗?” 刀尖还对着脖颈的动脉,司黎没理会对面两人警告的眼神,语带笑意地回他:“大总裁,找我有事啊?” “有一点事。” 听声音,男人也在笑,笑得还很无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记得你爱吃的那家老北京菜吗,主厨来上海了。这两天有空,我带你去解馋。” 听着他的声音,那一刹那,司黎心底蓦然平静。不止是表面装出来的平静,而是真正地感到心灵的安定。 她在想,无论日后他会不会恨她,至少这一刻,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她就算一个人死在这里,心也不是孤独的。 “我不想吃他的菜。”再开口,司黎眼里的光都变得柔和,缓声说,“江总,我想吃你包的饺子。” 对面愣了两秒,还是笑着答应,“好。那等你回来。” “嗯。等我回去。”如果她还回得去的话。 “嗯。你忙吧。”怕打扰她,他挂了电话。 司黎放下手机,也抬起头,持刀的手比刚刚还稳。 这把刀也是他送的。材质很特殊,刺进皮肤里,应该不会太疼。 “真是个蠢货。”司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禁不住地摇头,“司家怎么会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他还遗憾上了?司黎不屑地哼了一声,她从小到大许过最多的愿望就是姓司的全死绝。这愿望到现在都还没实现,她可比他遗憾多了。 “你是不是都忘了,当年在这里遇见他,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司家对他有恩。” 杀人诛心,不用刀斧。司老爷子看准了这是个不知死活的“情种”,阅过风浪的浑浊眼珠,看向她时,满是嘲弄讽刺。 “他年少时待你好,只是想报恩。你带他走,用的也是同一个理由。” “你心里什么都清楚,竟然还敢相信一个人的爱,能抵得过恨。” “我倒是好奇,等他知道你是害死他全家的仇人的女儿,他会更恨你,还是更恨他自己?” “其实我也好奇。”司黎嫣然一笑,目光沉静如水,正经地跟他提议道:“那不如老爷子你今天死一下,明天我得到答案,就给您写纸上烧过去?” “好。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个有骨气的。 司老爷子怒极反笑,挥挥手,让门边的人都撤走,“你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就不想知道,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他会不会考虑别人?” 司黎手一直没放下,一步步走到门口,直到迈过门槛前,才回答他这一句,“我乐意。关你屁事。” 是她想要爱他的。 他如何选择,那是他的自由。 她既然说过会偏向他,就一辈子,都不会食言。 第79章 司黎的一位大粉脱粉了。 脱粉前,还发了一篇长文,历数了其三宗罪:第一,不顾粉丝意见,执意公开恋情。第二,恋爱脑,把私事同工作牵扯到一起。无报酬为男友公司站台。拒接正经代言。第三,多月不进组,抛弃本职工作,只顾谈恋爱。一心想嫁豪门。 对此,工作室只回应了一句话:感谢一路陪伴,司黎女士表示惋惜,但尊重其意愿,并祝日后一切顺心,各自安好。 遗憾吗?事出那天小朱问她。 肯定啊。司黎坦白地承认,但人和人的缘分,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有合有离是世间常态。接受吧。不接受也没法子。 这事的影响还不小。一时之间甚嚣尘上。 然而,就在事出第三天,好莱坞公布了最新科幻巨制的一部分演员选角名单,唯一一位入选的亚太演员就是司黎。 这事就连胡珍都啧啧称奇,说她真是苦尽甘来。今年有贵人相助。 但愿吧。司黎是来跟她再请假的,他们准备这周末回海城一趟。 不过回去前,她又官宣了一个代言。不是国际高奢,也不是国民日用品,而是一个专注于传承手工琉璃艺术的品牌叫“千影琉璃”。品牌创始人是她高中校友,小学妹。 代言费她一分没要,本人还往里注资了。 胡珍听到后直摇头,直言,这辈子你也还不清那十个亿。你直接对江总以身相许得了。 一反常态,司黎竟然没反对,喃喃地说,等这次回去看看吧。 他要是还愿意的话 * 再次回到老宅,司黎发现这房子里里外外都换成了他的人。 事出之后,江修暮就让老路带人来简单“料理”了一下。宅子里的所有家仆全都遣散,就连金管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 屋里唯剩司老爷子一人。一切如常,吃喝仍然有人安排,但是不能走出司家大门,也不能对外联系。屋内外都是信号屏蔽器。 而司老爷子不愧是见过风浪的人,对这一夜之间的变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每日该打太极打太极,该浇花浇花,连饭都不少吃。 时隔十八年,三人再次坐在了一起。 往日依依,梦中历历。 这一次,司黎低头看,身边的男人紧紧牵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松。 司老爷子仍坐在他的位置上,望着他们俩,目光上下打量,讥诮道:“二位大忙人,这次来见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何贵干啊?” 不等她开口,江修暮先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知您。” 他牢牢握住司黎的手,侧头对她温柔地笑,“我和阿黎要结婚了。我想娶她。” “您是长辈又是阿黎的爷爷,于我也有恩,这件事您当然是要知道的。” “结婚?”司老爷子讥笑了两声,别有深意地看向司黎。 后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对,他们就是要结婚。有本事现在就把真相告诉他啊。 “呵。”司老爷子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的“狐假虎威”,转而对着男人说道:“尤物惑人,蒙蔽身眼心。” “皮囊扯破,便是骷髅。你以为你真得了解身边这个人?” 这话听得司黎眉头一紧,他丫的,这个老混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人还在这呢? 她拳头都捏紧了,却被人握住,轻揉了揉。 江修暮瞥见这妖精的小表情,不由得轻笑了声,不紧不慢地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 而他家妖精既有佳貌,又有风骨。 “我爱的,是司黎的全部。” 啧。还是她男人会说话。这话听得司小妖精很感动,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靠了 靠。 “好啊。”司老爷子感慨地敲了敲桌子,“好啊。我这辈子竭心尽力只培养你们两个,本以为能育出嘉禾良稻,却不想都是稗草痴种。” “没一个成器的。” 还骂?老混蛋没完了?“你丫——”司黎刚要说话,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肩膀。她遂回头看他,后者朝她笑着摇头。 没必要生气。 困兽之斗而已。他们现在听的每句话都不过是,“遗言”。 看见他暗藏凛意的眼睛,司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把手轻轻放进他掌心,示意,她是向着他的。无论他要做什么,她都站在他这一边。 江修暮微笑将人揽进怀里,大手包裹住她的拳头,将她手指一一摊开,攥在掌心里揉捏。 两人不顾场合地亲昵。 “您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怀抱爱人,这一刻,江修暮忽然有点“感谢”司老爷子,把这么好个姑娘送到他身边。不然他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呢。 “从小,都是您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礼仪品德。” “五岁时您教我读《幼学琼林》,里面有一句,叫铭心镂骨,感德难忘;结草衔环,知恩必报。” “您抚养我长大,恩德我铭记于心。”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想毁了她。 “您放心,日后我会好好待阿黎的。” 听到这句话,司老爷子突然抚掌大笑,高呼,“好啊好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这笑声“诡异”,男人都不由得抬眸看他一眼。 司黎靠在他怀里,却抿紧了嘴唇,牵着他的手也不禁用力。 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笑完,司老爷子看向他俩,露出极为“满意”的神情,开口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俗理亘古不变。” “我早就有准备了。不过,江总,能不能留我们祖孙两个,单独说几句话?” 司黎直起上半身,警惕地回头,这老混蛋又想说什么? 司老爷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晦暗不明的眼神,让人难测深浅。 司黎只好看向身边的男人,眨眨眼,小声问他,“要不你出去一下?” 而江修暮也用眼神告诉她,不可能。你还真敢提。 好吧好吧。那她不听了。这老混蛋的话她本来就不爱听。 司黎牵住他的手,笑靥如花,“那一起走吧。” “嗯。”他也起身,牵着她向外走。 身后,司老爷子先是大笑,等她走到门前,粗重的声音喊了一句,“小黎,你以为你真走得出去这个家?” “这次,换爷爷在这里等你。” 长睫陡然颤动,司黎下意识停住脚步,似乎是想回头说什么。身侧,江修暮把西服外套罩在她身上,俯下身,一言不发将人打横抱起来。 他毫不犹豫地迈出大门,抱着她向海天辽阔的夜幕里走去。 * 当晚,海城,他们两个住过又买回来的老房子里—— 司黎躺在主卧的大床上,侧身看窗外的海景。男人自后面抱着她,时不时蹭蹭她的发丝,亲亲她脸颊,撩动细小绒毛,痒得她发笑。 “别闹。”司黎拍拍他胳膊,指向外面,“你看那是什么?” 软香温玉在怀,又正值清晨,江修暮没在意地抬头看了眼,外面一缕微弱的光露出地平线,将墨蓝的夜空映亮,“太阳?” “笨蛋。”司黎笑着纠正他,“是黎明。” 噗。 “嗯,是黎明。”他搂住她,把下巴搁在她额角,也问:“看见天边的星星了吗?” 司黎点头,“看见了。”不过,等太阳完全出来,那些星星就要消失了。 “晓星正寥落,晨光复映漭。”江修暮在她耳畔柔声念,“说的也是黎明。” 黎明。寥若晨星。 司黎笑弯眼,转身投入他怀抱,将人压在身.下,摁住肩膀,毫不客气地张口就啃。 男人将手掌在她脑后,唇齿纠缠,加深这个吻。 * 司老爷子“中风”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司黎愣了好一会儿。 他终究还是放了他一马。或许有她的原因,又或许,年少那些虚假的温情房间里的煤气灯,光芒的确照到过他身上。 不过,这结果并没让司黎安心。她都做好了,被他质问的准备。 没想到。老爷子变成了“半死不活”的状态。 他所说的那封信,真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到底有没有那封信?万一是老爷子满嘴跑火车呢。 还是她先坦白算了? 从海城回来,司黎就陷入了纠结中。可成年人的世界,也不容她考虑太久。她马上又要飞洛杉矶试妆。 临走前,她还是从车上跳下来,捧住了他的手。 司黎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跟他讲:“等我这次回来,有件事要告诉你。要是你能接受,我们就去领证结婚。” 她说出那两个字时,男人的眼睛都亮了,双眸里只装得下她一个人,柔情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说:“好,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怎么听话就听半句啊。司黎提醒他,“还有前半句呢。” 什么前半句。 江修暮牵起她的手放到脸侧,吻了下她掌心,说:“阿黎,就算你跟我说,你和别人在一起过。只要你现在决定选择我,我都愿意。” 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在她面前显露卑微。他一直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在爱她。 司黎注视着他,听见这话忽地心脏抽紧,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清透的狐狸眼慢慢蒙上了一层水汽。喉咙哽噎,有口难言。 最后,她看着他轻声说:“我没有别人。我只有你一个。” 怎么还要哭了?江修暮忙把妖精揽过来,揉揉她的脑袋,“我知道。我知道阿黎只对我好。” “只是打个比方。”还能有别的事比这个更严重? 司黎用力环住他的背,闭上眼想,这个比方,和她想说的,完全两码事啊。 对不起。 其实她想说的,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爱你。 只是当初她没想到,在爱他这件事上,最难越过的竟然是她自己的良心。 第80章 【登机了,江总,晚上见啦!】 【阿黎,一路平安。】 发完消息,江修暮看着手机,嘴角还是舍不得放下。 他不无遗憾地想,这航班落地太晚了。晚上八点,民政局都关门了。 算了。也不急。 江大总裁又拿起笔,心想,他还真想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 不过,就他家妖精这性子,极有可能只是佯言调皮,存心逗弄他。 一如往常,繁忙的工作占据着男人整个上午。风平浪静即止到午休后,陈行拿着一封信敲门。 “进。” 得到允许,陈行走进去,微笑,“老板,刚收到您的一封信。可能是黎姐寄的。” 这信没人敢拆,但上面明显的一个“司”字封戳。他斗胆猜的。 阿黎给他寄信?他家妖精还会写信?情书? 信刚拿到手时,江修暮眼里自然地流露出笑意,对着助理说,“好,你去忙吧。今天没别的事,你正常下班。” “好的老板。”陈行暗中比了个“yes”,欣喜地走了出去。 只剩他一个人的办公室,江修暮没急着拆开看,而是先把手边的工作安排好,文件签字。 全都做完后,他去柜子里拿出个作为摆件收藏的古董拆信刀,回到座椅上,唇角含笑地将信封细致地裁开,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阅读。 读到第一行字时,那笑容便霎时凝固在了男人脸上 “嘀嘀。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 第三次摁断电话,司黎拿着手机在屋里转了两圈,鼓着小脸,疑惑地想,这男人怎么突然失联了呢? 她准时准点落地的,又一刻没耽误地赶回家。 而家里司黎环视一圈这布置,走过去,蹲在正中央硕大的玫瑰花束边闻了闻。 她心想,这明显是今晚有“节目”啊。怎么主演还丢了? 惊喜?还是在忙? 算了,等等吧。 飞机上坐累了,司黎往沙发上一躺,手机放在胸前,等着回电。合上眼, 她嘴里又轻哼起黄梅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才哼了两句,手机就震动了。 她立刻抓起来,手比脑子快地摁下接通。 一晃神,才发现来电显示不是备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请问您是司荣鑫先生的家属吗?” 司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爷爷的大名,“我是。” “我这边是疗养院的,很抱歉地通知您,司荣鑫老先生于今日清晨去世。麻烦家属尽快来认领一下遗体。” “好。” 挂断电话,司黎怔怔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抬手,给陈行打了个电话。 对方几乎秒接,“喂?黎姐您找我有事?” 电话那边隐隐传来音乐和喧闹声。 司黎尽量控制语气,用平常的声音说,“你们老板下班了吗?” “老板他收到您的信就走了。您没见到他?” 信。司黎睫毛颤了下,“我刚下飞机。想先问问,既然他不在公司,我就直接回家了。” 她说:“生日快乐啊。” 电话里,陈行声音又惊又喜,忙道:“谢谢黎姐!老板他一定在家等您了。” “好。那你忙吧。” 又是一阵冰冷的嘀声。 偌大的落地窗外,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司黎缓缓地侧头看去,夜里乌云滚滚,一场真正的暴雨似乎正在酝酿。 * 海城,司家别苑—— 这个中式小院不算大,坐落在海城近郊,周围种了不少树,树林将正中间的院落包围,只留下一条马路直达院门。 此刻,一行八辆硬派的黑色越野车正行驶在这条路上。 从第一辆开始,前面六辆车陆续减速,有序地在路边停下。 倒数第二辆直接开到了门前。 老路从副驾驶上跳下来,打开后车门。 穿着黑色皮质长风衣的男人从后面下来,长腿越过踏板直接踩到地面上。 “人现在在这吗?”落地站定,他低头整理手套,淡淡地问。 老路先是看了眼他的皮手套,愣了下后速答:“是这里。从司家跑出去之后,金光誉一直都住在这。他还给自己请了个厨师和保姆。” “厨师和保姆刚刚已经让人送走了。现在院里就他一个人。” “嗯。进去看看。” 男人走在前面,身后的人井然跟着。到了院门口,有人自动留下看门,还有人负责绕着小院附近转。最后一辆车的人抱着箱子下来,开始安装信号屏蔽器。 绕过雕刻精致的影壁,江修暮抬眼看见了一方红色的戏台。他年少寻而未果的地方,竟然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拆了。” 他对着身边人吩咐,收回视线,继续沿着长廊向内院走去。 内院里,金光誉早就摆好了桌子等他。 他甚至还悠闲地给自己泡了壶茶,正在装模作样地品着。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找我。”金光誉没起身,手向对面的椅子一指,“江总,坐吧。” 他热情地仿佛他就是这里的主人。 旁边的老路瞥见自家老板抿起了唇角微笑。 根据以往的经验,老路知道,他家老板不笑的话还说明事情没什么要紧;他笑了,那对面这个人,他今天“死”定了。 江修暮“听从”他的话,到对面的椅子坐下,瞥了眼桌前的茶,没碰。 “你既然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就不要耽误时间。说你知道的全部。” 男人开口就是命令的语气。 这语气,金光誉太熟悉了。这一辈子,司老爷子对他说话都是这个语气。 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砝码在他手里。 所以,金光誉没理会,而是悠哉地拿起了扇子扇风。扇子是他从司老爷子书房偷的,司家传家的宝贝之一。古董,上面还有名家题字。 此间树林阴翳,根本不热,甚至这个季节还有点凉气袭人。 金光誉就是要摆一摆架子,任你炙手可热、势焰熏天又如何,今天还不是要来求他说出真相? 整个过程中,江修暮平静地看着他,手指在一下一下地轻敲椅子扶手。这是某人的习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架子摆够了,金光誉给他换了杯热茶,习惯性地谄媚道:“江总,您今天问什么我都如实告诉您。” “我十几岁就跟在司荣鑫身边了,他的事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不过呢,我也有点小条件。”金光誉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没有司荣鑫那么贪。”把个“花瓶”当宝贝就敢狮子大开口。 “我就要这个数,一千万。只要我活着,您每年给我一千万。”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岁数活不了多少年。无儿无女,每年一千万,足够他花了。 “这点钱对于您来说,不过是指缝漏水。当然,这个小院您也得留给我。” 司荣鑫死后,司家全部遗产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司黎身上。 不过,这个小院,金光誉早就看上了,清净,适合养老。 他说这些话时,男人只是微笑,笑到最后,垂眸开口,却不是回答他。 “老路,他的话我听不懂。” 江修暮敲着桌面,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手指停住,顿了下,说:“教教他,怎么说话。” 老路走过去,一只手揪着金光誉脖领,将人掼到地上,干净利索的一拳,打落他一颗牙。 但他没停,对着不致命的穴位又是一拳。 老路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练家子出身,以前是武馆里的师傅。 身后的这个比他年轻快十岁的男人他老婆现在吃的高价药是这个男人在供,他大儿子留学的学费是他出的。在他最困难,走投无路,马上就要走上绝路时,也是这个男人把他从泥沼里拽了出来。 他父母去世时,他还亲自来扶灵。仁至义尽,老路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金光誉这身子骨本来就不扛锤,老路也没下重手。老板有话要问他,他得留一口气。 金光誉开始告饶时,他就住了手。 这时,椅子上的江修暮正在看他刚刚拿的扇子,眼皮都没掀一下,“说吧。” “您您想先知道哪件事?”审时度势,见风使舵,金光誉胆子小,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给人当“奴才”了。 “先说那封信。” “信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金光誉坐在地上,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开始回话。 其实刚知道有那封信的时候,他还挺诧异的。他惊讶于司荣鑫对自己亲孙女是真下得去手。 他明知道,在他死后,这个男人对司家寻仇无处,会把怨恨全都强加于司黎身上。他竟然还是留下了一封信道明江家过往的真相。 司老爷子是真得恨司黎。不过,他也的确有恨她的理由。 但那封信的事,还得从1987年说起。 1987年,有两个年轻人在海城大学相遇了。 一个叫司杰礼,一个叫江爱国,他们同属于海城大学土木工程系,又是一个宿舍的上下铺。 那一年,司杰礼十八岁,是海城司家的独苗,脑子聪明却是有名的二世祖。仗着家里有钱,个性十分张扬。而江爱国出身海城下属县城的一个农村,祖上都是种地的农民。 他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不过他是复读了两年才考上的,所以入学时已经二十岁了。 江爱国为人朴素低调,憨厚老实,年纪稍大又有一副热心肠,班里谁找他帮忙,他都尽力帮人家。班里人都很喜欢他,推举他当班长。他不好意思地涨红脸,站在台上一个劲儿地鞠躬,跟底下同学说“谢谢,他以后一定为同学们服务”,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他也挠挠头跟着笑。 可他当上班长后,遇上的第一个硬茬就是他的上铺。八几年,在许多人还把二八自行车当宝贝时,司杰礼早都开着小轿车在校园里乱晃了。 那时候大学老师都没几个能开上轿车的 ,大家都羡慕他。 江爱国也羡慕,但他更多的还是担心。因为司杰礼不常回宿舍住,还总逃课,他出于“兄弟情义”一直都帮忙瞒着老师。 然而,嚣张惯了的司杰礼根本没把上学这事放在心上,他从小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随便学学就考得上大学。在他眼里,班里其他人的努力勤奋都是笑话。 他下铺更是个“土包子”。他很瞧不上他,觉得他什么事都操心,简直又土又蠢。 后来他们还吵过一架,因为宿舍查寝,江爱国嘱咐他叠被子。 当时就把司杰礼给气笑了,他拿着国内第一批“大哥大”手机问他,哎,你他妈知道什么叫保姆吗? 那个年代多少人都还吃不上饱饭,司家就有了保姆和司机。 江爱国当然知道这个词,但这和他不叠被有什么关系?于是两人年轻气盛就吵了起来。后面,司杰礼摔门而去,还是江爱国这个老好人给他叠的被子。 一连好多天,司杰礼都没回过学校,再出现时,是一次晚上。他在外面喝多了,忽然肚子疼,就近来到寝室想找地儿睡一会儿。 结果刚进门,就疼得躺地上起不来了。 他那种性格,寝室里其他人本来就不喜欢他,再说谁知道这二世祖什么情况啊,万一讹上他们怎么办?所以其他人都干看着。 只有江爱国不计前嫌,背起他往医院跑。他又不会开车,只能一路不停地跑到几公里外的医院。 一查才知道是急性阑尾炎,不及时治疗也是会死人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司老爷子。司老爷子在医院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说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非常感谢他,并且出手就是一万块。 一万块。这把穷人家出身的江爱国吓着了,推辞的时候,话都不会说了。钱比热山芋都烫手。 他坚决不收,司老爷子也没再坚持,直言他是个好孩子。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来找他。 后来,司杰礼醒了,知道是他最看不起的“土包子”救了他,心里也挺感动。 他买了辆自行车送给了江爱国。比起钱,这自行车可有用多了。起码他打工能省不少时间。 尽管实在是不好意思,但司杰礼一再坚持,江爱国还是收了。 那之后,两人就处成了哥们。 司杰礼直接把他安排到自己家建筑公司打工,这样一来,江爱国就有了稳定的收入,不仅交得起学费,还能还一还老家欠的债。 他们本来学的就是土木工程,从那时起,江爱国就开始接触实际的工地了。他还跟他学会了开车。 两人越处越合得来,司杰礼在酒吧要是喝多了,开不了车,就会把他叫来当司机。别人他都信不着。 直到有一次,江爱国来接他时,在酒吧门口看见了有一个壮汉要欺负一个女孩,正义使然,他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结果壮汉有帮手,把他也打趴下了。 当时司杰礼也在酒吧里,他可是十几岁就开始在这片儿混,年纪轻轻打架最在行。一见兄弟出事,他上去就是揍。 最后俩人双双挂彩住进了医院。还是司老爷子出面摆平了这件事,花了不少钱。 一想到这事是他惹出来的,江爱国对司家就更觉得亏欠了,甚至毕业之后就认了司老爷子当干爹。他还拒绝了其他公司的橄榄枝,入职了司家的公司。 同时,缘分也悄悄降临。那天他在酒吧门口救下的女孩,也是他们学校的,学外语的。她本来是和舍友一起约好在那条街的一家饭馆聚餐,结果去的时候路过酒吧,就被人拦住了。 女孩很感谢他,也请他吃了次饭。一来二去,两人就在一起了。 女孩父亲早逝,就一个在海城高中当老师的母亲和一个弟弟。三人一直相依为命。她母亲见江爱国踏实稳重,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是为人不错,就同意了两人的事。 1991年,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酒席就是在司家的饭店里办的,司老爷子给他们当证婚人。司杰礼是他的伴郎。 当时拍的照片将一切都留存了。 在司家入职一年后,早就对生意完全熟悉的江爱国,有了自己单干的想法。司老爷子非但没反对,还很大方地给了他一笔创业资金,让他以后有钱再还。 这件事之后,江爱国对司家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是“死心塌地”了。后面就算他创业成功,把钱连本带利地还了,心里却还是觉得亏欠。 1993年,老婆怀孕了。这把江爱国高兴坏了,一咬牙买了个别墅,专门送给老婆表示“感谢她没嫌弃他出身,一路陪他从无到有,以后一家三口幸福生活”。 谁也没想到,同年,仗着一副好皮囊常年流连花丛,浪迹情场的司杰礼也栽了。他养的一位小模特大着肚子找上了门。 出乎意料的,司老爷子竟然同意了她进门。 因为那一年,司家的生意出现了点问题,虽然最后暂时解决了,但司老爷子也起了新念头。他在想,要是日后真要大笔地动“不义之财”,那他可要提前找个人负责“顶罪”。 这位新进门的、家里没根基、脑子又空空的儿媳妇就是很好的人选。 司老爷子本身很看重血脉,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是不会牺牲司家人的。 但那次“意外”,其实也是他一手造就的。 1997年,江爱国带领的建筑公司,有技术人员研制出了一种新型的建筑材料。一旦获得专利批量生产使用,将会大大降低原有的成本。 在那之前,海城的建筑材料一块,都是由一家外资控制的大企业垄断的。这家小公司的举动,让它嗅到了危机。 它找上了司家“帮忙”。 一方面怕他感情用事,另一方面又想锻炼这个独子,整件事司老爷子只透露了一半给司杰礼,告诉他,他必须要在好兄弟和司家之间做出选择。 困苦的彷徨过后,司杰礼选择了家族的利益。他将仇浩带到了江爱国面前,告诉他司家遇到了困难,只能用新公司接活。这是新公司的法人。 仇浩是一个表面上和司家完全没有牵扯的人,他当时背后的承建公司也是空壳公司。 但有司家作保,江爱国太信任自己兄弟了,也太想回报司家了,甚至在合同上他都没让司杰礼作为担保人签字。 他将公司生产的几批材料全部供给了这个人。资金成本远远超过了他公司能负担的范围。 后来回款迟迟不到账,工资发不出去,江家的工厂都停工了。连他们自己接的承建工程都干不下去了。 江爱国没办法只能找上司家要钱,但那时候,司老爷子已经对他闭门不见了。 资金链断裂,江家公司破产。夫妻俩那时候也没想过要跑,还是想先还债的,结果被激动的“讨债人”逼上了高楼。 那一天是1998年的3月13日,从小养尊处优、没经过真正风浪的司杰礼,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程度。 他是自私自利,却也没有坏到要对好兄弟赶尽杀绝。当天听说了那面有要出事的苗头,他立刻就要开车赶过去。 其实那天,他去不去都改变不了什么。 司老爷子早就预判了他的举动,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坏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人身上——那个他准备当成替罪羊的儿媳妇。 那个女人生了二胎男孩后,还是得不到公公认可,丈夫又花心在外不爱她。她得了产后抑郁。 司杰礼匆忙从家离开时,她还以为他是去见哪个狐狸精,便抱着儿子开车追他。 两人追赶过程中,她情绪失控撞了上去。两辆车一起翻下高架桥,全都车毁人亡。 同一天,两个四岁的孩子同时失去了父母。 第一张牌倒下,后续的江家就如秋风落叶。江爱国的父母本来 就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儿子儿媳出了这事,老两口经受不住刺激,一个心脏病发,一个中风瘫痪。 当时的公司会计,也是江爱国的小舅子,他替姐姐姐夫去仇浩的公司讨公道时,电梯失灵掉落。他被送到医院救治,结果正赶上怀孕的老婆是值班的医生。她是临时替别人值急诊,却看到了丈夫死亡的惨状,怀着孕七个月早产,一尸两命。 唯一剩下的至亲,江修暮的外婆,是位老教师。即便失去了两个孩子,老人家也忍泪坚强地照看肺炎高烧的外孙。 一次夜晚回家取东西,不知道谁在楼梯上倒了油,走廊灯也坏了,老人家不幸从楼梯上摔倒,磕到了后脑。 还有原公司的两名核心技术骨干,一个失联下落不明,一个在办公室熬夜猝死。 一夜之间,原本蒸蒸日上的海城江家,家破人亡。只剩下一个四岁的男孩,高烧肺炎,被送到了小县城的福利院 说到这,金光誉嘴巴干渴,瞄了眼旁边。老路冷哼一声,给他喝了一口凉茶,让他继续说。 继续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金光誉看向椅子上的男人,他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淡定得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金光誉讪讪地补了句,“其实,这事司家不做,也有别人会做。” 他们江家是被外资盯上了,就算司家拒绝,也会有张家李家。从商业角度讲,尔虞我诈,本来就是成王败寇。 整件事,司家只是利用了人情,可字都是江爱国自己签的,也没人逼他甚至在明面上,所有查得到的手续与文件,司家与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关联。 司老爷子把事情算得滴水不漏,下手干干净净。即便是日后有心人想查,能查到的也是司家与江家是莫逆之交。 他说的和信上写的大差不差,只是比信上内容更细节。江修暮听完后,心绪却出奇得平静。 利益纷争,资.本无情,那些年他做的事情,和故事里的“外资”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他的方法更精妙,手段更高明,用合法快速、又残酷的方式完成了他个人的“原始积累”。后来,他陪着她回国,才逐渐收敛。 看着手上的黑色手套,江修暮眼也没抬,继续问他:“金邢是你的儿子?” “不是。他是我收养的义子。我不能生。”金光誉说着,看了眼天上,阴云沉沉,可能要下雨了。 “要不咱们进屋里说?这云应该是大雨。” “几个雨点能把你头砸破啊?”老路踢了他一脚,“少他妈废话,问你什么答什么!” “哎呦。”金光誉揉了揉膝盖,忙道,“说说说,我都跟您说。” “金邢是我的义子。但他没记事时就被我抱过来养,所以和我儿子也差不多。” 也是1987年,司荣鑫搭上了海城支行行长许傅,同时也上了他的贼船。 这件事,金光誉是陪着司老爷子全程参与的,那段时间,钱对他们来说,真得只是个数字。 钞.票摸多了,手都是臭的。 那一年,司杰礼才刚满十八岁,金邢则是二十岁。 就算是一起长大,但两人性格不对付,金邢也没有司杰礼那个脑子。他没考上大学,又想被司老爷子重视,主动参与了这件事,成立了开源公司,做了公司法人。 为了保护,也是为了给司家血脉留后路,司老爷子没跟司杰礼透漏过半点口风。 毕竟这事不是简单的商业争斗,是真会掉脑袋的。 他们两个老的都小心翼翼,天天脑袋悬在裤腰带上。金邢初生牛犊不怕虎,陪着他们国内外走了几趟,纸醉金迷体验过后,对于这件事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完全上了“正轨”,司老爷子索性放手,就让他去干,干得好,还会鼓励他。 金光誉当时就明白了,金邢成了随时可弃的弃子。 对于这个义子,他还是有点感情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他出事。 所以之后,他一直有意无意地提找外人顶罪。 司老爷子同意了,让自己的儿子娶了个小模特,告诉他,真出事就让她顶罪。 放到现在金光誉回头想想,极大的可能,司荣鑫只是想稳住他们父子俩罢了。 他连一个字都不让司杰礼知道,又怎么会让这事和自己儿媳妇扯上关系? 可真实的意图,他人死了,谁也猜不到了。98年的那场意外,把他们俩谋划好的后路断了。 那时候银行联网的风声也传出来了,金邢提前跑去了国外。 直到2001年事发,他还躲在国外。这件事影响非常大,还引发了海城当地的“挤.兑”,民众丧失了对银行的信任,纷纷兑现。 由于金邢的关系,司老爷子和金光誉都接受了调查。 到这一步,金光誉不得不佩服司荣鑫长远的眼光和与手段。他早早地就对金邢放手,哪怕金邢私自吞下不少钱,他也装作不知道。 陈年旧事,查起来并不容易,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认定他们两个和这事有关。唯一的办法就是叫金邢回来审问。 金邢涉世未深就开始接触大笔的资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膨胀得厉害。到后面连司老爷子和义父都不放在眼里了,直接和许行长对接。可他做事手段一般,见识短浅,不干不净,给自己埋下了隐患。 他死后,金光誉和司老爷子私下谈论,猜测,他一定是用了非常规的渠道,碰了不该碰的,才会在东南亚出事。 虽然人死后案子只能中止调查,可偶然一次,俩老奸巨猾的人夜里一对帐,发现金邢境外还有一笔钱没处理干净。当时的技术和条件,没有“账本”很难查到这笔钱。 但日后呢?这案子重大,追诉期是顶格的。 这事又成了两人新的“心头大患”。相当于刀悬在脖子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他们两个老古董,思维跟不上时代发展,解决方法也没新意,就还是琢磨找人顶罪。真出事就把那人推出去,就算判,他俩不是死罪就行。要是一直没被查到,那他们也悄悄眯着,得过且过。 当时司家人丁凋零,唯一能用的、不会背叛的,只有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两个孩子。 “最开始,司荣鑫没想留您。”金光誉努力地想把事往出推,刻意地提了一句,“他当时想的是斩草除根。” 当然,正常人,或者说但凡自私点的人,毁了人全家,肯定要一举铲干净,不留后患。这很“人之常情”。 所以,江修暮四岁的时候,发着高烧就被他送到福利院,打的就是任由他自生自灭的主意。毕竟就一个要死的小孩,不值得再费心。 但恰好遇到福利院院长,是个真有爱心的中年妇女,当即就自掏腰包,把这孩子给救回来了。 后续,司老爷子思虑过后,还是决定把人抱回来,放自己眼皮底下养。 他的想法是,与其放到福利院让更多的人同这孩子接触,到时候再想处理就棘手了。还不如就把他关屋里,他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而且,司家在处理掉江家后,先是接手了他们全部的工程。再加上官方调查后发现不对,直接出手叫停了那家外资企业的业务。 司家在这个时候,又接盘了江家曾经的研究成果,成功申请了专利,新材料继续生产。一本万利。 当然,工具人仇浩也在抓捕名单上。他本来就患有绝症晚期,司老爷子给他这次机会,让他在死前彻底挥霍了一把。出事后,他毫无遗憾地上吊了。 98年,成了司家最鼎盛的一年。以司老爷子当时在海城的权势,联合媒体影响舆论易如反掌。 他将独子的死亡洗白成了“忧心兄弟,情急冲动”,好大一番渲染司杰礼和江爱国之间的“手足”情深。 司杰礼又是真得死了,连带着他这个失独老人,也成了这场“外资不正当竞争案”的受害者之一。 他在媒体面前,抹着老泪宣布要收养江家唯一活着的 弋 孩子,会把他当亲孙子。 不明真相的群众只听得见媒体的声音,茶余饭后,谈起这件事都会在同情之余,说他重情重义。 他将屋里的那盏煤气灯点得特别亮,别说一个四岁的孩子,就连围观的人都以为是真太阳。 实际上,对外演了几场“戏”后,司老爷子就把他送到了县城,另派人看着。美名其曰专心读书,继承乃父之志。 升米恩,斗米仇。他深知要是一直让这个孩子感到温暖,他未必会珍惜。他只是偶尔去表达关心,给他点到为止的温情。 听到这里,江修暮终于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话,“为什么最后签字的是司黎?” 按照司荣鑫的打算,他要想牺牲,一定是先可他这个没血缘的牺牲。为什么最后签字的会是司黎。不是他。 “这谁签字都没差。”金光誉实在跪累了,受不了地坐到地上,“这事司荣鑫不可能真翻出来报案。报了案,谁都逃不掉,没好处的。” “那份文件他都精心涂抹过,为的就是试探你会愿意为司黎付出多少。当然,江总您慧眼如炬,早早就看出了他的阴谋,没有——” “少拍马屁!”老路又踹了他一脚,“问你原因呢!为什么是我们老板娘签的字?” 话说完,老路自己都愣了一下,转而看向自家老板,后者并没有任何表示。但他也自觉噤了声。 毕竟,江家那么多口人都唉,血海深仇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为什么。 金光誉叹了声,“其实也不怪司荣鑫狠心。” 司家本来是书香世家,宗祠的牌位里甚至有两三个举人呢,家底也厚。 但他那个年代,读书人突然不招人待见了。他见势不好,收拾细软就跑了。 海城临海,水路方便,他就顺势下了南洋。 那个年代,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闯荡,最要紧根本不是发财,而是保命。 他和司荣鑫相遇也是在海上一次船难,他们俩是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 真到了那个关头,人性经不起考验,到最后就是俩字——“求生”。只要能活就行,怎么都行。 那段日子有多黑暗只有他们俩人知道,但也奠定了他们之间信任的基础。只要都活着,他们就永远不会背叛对方。 金光誉那时候还只是个中医学徒,司荣鑫却已经是家有铺子的小商人。他得救后就跟着司荣鑫,给他当管家、当司机。 再后来年代又变了,司荣鑫得以衣锦还乡,重回海城。那时候司家祠堂七零八落,族人死的死,失散的失散,是真得只剩他一个了。他一生的梦想就是重新振兴司家。 首要的就是要有人,要开枝散叶。 不幸的是,早年的经历让司荣鑫子嗣艰难,老来就得一个儿子。最后还白发人送黑发人。孙子都没留下。 如果没有金邢的那笔“坏账”,他或许会好好培养司黎。 但接二连三的打击,也让司老爷子心里发生了变化,他比以前还淡漠。也许是觉得振兴司家无望,这个女孩子在他眼中也成了棋子。 “他送司黎去学京剧,是因为当时海城的上流社会都好这口。后来,司黎自己跑回来了。” 回忆起那天早晨的场景,金光誉还是忍不住后颈一凉。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身上看到那种眼神。 那种他和司荣鑫都熟悉的,满是“求生”的眼神。 当时十五岁的司黎挨打完后,还咧开嘴笑,牙上都是血,问他们“还有吗”。披头散发,女鬼一样瘆人。 司老爷子当时也笑,笑着让她记住现在的感觉。永远都别忘。 “虽然只有十五岁,她爹妈本来就都好看,但司黎出落得还是超过我们两人的想象。” “当真是如花似玉,亭亭玉立。”金光誉瞄着男人脸色,先是夸,发现他没多大反应,还微微皱了眉。他立刻改口道:“是天生的狐媚子。” “她回来以后,就成了司荣鑫攀附权贵,利益输送的工具。” 其实谈事情,酒桌上有几个漂亮女孩点缀很正常。但司黎真得不一样,她会唱戏,人又机灵,最重要的是,脸蛋实在不俗。 “来这的许多男人,基本上她笑一笑,魂就被勾走了。更有甚者,根本都不敢直视她那张脸。” “那几年社会发展得很快,司荣鑫的经营理念跟不上时代。自打司黎回来,他很多重要生意,都是司黎搞定的。” 顶级的美色是大杀器,尤其用来对付男人。司荣鑫清楚“物稀为贵”,平时并不常用她,只有关键时候才让她来。 “唯一的问题是,她不会喝酒。白酒一喝就吐。” 不会喝酒。江修暮垂眸想,这和他对她的认知完全不同。从他们认识那天起,她的酒量就极好。 不过金光誉马上就给了他解答,“酒量都是后来硬练的。” 有一次她当桌敬酒,结果没咽下去吐了主客一脸。主客觉得扫兴,就直接走了。那事把司老爷子气着了。 把她关进屋子里练酒量,练不出来不许她出司家大门。 那段时间老宅每天都有呕吐声。司黎每天也是醉醺醺的,日夜颠倒,三餐不定。 而她空有一个司家大小姐的名号,却连看门的都敢私下拿她开腔,说她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家里的佣人也都知道她平时被司老爷子用来干嘛,没人看得起她。 大家都冷眼旁观。她吃不吃饭,老爷子都不说话,更是没人管。 司黎的性子又是宁死不肯求人的。 “有一次我正好碰上了,看见她胃痛到直不起身,撑着灶台,浑身哆嗦着用热水泡冷饭,当成粥往下喝。” “她喝完回楼上,没挺住就倒在楼梯口了。我一看,就去扶,结果被她无缘无故一脚踹下去了。” 听他说这话,家里也有女儿的老路恨不得狂揍他一顿,可老板没发话他实在忍不了地狠踹了他两脚,“你他妈最好是扶!”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真他妈的是个畜生。老路拳头都捏紧了。 “是扶是扶!”金光誉赶紧求饶,抬起头还是去看江修暮的脸色,见他还是微微蹙眉,没有太多的表示,他便松了口气。 看来司荣鑫这招奏效了。仇恨转移了,司黎的下场一定会更惨。 她当初那一脚给他直接踹楼下去了。他颈椎骨折,躺了好久。 不过司老爷子却没罚她,也是那次,金光誉明白了,在司荣鑫眼里,他就是一条狗。司家的人,哪怕是司黎都比他重要。 “酒量练出来那天,二两半的杯子,她一口气连喝了三杯高度白酒,表面仍然像没事人一样。” 司老爷子很满意,告诉她过两天有个大人物要来海城,喜欢听京剧,让她早点准备。 司黎当时沉默三秒,笑了,让他把出场费打到卡上。 “然后她就起身,笔直地走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老宅过。” “不过司黎这一搬出去,有时候就找不着人。司荣鑫就想了个主意,让她去上学。把她有用的证件也收走了。” 司黎从小也没上过学,高中那些知识,她都听不懂。 “但她还挺听话,每天准点上下学,想找人方便多了。” 最开始考试,她就纯靠乱写,能蒙个十几分。 “后来,司荣鑫发现,她还真得开始学习了。因为她进步很快,一学期下来,成绩提升了。” 一些特别考验基础知识的物理数学,她竟然能考个二三十分。语文更是高一点。 金光誉至今还困惑着,“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司荣鑫不想司黎念书?” “期末之后,他搞了个‘谢师宴’,名为感谢,实际上只说司黎读书如何如何累, 弋 他就这么一个孙女实在不忍心看她受苦。司家也用不着她吃这个苦。” 这么一说,那老师们还能如何,又不是自己孩子,以后就不管了呗。而且司家家大业大,外人看来,司黎就是含着金勺子出生。一出生就在罗马,根本不用努力。 “司黎当时就在饭桌上,一言不发。等老师们都走了,她起身,将包厢门打开,把整个桌子都掀了。” 巨大的响声吸引了不少人来看,司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司老爷子拜了三下,高喊了一声,放心吧爷爷,孙女以后一定不让您操心了。 说完,她转身就笑着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学得很快。 司老爷子在包厢里面待了很久,等人都散了,他才脸色铁青地出来。 回去,司黎还是挨罚了。自那以后,她就没再听过课。 “科科都是零分。不知道为什么,司荣鑫竟然还满意了?” 金光誉不能理解。当年司杰礼读书,他可不是这样。 他不懂,江修暮却懂了。他懂司老爷子的用意,也懂了,为什么上学时候,司黎一直都是睡觉。宁愿忍受同学的冷嘲热讽,也不肯在试卷上写一个字。 他懂了,却太迟了。 “不过,江总您一直都天资聪颖,成绩优异。”这功夫,金光誉还是不忘拍马屁,“所以司荣鑫把你接过来高考,是指望您考个状元。然后他他想正式认您当当司家人。” 其实是当干孙子,不过这词,金光誉现在怎么敢说。 “那字他本来也是想让您签的,这样您和司家就彻底捆绑在一起了。” 江修暮不像司黎,有天然的血缘做纽带,和司家斩不断联系。要想让一个没血缘的聪明人一辈子为他卖命,光靠恩情也很有风险,只有共同利益是长久的。 “只是您好像帮司黎求过一次情,那之后,司荣鑫就改变了想法。” 比起司黎,江修暮才是司老爷子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他教他读书写字,还教他文化礼仪,等大一些后,司老爷子更会时不时把自己毕生总结的“生意经”也传授给他。 他们俩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他们做事的思维,很多时候是一致的。他身上既有司老爷子看不透的地方,也有他一眼就能看透的。 而那份文件事关重大,既可以用来捆绑他,也很容易被反利用,当成刀子对准司家。 “江总您身上不确定因素太多。相比之下,司黎就好拿捏多了。随便一个没交情的女同学都能成为她的软肋。” 那时候的司黎虽然嘴上咄咄逼人,可在司老爷子面前,她就像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产生不了半点威胁。 她看重感情,还谁都想“救”,这些都是致命的弱点。 “那天下午,司荣鑫根本没想叫您来,他只是说了一句。司黎就签字了。” 就连自觉不算聪明的金光誉都忍不住感叹,“司黎真是半点没遗传到司家人的聪明劲儿。太傻了。” 她才不是傻,是智慧。江修暮低头解下手套,默想,司黎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也学不到她的半点。 他当年的伪善,在她眼里,恐怕比“东施效颦”还丑陋。所以她才会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着想着,江修暮不禁会心微笑。评价真准确啊,阿黎。 这次,金光誉只顾感慨,没看见他的表情变化,还自顾自地说,“不过就是傻人也有聪明时候。” “司荣鑫没想到,他一辈子筹谋,最大的败笔就是在司黎身上。” 司黎签完字后,说的话让司老爷子误以为他们俩已经有了首尾。 而他一直以来培养司黎,却从没让她真“接.客”,是为了待价而沽。他是想让司黎嫁进真正的、能让司家一劳永逸的豪门。 哪怕是2012年,有消息传来,说当年的事又要重新查。司老爷子情急之下,决定把司黎送出国外,他也没放弃对她的“培养”。当时消息真假不确定,他打的主意是,如果是真的,那司黎就像金邢一样自生自灭。如果是假的,那刚好她在国外名校镀金,回国后,更能好嫁。 可他没想到,他精心培养的花,被另一颗棋子捷足先登了。还是他安排两人住一起的,他怎么能不气? 当时司黎是真靠一句话,差点把他气死。 “尤其是醒来,得知她把您带走后,司荣鑫都要恨死司黎了。” 司老爷子一直都看轻了这个孙女,以为她就会耍嘴皮子,没想到,她还真的是一身“反骨”。趁他昏迷,把江修暮带出了国。 那可是他真正倾注了大量心血培养的人,而脱离了司家的掌控,傀儡就会变成不定时的炸弹。一旦那孩子知道真相,司家第一个就要完。 司老爷子当时还没来得及找更好的锁链套牢他,司黎就带他跑了。自那以后,司老爷子就知道,两个风筝,一根线是彻底断了。所以他也不再联系他了。 这也不怪司老爷子“考虑不周”,是司黎动作太快了。她很早很早就在筹划这件事了。 再回想当时,江修暮明白了,从司黎朝他要雅思成绩单时,她就开始为他申请学校了。她还装作随意地问过他想学什么专业。 当年两人“私奔”,他还以为是司家安排的一切。其实,只是司黎要带他走。 她明知自身难保,却一心想带他远走高飞。 原来,她说会偏向他。她从来不说空话。 江修暮自嘲地想,他自以为陪了她十多年,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他窥见的,不过是司黎的冰山一角。 仅是一角,却也已让他一往而深,痛不欲生了。 两只手套都摘下来,老路看了他一眼,默默退后两步,给他让出地方。 动手前,江修暮最后一次发问:“她为什么从梨园回来了?” 这问题把金光誉问愣住,“您不知道?”吴光前被整治那么惨,他们还以为是他知道了,给司黎报仇的? 男人冷冷地看他一眼。不耐烦了。 这次不等老路上手,金光誉忙主动交代,“是那天晚上,吴光前喝醉了,把她抱住了。” “不过司黎当时会些拳脚功夫,反过来把他打了一顿,人都打废了。” “事后梨园的班主来道歉,不想闹大,正好老爷子也不想。他怕这事传出去,女孩子名声不好听。耽误嫁人。” “最后两方决定,吴光前那边梨园会处理。司黎这边就定她‘欺师灭祖’,也不用再回去了。” 等司黎清晨一个人回到家,他们都不许她申辩一句,怕走漏风声,直接打了她一顿,把“罪名”坐实。 真他妈的那是个十多岁的女孩啊!一向见惯了脏事的老路都被震惊了,他都不敢想象,要是他女儿被人这么对待他一定会把那人活.剐了!就现在,他都想杀.人了。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就在金光誉话音未落时,男人就冲了过去,揪住他的领子,用力掼到地上。 老路第一次看见他老板这“失态”。 江修暮像是疯了一样,揪着他,反反复复就问一句话,“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我问你,那天是不是下雨了?!” 正巧,上空划过一道闪电,金光誉看愣了一瞬。用尽全力的拳头就落了下来。 骨头碎裂的疼痛,令他脑子忽然清醒了,他清醒地记起来当初的所有。 “对!”他痛苦地高声回答,“下雨了!那天京市下了雷暴雨!” 今晚,海城也有一场暴雨酝酿完毕。同急促的雨点一同落下的,还有男人的拳头。 就在刚刚,本来就片片破碎的一颗心,终于在得到答案后,彻底化成了灰。 地上的金光誉求饶的声音渐渐微弱,到后面毫无声息。 院子里只剩雨敲青瓦声,还有拳头打到骨头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老路都开始看着染红的雨水叹气。 久到,男人的躯体已经力竭,最后一拳,赤手空拳地 落到了地面上。 血和眼泪同时溢出,江修暮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悲痛欲绝,窒息感要将他淹没。 他绝望地想,司黎说得对,她需要同情谁?她连自己都不愿意怜悯。 当年,别人只是房子烧了,就有一堆人可怜帮忙;而她整个人都荒成了废墟,却没有人抱抱她。 他当时为什么要走? 他为什么不留下? 他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去抱抱她? 他的阿黎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他配吗? 有人配吗? * 从别苑里出来,老路担心地看着他,不由得问道:“老板您去哪?我让人送您。” 他得留下来料理后事,但他真不放心啊。 “不用。”江修暮看向门前挂着的,已经褪色的红灯笼,轻声吩咐,“三天,这里和司家老宅,全都推平。” “好。”老路应下,仍是想让人跟着他。 而男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无言地挥手,示意,谁都不许跟着他。 一个人孤身走进夜雨里,雨水冲刷着手上的伤口,血水点点滴滴溶进土壤里。 他恍若未觉地在黑夜里走着,走向他也不知会在何方出现的黎明。 第82章 无名县城一家偏僻的火.葬场内—— 女人一身大红色风衣站在房间里等骨灰,烈焰红唇,面色雪白,整个人艳得像厉鬼。 旁边有窸窣的声音,说她穿成这样没忌讳。 司黎听见了,但她懒得解释。 解释也没用,外人怎么能理解呢。 在她们司家,死了人才该是喜事。 拖着装司荣鑫骨灰的麻袋,司黎独自驱车来到附近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塘。 她不知道这叫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哪,就是累了,不想走了。直接靠边停了。 骨灰大半被她一气洒进去,剩下的一点,司黎找了块石头,点了根烟,一捧一捧往里扬。 说来也怪,司荣鑫活着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地设想,等他死了她要把他骨灰冲马桶里、再或者喂狗喂王八,好多招她都想过。 可真到了这一天,司黎忽然就不想折腾了。 太累了。闭上眼睛,她回想这些年,她一次次的“求生” 实在太累了。 说起司老爷子,司荣鑫的一生,他担着偌大的家业,在小小的海城里撑起一霸的位置,除了运气外,的确是有非常的手段在身上。 从他培养司黎和江修暮两个人的方式上就可见一斑。 对于司黎,首先她是个女孩,入不了宗祠,算不上香火。 司家兴旺,她就是点缀;司家破败,她就是祭.品。上不了族谱的人,全家福上有没有她,都无所谓。 司老爷子秉承着父权为天的思想,只给她灌输家族的观念,告诫她血缘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纽带。 她生在这个家庭,得了个司姓,就代表她个人这辈子都和司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所以凡是为司家好的事、能给司家带来利益的事,她都要做。哪怕是出卖色.相、身.体,乃至她所能付出的一切,为了大局,她作为司黎的个人部分都要牺牲掉。 更重要的,司老爷子早早就决定,不让司黎读书。 他自己就是读书人,他知道读书能让人“启智”。 但他不需要司黎去了解那些大道理,也不需要她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 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乖乖听话的、外表光鲜内心空洞的花瓶。由他摆弄,受他掌控。 同时,司黎展现出的坚强的求生意志也让他满意,因为这就意味着,无论怎么打磨,她都不会碎。 一个华丽又不会碎的花瓶,简直是完美的艺术品。 而对于江修暮呢,一开始,他没打算让这个孩子活着。那无异于是一个隐患。 可既然他活了,那最好是只能在他眼皮下活。司老爷子派了老吴以司机的名义,监视他左右。 直到开始上学,男孩超乎常人的智商展露出来,司荣鑫才觉得有点意思。 于是他亲自出场,以正直的形象和正义的身份,不但无偿资助他,还帮他解决了心里的忧虑。为他家沉冤昭雪。 最后,他再慈爱地教他放下仇恨、学会释怀,常记感恩。 他以君子的品格十年如一日地来培养这个孩子,他的道德品质越高,就越会感念他的恩情,回报他的付出。 挟恩图报,他在江父身上试过且成功的招数,如出一辙地也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事实上,司老爷子的筹谋已经非常成功了,至少是成功了一半。 可他低估了人性的复杂,也低估了人的爱。他不相信这些,所以不了解这力量的强大。 四岁起,司黎在梨园里十几年如一日地学戏,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她扮樊梨花、演穆桂英,唱念做打间,悟出了戏文里的大道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这些女将军、女英雄的侠气和正义。成为了司老爷子最不想看到的、歹竹里面的一颗“好笋”。 至于江修暮,司荣鑫低估了从小就无父无母、没感受过亲人温暖的人,他的内心渴求爱的同时,会有多凉薄。 男孩温润有礼的外在骗了许多人,司老爷子在他面前真假参半的演戏,而他又何尝不是在演? 后来,唯一的、仅存的,火种一般的温情,都被江修暮给了司黎。因为司黎不求回报地爱着这世界,这种他没有、也没见过的光芒太迷人了。 他渴望的依恋,在她身上被点燃了。且越燃越旺,火势连天,她的温暖,他根本离开不了。 司黎就是他灵魂能栖息的净土,是他给自己保留的,最后的本心。 人没了心脏能活吗?活得还能像个人吗? 深夜的房间里,男人望向东方,一分一秒地等待着那缕曙光。他满心想着的,都是那个他不知道该不该爱、又要如何去爱的人。 * 得知她爷爷的事,胡珍给司黎调出了两天假,让她消化亲人去世的悲伤。 但她实在是多虑了。老混蛋终于死了,这事,司黎别说悲伤了,她不笑出声都算她收敛了。 可她还是在公司附近找了个酒店,躺尸了两天。 每天睡睡醒醒,实在饿,就啃两口面包,睡不着的时候,司黎就窝在沙发里抽烟。 她一边抽烟一边想,那男人应该全都知道了吧。 听说他把房子都拆了。 真得那么恨吗。 肯定啊。司黎凝视指间寸寸成灰的香烟,那么多条人命,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司家。 要是她的话,别说拆两个房子,她怕是要把仇家祖坟都翻一遍土。活着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她现在就是活着的那个。 唉。所以他会恨她吗? 可他也说过爱她。 爱和恨哪个会更强大? 司黎望着天花板,思索,人数上比,她肯定是不占优势了。他最好是按年头算,他俩认识十八年,睡了十六年。时间上四倍有余呢。优势大大的。 不过感情这东西能用数字衡量吗? 司黎忧愁地灭掉烟,捂住自己左胸口想,应该不能。因为她只要想到,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会恨她,心脏就会隐隐作痛。 痛到她感到难过。 难过到她一翻身都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单手拄着地面,本来含着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司黎泪眼模糊地想,如果真得要恨,那他少恨她一点,好不好啊。 做不成夫妻,他们可以做单纯上.床的朋友嘛。 要是朋友也不行,那 完蛋了。 司黎陡然坐起来,三步两步重新回到柔软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想,完蛋了。她不想和他只做陌 弋 生人。 要是他敢恨她呜呜这狗男人要是敢恨她,她就立刻马上去找别人结婚生孩子。生个漂亮霹雳的女孩,带到他面前,让她管他叫舅舅! 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司黎复又抬起头,徒手抹干眼泪,猛吸了吸鼻子,想,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要是这狗男人爱恨不分,不知好歹,那她也没必要在他一个人身上吊死。她就是要找个更好的人,继续好好过日子,把他气死气死! 都别活了!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捞过手机就给小朱打电话,“你上次说的那个好男人,还在不在?!” 小朱:“姐,你说什么?” 司黎:“你上次说的剧本,十分钟后我到公司,亲自看看。” 小朱:“好啊姐,我现在就在。我等你。” 呼! 司黎翻身下床,气势汹汹地往浴室走,边想,他丫的分手就分手!谁怕谁? 但是她不能理亏,她得把钱挣够,然后把银行卡甩他脸上,告诉他,两不相欠了!老娘的爱你不配! 脱下衣服一抬头看镜子,司黎愣住了,原来她哭起来这么好看啊啧,又被自己美到了。 很好,她这脸蛋、这身材,那狗男人都不配了! * 一连七天,司黎都以赶活动方便为由,蹭到胡珍家里住。 最后被胡珍拎着耳朵提醒,她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x生活了,麻烦在她下次排卵期到来之前搬出去。 气得司黎跳脚反驳,丫的,你这老女人怎么需求比她还旺盛?再说了,那帮男人能做的,她难道不能? 这话一出,胡珍看她的眼神从嫌弃变成警惕了。她打量她两眼,说:决定了,今晚就把她送回家,抓紧时间收拾包吧。 哈?她未来的国际巨星哎!浑身是宝,哪里比不上那些臭男人了? 司黎还想为自己的去留辩驳两句,手机忽然响了,她看都没看就接起来,“喂?!” 中气十足的一声,对面愣了秒,方问:“在哪里?” 这声音司黎身上熊熊燃烧的小火苗,哗地一下就熄灭了。 她咬了下嘴唇,低着头,轻声回:“在上海。” “今晚回来一趟。”男人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司黎鼻尖一酸,忽然好想问他,她要回哪里去?回家吗? 那里以后还是她的家吗? 她以后还有家吗? * 车停到家门口,胡珍催她下车,司黎打开车门,却犹豫了三秒。 她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面硬鼓鼓的,不是银行卡,是她打的一张十亿欠条。 虽然把欠条扔出来,不如扔卡爽,但聊胜于无吧。 她想了想,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才下车。 胡珍在旁边看得奇怪,她怎么回个家还迟疑了?江总不是回来了吗? 搞不懂。不过看这天色,快下雨了。 唉,梅雨季真是烦人。胡珍重新启动,怕下雨堵车,匆匆离开了。 司黎本来还想在门前做做心理准备,但她往那一站,就人脸识别成功,门自动开了 她无语地向上瞟了眼唉,算了,进去再说吧。 第83章 屋里没有开灯。 光线太暗,司黎脱下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地板上。 这个房子她住了十年了。就算摸黑走,她也能准确地找到所有路。 一楼没有。司黎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走向二楼,仿佛这样就能把时间拖延得无限长。 但最后,她还是踩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转过身,就看见他宽厚的背影,坐在沙发上,灯也不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黎朝他走了两步,又停住,干脆往旁边的墙上一靠,不再往前。 从她进门开始,他就听见了。江修暮一直坐在这里,一秒一秒地数她拖延了好久才上来。 上来了,为什么不过来。 他抬起头看,干净明亮的落地窗上映出倒影,司黎正靠墙站着,垂着头,像个犯了错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江修暮连日来努力克制平复的心绪,在这一刻再次泛起剧痛。 他闭上眼,努力地深呼吸来缓解。 房间太安静,他呼吸声很重。 司黎不禁抬眸瞄了眼,抿住嘴唇想,她站在背后,都没过去,就把他气成这样了? 那他气性太大了。这对肝可不好。 开始,她也想赌气地不说话,但赌气不过三秒,令人无望的沉默就要让她窒息了。 于是,司黎想想,直接坦白:“你家的事我一直都知道。” “很早。在遇见你之前。” 他猜到了。事到如今,她从前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和令人费解的行为,他现在已经全部都能理解了。 江修暮一瞬不瞬地看着镜面里的她,轻声问:“之前不说,为什么现在想说了?” “因为想图个痛快。”司黎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件事情在她心上压了太久太久,她无数次地想说,开口前却又害怕。害怕他转身就走,更怕他直接掐住她的脖子。这个世界上恨她的人很多,唯独他,她太害怕他说出那个字了。 “那你就不问,我想不想知道。”这些天,江修暮无数次地想,早知真相是这些他或许宁愿被瞒着。 他更希望,她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想他们单纯地相爱,什么都不背负地爱着。 有什么好问的。他早晚都要知道的。 司黎仰起头,看向天花板,轻轻叹气。她不可能瞒他一辈子的。她也不想那样。 那是属于他的真相,他有必要知情。 又不说话?江修暮看着倒影里的她把头又低下去,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司黎感觉到他的手掌覆上她侧颈,大拇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可能是屋内太黑了,她竟然没看见那双黑眸里的愤怒。 他摩挲着她的唇瓣,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 怎么选。司黎当真思忖了一下,要是司家人,她肯定不会在乎他们死活。毕竟他们也不在乎她的。 但如果,是对她很好、疼爱有加的亲人,那她也一定,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吧。 思及此,司黎心凉了一半。可她又很理解他,换位思考,她估计也会连带地恨他至少不会再爱了。 “你该恨我的。”她如此作答。 听见这个回答,江修暮在想,还好不是她。还好家破人亡的不是她。 不然,现在他就已经被她决绝地放弃了。 这个认知既让他感到侥幸,又不免觉得沮丧。 他将身体慢慢靠过去,下巴搁在她额顶,轻声诉说,“阿黎,我以为我都忘了他们了。”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我早都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可当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被提起来时,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表情、他们说过的话,我竟然都记得。” “眼前像在放一部老电影,一帧帧,一幕幕,都无比地清晰。” “就连外婆,临睡前她唱得每首童谣,我都一字不落地记着。” 真好。司黎低着头,内心悲凉地想,还有人在睡前给他唱童谣。 她都没听过。 从小到大,司家没人给她唱过童谣,也没人哄她睡觉。他们都无视她,不管她。 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她不是司家的人。她或许是被抱养的。 她如果是被抱养的,该多好。 司黎绝望地想,这样他就没有理由恨她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要被人恨着。 就因为她出生在那个家庭里?那是她能选择的吗? 突如其来的委屈,让她心痛如绞,忍不住攥紧了双手。 江修暮抵着她发丝,没察觉到她的动作,这些天,这些被翻出来的记忆也将他折磨得身心疲惫。 他 轻轻揽着她,忽而没了挣扎的力气,“即便如此阿黎,我还是想选择你。” 就算那些温情他都记得,记得很清楚,可他还是想要拥抱她的温暖。 “你能懂吗?” 头抵在他肩膀,司黎强忍的委屈彻底崩溃了,“可我为什么要你的选择” “就因为我姓司?”她鼻尖酸得厉害,微弱的声音带了哭腔,“我当时才四岁。” “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凭什么她要为没做过的事负愧一生。 江修暮心疼地抱住她的肩膀,声音也开始沙哑,“没人要你愧疚,阿黎。” 恰恰相反,他太希望,她真有她说得这么无愧。他希望她是纯粹地爱他,不带一点愧疚之情。 但这个傻姑娘,从见他第一面,就内疚地想要拯救他。 倒是她自己江修暮双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注视她,问:“为什么不说?” “梨园的事,别苑的事他们对你那么不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初不说,那现在呢?他们在一起十八年了,他不值得她信任吗? 还是她觉得,他还不够爱她?那他要怎么爱?这个他甘心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他要怎么爱才好? 司黎困惑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她迷惘的表情,江修暮更是愧痛难当,心脏快要她被撕裂了。 “阿黎。”他捧着她的脸,将额头抵上她的,喉咙发哽,“你知不知道听见那些事,我有多难过。” “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早点说,哪怕是付出万劫不复的代价,他也愿意帮她把那些人都杀了。 司黎看见他眼中的悲恸,长睫颤抖着,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她肩膀控制不住地抽动。 她说过。 她说过的。 司黎闭上眼,泪流满面地想。 就在飞机上,她也想说的可是他问她是不是做错了事。 她也想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承担这些? 不过,司黎也知道,她从没真怪过他。她习惯了。 她早就习惯了。在他到来之前,她就习惯了那些人的误解和冷眼旁观至少,他还会对她说对不起。 “说话啊阿黎。”别再什么都不说。江修暮用力吻着她的唇,告诉他,他要怎么做,“求你了。” 陈年往事,提起来他又要伤心。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司黎垂眸看着他的薄唇,含着泪轻声回答,“别人爱我,不爱我,我都不在乎。” 她爱她自己。她曾经发过誓,她要一辈子都爱她自己。 “那我呢。”他慌张地握住她的双肩,忽然很想听她说那三个字,“阿黎,你爱我吗?” 司黎抬眼看他,两行泪顺着脸颊不听话地流下,心里一下子比刚刚还要委屈,酸得要命。 他怎么敢问?他怎么敢问这句话的! “我不爱。”司黎嘴上说着,双手却抓紧了他的衣领。 她一边哭一边告诉他:“我不爱你!江修暮,我一点一点都不爱你!” 不许说!他不想听这个!男人大手钳住她下巴,摁着她后脑,咬住她的舌头不许她再说。 “说你爱我!”他从后面掐着她的脖子,强迫她看着自己,“司黎,说你爱我!快说!”只要她说,只要她说爱他,什么他都可以放下。 凭什么他想听她就要说!他没长眼睛吗?他瞎了吗? 司黎大眼睛瞪着他,指甲也抠进他胳膊里,“我不爱!不爱!” “我就是想跟你上.床!一开始就是!江修暮,我就是想睡.你!” “是你自己说愿意的!你现在不愿意就走!” 这嘴硬的妖精。江修暮捏着她纤细的脖颈,气得手都在抖!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一秒,他都怕自己忍不住和她同归于尽。 双手松开她,他拿过旁边的外套,转身要走。 司黎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再抬头就看见他的背影。 “你敢走!”她跺脚朝他喊。 男人回过头,咬牙盯着她。 “江修暮你敢走!” 司黎柳眉倒竖,气炸庙了,小脸却因为刚哭过,梨花带雨还没褪,黑眼珠亮得不行。 她指着他鼻子放狠话,“你今天敢走,我明天就去找人结婚,让你当伴郎!生下来的孩子管你叫舅舅!” “这关系你满意了吗?!” 满意?他满意个屁! “司黎你王八蛋!”衣服摔到地上! 江修暮忍无可忍,被她气得手臂青筋暴起,大步朝她走过去,扯住她胳膊反手将人抵在墙上。 “想要孩子是吗?!”不顾她的挣扎,他扯下领带,咬紧了后槽牙,利落地捆住她两只手。 他一只手把她扛起来,二话不说往卧室走,“想生孩子现在就要!” 将人扔到床上后,男人用力扯开扣子,如是说道:“司黎今晚你要是跑得掉,我他妈就跟你姓!”跟她混一起,气到极致,他实在很难忍住不粗.口。 司黎伏在枕头先是咳了两声,才不甘示弱地坐起来反驳,“你丫的才是少吹牛!今晚要是怀不上,我就去找二十五岁以下的!” “踹了你个老男人!你个老——唔唔!” 剩下的话被他狠狠堵住了。 江修暮一边咬她嘴唇一边想,怀就怀吧!早就该要个孩子!要有孩子他们早就领证了,户口本都合成一个了。何至于拖到现在,她竟然还敢用这事威胁他? 他掰着她下巴缠吻时,司黎也把手从领带里挣脱出来,抬手不留情地就在他脖子上留了两道划痕。 接着她用双手死死摁住他后脑,不许他挪一点,张口就啃。 舌尖上都染了铁锈味,两人疯了一样,互相不留情地咬,咬出血了,又忍不住帮彼此舔.舐伤口。 在他往下移准备去咬她脖颈时,窗外忽然出现一道闪电,接着是一阵滚滚闷雷。 动作同时顿住。 江修暮抬头,慌忙地看向她的手。 司黎自己也侧头看过去,枕头上,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 她也很想让它停下,但她就是控制不了。 “不怕。阿黎,不怕了。” 他将手指插进她指缝,用自己的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 江修暮抱着她,开始不断地轻吻她额头,脸颊,“我在。阿黎,我在这。我一直都在,你别怕。” 原本快要干涸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司黎用另一只手臂紧紧环住他,眼泪无声地掉在他肩膀上。 心痛到无以复加,江修暮攥紧她的手,掌心里的每一次颤动都在说明她当时有多害怕。可他当时没在她身边保护她。 “司黎”他无力地抱住她,头深深埋于她颈窝,眼泪顺着她皮肤纹理流淌,“我们不闹了行不行?我们好好过。” “阿黎,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就剩他们两个了,“我们两个,好好地活一次。再活一次。” 反正他们都不在了。最痛苦的时候,江修暮“丧尽天良”地想过,反正他们全都不在了。 人心本来就是偏着长的。他为什么不能偏心他的阿黎。 他为什么要为了死去的人放弃活着的,他深爱的人。 他十七岁就遇见她了,他们携手走过大半辈子,早就成为了彼此的一部分。 该怎么放弃,要怎么割舍。要他离开她,这和挖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我不恨你。”江修暮牢牢抱住怀里的人,闭上眼,在她耳边哽噎地说,“阿黎,我一点都不恨你。” “我想爱你。我想好好爱你。” 从她出现在他眼前,就注定了,对这个人,除了爱,他没别的办法。 司黎脑袋抵在他肩头,听见他的话,狠狠地咬住了嘴唇,泪水决堤一般。 这世界伤她多少次,她都不觉得疼;可他说爱她,让她的心忽然间疼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她紧紧抱住他,先是小声啜泣,到后面,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也爱你对不起。” 他是她背叛自己也要爱着的人。她不能放手。真得不能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蒙蒙初亮,熹微晨光照进来房间,将满地凌乱一点点清算。衣服腰带床单枕头。 床上只剩下床垫和被子。 江修暮前胸后背深深浅浅都是指甲划痕、牙印,浅的只一道粉,深一点的 ,血珠都凝固了。 司黎也没好哪去,她皮肤白更显眼,青的紫的红的,吻.痕还是指痕,也分不清了。 “遍体鳞伤”的两人靠在一起抽烟,被子底下手牢牢地十指相扣。无拷胜有拷,都把对方攥死死的,谁都别想松开。 抽了两口,江修暮把烟递给她。他不常抽烟,不太会弹烟灰。 司黎无语又嫌弃地把她的烟塞进他嘴里,拿过来他的,弹完烟灰再自己抽。 两人交替地抽完两根烟,又头倚头,精疲力尽地依偎在一侧。 今天什么安排。江修暮开口问她,等下去领证。 司黎幽怨地看他一眼,怎么不早说。她今天上午就要飞洛杉矶第二次定妆。 上午?江修暮皱眉,几点啊。 司黎答,十点五十多。 江修暮想了想,言:结婚手续应该不复杂,要是民政局开门,他们第一个办理。应该来得及。 司黎也想了下,问:可现在几点了?她还得化妆收拾一下啊。 两人同时看了眼表,六点零三。 接着他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三个字——来得及。 松手,下床,动作一气呵成。 司黎跑进浴室前被他拽住问,她要穿什么颜色衣服。他也搭一下。 红色红色。司黎下意识地说,说完又记起不对,照片底是红的,那白色白色。 行。江修暮松开她,他也穿白色衬衫吧。 过了会儿,司黎擦着头发,光脚跑来衣帽间问他,结婚照是不是也免冠。 是。江修暮叮嘱她,别戴首饰,妆画淡点。 明白明白。她咣咣咣地跑走。 打扮好,到了电梯门口,对了一下,身份证、户口本,还有她的护照。 都带全了。要不现金也带几张吧?万一遇见粉丝,发个红包什么的。 行。男人去取了两沓,塞进她包里。 进电梯时,司黎又想到,结婚是重要日子,他们要不要先看一下黄历? 看过了。江修暮笑着跟她说,今天日子和她八字很合。吉利。 那就好那就好。司黎放下心,忽又想到,哎,那你的呢? 男人把她牵出电梯,道,他不信八字。 在车库,两人又纠结了。 开这辆红的吧。江修暮给她指,他新买的法拉利,车牌SL527,就是为这事准备的。 可司黎恋恋不舍地看向自己的车,直言,她有点念旧。这小宾宾陪她不少年了,这大事她想让它见证一下。 念旧。江修暮思索一秒钟,同意,那就开这个。 念旧好,多念念。他比这车旧多了。 最后两人赶到民政局时,还有十分钟开门。 出于当红女明星的职业素养,司黎谨慎地派他先去探探路。问好了她立马飞奔过去。放心吧,她今天都没穿高跟鞋。 于是,江修暮就先下了车,去看看情况。 过了会儿,司黎扒着车窗看见男人走回来,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打开车门,他陡然问她,下载过“随/申办”吗? 司黎愣,她只知道随身听。 江修暮叹了口气,跟她说,“下一个吧。现在领证需要预约。今天上午名额满了。” 司黎:“” 心累。白忙活了。 她往他肩膀一倒,着手先给小朱打了个电话,让她等下直接和司机来民政局接她。这个点了,去哪都堵车。 另一边,江修暮单手揽着她,也跟陈行说他等会儿晚点到公司。 他想再陪她一会儿。 两人恢复早晨的姿势,继续靠在一起。 既然对她是个吉日司黎琢磨,这节骨眼上,要不她说点什么吧。 想了想,她开口道:“其实,我还有件事。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怎么还有。 江修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告诉她:“阿黎,要是这件事影响我们领证,你就先忍一下行不行?” 啊?司黎敲着手指,认真地思考,觉得,“应该不影响。”但也说不准,还是得看他。 唉。 江修暮不禁叹气扶额,还是握住了她的手,“算了,你说吧。” 哪怕她现在说她是他亲妹妹,他也娶定了。事到如今,什么事都别想拦他。死人都拦不住他了。谁拦谁去死。 司黎暗暗深呼吸,也用力攥紧他的手,缓声说:“其实,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在2018年。” 第84章 说完这句话,司黎先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地问:“这影响吗?” 他怔怔地看着这张脸,“不影响。”回答这句话时,江修暮大脑都是空白的,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连手指都不会动了。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那就好。”司黎松了口气,向后靠,侧头注视他。 她看见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怔然,再到困惑,最后竟然开始眼眶泛红。 “怎么还要哭了?” 司黎搂住他肩膀,哄着他拍了拍,在他开口前,她捂住他的嘴,“先听我说。” 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司黎努力保持淡定的微笑,“第一,我当时是生化妊娠。这词你知识面广,你应该能懂吧。” 不懂就等她走了,他自己查吧。 “总之就是不疼不痒,医生说也没什么后遗症。”至少身体上不会有什么损伤。 “第二,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今天想告诉你,不是要你伤心或者安慰的。” “我只是想”司黎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你应该不希望我瞒着你。” 昨晚他的目光和语气太让人心疼了。搅得她一晚上都在想,或许怕他难过所以隐瞒,这个想法是她自以为是了。可能有些事不管是好还是坏,知情才是他最想要的。她至少要给他知道真相的权利。 可这么多年,她瞒他的事又何止一两件。 其余都是小事,司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他该知道的。因为他是孩子的爸爸。即便那其实都算不上孩子。 不过,她也记得,那两年,他是多想要个孩子,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她也想啊。 有眼泪流下来,浸润她的掌心,司黎看着,也忍不住鼻尖一酸。 “对不起,我努力过的。”她当时打了针,吃了药,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把她留下来。 “可是”明明过了这么多年,她还以为都过去了,可再次提起来,司黎还是后悔到泪流不止。 她缓缓放下手,怅然地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哭噎说,“太晚了。留不住了” 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下一秒,她被一股大力扯进怀抱。 “我不怪你。”他不在乎这个孩子。他只在乎她。 “没关系的,阿黎。别哭。” 江修暮双臂紧紧锢着她,闭着眼,长睫浸湿,他突然好想把她融进自己身体里,永永远远地温暖她、热爱她。 “是我该说,谢谢你。”谢谢她出现在他生命里,谢谢她愿意爱他。 她的爱太亮,太好,是他配不上、永远也不可及的。 “对不起,司黎。”江修暮无限眷恋地贴着她发丝,轻声说,“对不起。”这话他对她再说多少遍,都嫌不够。 昨晚回忆地震,翻涌出了好多从前的事,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曾经。他怀疑地问自己,难道她真得没想过将一切告诉他吗? 细思过后,答案却令他问心有愧,悔恨交加。 她想过的。她不止一次地想向他吐露真相。可他和世上大部分人一样,眼孔浅显,愚蠢自大。思想狭隘得将所见当事实,窥探一角就以为了解全貌。 这么多年,司黎是为爱而爱,他却是为了被爱而爱。 他是个自私的普通人,而她是他的神。或许他不该爱她,应该信仰她才对。 心扉彻底敞开,两人安静地拥抱,直到小朱他们到了,她该走了。 江修暮舍不得地揽住 她的背,说,“我让飞机接你回来,落地就直接来这里。” 司黎拍拍他肩膀,笑:“别。不许铺张浪费,我现在是环保大使!” 唉。江修暮在她耳边叹气,“那你回来航班早一点。”他不想等了。一分一秒都不想了。 “嗯。一定在民政局下班之前。” 司黎拥着他,感受得到他今天患得患失的情绪,她想了想,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江总,你想看宝宝的照片吗?” 还有照片。B超吗?江修暮愣了下,还是答:“想。” 哪怕是个细胞,那也是他们两人融合的细胞。他当然想看。 司黎抿着嘴唇憋笑,“那你让人去海城的老房子里,就你书架的第三格柜子里。有相册,第一张就是。” “我自己去。”他说。 呃那倒也不必。司黎心虚地松开他,“这点小事,就不劳您大驾了吧。” 时间不能拖了。江修暮没继续跟她讨论,放开她,笑着亲亲她嘴唇,“去吧。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 “好。”司黎也回吻他一下,笑着说,“下次来,你还是开红色的车吧。吉利。” 玄.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行。”男人微笑目送她离开。 过了几天,江修暮还是抽时间回去了一趟,在抽屉里找到了一本很厚的相册。 翻开后,第一张 他哑然失笑,还真是个“宝宝”。 是他家阿黎宝宝的百日照。 江修暮不禁弯起唇角,无奈地叹气,把照片拿出来,仔细地看。 照片上小女孩嘟着嘴唇,额间点着一颗红点,乖巧地观察着这个世界。但这个照片右下角缺了一块。 他看着那个缺口,又不禁蹙眉。 也不知道司黎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本相册,江修暮坐在旁边椅子上,一页一页翻过去。除了那张百日照,就没有她小时候的照片了。 里面存的大部分都是她长大了些,青春期时的照片。一对比,他发现,这妖精真是等比例长大的,尤其那双大眼睛,从小双眼皮就明显。 再往后翻,江修暮愣住了,是他们两个人的照片,在国外那些年,她用手机拍的。 他还以为,这些照片她早都换手机弄丢了。结果,司黎全都洗了出来,背地里保存了这么多年。 许多许多的合照大本钟、泰晤士河、广场上喂鸽子;还有第一次买车纪念,普通的超市购物,他低头在选麦片甚至还有他睡着的照片。 这妖精竟然会偷拍他。江修暮看着那照片,心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没有防备心了? 可能是真“累”了吧。 他那时候脑子要用来赚钱,身体要用来取悦她。偶尔“身心俱疲”,也情有可原。 全部看完一遍,他把这相册带回了上海。 还给司黎发了条消息:【宝宝,最近顺利吗?】 然而司黎先给他回了三个点,外加一句:【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这句话,江修暮看不懂:【什么意思?】 唉。司黎发了个叹气表情包,直截了当地叫他:【放心吧,老江。一切顺利,会按时回家。】 老江老,老了吗?自觉正值壮年的江大总裁笑容忽然僵住了。 * 回国那天,司黎下飞机就看见他了。 这男人西装领带,衣冠楚楚,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看得司黎愣了,老来俏? 而且看见她,他也没摘墨镜,径直走过来。 啧啧啧。司黎抱起胳膊,颇觉有趣地看着他。 她只是走了一趟,这老鸹开始插花翎,冒充小孔雀了啊。 知道他俩要去干嘛,胡珍提前祝福过了,机灵的小朱更是改口叫了句“姐夫”。 江大总裁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和缓,牵住司黎的手,说:“我先带她走了。” “去吧去吧。”胡珍跟他俩摆手,“她明天也没事。”今晚洞房可劲儿欢吧。 司黎明了地白了她一眼。老夫老妻了,哪来那么多激情折腾。 然而,打开车门,副驾驶摆了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 还怪浪漫的。 司黎笑眯眯地把花抱怀里,看着江修暮又检查了一遍她的证件,确认没问题,驱车直奔民政局。 这次有预约,两人填完申请就坐在那里等照相。 瞥见工作人员强忍惊喜的表情,司黎就知道,今天的热搜她一准承包了。 等的过程中,她忽然想起件事,低下头开始翻包。 最开始,江修暮以为她是要拿戒指。她虽然没提过,但他就是有这个预感。 结果,司黎掏出了一团卫生纸。他皱了下眉。 可当她把这团皱球摊开,里面还真是两枚银色的戒指。 她这个包很小,还要装手机,戒指盒太大放不进去。 司黎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手,就把男戒给他套进了无名指,然后也不等他说话,顺手也给自己戴上了。 她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这下看起来就顺眼多了。两人的指间都不再空荡荡的了。 江修暮注视手上这枚大小完全合适的戒指,在心里猜测她到底准备了多久,才等到这天拿出来。 或许是很久之前。 “我想回家再给你戴的。”他轻声说。家里他都布置好了,想给她一点仪式感。 “那没事。”司黎把头靠他肩膀上,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满意地说,“我两只手呢。回去再戴那只手。” “嗯,可以。”江修暮笑着亲吻她额角。 拍照时,摄影师可能是司黎粉丝,一个劲儿地让他们调整,说要拍好看点。 司黎常年面对镜头,最会拍照了。 某人恰恰相反。 所以摄影师一直说,这位男士笑笑啊。再笑笑啊。 就差没直接质问他,哥们,你都娶我女神你还不开心吗?! 倒不是不开心。 江修暮发现,他好像有一丝紧张。真到这一刻,就像做梦一样。没有真实感。 司黎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师傅您别难为他了。他才发现以后不能当‘宝宝’了,正难过呢。” 给摄影师听一愣。 旁边,江修暮被她气笑,看着她欲言又止。她这张口就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司黎跟他一挑眉,小声递话,“江总大气点。以后我送你个小的。先拍照。”不然小的没法上户口。 拍就拍! 江修暮笑着向她那边靠拢。 两人身形外貌俱佳,怎么拍都是好看的。 红本本到手,司黎还没捂热乎,就被都他收走了。 哼。小气劲儿吧。司黎借机逗他,“江总,你都拿走了,那我以后想离婚去哪找?” 江修暮睨她一眼,淡淡道:“在我遗体上找。” 啊。“那还是算了。”司黎开心地揽住他胳膊,身子偏倚,“怪瘆人的。” 执手走出大门,司黎先他半步,顶着明艳阳光回过头来,忽而朝他微笑,“老公你看,今天阳光真好!” 江修暮目光温柔,看着金色的夕光尽数落满她身上,煌煌而曜,煜煜生辉,是梦中的美景。 他微笑着点头,“嗯,真好。” 真好。 自此以后,他的世界,她司黎明。 第85章 结了婚是什么感觉? 办公室闲聊时,小朱一句话把司黎问住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好像好像没什么感觉啊。一切都和之前没变化。 他们俩还是该上班上班,该拍戏拍戏。夫妻生活也没见更激情。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年少太激情四溢了,玩到 弋 顶了。 司黎想,这辈子那方面,他俩不可能再有更大突破了。别的方面,她还真想不出来要有什么改变。 旁边听腔的胡珍倒是冷笑了声,一语道破“真相”:“有的人只是看着是刚领证,实际婚龄都要二十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要她这个外人看,这俩人这么多年和结婚有什么区别。就差那么一张纸。 哦,还有个婚礼。 提起这个婚礼,胡珍就头疼。太“仓促”了。 她真没想到,江总那边效率出奇得高。从领证之前就开始筹备了,证一领,就通知她们这边出宾客名单,这个月月底就要办婚礼。 总之就还是那两字——“尽早”。 请谁不请谁,谁和谁不能一桌挨着,这都是学问啊。 所以这两天司黎也被她押在公司里,专门核对宾客名单。 结果越核对越多,胡珍看着最新一列,忍不住地问,“你什么时候和人家芭蕾舞首席勾搭上了?” 什么叫勾搭啊。怎么说话呢。她这叫international好不好? 少见多怪的样吧。司黎翘着二郎腿回答:“这有什么奇怪的。伊莲娜我俩认识好几年了,老‘达瓦.里希’了。” 她朝胡珍晃了晃右手,“这戒指就是她三姑妈家的二表弟给设计的,就下面那个小伊万。” 原来是俄罗斯的设计师。小朱啧啧称奇,怪不得这戒指看起来“刚柔并济”的,像“冰里包着火焰”。 “太适合你们俩了,姐。” 有眼光。司黎给她比了个赞许的大拇指,不愧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太会形容了。 她笑眯眯地跟她讲,其实她这是好几年前订的。但那小伊万完美主义者,光设计图就画了两年,后来终于做好了,还不给她。非要她发誓一辈子不摘下来才肯交货。 啊?还有这事?小朱瞬间星星眼感慨,这太浪漫了吧。姐夫知道肯定开心死了。 是吧是吧!司黎找到“知己”了,得意地跟着点头,她也觉得她太会搞浪漫了。 但这事暂时还不能让那男人知道。这是她“杀手锏”。万一哪天把他惹毛了,这是她能拿出来“平事”的。 噢,这难道就是驭夫之道?正处于对婚姻和恋爱好奇的年纪,小朱听后不由得真诚地问道。 倒也算不上。司黎思索了下,他俩谁也驭不了谁。顶多算是有备无患吧。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这牙齿还有碰舌头的时候,要真吵架不占理,总不能认输啊,还是要有后手——” 正待她还想继续传授婚姻秘诀时,一巴掌忽然拍到她俩之间的桌子。 啪! 抬头,胡珍一张脸比煤炭还黑,看着司黎恨不得上口咬死她,“司黎!” “什么叫不能摘下来?!”她怒吼声震得朝艺上下两层楼仿佛都颤悠了一下,“你知道你的高珠代言一年多少钱吗?!知道吗?” “啊!你脑子瓦特了?!”吼得两人都捂住耳朵。 没瓦特,为爱痴狂而已。 司黎心里清楚,她本身就是个“狂”人。 就算她这身体被世间的规矩框住了,身不由己,可灵魂不行,爱不行。 婚礼前一天,胡珍说要给她最后一个单身狂欢夜。 实际上呢,就还是俩人在天台喝酒聊天,谁也不想在“大事”之前另生枝节。 而且这酒司黎侧头看这上好的精酿啤酒,舔舔嘴唇,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胡珍拍着胸脯保证,说放心喝吧。她这酒是好酒,不醉人,醒来也不头疼。 包准不耽误明天大事。 一番话说得司黎无比心动,可最后,她还是唉叹一声,拒绝了。转而开始喝牛奶了。 “不一样了。”司黎含着吸管感慨,“我毕竟是成家的人了。” 胡珍听笑了,“什么意思?转型贤妻良母了?” “那倒不是。”想起这事,司黎就气啊,“你知道么?那狗男人竟然说以后家里要有家规!” “他丫的,结婚之前他不说,结婚之后开始搞‘潜.规则’了!” 怎么个意思?胡珍问,家规不允许你喝酒?那就不是家规,是“天方夜谭”了吧? 不是不让。是限量。司黎气愤地跟她细数,啤酒一瓶,白酒一两,红酒一百毫升。 多么离谱的数字啊!这竟然是她一年能喝的量!一年!她漱一次口的水都比这多! 胡珍听呆了,那她以后就不能应酬了啊。可她转又一想,看样子江总也不会允许自己老婆以喝酒的方式应酬了。以前是没名分不能多管,现在关系坐实了,估计也没谁敢公然逼司黎喝酒了。 其实也是好事。酒这东西喝多伤身。但这量确实限得太低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防君子不防小人”啊。偷着喝谁知道呢。 说到这,司黎就“面如死灰”了,认命地嘬了一口牛奶,“这就是那老狗男人奸诈之处了。” 都说人老奸,马老猾。她今日算是明白了。那狗男人恶狼装羊,他居心不良! 江大总裁知道自家妖精不是个好降的,所以他也不指望有什么惩罚能吓住她。他干脆不罚她,他罚自己。 他说罚他自己“监管不力”。只要她偷喝,被他知道了,他就直接喝她一百倍的量。 一百倍什么概念。司黎当时就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她喝一瓶啤酒,他就喝一百瓶;她喝一两白酒,他就喝十斤也就是说但凡她敢贪嘴,他就直接喝致.死的量。 奸!太奸了! 司小妖精怎么可能束手就擒,立马拍桌而起,结婚证拿出来!离今天就离! 听见这个字,男人就不说话了,盯着她看,目光无悲无喜的,过了会儿又低头,缓缓地说: 如果阿黎你想好了,也不用离婚那么麻烦,他可以直接去跳黄浦江。这样他的财产还能都给她继承,反正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也无儿无女,就她一个妻子。连遗嘱都用不着写 唉这话把司黎听得心肝一抽一抽地疼,也不反驳了,走过去坐到他腿上,把人搂住,先哄他: 行了行了。什么死不死的,挂嘴边多不吉利。黄浦江多凉啊,而且那是饮用水源,他俩以后还是抱在一起往土里埋吧。 再说,不就是戒酒嘛。他是为她好,她都知道。她也不是不戒,就是循序渐进嘛。那个量能不能扩大十倍? 正常来说,谈判有来有往,她都退一步了,他也该退一步才对。 不过,江大总裁的谈判风格是一锤定音,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不能。 啊?不能? 不能她也没别的办法。 婚后第一仗,大风吹倒了帅旗,司黎是出师就不利。 后来独自复盘时,她还气恼地想,白天烧香,晚上越墙,这伪君子怎么还阴一套、阳一套的? 她如此光明磊落的人,这怎么斗啊? 后来司黎只能开导自己,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郎官不也是官嘛。让让他吧。日子过长了再说吧。 妙啊妙啊。胡珍听后直呼,学到了。 “哎,那烟酒不分家。烟呢,江总不管你?” “管啊。”司黎愤愤地哼了一声,他什么不想管? 他丫的,上辈子司盐的,竟操闲心。一只蚊子落她身上,都得被那狗男人抓住看清楚是几条腿再放走, 烟这方面,家规规定,以后她的烟他负责买,买完给她发。多少量他来掌控,她不能自己买。 如有违背,措施同喝酒一样,一点不马虎。 江大总裁原话:和狐狸打交道,首先枪要把握牢。 不装了,狗男人就是要对她“以死相逼”了。 活吧活吧,谁能活过他啊。这话直接就把司黎气倒在沙发上了,一晚上没怎么搭理他。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在她背后开始“软磨硬泡”,她一个没忍住轻吟了一声,就被他当成“许可”直接攻破了防线。 败军之将,何以 言勇啊。 司黎只能暂时认命了。正好最近她烟瘾淡了很多,有时候闻那味自己都呛得慌。索性就当哄他开心吧。 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啊。胡珍灌了一大口冰凉啤酒感叹,幸好她是个不婚主义者。戒指再好看,也是个“戒”啊。她可戒不掉,牺牲不了一点。 围城里的人看外面总是羡慕的。所以司黎也好奇地问她,“你那个David,不打算有进展?” “哪个David啊。”胡珍嗤笑一声,这次轮到她下眼看司黎了,直言,她现在这个叫贾可莫,和她说的那个David中间都隔了两个Robert了。 “牛。”司黎这回是喉咙里卡骨头,也说不出别的了,一仰头,闷干了大半杯牛奶。 “挺好的。”她长吁短叹地评价,“俗话说,有鱼不吃虾,有豆腐不吃渣。你年轻时候吃得就太渣了,是该吃点好的。” “何止好啊,口味还多呢。嫩草老姜都挺有意思的。” 姐妹局,胡珍也不跟她装,悄咪咪问她:“你放心说实话,你这辈子不会就尝过江总一个人吧?那是不是活太素了?” 你懂个屁。司黎挑眼瞪她,知道什么叫永动机吗? 不懂也没关系,知道南孚电池吧?一个道理。她家这一机更比六机强! 吹吧你就。胡珍呵呵两声,当她不懂事的小孩呢?那二十岁和二十五岁感觉都差不少了。 肤浅。司黎鄙夷地看她,“你丫有点精神追求。” 真以为她跟那男人鬼混快二十年是只图他人帅活.好啊? 司黎望着天空,终于忍不住将压心底的话说出来了,“他在我心里,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特殊,是独一份的存在。” “16年拍完那部电影回国,他带我去了趟西/藏,你还记得吧?” 胡珍点头,记得。那一年的所有事她都记得。 那年她们拍完电影回国,司黎其实颓废了一阵。很正常,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电影上映能什么反响。她又接不到别的戏,手里没活,心里没底,谁不颓啊? 不过某天,江修暮把她从被窝里拽出来,二话没说就扔上飞机,两人一起去了趟西/藏散心。 “说吧。”胡珍摆出认真的态度问她,是不是拜了大师了?那次回来,他们俩人明显得转运了!后面更是坐火箭上升。 哪跟哪啊。司黎无语地摇头,告诉她,什么大师啊。 她那次啊,差点就挂那了。 还是在他身.上挂的。 她司小妖精真是实打实体验了一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就俩字——“刺激”! 第86章 都说“十犬一獒,十獒一青”,被江修暮带进这个养殖场之前,司黎还没见过真正的藏獒。 但在这里她见到了好多种獒犬,甚至还有一排纯正的青狼獒。它们都被单独锁在笼子里,长毛下冒绿光的眼睛像夜里的鬼火一样,幽幽地盯着她。 凶猛的野兽环伺,司黎忍不住手紧了一下,立刻被旁边人牢牢握住。 而下一秒,这些獒犬就开始朝她嚎叫,百只一起比虎啸山林还震耳欲聋。 震得司小狐狸的小心脏都跟着哆嗦,她捂着耳朵就往回走,“不行不行,太难听了。”耳朵要聋了。 刚走出半步就被他揽着腰强行带回来,这混乱情景,江修暮还能笑着看她,安抚她,“别怕,都有笼子的。” 确实有笼子,她长眼睛了看得见。 但他没看见这些狗要把笼子掀翻了吗?! 那锁,司黎不忍回头细看,她总觉得那锁不怎么结实,被这些凶兽咬两口就能断。 锁断了,下一个断的就是他俩了。 见她畏缩往他怀里靠的模样,江修暮第一次把她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唇附在她耳边告诉她:“阿黎,记住这个调子。学一下。” 说完,他把两指放到唇边,突然吹出一声凄厉别致的哨声。 声音一出,仿佛盖过了这里所有兽嗥,那些充满野性的动物全部静下来,夹住尾巴看向这个男人。 司黎也抬头看他,心想,这狗男人,还真够“狗”的。还有这活? “学会了吗?”江修暮侧眼看她,直接握住她双肩,将人放到身前,让她直面这些笼子,告诉她:“开始驯。” 司黎学调子是快的,也会吹口哨,但她的声音刚发出来,那些原本安静的獒犬又沸腾了,“嗷嗷嗷”的朝她吼个不停。 她立刻又吹了两声。这些狗非但没有理她,反而叫得声音更高昂了,像是有点愤怒了。肥厚的爪子拍打笼子锁,哗啦啦的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她扑过来。 “不行不行。”司黎回过头抱住他,闭着眼不敢看,“我今天没涂口红气场不够强,明天吧。明天我画全妆来!” 她还是要跑。男人无奈地拍拍她的背,没带她走,而是又吹了声口哨,让全场安静。 在“诡异”的安静中,他打了个电话,让人送了一盆肉来。 还是刚杀的、冒着热气,沾着鲜/血的牛肉。 司黎看着他把关青狼獒的最外层笼子打开,里面都是单独的笼子,但凡有一只把那细铁棍咬碎,冲出来那画面她都不敢想。 这狗男人竟然还只身进去,拿着夹子喂肉,血腥气把这里所有畜生都唤醒了。司黎能听见它们低吼声,好像还能听见它们口水吧嗒掉在地上的声。 喂到第三只时,江修暮转头,让她进来。 进吧进吧。司黎眼一闭心一横,这不是有笼子嘛。虽然看起来不结实,但他都敢进,应该问题不大。 可她刚一靠近那些笼子,第一只关着的青狼獒就看她不顺眼,把笼子撞得“砰”一声,把司黎吓一跳,往旁边退了一步。 太近了,她都看见它牙上还沾着血呢。 口气也太重了。司黎皱了下眉,默默移动脚步,跑到她男人身边。 “喂它们。”江修暮二话不说,把盆交到她手里。这些四条腿的“饿鬼”便都看向了她。 都说狗眼看人低,这些獒犬更是会识人的,看她好欺负,直接开始吼着要食物。没一个消停的。 司黎忍着耳朵痛,夹起一块肉递给最近的一只,但这只獒竟然没吃那肉,反而对着她手腕呲牙,狠狠地撞了下笼子。 她手一哆嗦,肉就掉地上了。 在这么吵的环境中,她也听见了男人清晰的叹气声。 在她愣神的目光里,江修暮俯身捡起那块肉,也不嫌血沾手脏,徒手就把肉喂给那只狗。 那狗竟然也不咬他手指头。 司黎惊叹地想,果然是同气连枝,一脉相传。它不咬同类。 但下一秒,江修暮就执起她的手,强行让她夹肉喂过去,一边跟她讲:“最正统的青狼獒不是颜色决定的。” “是要从出生起就把十只小獒放到一起,不给喂食,最后活下来一只,才叫十獒一青。” 闻言,司黎默默数了一下,他这里大概有二十只青狼獒,她好奇地问,“难不成它们都是这样活下来的?”那万一一只也活不下来不就全损失了。 他没正面回答她。江修暮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胳膊还是僵硬,便继续牵着她喂狗,淡淡曰:“我不养废物。” 这话把司黎颓废中的小心脏针戳了一下。 这几只喂完,他就带她往出走,至于那些普通的犬,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当天下午,男人开越野车带她在附近转了一圈,拍了些雪山美景,晚上,两人又回到那厂子附近的木屋里住。 第二天起床,吃过早餐,司黎被他再次拎进了狗群里,江总就一句话,“继续驯。” 第三天、第四天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被他带去教驯獒。 那些停不下来的狗叫声震得司黎头都大了,噩梦都是被狗撵。 不过她胆子渐渐也大了,看着它们不害怕了。这些狗盯着她看,她就瞪回去;朝她呲牙,她也呲;它们撞笼子,她“狐假虎威”地踢两脚铁栏杆。 反正都出不来。她还掌握着喂食权,哪只朝她喊的声音大,就饿着吧 再后来,终于有一天 傍晚,司黎自己驾轻就熟地进到长长的走廊里,巡视了一圈。 最后她站在最里面那一排笼子前,笼子里那些九死一生的怪物仍然在对她呲牙、发狠。 不过司黎看着它们,耳朵习惯了它们凄厉的叫声,它们露出的尖牙也没新鲜感了。 一人与群獒对视,她缓缓地抬手,将手指放到唇边,不轻不重地发出一声哨响。 起初,这些獒犬还是闹腾,司黎看准了其中一只,目光专注地、充满压迫地盯着它,不紧不慢又吹了一声。那只狗明显地静下来,从进攻变成了防备的状态。 感觉差不多了。她暗暗吸一口气,鼓足了胸腔里的气息,对着它们吹了响亮的一声哨。吹完她自己都觉得刺耳。 笼子里的这些狗不知是被震到了,还是被慑到,的确暂停不叫了。 仅有几只青狼獒还是在暗暗对她呲牙。 司黎也不在乎了。这么短时间,它们这样都算不错了。真心臣服还是假意,总之,它们是不敢轻视她了。 最重要的是,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男人敢肆无忌惮地逗弄这些危险的动物,因为锁住它们的根本不是这几根铁链 而且就在刚刚它们被她“锁住”时,她心里似乎有一头野兽被释放了。她能感觉到那里滚烫的、怦然的跳动。在这三千多米的海拔,她竟然开始出汗了。 “阿黎。”背后传来一声轻唤,司黎转头看过去,不近不远处,江修暮站在那里,微笑朝她伸手,“走了,我们回家。” 司黎被他牵着走出大门,抬起头,恰好远处夕阳日照金山,万丈金光照耀着古冰川。景象宏伟盛大,美得她想流泪。 在这样的美景里,身侧男人牵起她的手,轻吻她手背,柔声告诉她:“阿黎,他们终将是被你降服的犬。” 他笑笑,又说:“我也是。” 那一刻,司黎控制不住自己了,獒犬上身了似地,跳到他身上就开始亲,一边撕.咬他嘴唇一边舔血往下吞。江修暮全程没动任由她胡来。 回到木屋里,她更是直接撕.开他衣服,人推到地上就开始撒野。 那天晚上,司黎疯了一样趴在他身上亲他脸,用尽狂劲儿和他缠.绵最后连吸氧的力气都没给自己留,眼一闭,直愣愣地栽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了。 据后来讲,她当时差点把那男人给吓死。这么多年,江修暮都没再带她上过两千米以上的高原。 不过窒息前那滋味司黎回想后,咂咂嘴,还是不要命地认为,爽极了。 那之后,司黎就自知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不同。她真是爱他爱得痴狂。 爱,尚有深浅;痴狂,没得休止。就是死了都还想爱他。 这事听得胡珍惊叹,心想,怪不得那次之后司黎再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看不出哪有改变,但就是整个人精神气不一样了。 原来是“重开”了。 听到这,她不禁又问她,“可人心易变,几千年如此不是说着玩玩的。那万一万一,哪天江总对你‘两面三刀’了怎么办?” 司黎笑了声,相当无畏地拍拍自己左胸膛,“那我肯定让他往这儿刺啊。下手痛快点,都用不着两刀。我命薄一刀够杀了。” 虽然之前她一直叫嚣着他要是敢恨她,她就去找别人。实际上,那段时间,司黎自己也想了,江修暮要是真恨她,那她就让他恨了。只要是他的刀,落下来她吭都不会吭一声的。 哎。啧。 司黎这几句话,彻底把胡珍之前的想法给颠覆了,她都开始重新思考爱情观了。 从前她是觉得,女人要么就潇洒自如,红尘绿叶里淌过就过。真要嫁,就宁嫁枭雄不嫁真英雄。枭雄既有称霸一方的能力,又比英雄私心重,比如一怒为红颜,别人暂且不提,红颜这辈子绝对是值了。 而真英雄太无私,又容易早死,大义面前,连自己的牺牲都不放心上,何论身边人的牺牲。 所以这段感情,胡珍觉得江总更可怜一点。因为司黎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在身边,不爱是很困难的,爱上了,又是对自己身心极度的摧.残和折.磨。那是一种既虐又酸爽的感觉。 他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大无畏为别人冲锋陷阵,拦不了,又护不住。英雄身上凛然的气质,对爱的人来说,是既迷人,又痛心。爱到极致,还有可能自我怀疑,她到底是最爱他,还是这个世界。 没点定力和坚守的人,光内耗就把自己耗干了。得是耐得住寂寞,守得住长久,还得足够幸运,等她哪天功成身退,再一起归隐平淡。 不过,现在看来,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美人给英雄殉情。世人伤我千百遍,我自岿然;唯你可杀我一次,我亦不动。 如同理想主义者放弃完美,唯.物主义者期待来生,能为一人违背自身信仰的爱,试过可能就真没遗憾了吧。 唉,但是再好也和她没关系了。胡珍叹了口气,她都四十了,疯不动了,下辈子她再相信爱情吧。 这辈子见证就够了。 “新婚快乐吧,情痴。”她朝司黎一举杯,“幸运点儿,一生都能痴情。” “放心吧。”司黎朝她笑笑,得意洋洋地点头,“我这眼光,真不是我自吹。雪亮亮的。” 龙眼识珠,凤眼识宝,牛眼识青草。 当年见江修暮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人不错,干干净净的,撑着伞的手骨节分明 * 王煜没想到,他竟然也能收到结婚请柬。 想当年他结婚也没请过江修暮,但那时他们两家斗得正凶,也不能怪他小气,万一他来砸场子呢。 最近他们倒是默契地注资了同一家软件公司,也算是合作吧。 王煜细思,又或者是他家小江其实一直也对他“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 这不去吧,显得他太格局太小,思来想去,王煜决定包个大红包,冰释前嫌了。反正他二胎都要有了,礼尚往来吧。 婚礼当天,王煜还很感慨地对着新郎官说,“咱俩斗了这么多年,但今天,兄弟是真心祝福你。” 顶住那么大的压力娶了个女明星。要不是他知道内情,明白他娶的是“活貔貅”,他肯定也要觉得他脑子瓦特了。 作为新郎官的江修暮听后,打量他一眼,最后笑而不语地和他碰了杯。他竟然把单方面的碾压说成“斗”,他看他就挺“逗”的。 婚礼没有伴郎伴娘,也没有证婚人。 不需要谁陪伴,也没人有资格证明,他们就牵着彼此的手从起点,一路走向终点。 交换誓言时,王煜看呆了,他还真是幸亏来了。 小江小江这是哭了吗? 算不上哭吧,至少人眼泪还没落下来,但眼眶是实打实地红了。 就在江大总裁如此动情的时刻,司小妖精却全程都是笑着的。 她笑吟吟地看着他执起她的手,说,司黎我爱你。他希望世界上所有人都爱她,却又害怕有人比他更爱她。 对不起了,他只是个普通人。脱离不了人性的束缚,比起分享他更想私有。所以,他一定要娶她。 司黎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也没有夸张,她当即拍拍他肩膀,非常爽利地在众人面前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放心吧。这世界上爱她的人从来都不少,但他先说的,那她这辈子就先可他来爱。 这话说得台下都有人笑了。不愧是影后,嫁豪门也不卑不亢的,甚至还挺自信的。 只有台上的江修暮听后,是真得感动到直接抱紧她。 他知道司黎从不轻言承诺,她既然说了她一定会做到。 或许爱过的人才知道,能被偏爱一生,是何其有幸的一件事。 * 虽然婚礼安排她全程没出力,就出了个人,但光是出席,司黎就觉得累坏了,腰.酸腿麻的。 江总心疼老婆,这一晚两人抱在一起,拥着大红色的被纯聊天。 司黎穿的也是红色吊带睡裙,图喜庆,搂着他脖子,坐在他腿上,她脑袋靠着 他肩膀,忽而问了句:“你说我们要是没有遇见那么早,会是什么样子?” 江修暮闻言认真思忖,“听实话?” “当然了。”司黎坐直看他,眼神示意,今晚上可是坦白局,说谎的是小狗。 那行吧。江总抱紧老婆,是她想听的,他如实相告:“我还是会找到你。但是会恨你。” “阿黎,我没你那么宽容。”他抚着她长发说,“我这人小器得很。找到你之后肯定不会放过你,有可能会折.磨你,报复你。” 司黎窝在他怀里,垂头不满地哼唧,“那你还真够小家子气的。我多无辜啊,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怪我的。” 仇恨哪来的理智啊。江修暮不禁笑,“能被理智控制的就不叫仇恨了。” 说完,他笑容愈深地将她抱更紧,鼻梁蹭着她柔软的脸颊,腻不够地亲昵,又说:“爱情也一样。” “就算是那种情况下见面,阿黎,我也还是会爱你。我确定。” 只不过,那时候他的爱一定会很可怕,很不讲道理。她就算不爱他,他也不可能放她走。留不住心,人他也要圈一辈子。 所以还好,他们遇见了。 “阿黎,以后我来保护你。以后我来爱你。我会,至死不渝地爱你。” 吻上她眉心时,男人深情地表白。 司黎闭眼笑,躺下时将脸埋进他颈窝,亲了亲他,轻声答:“嗯。我知道。” 他当年说“喜欢她”时,她就知道了。 她知道,也愿意相信他的爱。 * 新婚夜这晚的对话,让江修暮意识到一件事,司黎可能比他还要在乎当年的事。 是很有可能。毕竟他家阿黎的道德感可比他高多了。他只是在她面前装得好。 想了想,他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结是要打开的。 所以那天他问了她一句,要不要陪他回去扫墓。 司黎欣然答应了,行啊。她这两天就有空。 嗯。那就这两天去。定下之后,江修暮就去准备早餐了。 出来时,刚好听见司黎在打电话,“就白菊花吧。给我订999朵。不要满天星。” 噗。旁听的江总没忍住,笑出声了。看来她还真很在意。 “阿黎,有必要吗?” “有吧。”司黎想,正常人家的媳妇第一次见公婆,都不能空手。那她也不能啊。礼多人不怪嘛。这道理在下面应该也通用。 江修暮却看出来她犹豫之下的不安和内疚,他握住她双肩,让她看着自己。 “阿黎,是我要选择你,是我不放手。他们真要怪罪,也是怪我一个人。和你没关系。” 而他从不信因果报应,也不认为人有轮回转世。他们死了就是死了。 司黎注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帮他整理了下衣领,“贴心”地嘱咐道:“那你以后睡觉注意一点啊。” “要是他们给你托梦,你记得别顶嘴。” 噗。他老婆这么可爱,谁会怪他啊。他笑着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小脸,先吃饭吧。 等扫墓回来她估计就能想开了。 于是,新婚第三天,两人出其不意地“回门”,抬着司黎订的直径一米多的白菊花束,回了海城的墓园。 站在公婆的墓碑前,自认“素颜也是好看媳妇”的司小妖精毫无心理负担地一撩黑色风衣,直直跪下了。 跪完,她还疑惑地往旁边一瞟,示意,你爸妈你不跪? 跪还是要跪的,结婚后共同祭拜需要仪式感。但她动作太利索了,比他都快。江修暮见状笑笑,在她旁边跪下。 “爸、妈,我带阿黎来见你们了。我们结婚了。” 说完,他看向身侧,司黎好像还有点紧张,下颌紧绷,手下意识地捏紧衣角。 江修暮主动牵住她的手,揉了揉,让她放轻松,继续对着墓碑上两张黑白的照片道: “爸妈,阿黎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她从小过得很艰难,我爱她,我很心疼她。” “娶她也是我坚持的。她一直担心你们会不满意,但我知道,如果你们见到她,一定会比我还喜欢她。” “她真得很好,值得我一辈子对她好。” 如果他们真得不满意,那就怪罪他一个人好了。 跪在冰冷的墓地里,注视着那两张模糊的脸,江修暮更加用力地攥紧手中的温暖。 对不起。或许他真得对不起江家所有人,可他放不开、也贪恋着,现世里他唯一感受过的、真正的温暖。 他的话司黎在旁边听得心里酸溜溜的,有点感动,又有点羞愧,“其实,不喜欢也能理解。” 推己及人,她要是江父江母,怕是要气活过来掐她。 “阿黎。”江修暮蹙眉看她,柔声说,“别乱想。他们一定喜欢你。”他家妖精谁能不爱。不爱的就自找原因。 司黎看看他,眨眼,抿着嘴唇往他这边又靠了靠,肩并肩,手臂紧紧贴着他的。 她又小声对那两张照片说:“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我。” “谁让你们把儿子生这么好”那她实在忍不住嘛,“那这责任,我们各摊一点行不行?”当然她是主要责任人,她摊多一点。 “不过还是,对不起啊。”司黎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都开始闪烁不敢往下看了。 老婆在旁边诚恳地道歉,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作为坚定唯.物主义者,江修暮却看着有点想笑。他觉得可爱之余,还是好心疼她。 “没你任何责任。”他半是哄她,半是认真地说,“就算阿黎你不主动。我也会下手。”早晚而已。他们注定要在一起的。 司黎抬眼看他,半晌,也笑了。 这妖精真心笑起来,明眸皓齿、活色生香的,看得江大总裁直接就上手搂住了。 江修暮凑到她耳边说,“放心。他们说同意了。” “嗯。”司黎会意地点头,忽然又调皮心起,眯眼凑过去小声问他:“江总既然会通灵的话,要不也问问旁边的邻居?问他觉得你家新媳妇好不好看。” 她手一指,江修暮往那边看了一眼,有点无奈,叹了口气轻声说:“阿黎,旁边的是我舅舅舅妈的墓碑。你要打个招呼吗?” 司黎愣了两秒,立刻又板正跪直,换了个方向鞠躬,“不好意思啊,舅舅舅妈,他这次没说。下次,下次我再给你们带花。喜欢白菊花、还是黄菊花,你们随时托梦给我。” 这话听得江总彻底绷不住笑了,心道,算了,差不多可以了,她心结解开就行。跪着地太凉。 江修暮一把抱起自家老婆,说:“时间不早了,阿黎,我们走吧。” “嗯。”司黎也抬手搂住他,终于放心地把头靠在他肩膀,轻声说,“下次我还陪你来。我们多带几束花。”都怪他不早说,她还是礼没带够。 不是他不想说。她这999朵,哪怕墓园里每一个都放一朵,分摊都够用两三轮。 但想了想,江修暮还是笑着首肯,说:“好。下次我们带多一点。”多少都是图他家妖精安心。 于是司黎顺势就开始跟他商量,得开什么车来。后备箱太小装不下啊。 两人一言一语地讨论着,身后,白色的花瓣被骤起的风吹得舞动,忽地铺满了绿色草坪,远远看去像一条拖地的 白纱,迤逦连绵。 * 婚后一个月,这场婚礼带来的讨论热度在网上还没有消退。 声音五花八门,观点层出不穷。 对此两家公关也只能尽量控制,毕竟群众的嘴不是谁想捂就能捂的。 司黎本来就是公众人物,结婚被热议再正常不过。 直到有一天一篇帖子,非常缺德地说,像他这种没根基的新贵娶女明星,是因为正经高门大户家的千金他够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完成繁衍的需求,改善下一代。 说他,江大总裁倒没感觉,他只是很不喜欢这帖子里对司黎的点评。分析她的身高优势、颜值长相各个方面,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一定能生出优质的下一代。 话里话外,他们评价的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子.宫够不够完美。 单单这个帖子,江修暮直接让法务部发函,删干净。 后来司小妖精听说了这事,还过来人一样开导他,说这种酸气声音没必要理会。 “那些人啊就是眼里见不得好。以后人烧干净了,剩下骨灰都得是柠檬味的。” 他老婆这刻薄的小嘴,江修暮忍不住上前亲了两口。真带劲。 嗐。正常啦。 司黎最近新爱好是写作,抱着电脑边打字边想,她出道这么多年黑子见多了。这还算高级黑哩,低级的,遗.照她都见过十个版本了。心情开朗的时候,她还认真选过呢。 她跟他感慨:人嘛,看事情总要积极一点。这世界虽然是阴晴难料,但个人内心还是要保持阳光的。 江总快别理他们了,过来看点正能量。 她新写的小说开头。 书名就叫《重生之我在哥谭市开大郎水饺》。呐,还是个夫妻店咧! 第87章 领证那天,司黎说要送他个小的,江修暮还以为是句玩笑话。 没想到,两个月后的早晨,司黎吃早餐前,把一叠报告单扔到桌子上,让他“自己看看吧,你干的好事”。 他做什么了?江修暮是无奈地笑着将纸展开的,看过第一眼后,笑容便凝住了。 他将纸拿近,认真地又读了两遍上面的文字。 司黎在旁边看见他的表情变换,捂着肚子,笑得手里的牛奶差点打翻。 真的?他下意识地看向司黎,想问她是真的吗? 司黎当即拍拍自己平坦的小腹,回答他,当然了。她只是太瘦不显怀,但肚子里是真有“东西”了。 “那不是有照片吗?” 江修暮往后翻了一页,孕期七十多天,连B超图片都能清晰地看出初具“人”形了。 他看了两眼后,继续去看她的各项检查指标。 这时,司黎起身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说:“放心吧。这次一切正常。检查时候我都听见胎心了,扑通扑通的,很稳健。” “什么时候去做的检查?”江修暮瞥了她一眼,“又不告诉我?” “不是不想说。”司黎环住他的腰,心虚得不敢看他的表情,“我当时在外地嘛。谁能想到是怀孕呢。” 她怎么可能想不到。都两个月了。 还是怕不稳所以才没跟他说。江修暮叹气,想想,还是抬手揉揉她脑袋,“下不为例吧。以后产检我都陪你去。” “好。但这次回来就得建档了。”什么大卡小卡的,司黎也搞不明白,“反正结婚证在你手里。” “嗯。我来办。”江总抱起自家怀孕的妖精,小心地把她放到柔软的沙发上,又问:“叶酸开始吃了吗?医生有什么嘱咐?身上哪里不舒服?” 司黎干脆躺他腿上,懒洋洋地枕着他,笑着一一回答:“早就吃了。医生说注意休息。孕反倒还没有,就是爱犯困。” 江修暮摸了摸她的胳膊,觉得还是不够结实,怀孕是很耗精气的过程,内外都要调理好才行,“还是找个中医看看。” “行。听你的。”司黎打着哈欠点头。她也知道怀孕生产不是开玩笑的,小心点没错。 最开始的惊喜过后,他手掌轻抚她的发丝,心绪忽然宁静。窗外的阳光落进来,温暖地落在她身上。 将所有要安排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江修暮不由得笑问她:“到底是哪次啊?”他们一直都有措施,除了 司黎也笑弯了眼睛,点头,没错,就是那次。他扬言“今晚就要”的那次。 没想到啊。她之前还以为就是“过满则溢”,没想到还真能“过满则生”啊。 司黎朝他抛了个赞赏的飞眼,可以啊,老江,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嘛! 是意外。江修暮笑着摇摇头,继续问她:“阿黎,为什么这么想要孩子?” “年纪大了啊。”司黎伸手去摸他下巴,随意道:“以后戏路窄了,我就得给别人演妈了。那当然要提前体验一下啊。” 这回答她自己信吗?机智多谋的江大总裁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笑而不语地注视她,脸上写着三个字“说真话”。 司黎看了他一会儿,缓缓起身,男人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她便靠在他肩膀,叹气说:“江修暮,我们两个在这世上没亲人了。生一个吧,我们看看正常的亲情是什么感觉。” “当然我希望最好是个女儿,我们好好把她养大。”不要像她小时候一样,没人疼。 他们之间也是亲情。江修暮本来想说这句话,可他抱着她,又想,他们的亲情准确说是爱情的附属品,和血缘带来的纽带还是有所不同的。 “好。”他轻拍她的胳膊,“阿黎,我们一定能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嗯。”司黎摸摸尚还平坦的小腹,想想又补充,“不过这个孩子应该会很省心。” 江修暮:“这怎么说?” 司黎长眉一挑,坏笑地凑到他耳边,悄声解释:“你看这期间我们好几次都那样都没事哎!” 说明这个宝宝还没出生就懂得“体恤”爹妈了。 至少是个皮实的! * 怀孕初期,中医诊她脉象“内虚外实”,还是不能太累。司黎很听医生的话,乖乖停了工作,好好养胎。 四个半月时,再查,中西医都说不错,孩子发育很好,按部就班发育得很标准。她脉象荣气也强了不少。 夫妻俩这才放下心来。 这段时间,江修暮在家里单独辟出一个房间,柜子分门别类,专门用来放药材。司黎看到后,直打趣他,江大夫什么时候“开堂坐诊”? 这妖精一直是个嘴坏的。放平时他还能“另辟蹊径”收拾她,但现在她双身子不禁折腾,说什么他都只能束手投降。 随便吧。江修暮认命地想,她心情愉悦就行,而且司黎怀孕后,也不像医书上说的孕妇会挑口,她还是他给什么就吃什么,和以前一样“好养活”。 孕吐也不见有,俩人时常在床上感慨,这孩子果然是个省心的。 孩子是省心,但江修暮忘了,他家妖精向来没让人省心过。 在司黎眼里,医生说的“不错”,那就是“稳了”。既然稳了,她就要开始上工了。 当然,她也没太放肆,就接了个配角,演古装玄幻里的神女,全是文戏。 早料到她不可能闲十个月,江总千叮咛万嘱咐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把人放出去了。他思量着,就在横店拍,也不远。他多跑一跑吧。 结果有一天江修暮去探班,没提前说,直接到片场接人时,看见了司黎坐在三米的高台上衣袂飘飘地在演“神仙”。 三米高看得他江大总裁也“三魂荡荡,七魄悠悠”,皱紧眉头问小朱,她是就这一场戏还是一直这么演的。 小朱脑子一转,避重就轻地回答,这是最后一场这么演的戏。 嗯,也就是说之前都是如此。男人看着高台,表情变得严肃了。 直到司黎演完,被威亚放下来,下戏回去休息的路上,江修暮没忍住教育了她两句。 看他真有点生气了,司黎 便搂住他肩膀,讨好地蹭过去,说放心放心,没下次。这戏结束她不接别的了行不行? 反正肚子显怀了,她也演不了了。 哄男人嘛。司小妖精熟能生巧,最擅长了,当即又道:再说,这事情退一万步讲,你江总就一点责任没有吗? 江修暮看她,他的责任,失察?监管不力?就该早早把她栓家里? 司黎:哦,那个倒也有。但是砍树砍根儿,这事他也得往根儿上看啊。 为什么她要大着肚子拍戏? 还不是因为他江大总裁不能生? 但凡他能生,她是不是就不用管高矮胖瘦,专心拍戏了? 他不常说,凡事先思己过,再论人非嘛。所以江总你也反思反思。 不过好在,她司小妖精胸怀大度,就不跟他计较了。 行,那这事就此翻篇,咱们琢磨一下晚上吃什么。 这番话把旁边的小朱听得一愣一愣的。她默默看向右边的男人,眉头紧锁,眼神却没了责怪之意,好像真在反思了。 话糙理不糙。 江修暮事后想想,的确是这样。就算他已经把她照顾很好了,可有些事他不能替她承受。 这个孩子的出现,其实没对他的工作生活产生太大的影响,司黎却为这事放弃了很多机会。她成为母亲的第一步就是要“牺牲自己”。 她肯定也纠结过,最后发现纠结也没用,因为这种“牺牲”没有其他选择。 后面,江修暮也不再拦着她工作了。他清楚司黎比他要重视这个孩子,她不会轻易拿她冒险的。 果然,孕期不到六个月时,司黎就决定歇影了,回公司当幕后教新人演戏。即便她当时孕肚还一点不明显,当颁奖嘉宾穿礼服都看不出来。 唯一能看见的变化是她食指上多了个电子念佛器,没事就在那里摁。 胡珍不了解这些,有一次看见了,没忍住问:“这东西到底什么用啊?” “祈福积德啊。”司黎毫不讳言地拍拍肚子,“给这个小的。” 哟。胡珍笑了,“该不会江总也有吧?” “当然。但他明面上不能戴。” 司黎莞尔默想,他不仅有,还有两个呢。宝宝一个,她一个。 这笑容。胡珍走之前不禁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是真好看啊。 连司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从怀孕了,她眉眼越来越柔和,身上仿佛镀了一层光辉,刚好中和了面容中的锋利。那段时间,公司里的人谁见到她,她都是笑着的,幸福感满得要从大眼睛里溢出来。 老婆怀孕在家,江修暮一直避免出差,一次实在免不了。他安排了两个人在家照顾她。说要出差一周,第五天晚上他就赶回来了。 站在卧室门口,他怕打扰她没敢进去,就这么远远看了她好半天。 那一刻,江修暮发现幸福是有具象的。他最爱的人躺在枕头上安然恬睡,她的体内还孕育着他们爱的结晶,让这份爱在新生命里延续。 一整晚,他都没睡觉,在书房里给孩子起名字。 第二天,他把筛选过不知多少遍的名单给司黎看,让她选一个。 司黎看着前面清一色的“司”姓,一不小心就想起她年少不懂事时,下过的颇多诅咒 “那个,要不还是跟你姓吧。”不吉利。她们家这个“司”实在是不太吉利,生下来的人都逃不出被掌控的命运。 “也行。”江修暮懂她的顾虑,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重新执笔,“那阿黎你来取名。” 取名是个技术活啊。司黎拄着下巴想,她要不要得寄托点期许什么的? 可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就是快乐就行。 “我就想他/她快乐长大,那不然叫江乐乐?”是不是太普通了。 嗯男人沉吟了半分钟,“其实男孩子,单取一个‘乐’字应该可以。” “女孩的话,”江修暮侧头温柔地看她,说,“乐是多音字,要不然叫‘月’吧?” 他在纸上用正楷写下两个字:江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司黎默念两遍这个名字,微笑点头,“好。就这个。”月亮代表夜晚,连接黎明和日暮的。 “小名就叫月月,也好听。” 先这么定着,司黎想,以后宝宝长大了,不喜欢她就自己再改嘛。 * 临近产期的前几天,司黎发现这男人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要不是孩子正在她肚里动,她还以为他得产前焦虑症了呢? 他不是焦虑,就是年纪到了。 司黎问的时候,江修暮坦白告诉她,他现在心态和年轻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二十四五岁时,他们感情正浓,事业也都上了正轨。那时候他每天做梦都想和她要个孩子,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但现在人到中年,他又害怕改变。现在的日子让他很满足,孩子又是个不可控的巨大变量。他也不能确定,这个变量会把他们的生活引向哪个方向,所以有些忧心。 嗐。说来说去,不还是“产前焦虑”嘛。 司黎站到他身前,手放到他肩膀上,问:给个痛快话,小江,这孩子你到底想不想要? 江修暮看了眼她隆起的肚子,蹙眉:当然想要。 这态度司黎不满意:大点声!想不想? 想!男人也坐直了,坚定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司黎笑着拍拍他肩膀,说:鉴于你往日的优秀表现,组织上才决定让你抚养这个孩子。小江/同志,希望你牢记初心,别忘了今天的话。 最后一句,司黎俯下身亲了亲他,柔声说:做个好爸爸。你可以的。 江修暮也吻着她的手承诺,阿黎,你和孩子我一定都能照顾好。我发誓。 嗯。 当时司黎靠在他怀里,毫不怀疑地说,我相信你。 然而,真到了那天,两人才发现,旦夕祸福面前,人有多么无力。 * 生产之前,一切检查结果都是向好的,司黎和医生讨论完决定,指标都适合顺产,那她就顺产吧。 等到真正羊水破了,开始待产,她的宫缩却比正常的要剧烈。 司黎自问是个忍痛能力很强的人,但当时那种痛,还是让她咬紧了牙。 旁边的护士是她粉丝,一直用心在鼓励她,可过了一段时间,她也发现不对劲。过程太慢了,快影响到孩子胎心了。 手术室里,医生问她,要不要考虑转剖腹产?这对孩子比较稳,但她要受两遍罪。 要!当时司黎满头汗珠,嘴唇都白了,声音虚弱告诉医生,不用管她,直接剖。 医生看了她一眼,急忙对旁边说,那得外面家属签字同意。快去! 当时,江修暮等在门外,对里面的情况毫不知晓。他就是心脏没由来得一阵阵抽疼,索性就守在了门口。 门开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江修暮,签字!” 男人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出来了。 他这辈子签过无数次的名字,却从没有一次像这样痛苦,手颤抖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直到女儿呱呱坠地,护士抱给他看的时候,江修暮都没力气去接。 他背后的冷汗连外套都湿透了。 最后还是胡珍抱了抱孩子,跟着去办手续。 而司黎在听见孩子第一声啼哭之后,倒头就昏迷不醒了。 虽然医生说她只是折腾两次,太累了睡着了而已,但那一整晚,江修暮都没有离开过她床前。 他紧握着她冰凉的手,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一遍遍祈祷,这一秒、下一秒她能尽快地醒过来。 夜深人静时,他情绪还短暂地失控过,泪流满面地央求她醒来,“阿黎你不能这样对我。你醒醒好不好。求你了” 男人伏在她病床前,人生第一次绝望到失声痛哭。 这场生产确实消耗了司黎太多精力,既有身体上的又有精神上的,她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 睁开眼,就看见某人的脸,不过一夜而已,司黎却觉得他好像比她都要憔悴。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也落了。其 实她一直都是个胆小鬼,她害怕医院,害怕手术,最怕的就是有一天在这里死去,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可他一直都在。真好。 明明自己眼眶都还是红着的,江修暮还是先给她擦眼泪,柔声安慰她,“别哭。女儿很好,很健康。等下就抱来给你看。” “阿黎”攥紧她的手,他忍不住再次哽咽,“谢谢你。” “谢什么。”司黎摸摸他的脸,胡子都长出来了她转而微笑逗他,“你是谁啊,长这么丑。” “把我的帅老公还我。” 扑哧。江修暮别开脸,不禁破涕为笑,转过头来,又含泪“警告”她:“别胡说。” 两人对视一眼,“劫后余生”似的,都止不住地想笑。 * 产前补得够足,产后又照顾得好,司黎恢复得很快。 尤其每天看着自家乖女儿,她心情好得不得了。 小江月出生就自带两道双眼皮褶,二十天的时候,眼睛彻底睁开了,皮肤白嫩了,慢慢嘴唇也变红嫣嫣的,小尖下巴初露雏形。 惊得胡珍连连感叹基因的伟大,怎么会有孩子长得跟年画上一模一样?这要长大了也是个明星苗子啊。 疼得她抱起来就不放下,爱不释手,一边哄一边念叨:好好好,干妈以后八十岁也给你当经纪人。 这话,司黎抿嘴微笑,没搭腔。 她还真不想女儿也进娱乐圈。许多压力她自己倒能承受得住,但一想到女儿要面对那些,她都难受得心肝颤。 尤其后来有一年,小江月上学时不小心被无良媒体拍到了正脸。尽管她这边竭力联系对方想出钱买下照片,但最后还是被发出去了。后续照片还被黑子用来攻击她。 那一天哄女儿睡觉后,司黎抱着江修暮崩溃地哭了一整晚,说她当初就该听他的话转行,说她从没如此后悔当演员。 第二天出席活动时,她也是对着镜头先三鞠躬道歉,哽噎地求他们,如果这辈子她真做错了什么,她愿意一力承担。只求他们冲着她一个人来,别再伤害她女儿。 在场的人听完都纷纷落泪。无论是三金影后的光环,还是总裁夫人的头衔,那一刻她比普通母亲还卑微。 那些天,江修暮也没睡好过,他一直很努力地在保护她们母女。可这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也有人力难以对抗的黑暗。 尽全力而为,也无法尽善尽美。 所幸这事影响比较大,又赶上净.网行动,整治力度加强,一时间风气好了一点。他俩对女儿的保护也更严密了。 这事之后,司黎是彻底不想女儿走这条路了。爱好就往读书方面培养,她决定了,狠抓教育。 不过,抓也不是她抓。家里有奶爸。 小江月八个月大时,司黎要出国拍一部戏,大概半年才能回来。 临走前,江修暮抱着孩子送她,忍不住说了一句,早点回来,宝宝会想你。 看了眼连人都认不清的小娃娃,又看看他,司黎意会地笑,张开双手抱了抱他们爷俩,保证一定早去早回。 一岁左右刚好是小孩发育最快的时候,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小江月会走路了,还会开口说话了。 她还能隔着视频,甜甜地管她叫“妈妈”。 视频对面,司黎捧着脸,心都被她融化了。终于等到杀青当天,她一秒不耽误地转机飞回上海,半夜两点落地。 江修暮接她回家,女儿还在睡,司黎站在床边,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怕吵醒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枕头。 这一幕看得江修暮实在揪心,他手悄无声息地伸进被子里,挠了挠小脚丫。 怕痒的小宝宝蹬了一下,懵懵地睁开眼睛,看见这张美丽的脸,还以为又在视频,哼哼地叫了声“妈妈”。 声音一出,司黎就将她紧紧抱在胸前,半天都不松手。 江修暮看见她肩膀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安抚地摸摸她的背,“不然你今晚抱她睡吧?” 司黎这才稍松了手臂,低头看向小月月,小孩子睡眠好,在她怀里已经再次睡着了。 她把她放回枕头上,轻轻盖好被子。 “不了,等她明天醒了再抱吧。”司黎回过头,朝他柔柔一笑,牵过他的手,“我今晚还是想和你聊聊天。” “好。”江修暮笑着抱起她,司黎轻手关了房门,两人回到主卧久别胜新婚地聊到快天亮,才相拥入睡。 * 小江月两岁时,开始喜欢看动画片。司黎一看,这不是对口了吗? 她第二天就跑到公司,商量,制作个真人动画,她出资当制作人,顺便在里面演一演。 可以啊。好莱坞回来演动画片。胡珍听后拍手“称赞”,你还真是出息了。 不过她又听说是小月月喜欢,变脸比翻书还快,行行行,她追加投资。她干女儿要看,她也可以亲自演。 那用不着。司黎调侃她,你这演技还是给孩子们看点好的吧。 而且也不只是为了小江月,司黎跟她讲,知道《柳林风声》吗? 作家格雷厄姆每天晚间在床头给孩子讲的故事,最后成了一本童话书。 她第一次知道这本书的时候,很羡慕。因为没人睡前给她念故事。所以司黎又想,世界上肯定不止她一个,估计有不少孩子小时候都没体验过“睡前故事”。 他们最多也就看看动画片,听电视里的人讲故事。那她就做一部好的动画片,她亲自上阵,给孩子们讲个好看的故事。 同样没听过“睡前故事”的胡珍沉默三秒,点头,批。这事放到他们今年重点项目里,剧本全国海选。 于是,一部制作精良的、也和森林有关的动画故事在那一年搬上了电视。司黎在里面客串了一个仙女女王的角色,成功收获了一批3到12岁的小粉丝。印着她角色的书包都成了幼儿园里的抢手货。 后续这个故事还发展成了一个IP,出了动画版和电影版。之后胡珍发现,儿童电影市场还真是闷声发大财的地方啊。制作成本低,上座率还高。只要有一个孩子想看,就势必要有一个家长跟着啊。票都不是单张出。 当然,整件事最开心的还是小江月,在别的孩子都还在买仙女周边时,她家里就摆着动画片里原装的剧服。“仙女女王”还在她床头讲故事。 入幼儿园第一天,小江月就向全班同学“科普”了一遍,她妈妈是大仙女,她是小仙女,并凭借一张“全家福”,从此在园里横着走。 * 孩子进入幼儿园后,司黎就开始看一些教育学的书,初步认识到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一次家里阿姨告诉她,说元旦幼儿园有节目,但小江月集体舞跳得不太好,可能会被调到唱歌组。 司黎一听,这不就是被“换角”了吗?她曾经就被临场换过角色,当时把她沮丧坏了。 她家宝宝还这么小,一定受不了这种“打击”。 再说不就是跳舞嘛,她自己教! 就这样,小江月被妈妈抱进了舞蹈室,开始“补课”。 其实,小江月本来就是想去唱歌组,因为唱歌组只用动嘴,跳舞要动四肢,太麻烦。但她一看妈妈这么在乎,好吧,那她就好好学。 某日,江修暮下班回家,听见了舞蹈室里有歌声。他闻声寻过去。 房间里,一大一小穿着亲子装,司黎的头发扎成高马尾,将舞蹈拆成了几个简单动作,一个一个耐心地教。 她没放音乐,自己哼歌给女儿打拍子,“如果你突然打了个喷嚏,那一定就是我在想你——” 小江月学得也很认真。两人头上都绑着草莓发饰,发尾晃来晃去,一样的活泼可爱。 鲜少拍照的江总不由得默默拿出了手机,外套搭在臂弯,站在门口开始录像。 “Hobaby,情话多说一点,想我就多看一眼” “在我的心里你 真的就是唯一,爱就是有我常烦着你” “Ohbye,少说一点想陪你不只一天,多一点让我心甘情愿,爱你!” 最后一个动作,小的还在认真做,大的那个却忽然转圈,举起手指朝他的镜头比了个心。 司黎歪着脑袋朝他弯眼笑,某位“偷拍”的孩子爸,爱你哟! 被发现了,江修暮不慌不忙地将视频保存上传,才笑着朝她们俩伸手。 “爸爸!”小江月看到后直接朝他跑过去,男人单手将她抱起来,另一只手揽住老婆先亲了一口。 礼尚往来,司黎也亲了他一口。 这种亲密动作两人没想过要避开孩子,一来他们是点到为止;二来也避不开,只要凑一起,他们隔几分钟就要亲对方一下。肢体本能的动作都不经大脑判断。 很久没听过老婆哼歌,当晚,江大总裁搂着自家妖精,软谈丽语地求她,再给他唱两句。 司黎拄着脑袋问他,真想听? 江修暮用力点头,想听,唱什么都行。 行。那等一下。 司黎翻身下床,跑去游戏室拿了个孩子玩的小手鼓,盘腿坐回床上,清了清嗓子,先敲出几个鼓点: “哎—日落西山啊黑了天——唔唔!” 第一句刚出,就被男人捂住嘴摁回了被窝里。 江修暮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问她:阿黎,你什么时候又学得这活? 这调适合晚上唱吗? 司黎笑得捂住肚子,回答他,之前陪胡珍回老家,她请她看了一场二人转,就那一次她就学会了。 学别的她可能慢一点,但歌歌曲曲她学得最快了。 算了。江修暮直言,她还是哼欢乐颂吧。 嘁。司黎嫌弃地睨了他一眼,跟他讲,懂不懂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要听这种小调,你就要想在雄鸡的第一声啼鸣里,骄阳照在银装素裹的黑土地上,想想林间的薄雾,古老的民族和山里的麋鹿 唉,跟她混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音乐品位都没提升? 好好好。明天他就开始提升音乐素养。 江修暮把她的鼓放到一边,着手解她睡衣扣子,灼.热的呼吸也贴近细颈,跟她商量,阿黎你还是就说词吧,调他来掌控。 司黎双手也扶上他肩膀,笑眯眯地问,什么词。 就平时那些。男人含住她耳垂,哑声道,嗯.嗯.啊啊那些就行。当然,她情到深处,可以自由发挥。 不用到深处。司黎当即就咬着他耳朵,换了个媚音,老公,坏一点。我喜欢。 男人立马就僵了背,看着她,动了动喉结,又舔舔嘴唇,唉声叹气:倒也不用发挥这么好。 阿黎,你明早不想送孩子上学了是吧? 那就,明早再睡吧。 * 接到老师“邀请”她去学校的电话时,司黎不由暗自感叹,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幼儿园就开始找家长了? 教育的事不能马虎,她当即就让司机送她去学校。 结果就在幼儿园门口,两人不期而遇了。 江修暮以为她在忙,所以他听到消息,百忙里抽空来了一趟。 司黎最近确实有点忙,忙着签新人,但还没忙到不管孩子。 这两位同时来,幼儿园都觉得有点“兴师动众”了。 老师第一句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江月小朋友一直都表现很好,各方面功课都不错,就是他们发现,孩子在画画方面很有自己的“想法”。 老师把她的几张画交给他们看。 怎么说呢?确实是很有想法。 小江月的每张画的内容,都是由图形组成的,三角形、梯形、长方形植物叶片、热带鱼、小猫小狗,她都这么画。 不能说完全不像吧。司黎觉着,这些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线条她画得很直嘛。 老师尴尬地笑笑,又拿出一样东西,确实很直。因为江月小朋友都是用尺子画的。 这也没什么,但这套文具是不是准备太齐全了?即便是儿童用的玩具圆规,也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他们不太建议孩子独自使用,所以就先收走了。 圆规?江修暮看着那东西皱了眉,谁买的? 他看向司黎,后者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嗐,她也觉得有点早,但月月朝她要了嘛。那可是她费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宝贝,她怎么拒绝得了? 司黎朝他眨了两下眼,示意,那什么他当年桌子上不也有这么一套工具吗?呐,数学要从娃娃抓起。 他们是高中,女儿才三岁半。 江修暮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把“作案工具”彻底没收。 他跟老师说,麻烦他们了。他们回去会跟孩子交流一下。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事了。 走之前,司黎眼巴巴地瞄了他两眼,眼神询问,他们来都来了,就别“空手”走了。孩子捎上吧。 江修暮想想,也行,反正还有一小时就到放学时间。带走吧,正好回家,小的大的一起“审问”,防止“串供”。 于是,江月小宝宝人生第一次“逃课”,是被爸妈牵着手走出校园大门的 当晚,大的小的都教育完,江修暮对着那几幅画又看了看,画上面频繁出现着几个“特别”的图形。 他想了想,拿过旁边的尺子和量角器量了一下。 出人意料,又符合他的猜测,这几个图形都是黄金图形。黄金三角形,黄金矩形还有正五角星,这都是小江月画图时最爱用的。 学校不可能教她这些,她这个年龄也不该理解这种理论。 但她取的线段比例,都接近于0.6。再精准的,手头这些工具,他也量不出来。 思索片刻,江修暮去楼上,把女儿抱到书房。他在电脑上画了一条线段,让她找个喜欢的地方点个点。 小江月连鼠标都握不太住,就不假思索地在线段上点了一下。计算机比手工测量更精确,显示比例0.618。 他又画了个矩形,让她分割,她还是准确地找到了黄金分割线。 江修暮顺势问她,为什么这么找? 小江月不解地眨着眼睛,回答,因为好看啊。 她还反问他,爸爸你不觉得这样才好看吗? 是啊。他也觉得好看。江修暮掂了掂手里这只小团子,笑了,心想,他们竟然生了个对数形高度敏感的“天才”? 这天赋还不是他的,他顶多就是对数字敏感。但和这种绝对的天赋比,那就是0和1的差距。 放下女儿,他去找司黎说了这件事,顺便还想表达一下他的担忧 然而,司黎听后愣了一下,问他,所以她家小月亮,可以凭肉眼就能看出什么比例是最美的? 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江修暮话还没说完,司黎就风风火火地抱着女儿进了衣帽间。 “月月告诉妈妈,哪个高度的高跟鞋,妈妈穿着最好看?” 哦,还有裙子,长度到哪里好。 头发留多长,以后都她家宝宝说了算。 看得江修暮在门口扶额 小江月也很懂事,捧着她的脸亲了亲,甜甜地说:世界上最好看的图形也没有妈妈好看! 感动得司黎抱住她狠亲了两下,果然是她生的小天才。夸人都这么别具一格。 惊艳过后,江修暮又开始思考,他们要怎么培养她才好?这其实很棘手。 他甚至有点担心,像小江月这种天赋的人,长大后他们的眼里只会有星空宇宙。他们眼中的世界太单纯,而单纯也意味着脆弱要是真有哪天,他青春妙龄的女儿对他说要出家 江修暮自问,他好像也没有“豁达”到那种地步。 睡不着时,他把想法跟司黎说了。 后者直接坐起,把他也拉起来。司黎拍着腿,问他,你丫不是在凡尔赛吧?!他们生了个不用辅导作业,也能考一百分的孩子哎!多少人都羡慕不来! 虽然她一生积德行善,这是她应得的。但这种惊喜还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了。 司黎拉着他的手,让他帮忙细想想,这大概是在哪个庙里拜来的?她得去还个愿。 江修暮看着她高兴的小模样,不禁失笑。 最后他盘算,要不单独空出几天,他带着女儿去做个智商测试,然后再去各个年级段听听课,看她适应哪个? 还没等他想好,就收到了司黎的短信,告诉他:幼儿园请假了,女儿她先带走了。 在司黎眼里,小孩子的童年就两件事,学习和玩。现在学习不用担心了,那不就剩玩了吗。 她决定,先带女儿迪士尼全球巡玩一圈! 也好。在她俩出去玩的这段时间,江修暮找人询问了一些教育方面的学者专家,还有有相关经历的人。 他们都给了同一条建议,就是要更重视孩子的心理健康教育。 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单看历史上那些天才的结局,再想想,出家也许都算是善终了。 这样的建议倒让江修暮焦虑了,直到她们回国那天,他去乐园接她们。 一大一小,两位衣着华丽的“公主”同时朝他奔过来。 车上,小江月头戴小皇冠,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这一路她们都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她还和米老鼠拍了照。 说累了,她就躺在他腿上睡了,小脸圆嘟嘟的,红润健康,一派可爱天真,完全看不出和同龄的孩子有任何区别。 江修暮微笑注视了一会儿这小团子,转头,他揽紧了司黎,吻着她额头说,“阿黎,谢谢你。”还好有她在,不然他真得一人对付不来。 小孩子的精力无比旺盛,司黎困得睁不开眼,枕着他肩膀小声回,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她自己生不出这么好的宝贝,他那一哆嗦也很重要。 江修暮:也不是就一哆嗦吧。 * 最后,小江月还是暂时地留在了幼儿园里,主要是心智不够成熟。她多和同龄人待在一起更适宜成长。 家里另外请了家教,循序渐进地填补她对知识的需求。 四岁后,她进步得太快,一般的家教根本应付不了她的问题,司黎和江修暮只能交替着带她去大学听课。为了孩子,两人都牺牲了不少。 而且小江月在数学方面展现出的天赋太惊人了。早就有少年班朝他们递了邀请,夫妻俩深思过后拒绝了。 司黎给的理由很直白,她生的女儿她了解,还没到时候。到时候了,他们自然会放手。 的确还不到时候。 看着眼前哭啼啼的小女孩,江修暮板起脸严肃地问她,“为什么要把妈妈的戒指带到学校?” 情人节,小江月带了一兜的戒指去幼儿园,给班里女孩子都发了一个,连女老师都有。 因为她爸爸说了,情人节女孩子就是要收礼物,她和妈妈都有。那她是班长,当然也要送同学们。 收到的小孩子们不懂这东西贵不贵重,亮闪闪的都很喜欢,直到幼儿园老师看见桌上那枚十克拉豪镶的红宝石戒指 房间内,听完解释后的男人仍然在沉声教育,“可你知道这是妈妈的首饰,是妈妈的东西。没经物品主人同意,擅自拿走。江月,这种行为叫什么?” 她知道,那叫偷。偷不是个好词。已经接受过诚实教育的小江月,小嘴一瘪,哭得更难过了。 屋外,在门口偷偷旁听的司黎,听见那委屈的小哭声,心都跟着碎了。 她也开始抹眼泪,呜呜呜,这狗男人凶什么。不就是戒指嘛,她的就是女儿的。拿走,都拿走!不够妈妈再给买! 屋内,小江月抽抽搭搭地检讨,哭得太伤心,一句话都要磕绊半天。 饶是如此,江修暮也没让她停,直到她全说完,真正认识到错误了,他才面色稍缓。 “既然你知道这个错误很严重,那打五下手心委不委屈?” 小江月吸吸鼻子,摇摇头,“不委屈。” 她乖乖伸出手。 说是打手心,但江修暮就是用手轻拍她两下,走个形式上的惩罚。 然而,屋外,听到这句话,司黎仰头抹泪,完了天塌了! 呜呜呜,这魔鬼要“索命”就索她的命,别索她女儿的命啊! 呜呜呜,她对不起她宝贝,下辈子,下辈子她一定给她换个好爹。 * 司黎对女儿的感情是纯粹的溺爱。这一点,江修暮看在眼里,却也没办法劝阻。 一来,阿黎本来就喜欢小孩子,小江月又聪明漂亮,长得很像她。她对孩子的爱里是有补偿心理在的,一心就想满足她所有愿望。 二来,他们失去过一个孩子。这个又来之不易。司黎分娩的时候受了那么大的罪,就注定了她会特别爱这个孩子。 慈母情怀,他也不忍她伤心。 平时教训时,江修暮都要单独把孩子叫到房间,不让她听。司黎却忍不住每次都偷偷去听,她听着也不进去打扰,都是自己私下抹泪。 随着小江月的长大,这种教训也变得有难度了。 一次,司黎不在家,在外拍戏,正好管家送快递,被他撞见。打开才发现,小江月不知什么时候网购了一堆锂电池。 买锂电池做什么?“小实验室”里,江修暮让她板正靠着墙站好。 小江月先是试探地问了一句,如果她说是因为玩具熊没电了,爸爸会信吗? 听得江修暮弯起唇角轻笑,反问她,你自己觉得呢? 唉。世上只有妈妈好。小江月瘪瘪嘴,如实交代,她想试试用阴.极条提取锂元素 然后呢? 然后,用锂来提纯钍 后面的,江修暮都不敢往下听了,皱起眉,声音真正地严肃起来,“站直!”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 “江月,我是不是该把你这屋里所有东西都搬走,电脑也停掉,你才能认识到错误?” 爸爸从来没用这么凶的语气教训她,小江月长睫毛眨巴眨巴,大眼睛立刻红了一圈,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抽噎地说,“爸爸,我错了。” 还主动举起了手心,“但是,但是你能不能轻点打。” “别把手心打红了妈妈看到会心疼。” 楚楚可怜又懂事的小模样,要不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江修暮都会不忍心。 他现在都已经心疼了,拿过手绢,他给她擦了擦哭花的脸,也问,“你明知道妈妈会心疼你。那她要是知道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她会不会更难过?” “你想让妈妈为你难过吗?” 不想。小江月流着泪一个劲儿地摇头。她最舍不得妈妈难过了。 唉。他也是。江修暮长叹一口气,语气放柔和了些,“现阶段不许研究这些,想想理论可以,不能做实验。知道吗?” “好。”小江月认错态度很诚恳,主动抱住爸爸,指着那边的小型机又问,“我知道错了,那爸爸能再给我一台那个吗?” 这得寸进尺的德行虽然很不想说那句话,但江修暮还是哭笑不得地想,真和她妈妈一个样。 下一秒,江月更是让他认识到基因的强大力量。 “爸爸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我犯错了,我也不告诉妈妈你凶我了。就当作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看着这张三分肖他的小脸,江修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小滑头是开始威胁他了吗? 第88章 江月十四岁准备出国读博的前一天,正赶上司黎的生日。一家三口低调地在家过。 作为主角,司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只对着蛋糕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家江总和月月都能长命百岁,健康平安!” 睁眼吹蜡烛,一只大手挡住了微弱的火苗。 “还有你。”江修暮注视着她,提醒道。 司黎看了他一眼,弯起唇角笑说:“好,加我一个。” 直到火苗消失在黑暗中,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仍然没有熄灭。 当晚,司黎侧身躺在床上跟他“复盘”,摸着他下巴调侃,“江总这么缜密的人,也有大意失言的时候啊。” “不是说好了先不告诉女儿。” “没 说好。”江修暮捉住她的手,嫌她指尖有点凉,揉了揉覆在自己脸颊,轻声说:“她早晚都要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 司黎顺势捏捏他的脸,严肃地警告他,“她明天就走了,你演戏演得像一点。”跟她多少年了,还这么不入戏。 “江总,百步走了九十九了,就差一哆嗦。” 她是嗔笑着说的,可江修暮听完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夜色里,他垂下眼眸,神情倒更沉重了。 “阿黎”一句深切的轻唤。 “好了好了。来抱抱。”娇气样吧。 司黎环抱住埋头她胸前的脑袋,拨弄了两下他的头发,硬硬的。江月就遗传了他,发质也是如此。 老话说,头发硬的人认死理,固执还真没说错。 “你知道,我今天的愿望不是对着蜡烛许的” 她话说一半,就被男人冷硬地打断,“那是对谁?” 明知故问。司黎抬手拍拍他的背,也不生气,就是眉眼中的柔情中夹杂了几分不舍与难过。 “求人办事”要好说好商量,所以再开口,司黎都是哄人的语气,“月月可是我唯一的女儿,你是爸爸你也要管。江总不能做甩手掌柜不负责任啊。” 到底是谁要做“甩手掌柜”,“抛夫弃子”? 江修暮蹙眉,刚想反驳,才发现喉头凝噎得紧,说不出话来。喉结滚过两遍,也不见好转,他干脆闭上眼睛,抱她更紧。 沉默就是不答应。 司黎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睡觉前,小姑娘还恋恋不舍地亲亲她,借口说是“晚安吻”。她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在他额顶轻声道: “爸、妈只要有一个还在,孩子就不算是孤儿。” “我陪不了她太久了。江修暮,你帮我护着点她,别让人欺负了。” “这是遗愿。” 其他的司黎想,她不善笔墨,也就不落在纸上了。就这一件事,他答应了就行。 但她没想到,这两个字都搬出来了,这狗男人还这么犟。 双臂死死地圈住她的腰背不松手,男人一声都不吭,表明了就是不同意。 司黎也有点气,这大总裁知不知道什么叫“遗愿”啊? “遗愿”就是必须要答应的事。 她正想再补两句,颈间一凉,有液体沿着她的锁骨向下流进衣领里。 一瞬间,司黎怔住了,眼底也涌出一股温热。她咽下准备好的话,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了啊。 她也不能陪他更久了。 * 确诊的通知书下来那天,江修暮愣了好一会儿,才敢伸手去拿那张报告。 相比之下,旁边的司黎比他“乐观”多了,已经开始跟医生谈第二阶段的治疗方案了。 回去路上,他一直望着窗外缄默不言,她却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工作,还不忘抽空问问女儿中午吃了什么。 到了家,江修暮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问她是不是早知道了,又瞒他? 这次,司黎注视他半晌,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他:“我也是刚知道。” “不过,我不是还活着吗” 她没像前几次一样安慰他,让他朝好的方向看。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别的方向了。绝症就意味着人的脚已经踏在了绝路上了。 那是第一次,江修暮绝望地抱着她流泪,一边吻她额头,一边恳求她好好活着。他的命都可以给她。 司黎揽着他肩膀应下了。 后来这种话他又说过许多次,说累了,江修暮方意识到,这是个“骗子”。 他无数次地在夜里用目光和指尖描绘她的脸庞,每滑过一寸皮肤,他都要提醒自己,躺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白天她像正常人一样“哄骗”他沉浸在她还健康的假象里。到了夜晚,她的呼吸声却弱得他害怕。 她还说会“好好地活着”。她也没做到。 沪市下第一场雪的清晨,江修暮本想叫她起床吃早饭,叫了个空,才看见司黎正站在院子里,身上就裹了层单薄的披肩。 他皱紧眉头,拿着厚外套过去,搭在她肩膀。 “出来看雪怎么不多穿点?” 司黎无言地指给他看。 庭院里的石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白雪,正中间有一只麻雀,被雪覆盖着,看样子已经冻僵了。 “应该不是冻死的。麻雀在北方都能过冬,上海这个温度还不至于。可能是生病了。” 司黎有理有据地跟他推测,“正常情况下,它跟我们养的那只鹦鹉一样能活十年呢。” 江修暮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了,揽住她肩膀,“风太大了。阿黎,进去吧。听话。” 司黎点点头,倒很听话地回身,进去前顺便给他安排了个任务,来的都是客,就把这鸟埋在他家院子里吧。 江修暮没有反对,按她说的做了。 这几年,她说什么他都做。 不过那日清晨起,司黎就开始咳嗽个不停。 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什么新的并发症,后面去查,医生说只是正常的流感。 讳不避医,说过往病史时,司黎也坦白,有一年在欧洲得流感,高烧过几天。当时影像显示肺部有白点,后来她好了,就没当回事。 她说这些的时候,江修暮一直在看着她。 那目光,司黎不回头都明白。 她默默地牵起他的手安抚。之前都约好的,不许翻后账。 没那个意思。后来,江修暮跟她解释,他不是想计较以前的事。 只是那一瞬间他有无数个后悔的念头。 后悔为什么和她吵架。 也后悔为什么不放下架子直接去找她。 还有 后面的话,司黎把他的嘴捂住了,安慰他,好啦好啦。医生都说那次不影响了,他怎么还自己揽罪呢。过去的都过去了,向前看吧啊。 他一辈子都是务实当下、着眼未来的人,唯独这一次,江修暮紧紧抱住她,轻声哽咽,“阿黎,我不敢向前看了” 当前路看得见尽头的时候,每看一眼都要勇气。他比她懦弱太多。 唉。司黎在心里叹息,这男人老了怎么心里承受能力还下降了呢。小心脏越来越脆弱了。 她想了想,转移了个话题,“你当年不是也得过流感嘛。没准我们是同一种病毒,放心,好得很快的。” 可提到那件事,男人的眼眶更红了。 江修暮从来没告诉过司黎,就是从那时起,他便自私地想要爱她了。 2012年—— 刚到英国的第一个月,他们就碰上了当地流感爆发。 水土不服,免疫力下降,江修暮一夜之间就发起了高烧。 看着比他瘦一圈的司黎却依旧健健康康、活蹦乱跳,还能在他床前,摸着额头问他,还活着吗? 江修暮当时烧得没力气,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哼完他又怕她担心,强撑着掀开眼皮,叮嘱她,“司黎你饿了就先自己煮面。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乱跑。” 英语她一句都不会说,出了门容易找不回来。 司黎也哼了两声,起身走了。 江修暮还以为她答应了,疲惫地闭上眼睛。全身像灌了铅水,沉重地将他拖进睡梦里。 这一觉睡得很漫长。 醒过来的 时候,他都不知道是几点了,眼皮还是沉甸甸得睁不开,只有耳畔传来了一点声响。 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在啜泣。 意识越发清醒了几分,即便是没睁眼,江修暮也感觉得到天花板的灯亮了。大概是到晚上了,他睡了一整天。 该不会是把她吓哭了吧? 他勉强睁开一条缝,微微转头。 床前,司黎坐在地板上,靠着他的床沿,小声地念叨着,“这药行不行啊?” “唉英语怎么这么难啊。” 听见她哀怨语气里带哭腔的鼻音,江修暮险些笑出来。原来他家这个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竟然会有被英语难哭的一天。 “我来看看。”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司黎被他吓了一跳,旋即直起身子看向他,“你醒了?” “你烧到三十九度啦,我还以为你” 剩下几个字她及时打住了。 还以为他醒不过来了。 江修暮自动帮她补全整句话,心里无奈地叹息。算了,这位大小姐向来心直口快,他也没力气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药。” 他抬手去拿,司黎却直接举着递到他眼前,“你看这个是治发烧的吗?” 还真不是。 这是治心脏病的,估计是把他的症状描述成晕厥了。 江修暮看她一眼,司黎的外套都还没脱,如果让她别去了,她一定不会听。 但这药,他也不能真吃 “笔在桌子上。” “哦,好。”司黎懂了他的意思,拿过笔和纸放进他手里。 身体的每块肌肉都在隐隐作痛,江修暮拿过笔,言简意赅地写了三个字母——flu(流感)。 “这就行?”司黎有点怀疑地接过来,掏出手机查了一下。 “去吧。”他把笔递回去,又不放心地抓了下她的手。 江修暮再一遍地叮嘱她,“别乱跑。原路返回。” “知道了。啰嗦。” 司黎拿过纸,没耽搁地转身就走了。 回来时她还真把药买回来了,药有副作用,江修暮吃完后,睡得比之前还熟。 不过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然。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也是发烧住进了医院,福利院的院长会用酒精帮他擦拭降温。 身上滚.烫的热度渐渐变得凉爽。 再次睁眼时,他在窗外透进的晨光中坐起来,不经意间差点碰倒一个酒瓶,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他额头上的毛巾。 酒是司黎之前买来想喝的。毛巾尚且是潮湿的。 江修暮坐在床沿,注视这两件东西好半天。原来,昨晚的不止是梦。 那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守了他多久? 比起这两个问题,江修暮更诧异的是司黎竟然会为他做这些事? 等他像往常一样做好早饭出来,正巧碰见司黎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间门,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眯着,手摸索着往他房间走。 衣服也还是昨天那一套。 “这里。”江修暮叫了她一声,“过来吃饭。” “啊?”司黎懵懵地回过头,眼睛睁开,“江修暮,你好了?” 她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意味,叫他名字时拖着软绵绵的尾音。 “嗯。多谢你的药。” 江修暮弯起眉眼,朝她笑了下,顺便把筷子递到她面前。 司黎本来想说既然他好了,她就回去睡觉了,转念一想,这“病号”刚好就给她做早饭,不吃不是不给面子嘛。 吃吧吃吧。 她坐在他对面扒拉了两口炒饭,两只眼睛轮番站岗,机械地咀嚼着。 江修暮只是看着她吃,自己却没动筷。以他从前的了解,司黎的精力很旺盛,尤其早上。 现在困成这样,她应该不是昨晚睡的,是今早吧。 诶?! 眼看那小脑袋就要小鸡啄米一样插进饭里,江修暮及时托住了。 “算了,先去睡吧。醒了我再做。” 昨晚一直守到他退烧,司黎现在都困没边了,耳朵里只听见“去睡吧”三个字。 既然他都说了,那她可真去睡了。 “哦。”司黎打着哈欠,又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房间。 那扇门在他眼前关上,再次坐下来,江修暮却没吃面前的这碗饭,而是鬼使神差地拿过了她刚吃剩下的半碗。 司黎不是因为生病的是他,才做那些事。换个人她也一样不会坐视不管。 毕竟她当初为了普通同学都能做更多。更何况他们还是一个屋檐下住着 大脑中自动整理出许多合理的解释,可那半碗饭见底时,江修暮放下筷子,还是忍不住地想,他大概遇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 如果,是他的,就更好了。 理智在劝说他不该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私心却也告诉他,人向往美好的事物,并且渴望占有,是本性使然。 他没错。 那日起,两种思绪开始在江修暮的脑海中交锋,此消彼长。 直到那天晚上,她神情黯淡了一瞬,说她知道他不愿意。 终于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他毫不犹豫地缴械投降。 “我愿意。” 抱着她倒下时,他在想,只是阿黎,你会愿意一辈子都属于我吗? 这个问题,江修暮从没问出口。 生命的最后一年,司黎却给了他答案。她笑着拥住他说,江修暮,下辈子我还要你。 而他泪如泉涌,在她肩膀上哭得泣不成声。 *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江月在除夕的上午赶回家。 开门时,头发花白的男人看见她身后大门外的绿色车愣了下,随即笑着说,“要让他们也进来坐坐吗?”女儿长大了,不止有他保护了。 江月摇摇头,“不用。他们送我回来才是彻底放假了,都赶着回家过年呢。咱们也进去吧,爸。” 要说从前也没用这么大阵仗,只是半年前,江月因为“护照问题”被困在美国四个月。六十岁的老父亲在国外几番辗转无果,最后还是官方派专人来谈判,把她接回来的。 这样一折腾,她们研究所的所长就怕她再出点什么“意外”,毕竟课题正在关键阶段,没人替得了她。 其实也是多虑,她当初亲自飞过去,是有人跟她说好莱坞有珍藏的录像带,关于她母亲的。 最后证实不过是个幌子。 “我先去给妈妈上柱香。”江月洗好手,跟他说了一声。 一反常态,男人没沉默,而是抬起头朝她笑笑,说“去吧”。 或许那刻起,江月潜意识里就已经察觉到了。 吃过年夜饭,父女俩来到二楼的阳台聊天。 夜里的天空飘起了薄雪,落到脸上凉凉的一滴。 “月月,来看看这个。” 江月闻声侧过头去看,只一眼,她就知道这视频是什么。 “您找到答案了?” “嗯,找到了。”江修暮笑着回答她,“是你妈妈小时候的一位师姐告诉我的。这视频也是她当年录的。” 模糊不清的视频里只能看见一点佳人俏影,珠钗华发的少女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念着唱词。 江月在心里同她一起默念,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两句耳熟能详的唱词,是这两年她父亲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母亲去世后,他比所有人都要平静,病床前他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江月还记得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他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两棵枇杷树的树苗,之后的日子,一颗心几乎全用在了培育树苗上。 还有,就是这件事。 “这唱词和别的也没什么不同啊?”至少她是听不出来的。 “是一样的。”江修暮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屏幕里的人。哪怕只是对着模糊的影像,他的目光都是温柔沉溺的。 “不过,你妈妈的师姐告诉我,说她小时候唱错了词,唱成了‘大王意气竭’,被师父训了。” 就这? 江月不禁疑惑,“那妈妈为什么不告诉 你?” “她就是那副样子。”江修暮无奈地抿唇,“还有更多无解的” 抬起头,看向夜空的月亮,他轻叹了口气。他的阿黎,总是留给他那么多的谜团。 “那位师姐还说,她们聚会曾经邀请过她,但没有得到回信,后面就没再联系了。” 那时候司黎已经在影视行业很有名气了,也没再唱过京剧。正常人都以为是路远殊途了。 “她还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梨园里的第一位‘花衫’” ‘花衫’是京剧里青衣花旦集大成者可惜最后她的理想和追求,连同她自己,都变成了取悦人的工具。 他知道,她是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 男人的浑浊的眸光黯淡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或者说,忧思。 雪落得安静,江月也安静地看着天空。今夜月明星稀,不由得让人感到孤凉。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从记事起,她的身体皮肤总是凉凉的,但涌出的爱意永远是滚烫的。 她太会爱了。江月忽然很想她。 每当她仰视星空久了,那个人总会用热烈的爱意告诉她,哪怕她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浩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可也有值得珍惜的人的温情。 “善良的人会先愧疚,英雄总是审判自己。” “嗯。是这样的。”江修暮微微颔首,算是认可女儿的话。 过后他又对着天空露出无比幸福的笑容,“虽然她没明确说过,可我知道,你妈妈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我。” 这句话,江月耸耸肩,并没反驳,“她倒是对我说过。” 在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她带着她“偷偷”上了游艇,来了一场GirlsNight。那时候她刚意识到人类身躯之脆弱,能力之有限。她没办法兼顾更多的课题,正陷入对研究方向的抉择中。 那一晚,妈妈举着酒杯,问她要许什么愿望。江月说没想好。 【那妈妈送你一个吧。就祝你,永远爱自己。】 江月回头看她时,恰好看见天边的焰火光芒照映在那张美丽的脸庞,她听见她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只是后来遇见了你爸爸】 听到这里,江修暮的唇角弯得更深了。他知道。这一点不用她说,他也知道。 他也是。 “月月,冰箱里有包好的饺子,明天初一要记得吃。” 分别前,老父亲叮嘱道。 走出去两步,江月回身注视他,明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她眼底不由得湿润了。 “爸,我能理解妈妈,我也能理解您。” “嗯。”男人对她缓缓微笑,语气柔和地说,“去睡吧。别太晚了。” 那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年初一的清晨,她如往日一般,起床吃饭,是家里的厨师在煮饺子。 那位从不晚起的人今早一直没下楼。 江月走到他书房前想要敲门。这两年他一直把书房当卧室。 门敲三下却没有应答时,她的心便慌了,急促地跳动起来。 推开门,门后,白发苍苍的男人面容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是结婚那天的西服,身旁的书桌上还燃着一根香烟。 烟灰已经烧到头了。 江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了一声“爸”。 男人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江月颤抖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他的生命已经同香烟一起燃尽了。 对面的墙上还挂着许多张照片,当然,最中间的,还是她的。 对着爱妻的照片,男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查不到任何病症,只是单纯的心脏骤停。 唯一被压在烟灰缸下的字条,也只写了三个字——“何聊生”。 母亲去世后,她的父亲研究了那句词的前半句整整两年,遗言却只有最后的三个字。 可能,所谓爱之深、情之切,到头来总也越不过一句:世若无卿,我何聊生。 *尾声—— 机车停到院子的门口,女人摘下头盔,跳下去。 家里看门的老夫妻这周请假回乡了,这大门又很久没换,卡住了。江月只能自己去推门。 这两年,她的课题刚好到攻坚阶段,江月鲜少回家。这次回来也不过是听说有人寄了信来。 是谁寄的信?收件人还是她母亲的名字。 十二年过去了,枇杷树已经枝繁叶茂,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江月一点点将信纸撕开。 在文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她忽地捂住嘴。三秒后,眼泪禁不住地大颗大颗掉落在信笺上,水渍晕开。 浸透了时光的文字,带着遥远的画面扑面而来—— 雪地里,明眸皓齿的女人跺着脚,没耐心地催促,“江修暮你有完没完啊?还没写好?” “快了。”二十出头的男人无奈地笑,抬头看她一眼,想了想,认真地提笔,写下笔迹深重的一句话。 这句话连同时光信笺,按照发信人的要求,将在五十年后,他们七十岁的时候,落入信箱里。 等待着再次展开时,他们白发苍苍,文字鲜活如初,记载着他二十岁那年在山顶月老庙里许下的愿望: 【我与阿黎,风雪一路,当死生相随。】 第89章 2009年,北京火车站—— 去哪里。 从梨园翻出来,司黎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 蹲靠在站台的柱子根,黎明寒冷的风从两侧吹过,她伸出两只已经洗搓得破皮发红的手,仿佛还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 有人发现了吗?应该快了。 梨园里的人都起得很早。 司黎凝视着自己的手,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了刚买的一盒烟,动作生疏地摁下打火机。 没别的办法了。要想把那股味道压下去,这是最简单的最快的。 为了护嗓子,她从没抽过烟,第一次尝试,司黎被呛得流泪。 可也是从点燃这第一根烟开始,她就知道,她回不去了。 慌张逃出来,司黎没带什么钱,够买一张火车票,还够买口罩帽子和一件男士粗制外套,像麻袋一样套在她身上。 她那时候太害怕了,恨不得将自己从上到下完全包裹起来。 她以为自己乔装成男人,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殊不知那双灵动的眼睛,和高挑的身材早就将她出卖了。 但少女自身并察觉,坐在靠窗的角落,一秒钟不敢合眼,警惕着身边出现的所有人。 在精神极度紧张恐惧下,司黎还上错了大巴车。 过后再回想,或许也不是上错,她一直都知道老爷子在那个县城里养了个男孩,和她一样大的年纪,在学校里念书。 起初是好奇,后来是羡慕,再后来司黎也摸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心理。 她知道关于这个男孩的许多,他却不认识她。 总之,发现坐错车后,在这个陌生的小县城里,司黎凭借记忆里的印象,来到了这座县城里最好的高中。 铁栏杆围起来的一方天地,是她从没进去过的。 正值雨季,京市暴雨,这座海边的县城也飘起了小雨,小雨越来越大。 司黎蹲在校门口一排房子的屋檐下避雨,眼看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雨水积聚,渐渐逼近她的脚尖。 一路跑回来,她全身都湿漉漉的,露出来的几缕碎发也在滴水,更不用说沾满了泥泞的鞋面。 一天一夜,司黎都饿得没力气了,自然顾不上这些。 她茫然地抱着膝盖,在想身无分文的自己要怎么回家。 还回得去吗?要不,就算了吧她疲惫倦怠地想。 那个男孩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她视线里的。 哦不对,应该叫少年了。 司黎看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在清一色的校服里,依然那么出众,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撑着伞,脚步不疾不徐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趁他路过她的时候,司黎还多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江修暮”三个字。 这人在下雨天还穿了白鞋,但与她满脚泥泞不同,他的白鞋仅沾了雨水,未染脏污。 少年收伞走进门,过了会儿又出来,全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司黎的目光却追随着他,才发现靠着的这间 砖房是家小网吧,还兼做打印复印。他估计是为后者而来的。 眼看笔直的背影在视线里渐渐变模糊,司黎不是不想跟上去,只是又累又饿,实在没力气。 直到又一个男人从身后的房子里走出来,直奔她而来。 听到声音,司黎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那一年她才十五岁,多余的美貌没给她带来任何优势,只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无尽的恐惧。 不过网吧的老板没有恶意,他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喏,就是刚刚那个走出去的那个同学,他跟我说,‘麻烦您让外面那个女孩子进来避避雨,这些钱给她一点热的东西吃’。” 网吧老板把那张五十块摊给她看,说,“我们这只有泡面,你吃不吃?” “吃。”司黎愣愣地点了下头。 过了会儿热气腾腾的泡面端上来,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随后老板又问她上不上网,她拒绝了。老板还算实在,看她可怜,就把剩下的四十多块全给她了。 那钱,司黎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张去海城市区的车票,又买了一堆吃的,吃饱喝足才回了家。 如果不是那张五十块,如果不是提前吃饱了,在那种虚弱状态下,司黎不确定她能不能扛过那顿打。 所以这小子无意间救过她一命呢。 在英国,他们面对面吃泡面时,司黎默想,他一定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她那天太狼狈了。 不如后来在老宅里重遇那次,她化了全妆虽然没抬头,但从他进门,她的余光便关注着他。 他还听话地叫她姐姐,引得司黎差点笑出声。 手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摆弄。直到那根棍子敲到她脚踝上,她才发觉,原来这半天,她只是打了两个字【笨蛋】,还有最末尾的——快走。 一键清除。 司黎不着调地起身,迈着懒洋洋的步子,站到少年面前,仰起脸嫣然一笑,“弟弟啊?你多大了?” 看着好像比上次长高了不少呢? * 2018年,韩国—— 在独自试了十个试纸后,司黎终于敢确定她是怀孕了。 这个想法出现,她足有半天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有担心现在拍的戏怎么办,不过更多的是惊喜。 她有孩子了。 司黎低头摸了摸完全平坦的小腹,这也看不出来啊?是不是她太瘦了?是不是得多吃点? 哦,酒好像也不能喝了。烟也要戒。 出了卫生间,司黎直接钻进被子里,给助理发消息推了今晚的聚会。 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她把手覆在肚子上,心想,那男人要是知道他们两个有孩子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要是他不想要怎么办? 司黎猛地坐起来,鼓起两颊愤愤地想,要真是那样,他要是真敢说大不了她给孩子换个爹。 不过她怀孕了,那狗男人知道,肯定要高兴死了。 司黎忍不住把脸埋回枕头里,不能自已,咯咯硌,开心地笑出声。 天呐。一个孩子。 她和江修暮的孩子。 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这事她想一想就合不拢嘴,晚上做梦都笑醒了。 去医院做检查时,司黎口罩下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医生问她是不是熬夜多,休息不规律。 这倒是,她前段时间夜戏多,昼夜颠倒。司黎立马保证,这些她以后都会注意的。 可医生听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叹息地告诉她,她的孕酮数值显示的确是怀孕了,可另一项hcg值却只有八十多。按照她说的日期,B超排除宫外孕的可能,那么她可能是有生化的迹象了。 什么叫生化?司黎当时不明白这个词。 医生言简意赅地回答她,很抱歉,这个孩子您可能留不住了。 那有什么办法能保住? 这是司黎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不惜代价。 医生无奈只能给她打了保胎针。油性的药水注射在皮肤下,吸收得慢,针眼处鼓起来,洗澡时水淋在上面都疼。 但五天后的清晨,还是见了血。 没有哭泣,没有眼泪,司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还淡定地跟医生约了复查的时间。 她当时唯一的想法是庆幸。 还好,她没急着告诉江修暮,不然那男人一定会放下一切跑过来,然后扑个空。 一般流产后都要休息半个月,民间叫坐小月子。司黎也怕落下病根,这方面多加注意,但拍戏还是不能耽误的。 那段时间胡珍陪着她拍戏,还以为她转性了,竟然放弃冰咖啡,开始捧着保温杯喝热水了。 可也没坚持多久,一周后,检查无恙,她就又恢复了从前的德行。 在拍最后一场分别的感情戏时,导演喊完“咔”,场中间的女主角却没有站起来,依然在跪地痛哭。 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她在即兴发挥,摄影师的镜头也没停,围着她运镜,忙着将她每一分的痛苦都记录下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胡珍在旁边看得不对劲,强行叫停了。 “怎么了你?”出不来戏了? 哭得眼睛通红的司黎没事人一样拍拍灰,吸吸鼻子,问她,“演得还行吧?” 胡珍打量她两眼,实话实话:“都不像是演的。” “那就行。”她转身就走了。 胡珍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可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戏拍完,司黎就带着这种“不对劲”回到了家。 那天晚上,江修暮参加了一个百日宴,回来的晚了些。 一开门,就看见司黎坐在靠近门边的小沙发上等他。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怎么这么晚?” 两人同时开口。 看了她一眼,江修暮露出微笑走过去,司黎也站起来,抱住他。 “是梁行长的外孙过百天。我不知道你今天回国。” 司黎给他解领带,闻言愣了下,又很快收起心绪回答他,“拍完没事就回来了。” “下次打个电话给我。”他早点回来陪她。 “下次再说吧。” 司黎被他抱紧,头依偎在他肩膀。 那位梁行长她有印象,是帮过他的贵人,很赏识他,当初还想把独生女介绍给他来着 想到这里,她默默捏紧了衣角。 一身酒气,江修暮抱了会儿就松开她,“我先去洗澡。” 转身之际,司黎拽住他,在男人无声询问的目光中,她嘴唇抿了抿,轻声说:“要不,你今晚套两个?” 这又是什么新情.趣? 江修暮疑惑不解地皱了下眉,嘴角却愈发上扬。 最后他微微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阿黎,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我怎么感觉,大明星比上次见面,憔悴了呢?” “今晚算了吧。”江修暮再次把人揽进怀里,蹭了蹭她发丝,“你刚回来,我抱着你,先好好睡一觉。” 就这一秒,就在他温柔摸她头的那一秒,司黎的胸腔里忽然涌上一阵痛苦。 她痛苦的从来不是司家对她怎样,也不是这世界待她如何。 她痛苦的是,这世上她唯一爱过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恨她。 这种认知随着年岁的增加在她心里越发清晰。每每想起仿佛万箭穿心,比死亡更令她难过。 那一年她二十四岁,瞒着他,送走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 人的身体就像一根弦,绷紧得太久了,总有断掉的那天。 当拎起皮包都胳膊发酸时,司黎就知道,她的这根弦出现裂痕了。 可她没想到,病来如山倒,身体会衰败得这么快。 直到胡珍都开始一箱箱往她家搬补品,司黎意识到,她可能真得快不行了。 坐到桌子边,胡珍一根根细数她新长出来的白头发,止不住地絮叨,要不就染染吧。白头发都比她的多了。 不染了。司黎往嘴里又扔了两片 薯片,说,就这样吧。反正她十八岁就出道了,留了那么多影像资料,够粉丝悼念了。 这两年她就不出镜了。 呸呸呸!胡珍恨不得拎她耳朵骂,你这九漏鱼,不会用词就别说话。 司黎不置可否,继续大口嚼薯片。趁某人不在家,机会难得。 这吃完的包装袋还得让胡珍帮她带走。 离开前,胡珍在门口被她拽住,司黎看着她只说了两句话,“龙归海境,鹤还云乡。” 无常到,谁都逃不掉。“你以后不忙的时候,再来看我吧。” 就这两句话,胡珍转过身,眼泪就流下来了。 * 最后两年,司黎眼看着这男人越来越“癫”,什么药都想给她用。 那天他有意无意地提起紫河车时,司黎受不了地掐住他的脸,狠狠放话:江修暮你敢给我吃那东西,我明天就死给你看。 男人没反驳,注视着她抿紧薄唇,眼底一点点泛红。 哎呀呀。怎么又要哭了呢。司黎又抱住他哄,好了好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别哭别哭,好在女儿不在家,不然看到多影响伟岸的父亲形象。 “阿黎。”江修暮的声音在她耳边颤抖,“你别对我这么残忍。求你了。” 听得她心脏揪紧。 她也不想啊。她现在有他有女儿,她也舍不得离开他们。 司黎拍拍他的背,轻声说,“下辈子吧。下辈子你早点来找我。” 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是很好的光景。可他们还是相遇得太晚了。太迟了。 可我不想要下辈子。阿黎,你别离开我行不行。男人伏在她肩膀,声音越来越小,从未有过的无助。 她一辈子答应过他许多事,也都做到了。 这个时刻,司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抱着他,只敢承诺下辈子。她不当演员了,换个自由职业,他走哪跟哪,一步都不离开他。 关于下一世的设想,她说得天花乱坠。 毕竟这辈子她给不了他什么了,那余生寄托她不得描绘得好一点嘛。 说到最后,连江修暮都忍不住地问,下辈子见面,她就跟他走吗? 当然。司黎郑重地点头,但凡她犹豫一秒,他都可以把她扛起来直接捆走。 ——这是你说的。 ——是我咳咳咳咳! ——阿黎?! * 除夕夜,医院病房—— 冰冷的仪器闪过一条条折线,司黎看着身边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 她说过会先可他来爱,生命的最后一秒,她也不想食言。 而这个男人,他懂她的心意,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对着她微笑。 阿黎。江修暮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我爱你。 嗯。司黎微不可察地点头。 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她知道这个男人记性很好。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会记着。 就让他少怀念她一秒吧。 闭上眼之前,司黎这样想着,不觉得此生还有遗憾。 可在意识消失之前,她想起来,自己还是有一句话忘了说。 江修暮,下辈子我再陪你活到七十岁。 * 【讣告:很遗憾地告知大家,司黎女士于今晨零时因病不幸离世,享年五十八岁。 应司黎女士遗愿,其名下财产将全部捐给朝阳基金会。承创始人初志,朝阳基金会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女性助学计划。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看见更明亮的朝阳。 今夜,明星陨落,与世长辞。工作室及其家人深表遗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ND】 第90章 1998年,海城,小雨—— “今日新闻热点播报,不日前侦破的海城支行特大贪污案今日已判决。主犯许国栋,从犯司荣鑫、金光誉均已落网——” “哎你怎么给关了?” 江爱国回头,看见遥控器正被老婆握在手里。 “还看!要出发了,快穿衣服。”蒋倩把外套扔到他头上,念叨着,“别让孩子等我们太久。” 回过身,她看向楼上,喊了声,“小暮,好了没?我们要去接妹妹了。” 男孩应声走出房间,下楼梯时步伐沉稳。 像个小大人似的。蒋倩看着自家儿子,视线落到他脖颈处,“你不是不喜欢这个领结?怎么今天戴上了?” 四岁的男孩别过头,回答:“正式一点。” 小小年纪还知道要正式一点。蒋倩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叮嘱,“小黎她比你小一个月,等会儿见到要记得叫妹妹啊。” 妹妹。听到这两个字,江修暮就感到头疼,他只能再一次地纠正,“她不是我妹妹。” 笑话。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让她当妹妹?那是他老婆,上辈子他们孩子都有了 带着两世的记忆,江修暮对当下的故事走向既满意,又有点担心。虽说把阿黎带回家养是最安心的,但万一日子一长她真把他当哥哥 不行。绝对不可以。 再次进到司家老宅,大门打开,门后边小女孩孤零零地站在客厅中央,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娃娃。 她和娃娃一样,睁着大大的眼睛,头发散落开。 蒋倩一看这个情形,瞬间心疼得不行,抱着她轻声问:“小黎,还认不认识阿姨了?” 这可怜的孩子,爸妈刚没,剩下的唯一至亲爷爷又出了那事。 “跟阿姨回家吧,以后阿姨照顾你。” 四岁的司黎看着她,抱紧了怀里的娃娃,安静地眨眼,不说话。 江爱国见状也走过去,平时的粗嗓不自觉地变成细声细语,“小黎啊,还认识江叔叔吧?叔叔带你回家,你和哥哥一起玩好不好啊?” “我不是她哥哥。”江修暮无奈地从他们背后走出来纠正,至少第一印象不能是。 来之前他脑海里想过无数次,要怎么以全新的形象出现在司黎面前。 可当看清面前这只可爱的小团子时,江修暮忍不住朝她伸出手,“阿黎,跟我回家吧。”这一次他想给她全新的人生。 四岁的小司黎黑眼珠盯着他瞧了片刻,转过头毫不迟疑地拉住了江母的手。后者满脸欣喜地抱起她往出走。 第一次出场就被“老婆”冷落,同样还是只小团子的江修暮不禁皱起了眉。不是说好再见面就一定跟他走吗? 好吧。跟他妈妈走也行,反正都是回一个家 (二) 绵绵软软,好像一团棉花。 第一次见面就忍不住想捏捏老婆脸的江修暮,终于在一次司黎专心玩积木时,得逞了。 上一世见面时,她都已经长开了,脸上肉少得可怜。 不过这一世,几个月而已,江母一天五顿彻底把司黎养成了一只圆滚滚的汤圆。 又软又甜的。 江修暮爱不释手地又揉了下,这一下司黎注意到了,抬起眼不解地看向他,“你为什么掐我脸?” “因为你可爱。”声音都甜甜的,好可爱。 江修暮跪在地上仰起头,满眼都是自家可爱的老婆,嘴角压都压不住,心里都快冒泡泡了。 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司黎不怕生了,闻言也伸出小手去掐他的脸。 “嗯?”捏完后,她更不解了,“没有可爱。” 嗯?!没有? 江修暮想了想,把她头上江母给买的猫耳朵发卡拿下来,戴在自己头上,又问她:“现在呢?” 司黎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小嘴一弯,笑得很开心,手里积木也放下了,站起来去摸他头上的猫耳朵。 “现在小暮哥哥可爱了。” 老婆喜欢就好。外表四岁,内心异常成熟的江修暮看着乐开花的小姑娘,心想,他家阿黎开心就好。 装猫卖萌什么的他活得久了,都看开了。 不过“我不是你哥哥。”他抱着小司黎,再次认真地强调,“我是你亲人,但不是你哥哥。阿黎,记住这一点。” 四岁的司黎 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却很疑惑,他和阿姨说的好像不一样。 (三) 上幼儿园开始,蒋倩就着手培养两个孩子的兴趣爱好。 她自认是个佛系的慈母,那声乐美术跆拳道至少都得尝试一下吧。 试完之后,再让孩子自己选一个坚持。 上辈子试过太多的江修暮对这事积极性不高,他就等着司黎选什么,他就选什么。 事业、爱好,他目前都不想,就一心一意想陪老婆长大。早上睁眼就是去隔壁叫小司黎起床。 后来司黎只选了一样,就是画画。 江修暮还私下问过她,如果她想选唱歌戏曲之类的也没关系,家里会给她请很好的老师。 司黎却拒绝了,她说不要,其他的都好吵。她喜欢安静地画画。 行。那就画画。 江父听说这事,特意回母校海城大学,去求了一位艺术学院的院长教自家的两个孩子。 院长看过两个孩子的画,最后只收了司黎一个,另一个他婉拒了。 这件事江修暮也不在意,他只是有点烦,不能随时随刻陪在司黎身边了。 最后还是江母深思熟虑,她想着一个孩子也是送,两个孩子也是接,听说那位院长的夫人是省围棋协会的? 围棋学个入门,也不需要太多天赋,有手就行嘛。 干脆凑一对,都一起打包送去算了。 于是接下来每个周末,两人都会准时到老师家报道。一个去画室学画画,一个在客厅学围棋。 休息的时候,江修暮就会倚在画室门边,看司黎专注地拿着画笔在纸上涂涂抹抹。 他有时候会递上一杯水,有时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看着她。 上小学后,老师知道他俩的关系,还会把他们调到一起做同桌。 一次课间,后桌的小女生从办公室回来,惊讶地问他们是兄妹吗?因为她在办公室听到老师们说 “我不是她哥哥。” 没等司黎回答,男孩微沉的声音横插过来。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老师说你们是一家人。”小孩子都爱刨根问底。 这时司黎也已经七八岁了,她懂得阿姨和江叔叔是收养她,她和江修暮没有血缘关系, “其实我们是——” “是亲人。”旁边的人替她回答,接着,江修暮又伸出手掌转回那颗小脑袋,“阿黎,背课文别分神。” “哦。”司黎乖乖坐好,继续专心背课文。 尽管年龄还小,懂事后,天生聪慧的司黎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一直到放学都还在纠结。 是因为不喜欢她吗?所以不让她叫哥哥? 还是怕她抢走叔叔阿姨? “想什么呢?”江修暮及时拉住她,前面有一颗小石子,“专心走路。” 司黎咬咬嘴唇,小小年纪藏不住心事,不由得问:“为什么不让我叫哥哥?” “因为我不是你哥哥。”江修暮严肃地告诉她。想叫也行,以后再说。现在绝对不行。 不是哥哥是什么? 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小司黎噘嘴生气地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子。哼,是坏蛋。 走出两步,江修暮又回头,拿过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牵起她,柔声问:“要去吃冰淇淋吗?” 唔“要。”司黎犹豫了下,点头。 好吧。这个坏蛋也没有那么坏。 (四) 一晃初中,仅一个假期的时间,两人去国外游学旅行回来,江母惊讶地发现自家闺女抽条了。 闺女个子长高了不说,两颊的婴儿肥也退了,小小的精致的脸蛋,五官都更协调了。尤其眼睛大大的,黑亮得跟葡萄似的。 吾家有女初长成。江母激动地亲自下厨,给宝贝女儿做了盘最爱吃的油焖大虾。 可能是身体在生长,司黎总觉得自己最近很能吃,经常会饿。 饶是如此,落在江修暮眼里,还是觉得她吃得少,小鸟胃。 他一边给她剥虾,扔进她碗里时还不忘嘱咐,“多吃点。” 从小到大,她的事他都不假手于人,司黎早都习惯了。不过可能青春期到了,心思敏感的少女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想想问:“你洗手了吗?” “洗了。”江修暮的动作顿住,然后擦了擦,去拿了个手套戴上再给她剥。 这还差不多。司黎满意地继续吃。 竟然开始嫌弃他了?江修暮坐在她旁边摇头轻笑,想上辈子都是他给什么她吃什么。路边落灰的煎饼她都吃得有滋有味。 真是不一样了。 他仔细地打量旁边的小姑娘,额前一层薄刘海儿,养护得水亮的长发在脑后用发带绑住。发带是香奈儿的,穿的毛衣是LV的,就连书包上挂的玩偶都是奢牌的限量款。 按照现在的形容,这叫“人间富贵花”? 原来被好好养大的小姑娘是这样的。江修暮微笑地看着她吃完碗里的饭,他习惯性地把温水递过去。 一整套完全是伺候“大小姐”的流程。 江父江母也在饭桌上,看在眼里,习以为常了。这是家族传统。 此时江爱国也在给老婆挑鱼刺。 虽然从幼儿园开始,司黎就招人喜欢,但孩童时期毕竟懵懂。上了初中,青春期少男少女春心萌动,江修暮就被迫“忙”起来了。 一天八封情书,五封被他直接扔了,还有三封据说是放进司黎书包里了。 回家的车上,他朝她伸手,“书包给我。” “为什么?”长大了,初有叛逆端倪的司黎,对待他不再像小时候一样言听计从了。 “没有为什么。”江修暮冷着脸把她书包拿过来。 因为有人不知死活,往他老婆书包里塞情书,这种事他怎么跟她解释。 算了,以后她会明白的。 司黎眼看着他翻自己书包,从里面拿出三封“可疑”的信封,黝黑的大眼睛里带了些气恼的情绪。 等他把书包还给她时,小姑娘却没接。 “你都查好了,要不要把我身上也搜一遍?”说完,她就扭头去看窗外。 这冷冷的语气,是生气了? 江修暮怔了瞬,低头看着手上这几封劣质的情书,皱眉道:“我以为你要专心学习,只是不想让你烦心。” “如果你想自己处理,那我还给你。” 司黎瞥了眼那难看的信封,没说话,继续不理他。哼。就算这些东西她不要,那也是她的东西。 他怎么能随便干涉她的隐私?又不是她哥哥 接下来的几天,小姑娘一直都在跟他闹脾气。 在爸妈面前司黎还算乖巧,爸妈一走,对他就只有“哼”“哦”“随你”几个字了。 江修暮觉得甚是可爱,看着她气鼓鼓的,他都会在心里忍不住发笑。可爱之余,他又有点头疼。 该怎么哄十四岁的司黎? 他没这方面的经验。 上一世的阿黎虽然也会生气,但好哄得很,尤其他们相爱后,她鲜少跟他闹脾气。 这一世,从小没受过一点委屈的小姑娘倔犟得很,说不理他,哪怕江修暮卫星一样围着她转,她都当看不见。 简直是“恃宠而骄”。上课时,江修暮注视着她的侧脸一边笑,一边想,娇气一点也挺好。 和好的契机是运动会。 四百米接力跑步比赛的决赛,快到终点时,司黎绊了一下,脚崴了,还失了金牌得了第二。 背她出校门的路上,少女伏在他背上掉了两颗金豆子。 思忖后,江修暮没戳穿她,慢下脚步晃悠悠地走向另一个方向,去了海边。 司黎趴在他身上隐隐啜泣,声音被海浪覆盖,除他以外没人听得见。 他也当作没听见,背着她一圈圈沿着环海路散步。 直到司黎整理好情绪,在他耳边小声说“回家吧”,他才弯起嘴角,调侃了句“小哭包”,又背着她回去。 当晚,小姑娘主动敲他房间门。 “你今天累不累,要不要这个?” 她递过来一管药膏,江修暮低头看,是治跌打损伤的。江母晚上给她涂过的。 “想什么呢。”他有那么弱吗? 江修暮揉揉她的头发,笑着说,“阿黎,就你这小身板,我背着你再走几圈也不会觉得累。” “你今天才是累了,早点回去睡觉吧。” 哪有小。她也一米六五了好不好。司黎嘟了下嘴唇,小声说,“哦,那晚安了。” “嗯,晚安。” 他情 不自禁又摸摸她的头。 那天之后,江修暮不再帮她处理情书,甚至有人当着他的面塞过来,他都会冷眼看着不阻止。 倒是司黎皱着眉头看了两封后,讨厌得不想碰这些了。 她默默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后者一副“这是你的事,你得自己处理”的神情。 好烦啊。 每天拿书时,不知道何时就会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司黎光看一眼都觉得头痛,有时候烦不胜烦,心情糟糕透了。 江修暮跟她同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唉,算了。为了他家阿黎的好心情他又默默做起了“情书清洁工”。 (五) 两个孩子高考那年,江母提前去拜孔庙,求了两个状元签回来。 开始江父还说她这是迷信,得相信孩子们实力。到出成绩那一晚,招生电话接二连三地打来,他也绷不住去拜了两拜。 上天、祖宗显灵啊! 一儿一女,儿子是状元,女儿是三大美院的全国第一。一时间,江家的电话都快被招生办的人打爆了。 彼时,司黎还在家里专属于她的画室里淡定地画画。 她美术成绩先出的,所以对此并没有多惊讶。 江修暮来到她身后,不由得自豪地拍拍她的肩,夸奖道:“我们阿黎真厉害。跟我去同一个学校好不好?” “嗯。”司黎乖巧地点点头。她也觉得这样叔叔阿姨送他们时,可以方便一点。 终于熬到老婆成年,江修暮本想循序渐进,一步步来跟她表明心迹。 谁料计划不如变化快,背地里,江父江母一合计,要不他们正式收养司黎吧。 反正他们这些年也是把她当亲女儿养,孩子要是同意的话,那就改个口。 而且江修暮,江司黎,这名字一听就像兄妹,多好啊。 是好,先问问孩子意见吧。 两人正在书房商量呢,结果被路过的江修暮听见了。 他一听就叹气,实在忍不住走进去阻止,“不可以。她不是我妹妹。”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江父拍桌子一怒,“司黎不是你妹妹是谁?” 是老婆。 事到如今,他也懒得装了,早晚都要说的,他们早一点消化也好。 江修暮背靠着墙,直接摊牌:“爸、妈,我喜欢司黎。我是一定要娶她的,你们可以暂时不支持,但是她不能当你们女儿。绝对不能。”!!! 江父江母同时怔住,不止是因为这些话,更是因为儿子身上忽然产生的气场。这充满压迫感的气场直接把他们震慑住了。 看得出来,他是在说真的。 愣完后,江父反应过来,直接脱下拖鞋就要抽他,“你个混小子!你竟然敢觊觎你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小时候就跟你们说过了。” 怎么就听不懂呢。江修暮无语地扶额。 他还叹上气了?江父怒不可遏地把拖鞋一扔,没砸到。他又要扔第二只。 目瞪口呆的江母见状,就要拦住,但她这儿子好像确实挺该打的所以她手臂晃了下,虚虚拦住。 “话我说完了。你们不许认她当女儿。” 江修暮转身出去,把门带上,给他们时间冷静。 一回身,刚好碰见站在不远处的司黎。 是阿姨刚刚叫她来商量事情的,她过来正好赶上他在说同样满脸震惊的司黎下意识地转身就走。 在快进房间时,手臂被人抓住。 砰。 江修暮将她抵到门板上,顺手推上了门。 “听见了吗?”他刚刚的话。 司黎睁大眼盯着他,长睫眨了两下,抿紧嘴唇别开脸,“没听见。” 说谎。他微微俯身,跟她视线保持水平,认真地开口,“没听见我就再说一遍。” “司黎,我喜欢你。不止是亲人的喜欢,还是爱人之间的。” “我也不是你哥哥,我是一个喜欢你的男人。”说男朋友都太早。他不想强迫她。 司黎仍是懵懵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她抬起手碰了碰他额头无声地在问——是不是发烧了?还是疯了? “没病。”江修暮轻笑,牵住她手腕,让她再摸一次,“清醒的,也没疯。” 他一直都是清醒地在沉沦。两辈子都是。 (六) 闹了一通插曲,江父江母认女儿的事就此作罢。夫妻俩最近开始看儿子不顺眼了。 直到开学,一家人提前到了京市。 江父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在京市买了两套房子。好地段,离学校近,还是同一层的对门,本来是想着儿子一套,女儿一套,他们以后来看也孩子方便。 这事一出,江爱国看自己儿子,是哪哪都不对。 替他们整理好一切,临走前,他把他拎到一边,警告道:“混小子,离你妹妹远点儿!” 还不接受?江修暮看他一眼,依然是那句话,“她不是我妹妹。” “那就离我女儿远点儿!”江爱国狠狠踹他一脚。 挺用力的。江修暮一声不吭地受了,嘴上一点不松口。 直到把他们送上车,他转身看向司黎,“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司黎抬眼看他,表情和心绪也很复杂。 因为刚刚阿姨跟她说让她一定保护好自己,提防着点身边无缘无故献媚的男孩子也包括他。 过犹不及。也让她想想吧。 江修暮没坚持,从她书包侧面夹出一张银行卡,提醒她:“这个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刚刚他妈趁着拥抱时,偷偷放进司黎书包的。 “密码肯定是你生日,喜欢什么就买。”他敢确定这里面绝对不是小数目。 相比之下他兜里空空如也,他爸妈是真偏心啊。 司黎捏着银行卡,下意识地问,“那你有吗?” 他怎么可能有。江修暮笑眯眯地弯起唇角,夸张道:“他们连生活费都没给我。怎么办,阿黎养我几天吧?” “哦。那你拿去。”司黎把卡递给他。 还真给啊。怎么两辈子都这么喜欢给他钱。 可惜,他不是吃软饭的命。 “自己留着吧,买零食吃。”江修暮揉揉她脑袋,“不够就来找我要。” 他不是生活费都没有吗? 司黎瞪他一眼,哼!大坏蛋,又骗她。 (七) 虽说阿姨叮嘱过她要时刻“警惕”,可这么多年养成的依赖和习惯,一时之间很难戒掉。 上大学没多久,司黎就把那句话渐渐抛到脑后了。 舍友问她要不要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她翻着书随口答,不去了,江修暮买过票了。他们晚上要一起去。 又一次,上铺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尝尝新开的那家甜品店。她想了想,江修暮给她买过一次,很好吃。那去吧。 上大学后,她的生活还是被他照顾得事无巨细。 司黎偶尔都会疑惑,即便这样,他成绩都还是第一。他怎么兼顾学业和她的? 无他。唯手熟尔。江修暮避重就轻地回她。 毕竟,他上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周末,两人都没住宿舍。 江修暮煮好馄饨,送到对门,没料到,司黎正站在客厅里,刚洗完澡只围了一件浴巾。 因为是自己家,所以没有防备,她愣愣地转头过来,一时之间没动弹。 “去把衣服穿好。”江修暮朝她挥手,“然后出来吃饭。” “哦。”司黎施施然走进卧室关上门。 看上去,都还算镇定。 只是门一关,司黎捂住脸,觉得耳根发烫。 江修暮也深吸了一口气,还好,他定力还不错。 再来几次,就说不好了。 一碗馄饨吃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主动说要洗碗,其实是想让他快点走 他没 说什么,起身绕到她身后,把长发拨到一旁,先帮她把连衣裙背后的拉锁拉到顶。 “在家也要好好穿衣服。” 司黎别扭地动了下脖子,“为什么?” 江修暮:“不怕有人突然进来?” 司黎:“这是我家,除了你” 除了他还有谁会一声不响地进来。 “说不准呢。”江修暮颔首在她耳畔轻笑,“所以,不用防我吗?” “”低沉的嗓音让她一时失神,司黎蹙眉小声反驳,“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想法没错。”他继续俯身,像是要从后面把她拥在怀里,却又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但是理由可以再发散一些。” 好奇怪的话。司黎想问,要怎么发散,比如呢。 可这“坏蛋”说完这些奇怪的话,就走了。还把碗一起带走了 (八) 新出炉的校花是美术学院的,美得惊为天人。 从入学起,系花、校花这类的头衔一个接一个地朝她砸过来,还有演艺公司找上门问她要不要出道,司黎统统拒绝了。 在班里,她都是不爱说话的那个,精力全放在专业上,画画时常昼夜颠倒。 一次她在画室熬了一晚上,第二天披头散发去食堂吃早餐的照片被人拍到发上表白墙。 评论里的美丑她倒不在乎,唯一讨人烦的是,某人也看见了。 “不是答应我了,不熬夜?”第一节下课,司黎就被江修暮堵在了学院门口。 “可是灵感总在晚上来。”她也没有办法。 看着她揉眼睛打哈欠的小模样,江修暮忍不住上手狠狠掐了一下她的脸蛋,眉间紧锁地教训,“不许熬夜。是不许。” “司黎,你再熬夜我就要告诉爸妈了。” 竟然打小报告?!司黎瞪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事关身体健康,江修暮也是真不让步,一连几天打电话催她睡觉,威胁都用上了,敢继续熬夜就叫家长来陪读。 气得司黎把他拉黑了。 第二天,锲而不舍的某人早早就在宿舍楼下等她。 正巧碰见一位男生摆了一地玫瑰花瓣,像是要表白。 接到电话,气冲冲下楼的司黎刚出宿舍门口,一大捧玫瑰花差点怼她脸上。 是熟面孔。 司黎打量眼前这位男生,入学第一□□她要联系方式,陆陆续续追求她大半学期了。 “司黎,这是这个月我第一次跟你表白,希望” 后面的话,司黎左耳进右耳出,因为她余光瞄到了不远处,男人站在那里见到这个情景,也不过来帮她解围。 哼。昨晚还威胁她! 坏蛋。大坏蛋。 没等眼前这个男生话说完,司黎就接过了花,与此同时,余光中某人站定三秒,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就走了?司黎看向他转身的背影,皱起眉头。 “司黎!”来表白的男生喜出望外,这是答应了吗?! 激动什么? 司黎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指了指花束中间,网纱罩住的某朵玫瑰,“这里有一只蜜蜂,带刺的。你扔的时候小心一点,别蜇人。” 说完,她又把花抛回去了。 抬脚向宿舍楼里走出几步,不行,司黎气不忿地转身,跑向他刚刚走掉的地方。 走这么快? 一转弯,人影都不见——“唔”! 一股大力从后面抓住她肩膀,熟悉的气味袭来,司黎反抗的动作慢下来。 下一秒,湿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收别人的花?小丫头胆子大了。 男人轻咬了下她唇瓣,并没深入。 司黎初时是怔住的,反应过来后,抬手。 啪。 一巴掌打到脸上,江修暮微微偏头,却笑了。这点力道,她还是舍不得他。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他的阿黎都偏向他。 “你”笑什么?司黎怒瞪他,这混蛋竟然笑! “就一巴掌啊。”他牵起她的手,不顾挣扎放到自己脸侧,江修暮笑着对她说,“阿黎,我这么过分,你可以再打两下的。” 他还知道过分?简直无耻。 司黎踢了他一脚,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跑回了宿舍。 (九) 这次是真把小姑娘惹生气了。“冷//战”一直持续到期末。 司黎把之前订好的票都退了,特意迟了一天再走。 可下飞机后,她还是看见了那个欠揍的身影。 男人一脸歉疚地站在那里,看样子是在机场等了她一夜。 那也不值得原谅!司黎调转脚步走向另一边,很快就被追上。 “阿黎,一起回家吧。爸妈会担心。” 他说过多遍的对不起,远不如这一句管用。 “才没原谅你。”司黎小声说,别开脸不看他。 “知道。先委屈一下,我的大小姐。”江修暮拿过她手里的箱子,一只手推着,另一只手虚虚地放在她身后,怕人流拥挤碰到她。 如果说在学校她想避着这个人还有许多方法,但在家,他们的卧室相邻,阳台相通,仅有几盆花隔着。 再躲,三餐也要在一桌吃饭。 “不画了吗?” 没得到进去的允许,只能站在画室门外等着的江修暮,看见她进去又出来,不由得发问,“还是累了?” 司黎摇摇头,闷闷地答:“家里没有画纸了。” 一个学期没回来,她之前的画纸都潮了。 江修暮了然,“我去买。” “不用了。”等买回来,她都不想画了。 “那怎么办?”江修暮担忧地问。他家这位大小姐在这方面挑剔得很。 嗯司黎瞧着他,黑眼珠一转,又是一个鬼主意。 “不是要道歉吗?”她伸出手指当作笔在他脸上比划了两下,“那我要画你身上。” “我身上?”江修暮瞧见她眼中狡黠的光,耸耸肩无奈发笑,“还要给我画手表吗?” 小时候她最喜欢给他画手表,一只手腕戴五块。 司黎仔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他,想想,道:“背上吧。”那里地方大还不用脱.裤子。 唉。画吧。 开心就行,就当哄她了。 他脱掉上衣,按照“画家”的要求趴在沙发上,等司黎调好色,画笔末端一道道划过他的皮肤。 一幅画,司黎专注地画了几小时。江修暮歪着头注视她。 “画了什么?” 等她收笔,他好奇地问道。 自己看。司黎把镜子上的布掀开。 一只狮子啊。 江修暮看着镜子里,自己背上那一头雄狮,惟妙惟肖,似乎正在捕猎,半张脸都还隐没在草丛里。 司黎也在看这幅画,她的关注点却与他不同。 刚刚躺着不觉得,现在他站起来,背后的每块肌肉都随着他在动,她随性画的狮子也在动。 像活了一样。 “这么喜欢?”江修暮见她脸颊微红,喘气都粗了,“那我纹在身上?” “不要!” 司黎果断拒绝,手指碰上他的背,不由得皱起眉头,“我没画好。” 这还不好?他看着挺不错的了。 “洗掉吧。”失败品,她不喜欢。 “确定?” “嗯先等一下。” 司黎跑去拿相机,对着他的背拍了几张照片。虽然是失败的画作,但可以从失败中学习。 “行了,先吃饭吧。”江修暮把衣服穿好,推她向外走,笑说,“画这么久,小画家饿了吧?” “还好。”司黎摸摸肚子,刚不觉得,现在好像有一点。 两人一起从画室出来,正好碰上来叫司黎吃饭的江母。 后者愣了下,目光逡巡于他们之间,最后说:“小黎你先去吃饭。” “你,跟我来。”江母勾勾手,命令他跟她进书房谈谈。 书房门关上,司黎回头,咬着嘴唇,忽然有点担心。 书房内,江母直接上手拎他耳朵,“臭小子,你是不是要忽悠你妹妹?!说!你都干嘛了?什么计划?” 知子莫若母。“您还真是了解我。”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江修暮再一次跟她讲,“我在追阿黎。还有,她不是我妹妹。” “妈。”他截 住母亲要说的话,一针见血地戳她软肋,“您不觉得阿黎嫁给我更好吗?” “如果她嫁给别人,那过年总不能一直在娘家吧?到时候家里就剩我们三个,您连麻将桌都凑不齐。” “哦,她还会有婆婆,要管另一个女人叫妈。要是那个女人为难她呢?” “就算不为难,阿黎也要每年给她敬茶。您养她这么大,连水都不让她端,她去别人家做媳妇,您舍得吗?” “嫁给我,她不仅管您叫妈,还只叫您一个人妈。司黎是您永远的女儿,你可以放身边疼她一辈子,这不好吗?” 杀人诛心,一席话堵得江母到嘴边的教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好像,好像有点歪理。 不过“你少来蒙我。”江母抬手用力抽了他一下,“我们家可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家。” “臭小子你要是敢乱来,不尊重小黎,我给你好看。” 哪里不尊重,他都快把她供起来了。哪怕是生气亲她那一下,也是察觉她不抗拒才亲的。 江修暮无语地摊手,“我也是您养大的,您就算对我没信心,也对自己的教育水平有点信心。” 江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她就是对自己有信心,不然早都把他赶出家门了。 她了解这个儿子,越是认真,他越不会乱来。 就是这事,她怎么想都不是滋味呢。 情绪很复杂,她既嫌弃这混小子,又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觉得还行的感觉。 然而,江母还是自信过头了。 儿子是没乱来,但女儿娇惯长大,性子是有点野的。 趁家里没人,司黎又把他拉进画室,这次她准备充分,没顾忌地坐到他腿上,趴在他背上画。 这一幅画时间比上次长太多了。 江修暮都没忍住困意,睡了一觉醒来,再到天黑,司黎还在画。 越到最后仿佛还越激动,没注意,额头上的一滴汗掉了下来。 她立刻担心地去看。 她画的是太阳神,那滴汗刚好落到了太阳神的嘴唇上。 那处变得有些模糊,看起来,像是太阳神的嘴唇被人吻过。比之前的还要性.感。 “不擦吗?”江修暮抬头,那滴汗落到背上,他感觉到了。 司黎沉默着不说话,手里的画笔也停下了。 很完美。 完美得她想将脸贴上去。 她也真得这样做了。 温暖的、柔软的脸颊贴到他的背上,她还闭着眼蹭了蹭。 江修暮无声地弯起嘴角,一动不动地等她的下一步动作。 如果说上次是试探,那这次,他倒是真找到了让小姑娘离不开他的捷径。 他该早点想到的。哪一个艺术家不需要缪斯呢? 又有哪个艺术家会不爱自己的缪斯? 好温暖、好漂亮,夜晚躺在床上,司黎还在回味。他是白色的、枯燥的纸代替不了的触感。 第二天,她又去隔壁找人。 但是江修暮跟着江父出门了,还是出远门,要一周才能回来。 这一周,司黎坐在画室里,每每提笔,脑子里却是空白的。 不对。都不对。 她看着往日的画作,一张接一张地撕掉、扔远。都是死的。 她想要活的。 一连几天面对着空白的画纸,司黎难过得坐在画室中间哭。 哭声引来了母亲,她担心地推门进来,一看,“宝贝这是怎么了?” “好好不哭。妈妈在啊。”她把宝贝闺女抱在怀里,“跟妈妈说,缺什么?妈妈去买。” 司黎在她怀里,哭得更伤心了,“妈妈,我画不出来了。” “画不出来?”江母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哎呦,宝贝,画不出来咱就不画了。” “妈妈带你去做别的,我们去去逛街,香奈儿昨天还和我说来新包了。你喜欢的颜色,妈带你去买。” “再不我们去旅游,你不是喜欢看漫画?我们去东京,我让人看今晚有没有机票?” “好了不哭啊,宝贝。” 不一样。 都不一样。 心绪平静下来后,司黎蔫蔫地趴在桌子上,用铅笔在本子上涂来涂去,最后涂出来的都只有一个单词“poison”。 她中毒了。 “解药”是在晚上回到家的。 原本司黎都上床睡觉了,听见隔壁门锁声,她倏地睁眼下床,从阳台的花盆上跨过去。 咚咚咚。 有人敲他阳台的门。 除了她,就是飞贼了。飞贼又没这么讲礼貌。 江修暮扣子解到一半,停下动作去给她开门。 司黎走进他的房间,瞥到他敞开的胸膛,张开手就抱住了,小脸贴着他皮肤。 “想画画。” 她的事他听江母说了,江修暮也心疼地揉揉她的脑袋,“明天行吗?” 今晚太晚,他们都该睡了。 “嗯。”声音还是闷闷不乐。 离不开他是好事,不过江修暮轻声哄她,“阿黎,我不能一直给你当画布。你要调节。” 不能一直陪她。 这句话令司黎心里产生恐慌。为什么不能陪她。 不是说喜欢她吗? 在惆怅了几天后,一日夜晚,她又跳过阳台,来到他房间。 江修暮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自己屋里多了只“小恐龙”。她的睡衣是只恐龙,还带尾巴。 他扯了扯那条“尾巴”,“小恐龙”转过头来看他。 “有事?”他问。 司黎安静地盯着他瞧,像是在思考,更是在抉择。 考虑完毕,她站起身,扯开一排睡衣扣子。 男人的眸光渐暗,视线扫过一遍,他微微皱眉,看向她的眼睛。 这是要做什么? 她不会又? “我要试试,你要不要来?” 司黎递给他一片橙黄色的小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真是乱来。 每一次她都是任性的乱来。 思考过三秒,江修暮把小袋子收起来,上前两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 乱来就乱来吧。 早晚都要来。 “这个可不太行。”他拉开抽屉扔进去,又从里面换了片蓝色的,“你现在受不住。” 司黎目光跟随他动作,瞥到抽屉里的东西,“你怎么会有?”她都是今天才去买的。 “防患未然。从你成年就有了。”防的就是这一天,江修暮吻上她眉心,这大小姐还真不给他省心。 “那为什么少了?”司黎勾住他脖子,还想着给自己扳回一局,“你自己用过?” “是啊。”这点小道行,太低估他的脸皮厚度了。 江修暮薄唇下移,侧过头轻吻她耳垂,柔声在她耳畔道:“我还会喊你的名字。满意了吗?” 温热的吐息司黎的脸颊到耳朵,红了一片。 “确定吗?”他最后一次问。 司黎没回答,抱着他的手默默地收紧了些。算是另一种回答 “看来,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额间汗如雨下,小姑娘居高临下,摸摸他的下巴,大眼睛比平时还亮。 说完这句话,她就起身,捡起自己的睡衣套好,回去了。 她觉得够了,就把他扔在房间里走了? 尚未解脱的江修暮一个人躺在床上,扶额被她气笑了。 而司黎离开后,又换了件衣服去了画室。 她把自己关在里面,谁都不应。直到第二天下午,江修暮担心她,拿出备用钥匙开门。 屋内只有一副新完成的画,远处绚烂的星云宇宙,近处是一颗小星球,上面只有一朵花,说不清是含苞待放,还是将落未落。 很漂亮的一幅画。 江修暮看了两眼,越过这幅画,走向累倒在地上、已经睡着了的某人。 这一觉睡了多久,司黎也不知道。 她只记得自己睡得很香。 睁眼时,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暖色的台灯。 男人靠在她床边看书,见她醒了,江修暮摸摸她额头,“饿不饿?” 司黎眨眨眼睛,“我们结婚吧。” 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还好他司空见惯了。 “还不行。”江修暮 轻叹气,“至少要毕业吧。” “你不问为什么?”司黎支起上半身,凌乱的小脑袋探过去。 能有什么原因。江修暮把她看透了,“你要用我找灵感。” “嗯。还有,我也喜欢你的。”司黎并不否认。 喜欢只是附赠品。既然她说了,江修暮侧过身把人搂在怀里,拍了拍,柔声问道:“那要是有一天你的灵感没了呢?” “那就放弃,去找下一个。” 司黎被他拍得有点舒服,眯起眼又有点想睡了。 “呵。你们艺术家都这么没良心?”他掐掐她的脸。 “有一点吧。”司黎手伸出被子,抱住他的腰,打了个哈欠,“我更热爱眼里的世界。” 而他是打开那个世界的钥匙。也很重要吧。 “那你可要想好。”他掀起被子,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盖好,声音依然温柔,“选我了就没下一个了。” “司黎,我们就算埋都得埋到一起。” (十) 那夜之后,再回学校,没了家长,两人都放肆了。 开始是周末不回宿舍,又演变成非必要不回宿舍,再后来…好像也没什么回宿舍的必要。 放假反倒成了吃素的时候。 哪怕第一次就是在家,但“物是人非”,“近乡情怯”,如今司黎在家有点放不开了,干脆不许他进她房间。 短假倒还好,寒假可一个多月呢。 一次看电影回来,江修暮把车停在离家不远的偏僻地方,两人坐到后排,难舍难分地接吻。 水到渠成,他突然摁住她肩膀。 “等一下。” 司黎不解地低头望向他。 江修暮笑:“窗口有人影。可能是妈在看我们有没有回来?” 司黎的背瞬间僵直了,“她看得见吗?” “当然看不见。”车是防窥玻璃,他停得又隐蔽,“不过如果车晃动太厉害,也许会注意到吧。” 坏蛋。司黎听出来他是在揶揄逗她,手握成拳锤了他两下。 “不来了?”他捉住她的脚腕。 司黎低头整理裙子,爱理不理地回:“我先进门,你等下再──” “一起回去。”江修暮不由分说地拉她下车,司黎不肯地向后撤步。 他回头看她,“早晚都要一起回的。”她还想把他藏车里多久? 要坦白吗? 深夜,司黎揪紧怀里的玩偶,爸妈应该不会支持的吧?按照他们之前的态度 背后传来窸窣的声音,她的阳台门被推开了。 司黎闭上眼睛装睡,很快她身后的的床垫下陷,有人从背后抱过来。 “今晚睡不着?” 他怎么知道的? 司黎奇了,回身抓住他睡衣的领子,“坦白交代,你是不是会预言?” 江修暮垂眸注视她,“如果会的话,你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司黎把脑袋埋在他胸前。 “会在一起的。”他拍拍她的背,“相信我。” 有阻力是意料之中的,江修暮一开始就给这个阻力设了阈值,超过了,他就想办法换个身份再回来。 不过这个方法风险高,最大的风险就是他不确定家里这小没良心的会不会等他。 可他低估了江父江母对女儿的爱。 他说要娶,两人第一反应都是他欠揍;但司黎开口说愿意,事情就完全变了性质。 开始是江母单独逼问他,是不是给司黎下了迷魂药? 再到江父在书房语重心长地跟他谈,“我们俩是不太满意你的,但小黎喜欢,我们只能给你一个机会。” “你俩要是想在一起,对外我和你妈妈就只能有一个孩子。” “你就当上门女婿吧。” 这个提议一出,江修暮都不禁想给他俩鼓掌。还真是遗传,他爸妈比他还“多谋”。 “家产婚前就切割,你的部分还是你的。剩下的,包括以后的我们都要留给小黎。” “都给她吧。”以后他的也是都要给她,没区别。 “哼!”江父冷哼一声,一想到自己女儿要嫁人,他心里就酸溜溜的。 他多可爱的闺女啊,小时候还在他脖子上“骑大马”呢。一转眼就要嫁人了。 “你就先别叫我爸了,等事定下来之后再改口。” 至于吗?江修暮对这俩老人的要求感到不解,但他们愿意松口,他可以配合,“行啊。那到时候改口,您记得准备红包。” “混小子!滚出去!滚出去。” 这边江修暮刚被撵出门,没过几天,江母又把他叫过去,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之前他的话她都听进去了,所以这事上江母没有特别抵触。主要还是她私下问过司黎意见。后者又坦率地告诉她,妈妈我喜欢他。 两情相悦她没什么好说。 好歹接受过高等教育,学的又是外语,江母的思想并没有那么死板。 “你也别怪我和你爸,阿黎那孩子没有爸妈,万一结婚以后总得有娘家给她撑腰。” “嗯,我明白。”他们想得比他都周全。 “唉。”看着自家儿子,江母真是百感交集。 道理上讲,她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不错的,各方面拼拼凑凑也能算是一表人才吧。 只是这人啊,就怕比较。 比起小黎她心里这碗水很难端平。 就说最肤浅的长相吧,小时候俩孩子都还不错,勉强称得上“金童玉女”。只是年纪一大,长开了,这差一点那差一点,距离就拉开了。 她闺女长得实在是太争气了。两个人同时走过来,眼睛都会下意识地先看向更好看的那个。 每次带闺女去买衣服,那种全场艳羡的目光,极大地满足了蒋倩作为母亲想炫耀自家孩子的虚荣心。 外加女孩心细,每年的生日和母亲节,司黎都会给她画一幅画,画的背后会写上“送给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四岁到现在,一年都没落下,画得还越来越精致。每一张江母都裱起来收藏了。 臭小子嘛,倒是也会送她康乃馨,就是相比起来,未免单调了。 唉。江母在椅子上再次叹气,朝他挥挥手,“你先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江修暮: 等司黎外出写生回来,家里形势已经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两人在车里约会时,她不禁问他,“爸妈是生你气了吗?”所以才暂时不让他回家。 “应该不是生气。”江修暮揣摩,“也许是身份转变太快,他们需要适应。”还有就是愧疚,觉得对不起司黎父母。 司黎理解地点点头,“哦。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也想尽快。”江修暮低下头,鼻尖蹭蹭她脖颈,讨好地亲了一口,“所以阿黎,毕业就结婚吧。” “让我早点进门。” * 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一张毕业照,一张结婚照。 女神英年早婚,碎了无数人的梦。 对外,江父江母统一口径,说俩孩子是娃娃亲。家里不动产也都转到了司黎名下,以示他们的重视程度。 毕业那年,司黎的画在画展上被人出了六位数的价,但她没卖。 后来这事被媒体炒作发酵,更多的人来讨画,她有时候卖有时不卖,全看心情。 于是评论家们又给她加上了一个“性格乖僻”的标签。 这标签太符合大众对于艺术家的刻板印象了。作品一时间水涨船高,求画的人都求到江父头上了。 完成学业后,司黎选择了留校,因为她喜欢校园里的氛围。江修暮便陪她定居在了京市,北方四季分明,她爱看雪。 江父江母退休后也搬了过来。 这一世,江修暮走上了和父亲一样的实业道路。尤其是有了上一世的经验,他深知实业兴邦,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事业有成后,关于他的传言也是风生水起。 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他家中有“母老虎镇宅”,据说江总“家教”极严,且甚是惧内。走到哪,老婆都要跟着。 好在司黎“不问世事”,不了解那些谣言,不然还真是要喊冤了。 真实情况是,江大总裁太粘人,少看老婆一眼都觉得亏。 饭要一起吃,睡觉要贴着,就连他加班,都要央求司黎来公司陪他。 不开画展的时候,司黎闲暇时间还算多,倒也爱陪着他。两人双向奔赴的粘人。 开画展的话,那就都有的忙了。 司黎专心画画时,往往废寝忘食。 人一旦不睡觉、不吃饭,其他的需求就会旺盛,以达到一个平衡。 那段时间,江修暮中午都要小憩一会儿,不然他也吃不消。 一次画展办完,正好赶上江母命令他们去看中医,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女。 长眉白胡的老中医一搭脉,就对着他俩露出了“不可言喻”的表情。 “新婚?” “没有。快八年了。” “八年也差不多该收敛些了。”老中医语重心长道,“你俩再这么亏空下去,不是长命的福相啊。” 回到家,江母就把“女婿”叫过来单独训了一顿,说他不会疼人。当初说得好听,过后呢,男人都一副德行。 冤枉啊。 江修暮揉着眉心想,到底是谁不心疼谁。 当晚,他回房间,司黎坐在小沙发上等他。 今天医生的话让司黎有些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听见他们会不长久,心里就难过。 “要不我们分房睡?”她提议。 “你睡得着?”江总抱起老婆,放回床上,好好盖上被子,“放心吧。我能克制。” 先配合喝中药养养,身体养好再说。 离开他,她的确睡不着。 司黎每晚睡觉姿势都不老实,像只八爪鱼一样,小时候是抱娃娃,现在是缠着他。 这一晚,司黎闭眼后忽然又睁开,“我有一个问题。” 江修暮也睁眼,“说。” 司黎眨眨长睫毛,“现在,我能叫你哥哥了吗?” 噗。 “最好也不要。”江修暮把那颗天马行空的小脑袋摁回怀里,轻笑着回答,“因为现在在爸妈家,我怕你吵到他们。” “不过,回家之后,阿黎你可以试试看。” 嗯,试试就试试。 话说他们的新房子要装好了,书房好像缺了幅画那她就自己画一幅吧。 最终的画上面,是两个人的手紧扣在一起。细看轮廓,却完全分不清谁是谁的手。 仿佛他们天然生长在一起,要生生世世地羁绊交缠,白头到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