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正要起身,司黎却忽然睁眼,双臂环住他的背,不许他走。
“就这么睡吧。”她说。
“你确定?”
“嗯。”司黎加重力道,想让他再靠近一点,最好是两具身体完全贴.合地抱着。
这样她暖和。
“不过,你挺得住吗?”她又考虑到他。
“挺得住。”江修暮俯身下去,也不敢完全压在她身上,怕她喘不过气来。
他留了一只手臂撑在床面,另一只手掌搭上她肩头,和她枕着同一只枕头,一起合眼。
而这场梦真是做得靡.丽。醒醒睡睡,合合分分。
说是睡觉,她醒了,就蹭来蹭去的,直到把他也弄醒。
两人迷迷糊糊地亲了又亲,黏了又黏。
她累了,就直接闭眼睡,二话不问。搞得他不上不下,只得搂着人尽量努力睡。等她下次再醒。
这邪门的玩法,司小妖精还振振有词,说这就叫极限拉扯,不比一镜到底带劲儿?
他只能笑着附和说:“带劲儿。”
这两张小嘴,一个能言善辩,一个胡搅蛮缠,凑一块儿,怎么着都带劲儿。
只是后来,司黎一觉睡过去,一个小时都没睁眼。
江修暮看了她一会儿,知道这次是要睡熟了。他默默地退下身,下了床,套上衣服去屋外打电话。
一月份根本不是他们这行的空闲期,他的假期都是随她定的。
电话会议一打两个小时,再加上他得亲自审一些文件。等忙完,午夜时分,江修暮从会议室出来,正看见司黎睡醒出来找水喝。
她身上裹着白色床单,举起水杯,咕咚咕咚地豪饮。
月光洒下来,落到女人莹白的肩头,给她镀上一层神性的光辉,这一幕像极了希腊美神的雕塑。
司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舌尖舔了舔刚润过的红唇。
于是他走过去,眼神晦暗不明,柔声问:“怎么披着床单出来了?”
司黎抬手给自己倒第二杯水,言简意赅:“地上捡的。”
她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哪儿来得及穿衣服啊。
不过司黎没告诉他,虽然她来不及穿衣服,却在路过会议室时,听见了他在开会,还悄无声息地往里瞄了两眼。
她是没见过这男人开会的样子的。说起来惭愧,十二年,她都没主动问过他工作情况。
两人见面时,她见到的都是脱离了工作状态的他。
所以今夜瞄的这两眼,让司黎感到挺新奇的,也挺开眼。
从前她一直都喜欢江修暮身上这股清淡气,做什么都不骄不躁,游刃有余。偶尔被她惹急,那种恨她不得的无奈,她也觉得有趣。
可今日,这男人工作时,那种时而沉稳的运筹帷幄,时而一言既出的杀伐果断。两者糅合在一起,完全不突兀,既儒雅又匪气。看得她也挺馋。
喝完第三杯水,司黎故意地朝他晃晃空杯,舔着唇边问他:“你喝吗?”
“我喂你。”
江修暮在心里笑骂,他家这“眼大肚小”的妖精,醒了又开始找事,完全忘了自己刚才昏睡过去的可怜样了。
他双手擎住她细腰,将人往上一提,放到桌上。
这桌子挺高,司黎的长腿都够不到地面,低头也能看清他头顶了。
她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这种亲昵举动,江修暮从不阻拦,他只是仰脸笑着跟她确定,真能来吗。这次他可不跟她玩什么拉扯了。
拉扯半天,她是吃饱就睡,睡饱就吃。小脸红润得像桃花。最后憋屈的是他一个人。
司黎不说话,能不能,她心里没底。但她馋劲儿上来了,不想放。
思索后,她手扯着床单,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也笼罩进床单里来。
这架势,活像蜘蛛精吐丝缠住了唐三藏。
不过,江小僧禅修得不行,定力不够。
人家一对七都能守住底线,他对付这一个都唉声叹气。
额头抵在她肩膀上,江修暮几乎是求她了,阿黎,你行行好吧。
多挺一会儿,他一定尽快。
司小妖精听后也叹气,她也不想这么不济啊。想当年她还能跟他有来有往斗个两三回合呢。
这都是为了拼事业,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行吧,行吧。司黎抚摸他头顶,放心吧,这次她肯定不打退堂鼓。
不过他也得悠着点,奔着目标使劲儿,速战速决。
不然她现在的体格,再加上刚睡的稀碎的一觉,真是有可能说晕就晕啊。
江小僧抬头“恨恨”地看着她,终于逮到机会质问,今天是谁只吃了一顿饭?明天咱三餐吃全了行吗?
司黎又笑而不语了。搂着他的头往怀里揽,心道,大总裁啊,别一心二用了。
这夜长梦多的,趁她还醒着,抓紧来吧。没听过那句话吗,拖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茅盾的《虹》里面不是讲了:不要依恋过去,也不要空想未来。只抓住了现在,用全力干着。
于是,夜风吹倒了温水瓶,床单没几下就湿了大片,一点点滑落到地上,又被揉皱成团,碾平成饼。
那头顶的水晶灯,叮叮当当碰撞到一起,晃得厉害,仿若娇.呼着说再撞,自己要碎了。
然而,夜风无情,呼啸穿梭于谷内谷外,只待一场急雨降世,稍缓这晚的红尘情燥。
第62章
从瑞士回来的当晚,司黎就出现在了朝艺。
胡珍正在办公室加班,看见她进来,立马放下笔,翘起二郎腿,调侃,“哟,老板‘出外勤’回来了?”
“看样子江总伺候得不错嘛。”这小脸比走之前有气色。
司黎刚下飞机,困得直打哈欠,懒得和她打嘴炮。
她往她桌上扔了一袋伴手礼,接着懒洋洋地在她对面的椅子里一躺,问:“那人查出来了吗?”
她问的是跨年夜那晚鞋被人提前穿了的事。
看着是小事,实际上,知道她要穿什么的,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就在身边的内鬼,那必须得抓了。这次敢漏小消息,下次就敢吐大的。
赌不起。经历过2016年那些糟心事,司黎她俩现在是真赌不起。
胡珍手里笔敲着桌面,压低声音,跟她卖关子,“哎,你先说,你最开始怀疑谁?”
司黎戴着鸭舌帽,一张俏脸大半隐在阴影下,闻言摇头,“我没想过。”
跟在身边的都是老人,她谁都不想怀疑。
第一,猜忌累心;第二,这种
事想多了,难受。
干脆完全不去想,等着看结果是“惊喜”还是“惊吓”吧。
“放心吧,不是小朱。”胡珍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那小姑娘跟着她俩身边五年了,知道的太多。
要真是她,还真不好弄。
司黎表情淡淡地“嗯”了声,“那是谁?”
“刘艾新招的那个副手。”
刘艾是她们公司的主造型师,领着朝艺一整个形象设计部门。她一年前回家过年,带回来一个小年轻,说是老家远方小表弟,学美容美发的,跟着她来见见世面。
没想到,小伙子眼皮子浅,人家扔几粒米就张嘴接了。
“查出来当天,刘艾就发了一通火,给人好顿锤。她还说等你回来,要给你道歉呢。”
司黎挥挥手,“让她歇着吧。犯不上。”
“是,我也是这么说的。”
胡珍点点头,目光继续放到电脑上,“这事儿我是私下处理的。你也知道,刘艾心气儿那么高,事出在她这儿,要是公司其他人知道,她不得羞愤死。”
“所以哪天咱仨喝顿酒,揭过就算了。”
“嗯。”司黎无声地笑笑,“但她也不至于。”
要说心气儿,整个朝艺,从办公室里的她俩,到外面那些大花小花、老草嫩草,哪个是饶人的主儿啊。
所以司黎有时候是真佩服胡珍的本事,她是真刚柔相济,外圆内方。跟谁都能放得下架子,摆起谱来也不让人难看。
和她比起来,司黎顶多算“装滑”,“世故”里还带点艮艮的劲儿。
这样的人,还跟着给她当经纪人,太屈才了。
所以,司黎想想又问:“小朱怎么打算的?真要走吗?”
“你当她傻啊。那小姑娘鬼精鬼精的。你走第二天,人家就来找我表忠心了。”
提到这茬,胡珍得意地跟她炫耀,“你猜她职业规划是什么?”
“猜不到。”司黎又打了个哈欠,“也想当演员?”
之前她只听说别的公司跟小朱私下联系过,说她条件完全能出道。不过,真想出道,朝艺也能捧啊。她们最近正在研究怎么推流量偶像呢。想当演员就更方便了,她公司大半艺人都是演员。别的不说,起码后备师资都很硬,资源也不缺。
胡珍就猜她会说这个,更眉飞色舞了,“人家说了,未来想成为我这样的‘金牌经纪人’。”
瞧吧,也不止你司黎头顶光环闪耀。她这幕后工作者也是有人崇拜的。
“恭喜。”司黎干巴巴地给她鼓了两下掌,语气惫懒道:“她既有投明弃暗的心,你就得好好教她拿云握雾的手段了。”
胡珍点头,也算是长舒了口气,“那是当然。我权当徒弟收了。”
司黎晃晃身下的椅子,过了会儿,长睫微微垂落,拄着脑袋轻声说,“她是会选的。”
她当初要是能选,也不一定就当演员。或者都不会考虑进娱乐圈。
娱乐圈是什么地方啊,见了面,大家都是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宝贝。背地里,主角、配角、番位、衣服、鞋,每一样都要争,都要抢。
最后脸面、体面、道德,都成了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假的?怎么算假的。演员的职责就是把假的东西演成真的。观众认为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这名利场,玩不转,心累;玩得转,更累。
胡珍打量她一眼,“喝不喝咖啡?”
“不喝了。”司黎第三次打哈欠,起身准备撤了,临走前跟她补充,“你好好教她吧,感觉可以了,让她拿我练手。”
胡珍瞧她,心领神会地笑道:“司老板大气啊。”
“不过,就算换个人,你也别想乱搞。”
司黎站在门口,戴上墨镜,无语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她跟谁乱搞啊,家里那一个她现在都喂不饱了。狗男人每天看她的眼神,饿得都快冒绿光了。
“走了啊。”她还是赶紧回家补觉吧,过些天见大导,状态得保持住。
就在快走到楼下时,司黎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见前面那三个A,心里有点惊讶。他这么快就忙完了?该不会就守在门口吧?
这可是她大本营,周围暗处不知道多少台照相机盯着呢。
她没敢出去,先找了个角落接起来。
“阿黎,你忙完了吗?”电话那边,男人声音也有些许疲惫,“我让司机去接你,你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现在公司人少。我很快就结束了。”
司黎咬着嘴唇,犹豫了下,还是说:“我开车来的。穿高跟鞋太累,我先回家了,家里等你。”
“嗯,也好。”对面也不坚持,还叮嘱她,“累了就早点休息。别等我。”
司黎低头,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不自知的笑,刻意捏着嗓子跟他说:“江总,我先回去给你暖被窝。你记得早点回来哦。”
男人在电话里低笑两声,“好。我尽快,一个小时就回。”
“嗯。我等你。”
挂断电话,司黎拎包朝停车场走去,不知为何,脚步轻快了不少,嘴里也不禁哼起歌来,“当潮流爱新鲜/当旁人爱标签”
幸得伴着你我,是窝心的自然。
*
汪作宾导演又要筹备新电影的消息在圈内不胫而走。
不少消息灵通的演员都闻风而动,哪怕剧本都还没着落,但这饼光闻味儿就够香的了。
而且“摩拳擦掌”的演员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实力派的。因为汪导选人有不成文的要求,首先就是必须拿过演技方面的奖,这是入门槛;其次就是要能“吃苦耐劳”。
不过,他所说的“苦”,可不是摔胳膊断腿的那种皮.肉之苦,而是演技反复被“鞭.挞”与“怀疑”的精神“折磨”。
据说汪导拍戏,都是前一天给演员发第二天的台词,完整的剧本也看不到,就是告诉你场景,然后就开始演。演到他觉得OK就过。所以几十遍,还是上百遍都说不准。
之前司黎合作过的周令辉,周影帝就曾在领奖的时候说过,能拍汪导的电影很荣幸,但他此生绝对不会拍第二部。他是真得怕自己会进精神病院。
和汪导合作过的女演员更是像莫名背负了某种“诅咒”似的,拍完后,自身的人生经历会和角色有一部分重合。尤其是早年间一位香港女演员,在他的戏里拍过被火毁容的角色,结果真人也是因家中煤气爆炸火势太突然、没逃出来去世的。
所以江湖传言说这位导演片子能火都是因为用女演员“作祭”。
不过,传言听听就算了,一个演员一生要演不少角色呢,细细翻总能找出一些“蹊跷”。
司黎更不信这些邪,她小时候在梨园“规矩”更多。比如朱笔不落地,丑角首笔勾脸,还有旦角不能坐衣箱,说是里面有“王衣”,“阴.人”坐犯忌讳。
后来她长大了再一思量,这不就是旧.社会贬低女性嘛,是一种歧视观念方方面面地渗透到各行各业罢了。
再说了,汪导的电影每一部都能捧出影后影帝,而且上不封顶,拍一部没准儿够吃一辈子的。
在绝对的荣誉面前,大家都主动选择了信仰科学。
实在不行就拍完去庙里进香嘛,所谓穷算命、富烧香,都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
因此当初消息一传进耳朵里,司黎就和胡珍商量了,找找门道,最好是能和汪导吃个饭。甭管他是今年拍、还是后年拍,只要她还没死,都得尽力争取一下这个机会。
最后,这个机会也争取到了,就在除夕前三天。
只不过一推包厢门,司黎愣了胡珍这找的是什么门道啊。
包厢内加上她一共四位女演员,都是近三年的影后视后。青衣花旦聚一块了。
看样子,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凑一路去了。
得,也别管是群
英会,还是鸿门宴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近些年花路正鼎盛的司黎礼貌地弯弯腰,走进门,满脸笑容地对着最右边的女演员先问好,“姐,我们有段时间不见了啊!”
“您越来越漂亮了”
第63章
民以食为天。
这是刻在国人骨子里的一句话。
而“饭局”更是极具中式特色的一个词。所谓“局”,在字典里本是棋盘的意思。下棋时设圈套、玩手段,引人入局,遇见高手则见招拆招,破局重生。
字形也很合字意,长得四四方方,三面合严,却又留了一口给人逃。
所以司小妖精对这个字是有偏见的。她学上的少,对于字词的理解,都是靠经验累积的。从她浅薄的经验看,带上这么个字,都不是什么好词。
酒局、饭局、格局都像是要用某种概念把人给框住。
事实上也不无道理,吃饭就是吃饭,可要上升到饭局的高度,就讲究多了。筷子怎么拿,往哪摆,敬人是左手还是右手,先吃哪道菜,都吃几口,各地都有各地的规矩,真严格起来都能写本说明书。
这种精细活,司黎一直是薄弱项,不过她家里有位爱钻研的。晚上夜谈时,江修暮有时会搂着她,把这些事当闲话讲给她听。这男人书读得多,给她讲起故事来,引经据典,古今中外,好不有趣。
司黎偶尔不想露怯,便也说些他这外行不知道的。
不过,她守的最多的规矩,就是梨园大锅饭。
首先呢,开饭时,必须得是丑角师傅先揭锅盖,然后用锅铲划一个“十”字。拨出一角,散出去,先敬鬼神,接着人才能吃。
在园子里,上妆和盛饭都是丑角师傅第一个,知道为什么吗。
彼时,江总摸着她的小脸,笑回,这他还真知道,因为唐明皇嘛。
就连“梨园”二字都是从他这来的。《新唐书》里记载了,“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
至于丑角最大,也是因为唐玄宗李隆基平日最爱扮的便是丑角。他毕竟是皇帝,所以要用一块白玉挡脸,后面就演变成了丑角的鼻子都要涂白。
虽然玄宗这个皇帝当得褒贬不一,但在梨园行是祖师爷的存在。可不就得丑角备受尊崇嘛。
听他说完,司小妖精黑眼珠乌溜溜地盯着他,被子底下蹬了他一脚,你丫怎么什么都知道?她卖弄到一半,被他拆了台了。
生气,不说了!
江大总裁哭笑不得,抱着她哄,说自己小时候一个人,身边也没个说话的,就只能看书了。二十四史他都读过数遍,听上去是饱读诗书,实际每读一字不过是消遣寂寞罢了。
能把二十四史咀嚼几遍的寂寞,那得是多寂寞啊。
这种故作坚强的“卖惨”,司黎最吃了,当即心里酸酸的,牵着他的手亲了亲,继续说,其实别的也没什么了。
就是他们盛饭,盛完之后必须把锅铲递到下一个人手上,而不能乱扔,不然就要挨训。
江修暮摸着她手上的茧,不无心疼地问,那你挨训过吗?
司黎点点头,那肯定啊。没人没被训过。训完,下次长记性就好了。
听得江总心里也开始泛酸了,把怀里妖精抱紧了,低声说,阿黎,我不要你再守那些规矩。
他想,她随意地活就好,他给她撑腰兜底。
司黎笑了,抵着他额头说,想什么呢,她都不唱戏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守那些破规矩。
再说,他俩这关系都不规不矩的
算了,往事不提。她给他说点好玩的吧。
司黎直了直身子,跟他讲,知道他这种外行想看戏,选哪一出最好吗?
江总毫不犹豫,《贵妃醉酒》。
他到死都忘不了她唱的那两句,真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而且还是“绝唱”,他怎么敢忘。
司黎推了下他胸膛,说正经的呢。你个登徒子怎么老往下.三路上引。
江修暮笑,好,你说。他一定抽时间看。
司黎便板板正正地给他推荐,一定要去看真正的武丑大家演的《时迁偷鸡》。
这出戏那才是绝活,因为是真吃,但不是吃“真鸡”。而是纸做的鸡,点燃了,连纸带火一起吞,叫“吃火”。
而且还不止一口,分着吃,第一口鸡大腿叫“独立朝纲”,第二口鸡胸脯叫“当朝一品”,鸡翅膀叫“凤凰单展翅”,最后是鸡屁.股,叫“后军都督府”。
这活要是练不好,能燎一嘴泡。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当然,丑角的重要性也体现在这了。欣赏门槛低,男女老少皆宜,听不听得懂唱腔都无所谓。
结果,这番话听得江大总裁冒冷汗,直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摸索她的下巴和嘴唇问,你也练过?
司黎被他吓一跳,当然没啊。她是旦角。旦角表演“吃喝”的时候,都不能正脸朝着观众,多数情况还是遮面的。
幸好。江修暮抱着她又躺回去,后怕地长舒一口气。
司黎懂他的心思,笑笑,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说,她这么漂亮的脸蛋,谁舍得让她吞火啊。
是相当舍不得。江总抱牢了自家妖精,怜惜道,比起吃纸吞火,她平日里只吃沙拉这事,他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这话笑得司黎肚子疼,不幸岔了气了。
他便又给她揉肚子。
两人黏黏糊糊,过了会儿又兴致相投地开始讨论起唐明皇和杨贵妃的那档子事来。
什么“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司黎指尖点着他的喉结,香汗淋漓,喘.息地问,继续的话,他明早还起得来吗?
粉面相贴,江修暮咬着她耳朵,也借用《长恨歌》里的一句诗,“梨花一枝春带雨”,阿黎,梨花离被浸透还早着呢。
此刻不过“天街小雨”润润“酥草”罢了,怎么着也得“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将这新土旧壤浇透了,才算不负春夜。
至夜深,彻底透了的司黎咬着下唇,闷哼两声,伸直长颈,搂着他肩膀,摸上他头发,眼含清泪忽然有些伤感地喟叹,“天长地久有时尽”
一向饱读诗书的男人,吻上她眉心,却答:“此爱绵绵无绝期。”
“阿黎,信我。”
他们是他们,不是明皇与杨妃。若真有事.变的一天,他也一定以身铺路,先送她离开。
*
这些回忆,不过是饭局间,电光火石,司黎脑海内一闪而过的画面。
这就是久处十多年的“弊端”了。司黎想,她怎么做什么事都能想到他。
眼下,她们“四大美人”,正在“争奇斗艳”的紧要关头,她竟然也能走神去想那个男人。
真是有点不敬业了啊,司小黎。她赶紧调整状态,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这豆觞之会上。
好在,也没人留意她在“溜号儿”,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听着汪大导演,讲新上来的这道菜的名堂。
之所以听得“津津有味”,是因为这味道实在不负其名,此菜名曰“牛粪火锅”。
“这个味绝就绝在这汤底。是杀牛之前,先把牛用青草和草药喂饱了,然后把牛胃及小肠里没消化的东西再拿出来,挤出汁来。再加点牛胆汁和佐料放入锅里,文火慢慢熬。”
“所以啊,闻起来可能有点欠佳,吃起来会有点苦,有点草药味。不过绝对,越吃越香!上.瘾啊。”
汪作宾,汪大导演为了展示他这道私房菜有多香,“身先士卒”夹了好大一筷子,啼哩吐噜地吃下去。
剩下她们四位妆容精致的女明星望着眼前冒热气的小锅,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但
还是得给导演面子,吃吧。
司黎拿起筷子,心想,别管什么汤底,这里面的是牛肉不就行了。牛肉好啊,增肌减脂必备,又不胖人。
而且听汪导说得一套一套的,看样子也是位资深饕客,他费劲搞来的菜式,肯定是正宗的。尝个鲜她也不亏,要不是今天这席,没准儿一辈子她都没机会吃这个劳什子火锅。
这道菜尝完,几人不约而同地端起了茶杯,漱口。
汪导一看,都爱喝茶是吧,正好下道菜就叫鱼茶。
不过这菜虽然带了个“茶”字,却和茶半点关系没有。只是海南当地对这种食物的特定叫法。
“鱼茶”是用淡水生鱼片与熟稻米混在一起,放进瓶子里密封,25天以后食物天然发酵,在瓶中自然熟了,开盖即食。
至于味道司黎尝了口,确实是一股发酵味。换句话说,就是一股“馊了”的味,很酸,酸中带咸,咸米里面的生鱼肉还有点腥。
这都哪寻罗来的菜啊?
吃完,司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有动筷的,也有没动筷就喝水的。
主位上,汪大导演依然是相当满意地品尝着自己这“独家小菜”。
但凡换个人,这局面,估计早都有人掀桌了。
别人不说,这里面资历最老、辈分最大的秦升媚,司黎得叫一声“姐”的大青衣,一直以来的名声都是脾气爆不好惹。
可就连她都安稳坐着,听汪导高谈阔论,谁还敢动啊。
顶多就是发表发表意见,说句“味道够特别”的。
原因嘛,其一,她们今日聚在这,为什么来的彼此心知肚明,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而且汪导也不是故意折磨人,他自己大口吃得比谁都香,可能就是单纯想跟她们“分享”
其二,司黎听说过一点这位导演的背景。不过不是从胡珍嘴里听的,是从她家那位总裁口中说的。
江大总裁曾“点拨”过她,知道汪作宾,这名字是什么含义吗。作宾,意思是太子的宾客。他这名不是瞎起的,是有人赐的。
司黎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导演什么题材都敢拍。
正所谓良玉不雕,美言不文,要不是知道点内情,单从表面上看,司黎是真看不出来这位憨厚的“小光头”有多大的气场。
他虽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穿着却丝毫不浮夸,身上完全不见欧洲奢侈名牌的影子。人家就一身纯亚麻,朴素得很。
只是朴素得相当有门道,亚麻这料子一点不名贵。唯一就是难打理,爱起皱,基本上等同于一次性的。搞不好上午穿完,下午就得扔。
司黎暗暗给这位大导打上两个字的标签——“华朴”。属于静水流深,无声胜有声了。
局面上,汪导全然没在意她们四人之间的“逐鹿之意”,还乐呵呵地说,他收到她们几个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咦,既然都想吃个饭,不如凑一块吃吧。人多好备菜啊。
赶上快过年了,气氛还热闹。
是啊,多热闹啊。大家纷纷附和他的话,要不是汪导牵线,她们都很难有机会聚一起呢。
要说上次同台还是上次颁奖典礼呢。四个人争一个奖,打得是相当激烈。
正说着,又走菜了。
这回的菜走“精品路线”了,每人一小碟。
汪导摇着扇子说,这可得趁热吃,这菜最早能追溯到唐代呢,张鷟《朝野佥载》记载的“岭南獠民好为蜜唧”,现在呢,这菜俗名“三吱一点红”。
而提起这个,就不得不再端上一盘,与这菜齐名的,张岱《陶庵梦忆》里写的“峨眉雪蛆”,别看外表吓人,其实是道“甜品”呢。
这俩菜一摆,司黎看向最前头的那道“川味猪头淋杏子浆”相比之下,那玩意儿好像也没多难吃了。
再后面的柬埔寨炸毛蛛,墨西哥鱼子酱(其实就是蚂蚁卵)等等美食端上来时司黎早就撂筷了。
倒不是她不想给大导面子,主要是她琢磨明白了,这“小光头”今天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这“温水煮青蛙”,挑战她们的底线呢。
司小妖精多机灵啊。她想着直接等最后一道菜得了。要是这最后一道接受不了,前面的吃了也是白吃。
能坐在这张桌上的,谁又不是人精啊。大家多少都看懂点了,捧着杯子聊闲天,顺便观看汪大导演近距离真人表演“猎.奇吃播”。
汪导也不是完全不谙世故、打马虎眼的人,瞧见她们这样,大手一挥,跟服务员说,都上吧。
于是,这压箱底的“卡苏马苏乳酪”就端上来了。
卡苏马苏,江湖人称“活.蛆奶酪”。
汪导拿着面包片,自己一边往上抹,一边“哎呦哎哟”地跟她们讲,这是个真金贵的菜,一口一千块呢。而且一般人买不到,只卖熟客。
酪蝇幼虫这种小虫,司黎是不害怕的,关键这小东西都不如她指甲盖大,还白白净净的,都不如她当初喂鹦鹉养的一盒子面包虫麻人。
不过,蛆这种东西有个特性,就是一碰它,身子能弹老长,跟小弹簧似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进嘴里,都嚼不出味来。
就这啊,司黎松了一口气,这都比不了韩国芥末活章鱼有存在感。
她想都没想,面包都没用,一口干咽。咽完喝了口旁边专配此菜的意大利卡诺那乌红酒。
吃完,司黎正式地放下筷子。
筷架上,圆头方头一同并齐。这不是她的习惯,是他的。久而处之,也融入她的习性里了。
汪导憨憨笑,问她“口感怎么样?”
司黎诚恳地回答,“太酸了,但很顺滑。”
“对咯。”汪导认同地点头,说“就是这个感觉,顺滑。因为这奶酪里有种叫lagrima的液体。所以质地口感都跟液体一样,有种流动感。”
就像他这辈子最爱的电影事业,毕生追求都是光影间顺滑如水般的流动感。
说完,他对着另外三人说,其实这奶酪,一般吃客都是去掉虫子吃。虽然麻烦了点,但他也提前让人准备了。
话说完,随后就有服务生把去了虫的奶酪端上来了。
然而,兴致散了,这时候就是上什么山珍海味,都没胃口了。
秦升媚看了眼对面的司黎,同样淡然地停箸了。
一口奶酪而已,她们几个谁都咽得下去,但就是乍一端上来,多少都得做点心理建设。这一犹豫,就缺了汪导想要的“顺滑劲儿”。
哪怕再去吃,也是鸟过拉弓,错过时机了。
不过,就算是占得先机的司黎本人,此刻也没放轻松。
因为汪导这人太性情了,跟他面前耍聪明都是赌,万一他这部戏想要的不是这个劲儿呢。
万一他这次就想找个有坚持的演员呢?
司黎最后喝了一口茶水,暗叹,饭局也是局啊。
局中人,买定离手,落子无悔吧。
*
出了门,胡珍在外面接应她,上来就问,“那蛆你真吃了?!”
司黎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这“贤内助”牛啊,消息怪灵通的。局才刚散啊。
她选人眼光真好。
“嗯,吃了。”司黎浑不在意地回答她,“再说那叫风味奶酪,是特色。虫子都是干净的,没毒。”
胡珍想说屎也没毒不过,最后她还是拍了拍司黎肩膀,比了个大拇指,“牛!”
一晃快十年了,当初摔骨折的小姑娘,现如今对自己下手还是这么狠。
“你不红谁红啊。”胡珍忽然感慨地说。
司黎不认同地摇摇头,“这玩意儿还是看命。”
豁得出去的多了,“主要是我这长相不允许我低调。”
她臭屁地掏出一根烟来点燃,抽了一口解瘾,接着对胡珍嘱咐:“不过这戏的拍摄时间
,你得帮我糊弄一下。”
她没说糊弄谁,但胡珍意会,点头:“放心吧。汪导拍戏本来也没个固定日期。你想几个月都行。”
司黎垂着长睫,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可能,年后,我就得找个借口“消失”了。”
“这么快?”胡珍惊讶道,“合同都还没签呢?”八字都没一撇。
司黎长发一撩,偏过头,搂着她肩膀,有点兴奋地跟她小声透漏:“刚走的时候,汪导跟我说了句话,他说我可能还需要再瘦一点。”
这不就十拿九稳了嘛!胡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成成成!瘦而已,这是你强项。”
“不过,就这事还有必要‘骗’吗?”
得骗。司黎坚定地跟她说,“瞎话还得你费心编一编。”那狗男人太精了。她自己编的幌子容易被他看穿。
如果是平时瘦一斤两斤,倒不用这么费事,主要这次,这场别具一格的筵席,再加上汪导的态度司黎揣测他想要的“瘦”,应该是“面黄肌瘦”的“瘦”。
该不会是个“逃难”片吧?
难说。
但要是她真敢在江修暮眼皮子底下“面黄肌瘦”,那狗男人也一定敢把刀架在脖子上逼她拒演。当然不是她脖子上,是架他自己脖子上,对她以死相逼。
他做得出来。
而她呢。
司黎抽烟的时候脑袋里寻思好几遍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约莫着她心里这杆秤还真有可能偏向他。
唉。世间安得双全法啊。
她站起身,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心道,得了,她还是效仿一下“咽泪装欢”的唐婉前辈吧,三字诀——“瞒瞒瞒”吧。
第64章
除夕的那天早上,江修暮一个人早早起床备菜。
前一晚他好说歹说,身口并用地劝住了那妖精,今天别起床,多睡一会儿。
一年到头,她也就这么一天是真清闲。
当然,他也是。
所以家里提前备了菜,江修暮打算今年亲自下厨给这妖精做点顺口的。
一来,司黎的职业特殊,他们的关系也特殊,请不了驻家的厨师和管家,只能他做。
二来,他也挺喜欢投喂家里这只妖精。
投喂得多了,就会养成习惯。她会习惯他做的菜,也会习惯和他一起的生活。
习惯是人的第二本性,比天性还顽固难戒。
比如,他们如今就习惯了两个人过年。
江修暮算了下,发现这都是他们一起过的第十二个除夕了。
除了刚出国的第一年,他不明情况地问过司黎,要不要回国过年。
当时司黎看着他,一脸平静地对他说,江修暮,要是有一天我真在这里出事了。你就把我骨灰扔去海里,太平洋还是大西洋我都无所谓。但要是你敢把我带回司家,就算是做鬼,我都会恨你的。
她的话说得太决绝,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深问,就郑重地答应她,好。他一定不带她回去。
时至今日,他再没和她提过回海城的事。
每年清明,江修暮都是一个人回去扫墓。怕她不开心,便谁也不见。
年前,司老爷子那边给他来过电话,说想让他们一起回去过年。他让助理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的名义推拒了。
而“大忙人”此刻正在厨房忙着给家里的妖精做一道相当精细的清淡菜——开水白菜。
司黎醒来时,看见摆了一桌的菜,愣了下,“这么多,我们吃得完吗?”
男人微笑着给她面前摆好筷子,“年夜饭都是图个吉利,不用强求吃完。”
司黎查了查,十道菜,是够吉利的,想想道:“也是。”
今天这日子,就算是普通人家桌上可能都不止十个菜。
他们虽然是两人,但十全十美,寓意多圆满。
不过,她家江总这菜,做得也忒精致了些。
司黎举起筷子,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哪个都想吃,哪个又都舍不得下手。
江修暮看她眼睛忙活半天,嘴一口都没吃上,笑了,遂举起杯子跟她说:“阿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江总。”司黎也笑,认真地跟他碰了下杯。
她喝了口果汁,意犹未尽地跟他提议,“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来点酒吗?”
“没那个必要。”他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今天好好吃饭吧。”
她一年里喝酒的时候太多了,能好好吃饭的机会可罕有。
也是。司黎想,他忙一上午做了这么多菜,不多吃点,剩下多可惜。
想着,她就近夹向一道最其貌不扬的。
放到嘴里,嗯?!
“这什么菜啊?”司黎很中意地又夹了一筷子,问道。
江修暮全程微笑看她,似乎就等着她问呢。
“《红楼梦》还记得吗?茄鲞。”
这她肯定记得啊。她当时看书,十二钗记得稀里糊涂,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里面的菜了。看一遍就流口水。
司黎惊讶地睁圆眼,“这你也会?!”
他哪有那闲工夫。“早上让人送来的。”
江修暮笑着跟她解释,沪市有不少手艺人,都是京里退下来,曾经主持过国.宴的。
这个老师傅的菜,他吃着还不错。他不是完全照着古方来,有自己的改良,挺有风味。
其实他还有几个拿手的菜,就是得现做现吃。等她有空闲了,他再带她一起去尝尝。
说着,男人又给她夹了点,让她喜欢就多吃两口。
司黎嚼着口中的“茄鲞”,心里暗自寻思,乖乖啊,她在外面“吃糠咽菜”,和西蓝花与卷心菜作斗争的时候,这狗男人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啊?!
每次她走的时候,瞧他那副依依不舍、要死不活的样子,她还以为这“江宝钏”为她苦守寒窑,每天挖野菜吃呢。
合着人家就差没吃满汉全席喽?不对,没准儿满汉全席他早都吃过了。
要不然怎么都开始满上海、犄角旮旯地找老师傅了。
“心里落差”一下子拉大。
司黎恨恨地咬着白菜,万恶!太万恶了!确实该打倒!
可她转念又一想,这小子年轻时候就很“会吃”,现在有钱了,活得精细一点也正常。
而且,其实男人爱玩,不算是缺点。
当然了,这种“玩”不是指吃喝女票赌,那种就太低级了,属于杂流。上不得台面。
真正的玩家无论是普通的玩车、玩表,还是玩石头、瓶子,都追求惟精惟一,也就是“穷究”。毕其生于一处,潜心笃志,往深了钻研,往死了参悟。
至于人们常说的“玩物丧志”,司黎却认为并不见得。玩物丧志,多半不是人迷是自迷。
她虽然不再唱戏了,可也是个资深票友,最懂那种遇上喜欢的东西,大脑“入迷”的感觉。
一滴酒都用不着,自然而然就“酣醉”了。人生是需要几场醉的。
借用知名作家的一句话,便是“痴到深处,三宝必现,迷到终极,另有天地。世人庸庸碌碌亦是福寿,可也小负一场人生。”
所以,司小妖精对于男人的评价,一向的观念是,男人有钱不稀罕,有钱又会玩,才算稍稍有趣。
而她家江总更是另开一路,不仅会玩,还玩得“花”。
司黎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知道他涉猎广泛,什么都懂些,但要说他到底想把一生时间“荒废”在哪一处,她又看不出来。
眼下看着他是挺会“吃”的,不过司黎很了解他,这水平不过是他打发了丁点儿的闲散时间,浮皮潦草罢了。真要研究起来,江大总裁绝对能比汪导更“痴”。
在司黎天马行空、想七想八的时候,江修暮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看了半天,忍不住柔声提醒道:“阿黎,认真吃饭。”
吃饭还能走神的,她真是他见过的第一个。
司黎遂笑眯眯地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吃他夹到碗里的菜。
这笑容…“怎么了?”江修暮好奇地问,“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你。”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她还能想谁。
“是么。”男人干脆放下筷
子,认真起来,“详细说说,在想我什么?”
司黎:……按胡珍教她的东北话说,这男人哪儿都好,就是爱“拔犟眼子”。
她一句话,他恨不得掰八瓣听。
还有没有点隐私了?
司黎索性跟他藏乖卖傻,眨着大眼睛回答:“在想江总晚上给我包什么馅儿的饺子。”
他们两个,年夜饭是天南海北,不一定每年都能在家吃。但除夕晚上的这顿饺子,司黎只吃他包的。
细思量,其实也不止年夜饭,她平时在外面就不太吃带馅的东西。都是忍着那口馋劲儿回家来吃。
和别的菜相比,“馅”太内在了,太私人了。多了葱,少了姜的,真是千人千面,一点儿不夸张。
饺子,司黎独独好她家江总包的这一口。
江修暮太知道她了,不过周瑜打黄盖,这麻烦事他刚好就愿意给她做,
所以她随口胡诌的回答,他也不在意真假了。
江修暮顺着话问她:“阿黎今年想吃什么馅的?”
“三鲜。”司黎不假思索。
“嗯,备了。还有吗?”没有的菜他得让人送。
司黎又想想:“白菜吧。”菜和财同音,她今年要拍一部重戏呢,图个好兆头。
男人点头,“可以。还有想吃的吗?”
还问?司黎拄起下巴,故意逗他:“那还想吃牛肉的行吗?”
“行啊。”江修暮眉眼含笑,看着她,“今天过年。阿黎,你就是再说十种馅,我也给你包。”
他今天不图顺,也不要发,只求圆满。绕一人成圆,满足她的所有。就是他每年的新年愿望。
司黎眼中的调笑之意收敛,长睫毛颤了颤,再展颜时,眼波涟漪荡漾开,柔软得好似蜜糖化掉了。
“可我吃不了几个了。”她眼神示意下桌面这些菜,语气有点小哀怨。早说她刚刚就少吃一点了。
提起这事,男人就想叹气,但还是说:“没关系。你能多尝一个就不算亏。”
啧啧。她家大总裁怎么这么好。
好到司黎饭都不想吃了,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宽厚的肩膀,亲亲他脸颊,“我帮你。”
江修暮看看她新做的指甲,笑笑,“嗯。不着急,先吃完这顿。”
她现在胃小,早就吃饱了,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陪他又吃了会儿。
*
到了晚上,江修暮坐在桌前包饺子。身后沙发,他家妖精没骨头似地,一会儿揽着他的腰,整个身子都软蹋蹋地贴到他背上;一会儿又蹭到他腿边坐,小脑袋还得枕着他肩膀。
至于“帮忙”,他唯一要她帮忙的就是最开始时,说了句,“阿黎,帮我挽一下袖子。”
手上没活干,司黎闲得慌,便靠着他,边看春晚,边小嘴叭叭不停地跟他讲,这里面哪一位是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哪一位和刚才那个有过节,私下连话都不说。
这些“八卦”江修暮一向是不感兴趣的,但她说的时候,他听得还津津有味。
就是一些明星的名字和面孔,他对不上,时不时要问两个“基础性”问题。
司黎回答时,还会加送他一个“白眼”,你江大总裁好歹也有影视方面的投资,怎么一点功课都不做呢?
他没奈何地笑,那点钱,还真不值得他费那个心思。不过镜头扫到台下时,他倒是能认出几个熟面孔。
行吧。人各有专。司黎理解地拍拍他肩膀,跟他说,算他幸运了,家里这不是有她一个懂行的嘛。小江,以后有问题就咨询啊。她不收他费。
这么说的话,他好像还真有一个。
江修暮跟她讲,他们近两年投资的一个游戏挺有前景的,明年想找代言人。
但找代言这个事,最怕的就是“爆雷”。万一人出问题,负面影响很麻烦。
司黎点点头,问他预算是多少。
他估了个大概的数字。
司黎听后,无语地又翻了个白眼。这点小事都需要他来考虑了?公司要倒闭了?这么事无巨细,他不如自己下.海当代言人。
这男人明显是跟她没话找话,想聊闲天。
不过,她思索了下,还是正经地说了几个名字。男女都有。
无一例外,都是她自己旗下的艺人。
她说完,江修暮转过头来,面向她,似笑非笑地评价,“你倒真不客气。”
“你主动问的嘛。”司黎理直气壮地叉腰,真当她稀罕他那两个钢镚?主要别人家的,她知人知面不知心,怎么敢随便推荐。
没想到,男人想都没想就说,行。年后让相关人员跟她们公司对接。
司黎却沉默了,她注视他侧脸,过了会儿,开口说,“别了。”
还是让他们认认真真地选人吧。她随口开玩笑的,不能当真。
江修暮静静地看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在饺子面皮上捏花褶。他有强迫症,两边的褶必须是对称的。刚才差点捏错了。
两人的生意绝不能往一起掺和,这是她给他们这段关系设的底线。
原因嘛司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忿地撇嘴,还不是因为某人掌控欲太强。
给了馒头就想吃肉的主儿。
而她又是属猴的,谁都别想拴住。
就现在这么“泾渭分明”,她公司的管理层都有他的人,真当她不知道?
只是他没太过分,胡珍又说“利大于弊”,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瞎了。
但今天毕竟是除夕,司黎不想他这一天有丁点儿的不快,所以还是主动靠过去了。
“江总手真巧。”她亲亲他脖颈,不吝啬地夸奖。
德行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能跟只妖精计较?
江修暮遂换了个话题,问她:“要不要包颗花生?”
“包。”司黎点头,强烈赞同,“包两颗,最好我们俩一人吃一颗。”
“行。去剥吧。”
他给她派了第二个“活”——剥两颗花生。
最后这两颗花生都进了司黎肚子里。她一共才吃六个饺子。
把这只妖精得意得,拍着桌子跟他说,她今年奥斯卡一定稳了。
男人只看着她笑。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模样。
*
及至夜间,两人抱在一起守岁时,司黎琢磨着,他今天这心情应该不错。是时候,把她们精心编好的“幌子”推进一下了。
“江总。”她故意蹭了蹭他颈窝,怅然地小叹一口气,带点“闺怨”地跟他说,“年后,我可能要去拍汪导的新电影了。”
“不喜欢就不拍。”这位爷的语气相当轻易。国际大导又如何,世界上电影奖项那么多,每年都有最佳导演。
“倒不是不喜欢。”司黎忍住性子,摸摸他下巴,用亲密的碰触一点一点放松他的警惕,“就是可能会见不到你。有点舍不得。”
“你知道的,汪导那个人规矩多。不喜欢人来探班。”轧戏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我是主演,也不好出来。”
“据说要拍七个月打底呢,到时候看得见,摸不着,你说我得多想你啊。”
司黎握起他的手,放在脸侧又蹭了蹭。
言外之意就是,大总裁,他们俩这次得再当一段时间的牛郎织女了。先说好,可非她愿意啊,她还是偏心于他的。只不过他汪导,就是个不近人情的王母娘娘。她一个单纯想拿奖的小演员,能有什么法子,肯定要臣服于导演的淫.威啊。
不过好在,现在科技发展了,用不着隔那么宽的银河,偶尔两人手机视频还是可以看得清脸的。
但她也就只能让他看看脸,再往下,就要穿帮了。
他们搞文艺的人,没用的规矩怎么那么多。江修暮微微蹙眉,却也不松口,轻吻她额头,“到时候再说。
弋”
七八个月不见面,时间太长了。
要他说,根本没必要接这部戏。纯属找罪受。
但这话妖精不爱听,他便不说。到时候看吧,虽然汪作宾的电影一向不缺投资,可多花点钱,也不至于一眼都不让他看吧。
七八个月呢,一年才十二个月啊。他拍一部戏,江浙的第一茬水稻都收完了。什么精神食粮能比真稻米的成熟期还长。
嗐。老话讲,一人进山难打虎。
这种情况,司黎早就料到了,她今晚就是点到为止,剩下的,还有胡珍那边顶着呢。
这狗男人一肚子算盘子儿,肯定不会听她一面之词。反正上下口径她都打通了,由他去查。
而且老话还说了,水软能穿石头,话软能治铁汉。
她暂时奈何不了冬瓜,可以去磨磨茄子嘛。
于是,司小妖精默默地牵住他的大手,往自己腰后的酒窝上带,甜言软语地提议:“今天除夕夜太冷了。江总,要不,我们喝点小酒,暖暖身子吧?嗯?”
他家这只狐狸,一年到头,没个老实时候。
江修暮满眼无奈地瞥向她,也存了逗她的心思,便道:“这位小娘子,想怎么个暖法?”
明明是调.戏的话,被男人淡淡然地说出来,声音沉稳,没有一丝急.色的意思。
倒是闹得司小妖精心里直痒。
司黎伸出手臂,柔柔地搂住他脖子,滴酒未沾呢,就先演了个“桃红粉面”给他看,还“含羞带怯”地抛了个媚眼。
紧接着,她就把脸埋进他怀里,娇怯怯地回了句,“相公说。”
三秒之后,她听见了一声扣子崩开的轻响。
还没来得及抬头,司黎便身子一轻,被他单臂半抱半扛地端了起来。
男人抱着她往酒窖走,一本正经地说,“前段时间,有人送了我一箱杏花村的老汾酒。”
“今日赠予娘子尝尝鲜。”
司黎伏在他肩膀,笑得直不起身,笑开了花。
第65章
用玉簪给她绾长发时,江修暮心里在想一个问题,宋江为什么要杀阎婆惜?
因为她偷.人?还是因为真出不起那一百两黄金?亦或是就是单纯想灭.口?
可能真是古今观念差距太大。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他江大总裁都无法理解这位“匪.头”的做法。
首先,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婆惜”姑娘出身也实在可怜,爹缺德不教孩子好,只教唱小曲儿还走得早,亲娘又把她当赚钱工具,时不时就把她往行.院里带。之所以没做到卖.女的那一步,还是因为怕老了没人养。
就这样一个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小女孩,被亲妈送给宋江时,才十八岁。而宋江“身材矮小,面目黝黑”,年纪还大,首先颜值上肯定是不讨女人欢心。
原文又写他俩“初时夜夜一处歇卧,后面渐渐来得慢了”“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看不上黑胖大叔,这多么正常的事情。但作者偏心自己笔下的主角,非要给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他“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并不十分要紧”。
从前读到这,江小同学就想笑,他要是真不觉要紧,那后面扈三娘和李师师又是怎么回事啊。有本事就一夜别歇啊。
说白了,就是没看上,觉得不符合自己身份,但又花了钱,想着当个物件养。可又没养好,天天让人家独守空房,又把别的男人往家里带,把自己女人当陪酒的糟/践。
从某种角度看,阎婆惜想反抗命运,也算她有点气性。
而且小姑娘思路很清晰,就提了三件事,一法律层面上解除两人关系;二送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了,不许要回去;三信她看了,这是“共同财产”,见者有份。
只叹,旧时代真是不把女人当人,虽然现代也没好哪去,但是起码这三个条件都是正常的离婚请求。
一共就三个条件,简而言之,其实就俩事,“放人”和“给钱”。
放到男作者笔下写得那个夸张,好像十八岁的女孩几句话就把他一个县城押司逼上“不得不杀.人”的绝路了。
这一举动甚至还受到读者的广泛认同,因为阎婆惜犯了个重要的道德错误——她偷.人了。
“偷.人”就该杀?还下手比武松都残忍,两刀“落地”,如此狠厉地解决了曾经的枕边人。
观公明一生,可能算个“大丈夫”,但真算不上“英雄”,甚至在他江总眼里,都算不上“枭雄”。
雷公打豆腐,很光荣吗?这算是做男人的污点吧。
江修暮手下放轻力道,拨开他家妖精后颈间的碎发,先俯身亲了亲,再缓缓地把手里五十年代产的杏花村老汾酒倒出来。
看着晶亮酒珠滚过白嫩的豆腐,他忽而有感地设想了下,要是有一天这妖精给他戴了“绿冠”,他会怎么做?
肯定是先挑硬的解决,两个男人之间先掰手腕,大卸八块是基本处理方法。
之后再回来审问这“软柿子”是怎么想的?
要是她真变心了
江修暮低头,看向他放心尖上的妖精,小狐狸今天吃好睡好,面色白里透粉,刚闻着酒味就醉眼迷离了,微闭的长睫卷又翘。
他不得不承认,对着司黎,他实难下手。
哪怕有一天她背叛他,哪怕她跟他说她变心了。
他也狠不下心对她做什么。甚至还会花一段时间真心实意反思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她没了新鲜感,能补救吗?
多说点她爱听的“风话儿”,再陪她玩些“新花样”。
都不行的话江修暮放下手里的酒杯,绕到另一边,不紧不慢地卷起袖子,俯身,褪去儒雅的模样,大口啄饮“碗”里的清酒。
都不行的话,就只能用手段把她栓在身边了。
她心里爱想谁想谁吧。
只要这妖精胆子别太大,敢在这种时候,叫其他男人的名字,他都能得过且过,在心里自动帮她把这谎给圆全了。
第66章
司黎哪知道这片刻里,男人的脑海里翻转过几番“愁肠”,又下了什么“决心”。她一个甘酒嗜音的妖精,闻到这股酒香味大脑就暂停运转了。
那味道,从她背后传来,离她既远又近,把她肚子里的馋虫勾得活泛,恨不得上蹿下跳。
她对着空气嗅了又嗅,甚至闭上眼,关闭一感,努力嗅。
实在忍不住了,司黎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不是大总裁,你舔杯之前,先给我一口行不行?”她要馋死了。
男人轻笑,把她摁回去,“别动,流下来了。”
“阿黎知道这酒的来历吗?”对付妖精,得守住立场,不能被她带着走。
要是她说什么是什么,等她目的达成了,肯定毫不留情地拍拍尾巴走人。
“知道,知道!”司黎回答他,一声急过一声,生怕一会儿,火力集中了,她就要失声了。
在倒下之前,她必须得来一口这存了七十年的汾酒啊!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她接受过“扫盲”教育了。小学生必背古诗三百首她都背完了。
身后,男人叹了口气,倾下.身,紧紧摁回去她撑着桌子要起的手腕,加大教育力度让她印象深刻点,先道:“这是两码事。”
第67章
江修暮徐徐动着给她讲。
杜牧这首诗确实给杏花村加了不少关注度。
但此“杏花村”非彼“杏花村”。产汾酒的杏花村在山西汾阳,而有专家研究过路线,杜牧去的那个很大可能是在安徽。
而且,杏花村出名的时期,可比杜牧早多了。到地方根本不用打听。汾酒有四千年历史,早在南北朝时就是宫廷御酒,可谓是“第一国酒”。
就连现在常说的“云烟贵酒”里的贵州酒,
茅台,都有“老家在山西”的说法。是几百年前,盐商带过去的酿酒技术。那时候交通不发达,随身带汾酒不现实,只能到地方自己酿。刚好贵州的水自有独到之处,最后成就了独有的风味,诞生了著名的茅台酒。
司黎听得后背渗汗,浑身发.热,嘴里还是咂巴了两下。茅台好啊,她最爱喝酱香的了。
而且酒鬼的瘾上来,现在给她一口二锅头都行。
但这狗男人连口水都不给啊。
她嗓子都快喊干了。
偏偏他自己倒是怪会享受,酌口酒,再亲亲她,继续讲,“水是酒的血液,曲是酒的骨架。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放到酿酒的事上,也一个道理。”
就他们今天喝的这款,带“古井亭”的老汾酒,用现代科学检测过当地的水,是第四系松散岩类孔隙水。一种优质水。
怕她不理解,他还细细解释,“松散岩类孔隙水,顾名思义,就是水在岩石的孔隙与夹缝中流动和储存。”
“岩石的孔隙非常小,所以水的运移也慢。要一点点地渗透,将每一层的沉积岩都彻底滴透了,才能溢出地表,或者到达下一水层。”
说完,江修暮捧起这张俏脸,痴.迷地吻上她的耳垂,别有深意道:“所以我们阿黎尝起来,也甜得要命。”
第68章
司黎趴在桌子上,困得都没力气跟他狡辩,心道,你丫才是矿泉水呢。
可能是看出来她有心无力了,他故意想挑起她的斗志,便低声问:“还想喝吗?”
“想”
“再挺会儿,给你喝两口。”
瞧吧,这就是美食美酒的魅力了,司小妖精心里也十分唾弃自己。不争气啊,真不争气。
一口酒而已,他这有一箱呢。等明天趁他不注意,她自己偷偷来喝嘛!
何至于“屈服”?
可这劲头上来了,她是不喝今晚都睡不着觉啊。
比《诗经》里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还难受。美酒如同佳人,不可辜负!
算了,她遭点罪没什么的。等会儿多喝两口就找补回来了。
她这边盘算得怪好的,想着等下一定大醉酩酊。
可真到“论功行赏”时,这狗男人说是两口,就真是“两口”啊。
江修暮自己先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捧着她的下巴,唇对唇渡给她。
过程中,流下来几滴,把司小妖精心疼的啊,胳膊勾着他脖子,使劲儿地舔,一滴都不能浪费。
第二口时,司黎拍着桌子,警告他,你丫喝大点口,不然今晚她把他这酒窖掀了。全砸了,让他体验一下纣王的“酒池”。
生动的小表情,把江修暮逗得一笑,这口酒差点没呛到。
司黎赶紧伸手给他擦,擦完又忍不住舔.舔自己手背上的酒珠。这模样,更像一只贪吃的小狐狸了。
看得他眼热。
这第二口,司黎喝得稍慢一点,品了品,品完更深知了,这绝对是“好东西”。
别看瓶子其貌不扬,更老白干似的,但储存得极好,酒的精魂没跑出去。而且就算真是一瓶老白干,存几十年,那味道也一定美极了。
更何况是酿造自成系统的千年汾酒。
这种难得的佳酿,她竟然只能尝两口?!狗男人抠门抠到家了。
司黎一点不知足地,摁住他脑后,不许他走,一寸寸,一分分地用舌头探寻他口腔里残留的酒味,恨不得探进他肚子里,把属于她的美酒勾回来。
这么一贪,差点把自己舌头玩抽筋儿了。
最后还是江修暮先扯开她,嘴角玩味地弯着,没奈何地摇头。
这辈子她就没这么努力地亲过他。
合着他都不如一口酒啊。
狠狠掐了一把她的小脸,他想了想,不行,还是有点不爽。
所以抱起她,往卧室走。
司黎懵了,这不是正常步骤啊。
她推了推他肩膀,你还没玩欢?
欢?
江修暮揉着她脑袋笑,阿黎,你对“欢”的定义是不是偏颇了些。
他俩刚刚顶多叫“愉”。
提起“愉”这个字,司黎就不是很“愉快”了。
她从前练字时,他曾经手把手教她写过“愉”字的金文,写完告诉她,下面那部分是“心脏”,所以这个字指的是心情。
彼时,司黎拧着柳眉斜眼睨他,当她瞎吗?哪个朝代的人心脏长这样?外星人?
江修暮一手拥着她,一手继续去沾墨汁,带她再写“且”字的甲骨文到小篆的演变。
他轻描淡写含笑道:“不过阿黎觉得哪处让人愉悦,那它代表的就是哪处。”
气得司黎扔了他手里的笔,回身捧着脸就开始亲,边亲边“夸”他,还是你丫懂什么叫读书写字啊!
合着她跟丫鬟似的跟他搁这“红袖添香”呢?
他才是书童呢!书童懂吗?给她陪吃、陪喝、暖被窝的!
第69章
这晚的除夕夜没有爆竹声。
凌晨两点,司黎躺在床上,睡不着,透过偌大的落地窗看向外面安静的夜空。
这节日过得怪寂寥的。
不过这寂寥并不让人感到孤冷。
也可能是她刚喝过酒的缘故,心头还辣得滚烫,身后又有一只人形“暖炉”紧紧贴着她。
“暖炉”刚刚还很有兴致地给她编了条小辫子。
这会儿,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男人把脸贴过来,抵着她的额头说:“阿黎,我们的第十三年来了。”
司黎闭眼微笑,轻哼了声,“嗯,真快啊。”转眼就到了三十岁了,以后他们就是奔四的人了。
江修暮轻吻她额发,转身从床头的位置,拿出个东西,呈到她面前,“新年礼物,打开看看。”
司黎睁开眼,伸手碰了碰面前的小方盒,打开,熠熠生辉的珠光连沉沉夜色都掩不住。
她看着里面的东西,无端地想到《长生殿》里的唱词:这钗和盒,是祸根芽。
江修暮见她没动也没说话,支起上身,小心地问:“不喜欢?”不喜欢还有别的。
谁会不喜欢在夜里都发光的珠子啊。
司黎也起身,对着他点头,“喜欢。”
“不过,你怎么就爱送这个啊。”
她拿过他手中的小盒子,摸了摸,里面是一对钻石镶边的珍珠耳坠。
谁能想到呢?她家江大总裁一直以来最爱送的珠宝不是项链手镯,甚至不是戒指,他就喜欢送她耳坠。
家里,她的耳坠能单独占一个柜子,里面珍珠类的最多,翡翠次之,最后才是宝石钻石。他一个爱穿深色的人,送她的宝石却净挑艳的,大红大绿的。
这个问题,江修暮想想,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喜欢给你戴上时的感觉。”
司黎笑,好好地理了下头发,把耳朵露出来给他,大方道:“那戴吧。”
“江总癖好还真多。”又是喜欢长头发,又是喜欢给人戴耳坠的。
男人打开灯,坐直身子,取出盒子里的耳坠,小心翼翼地摸上她的耳垂,不禁先用指腹揉了揉。
暗叹,他家妖精真是每一处都完美,连垂珠都圆润漂亮,她的耳型就适合戴珍珠。
“人无癖,不可交。”
在戴之前,江修暮笑着跟她这样解释,可戴的过程中,他忽然明确了答案。
他喜欢的是,看着耳针穿过她的皮.肉,他送的东西牢牢地锢着她,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这个过程,仿佛是在把他
自己深深烙印于她身上。
是他对司黎浓烈占有欲的一个小缩影。
两只耳朵都戴好,江修暮扶正她的脸,左边右边,看了又看,不禁眼神痴迷,真诚地称赞,“我们阿黎真美。”
他这一生见过真正的黎明,其余人在他眼里都缺失了那份光彩。
司黎抱着膝盖,由他看。她心里想法远没他那么复杂,小狐狸尾巴摇摇,臭美又得意地想幸亏她是浓颜系,用不着上妆都撑得起名贵珠宝。
不过她忽然严肃地跟他说:“我有珍珠的代言了。家里这些以后就只能在家戴戴了。”凭她现在的国民度,夸张点说,有时候一根鞋带都不能乱穿。
“没关系。”江修暮全然不在意地揉揉她头发。他本来也不想把她给别人看。他只是在她面前伪装得好。
司黎果然吃这套,主动伸出手安慰地抱抱他。
她今晚忽悠人的那些话,其实也不完全是假的。
大半年不见面,她肯定是会真得很想很想他。
睡觉时,司黎拥着他,手搭在男人腰间,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后,她蓦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已经初有睡意的男人,听见这句,再次弯起唇角,闭着眼轻抚她的背,将人往怀里摁了摁,言道:“我只想要你。”
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司黎鼓鼓脸颊,心想,不说算了。她还省钱了呢。
可过了会儿,她又在被窝里摸到他的大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中,轻轻夹了下。立刻被江修暮以更大的力度摁住。
他紧牵着她,语调微沉:“不早了,快睡。”
“哦。”司黎不再闹他,乖乖闭上眼睛。
然而第二天,她对着又“扩张”了的首饰柜叹了口气。
开始琢磨,这男人现在缺什么呢?
司黎背着小手在家里的几个衣帽间里逛了半天。
衣服?
他现在的衣服都是专门裁缝做的。送成衣实在跌份。
配饰?送块表?
司黎站在他的表柜前,嘴角抽了抽……她一部电影的片酬,去掉税和其他的,咬咬牙应该能买一块。但放在这里面,估计也得是下三排。
那有什么意思?那还不如送他一条镶金边的内.裤呢。
好歹够特别。
唉…送礼真是个技术活。
司小妖精叹着气想,还是年轻时候好,几百块钱的一本书就能把他哄乐呵呵的。
他还得回赠她一条金手链。
诶?
话说她那条手链好久没戴了啊。
金子可永远不过时。
司黎迅速转身,重回“金灿灿”的衣帽间,跪地翻找她压箱底的那几颗小金珠。
*
年后开工第一天,胡珍本着新年新气象的主旨,集合各部门开了一场会,部署新任务和新计划。
司黎作为吉祥物与会,时不时高深莫测地点下头,以示支持。
会后,大伙散开,胡珍盯着她腕间红绳看了两眼,“大师开过光的?”
司黎没理会她言语里流露出的讽刺,举起手还跟她炫耀,“好看吗?”
几粒寒酸的金珠子有什么好看的?
胡珍锐评:“卖家但凡收你工费,你都可以跟法务部说一声,告他诈骗。”
“切。”没品位。
司黎白了她一眼。要是她说这是江总送她的,估计都能把她下巴惊掉。
不过,她才懒得说呢。
司小妖精举着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腕,对着阳光爱不释手地欣赏这几颗小金珠。
还是黄金好啊,踏入三十岁后,她终于懂了他当年的心思,这朴实无华的金色真是让人安心。
*
某日夜晚,司黎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担心地看着被男人攥在手心里的,她自己的脚。
他连衣服都还没换,仅衬衫扣子解开一颗,正低头专心地帮她涂指甲。
司黎生怕他手一抖把红色甲油蹭到衣服上。那衣服就废了。
不过她是多虑了,江大总裁手上动作很稳,涂得均匀又平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专门做这个的。
司黎歪着脑袋看他,其实她拿这些东西出来,是想卸掉脚上的甲油,刚卸完,正赶上这男人回来,自告奋勇地要帮她。
她想着明天就要走了,就让他涂吧。她再找时间卸。
他一个男人喜欢这些,总也不能往自己指甲上涂啊。那这点小癖好,她还能不满足他嘛。
司黎用另一只脚碰碰他的腿,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再回来可能要中秋了。”这次够久的了,他真忍得住吗。
不忍又有什么办法。
江修暮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无奈又叹息,轻声说:“嗯,知道了。”
说完他又埋头继续帮她涂指甲,心里却在想,就算他有一千个不愿,又怎么能真不放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司黎走到今天,迈出去的每一步都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她身上那么多的旧伤隐疾,关节和膝盖一到阴冷天就要作痛,小拇指到现在都没办法灵活弯曲。
就差这一个奖,她就能拿满了。让她止步于此,她怎么会甘心。
他也不舍得。比起忍受几个月的孤独,他更不想见她落下遗憾。
只是这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是为她设计的,司黎不在,江修暮也不想回来住。一个人住这里,太安静又太空旷,旷得像荒原。
半身倚着沙发,司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旁边虚假的壁炉火苗在跳跃,但这一刻的温暖却很真实。
她安静地看他涂完,再次问道:“江修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能给得起的。”
怎么还纠结这事啊。
江修暮哑然失笑,望向她,手掌摩挲她的脚背,“阿黎,我真得什么都不缺。”
他其实想要的很多,往近了说,想要她少安排工作,多陪陪他;往远了说,就更多了,他想要名分,想要戒指,还想跟她去趟民政局,把证扯了。
不过那些都是急不来的东西。她现在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以前没见你这么较真过?最近怎么了?”他坐过去,揽着她肩膀问。
司黎顺势偎在他怀里,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觉得,三十岁,好歹是个整数,想重视一下。”
整数就要重视。江总若有所思地颔首,“那我们上次的十周年怎么回事?”
“咳咳。”司黎心虚地不敢抬头,摸摸鼻子,小声说,“那不是忙嘛。赶上了。”
说完,她自己都禁不住惭愧捂脸。
她就像一个对家庭敷衍不负责的丈夫,偶然一次良心发现,结果被“积怨已久”的妻子一句话问住了。
好在,她家“怨夫”还算大度,并没跟她多计较。
他是个实际的人,眼光放在长远处,“这部电影拍完,你的时间怎么安排的?”
提起电影,司小妖精更心虚了,她起身,伸出手指跟他保证,“我至少留一个月的空档期,中途就接接小活儿。胡珍说,后续可能要接个慢综艺,不过就在浙江录制。每期录完我就回来。”
多么完美、多么妥善的安排!没有比这更能称他心意的了吧。
果然,她说完,男人对着她露出无比温柔的微笑,还抱过来亲了亲她脸颊。
后者的小狐狸尾巴恨不得在虚空里摇出残影。
然而,司黎不知道的是,在她说完这些后,江修暮脑海里却本能地泛起一句话:异于常情之举,必定暗藏非常之企图。
他一边搂着她,一边开始思考,这妖精一定是有事瞒他。
还是亏心事。
不过,事禁太甚,更生他变。
他且先将计就计,明日起在她身上多留心吧。
*
如若整件事是司小妖精一个人“谋划”,那到这,基本上就算“事败”了。意图已经被敌人完全察觉了,相当于雪地里藏尾巴还露出个红尖尖。
被“连根拔起”也就早晚的事。
从本性上看,司黎完全不具备狐狸的足智多谋,但她天生一双狐狸眼,眼睛灵又尖,
弋
最会看人了。无论是挑男人,还是选合作伙伴,眼光都极好。
当年合伙开公司时,司黎钱拿了大头,按理说七三分,甚至八二分正好。但胡珍说还要管理入股,要占百分之四十,司黎也二话没说,同意了。
因为她心里门儿清,她没那个管理才华。要是两个人吵起来了,让她磕瓜子看热闹她是一百个乐意的,但要让她去劝架,逼急了一定是无论是非,各打五十大板。
如今,司黎更是尝到了当初“为人大方”的甜头了。
她虽然算计不过那个“算盘成精”的男人,但她有“军师”啊。
敌强我弱太明显,胡珍是按“空城计”给她筹划的,虚者虚之,疑中生疑。
她先是给司黎在横店接了两个古装的友情出演,按照需要,瘦下来几斤,但后面再出席活动又养回来了。看上去差别不大。虚晃一枪。
后面,又开始把工作行程推远,今儿个去武汉出席活动,明个儿去成都走两圈,后面去大理拍拍照。
总之,电影正式开拍前,这段时间被她利用得又满又空,时间都浪费在路上。
司黎趁这些空隙,开始减身上的肌肉,正常的餐饭停了,锻炼也停了,营养剂也间歇性地吃。
中间,汪导搞了个开机仪式,司黎穿了个宽外套,里面垫肩,垫胸,夏天长裤里套秋裤,让照片里的她看上去很“正常”。
而正式开拍后,热带的深山老林里,汪导拍拍她都硌手的肩胛骨,还怪幽默地跟她开玩笑,说,“要是现在给你一盘奶酪,你是不是能吃很香?”
司黎斜了眼这“小光头”,语气幽幽地回:“汪导,其实我现在闻您就挺香的”
“饥饿”的眼神把“小光头”吓了一跳。
吓完后,汪导赞赏地点点头,说,眼神对了,开拍吧。
拍吧。
这部戏不拍好,司黎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身上掉的那些肉。更对不起她费劲扯下的“弥天大谎”。
而汪作宾这个人,虽然在司黎眼里是个“蔫土.匪”,但专业上真没的说,有两把刷子。
偶尔点拨她几句,能让司黎顿悟一些演戏的门道。茅塞顿开。
但更多的,她还是每天都在猜,她到底在演什么?
反正台词就那么两张纸,天天在树林里摸爬滚打,偶尔吃吃生肉,将近二十场戏,她都没台词。唯一一直重复的、很关键的动作,就是挖土埋金子。
司黎当时琢磨,这走向有点像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啊,难不成是性转版?
可后来,她的对手戏男演员出现了,也是一位实力派中年表演艺术家。
两人私下里把剧本一对,一交流,有点明白了,应该是中年男人犯了某种错误,带着情儿私奔的故事。
于是,后面他们就带着感情演,果然越演越顺当。以前八十遍才过的镜头,现在五十遍就差不多了。
正当司黎沉浸在对演技的纯粹追求中时,一件谁都没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就这深山野墺、原始森林保护区里,竟然还有人敢私自钻进来拍路透?!场务显然是没料到金钱对人的吸引力,疏忽大意了。
为这事,汪导在剧组发了飚,上上下下全挨了“板子”。
虽然传到网上的照片很快就被删除了,相关搜索也都变成了404,但毕竟是流传出去了。
且不幸中最大的“不幸”,就是那张在树顶拍摄的模糊照片里,最清晰的一个人就是司黎。
事发当天,司黎对着仅剩一格的微弱信号迟疑了几秒钟,一不做二不休地摁下了关机键。
没办法,现在的情形是:疯牛钻进了死胡同里,她不好回头啊!
为了圆那一个谎,这几个月司黎自己都记不清跟他编过多少瞎话了,只能得过且过。反正都拍了大半了,那狗男人现在想把她拎回去也晚了。
抱着“今朝有戏今朝拍,明日仇来明日愁”的洒脱心态,司黎掀开帐篷,紧锣密鼓地投入到下一场戏里了。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沪市,陆家嘴的高楼大厦里,男人沉默无言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
毫不夸张的说,江修暮深呼吸两次,才敢相信照片上黑瘦的猴子是司黎
哦,不对,她现在是在热带雨林里,猴子都没她瘦。
抬手按下拨号键,他又一次深呼吸,可对面却传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subscriber
昨晚还和他打电话说“想他想得失眠”,今天出事就关机了?
呵。江大总裁攥紧手机,气着气着,唇角一扬,反倒笑了。
好样的。
他无条件、没底线宠了十多年的妖精,果然是个好样的。
真是欠收拾。
男人“咣当”一声把手机扔到桌面上,板着脸,拿起内部电话拨给助理问最近的日程。
他得抽时间去“捉妖”。
只叹,今年果真是个吉利年,地上有只狐狸想成仙,踩着山顶她就要上天啊
第70章
第七十六场的所有镜头拍完,司黎接过小朱递来的毛巾,擦擦汗,正准备回去喝口水。
后者忽然拍拍她手背,挤眉弄眼地示意她往左边看。
不远处,一棵三人合抱粗的大树下,男人站在那里,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哦。寻仇的来了。来的比她想象得快。
司黎把毛巾递回给她,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草地,朝他走过去。
他来干嘛的,她都不用问。
这男人明摆着一脑门的官司要跟她算。
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司黎也不惧他,就是觉得自己点子背。
末末了,还让他给发现了。
当然,这事主要怨汪导,但凡他每个镜头少拍十遍八遍的,何至于拖到现在?
搞得她让人堵门口,抓了个现行。
司黎趔趄两步走到他面前,嫣然一笑,没事人似的,拍拍手:“江总真是手眼通天啊,剧组现在管这么严,这您都能进得来?”
没演够?
江修暮冷眼端量她,淡淡回:“还好。打了个电话就进来了。”
什么不让探班都是她扯的幌。类似于这种没边的幌子,她这段时间不知道跟他扯了多少个。
“啧。”司黎佩服地一伸大拇指,惊叹道:“还得是您!”
江大总裁快被她气得喘气都不顺了,沉声刚开口:“司黎。”
啪!
这妖精不知犯了什么邪,忽然抬手对着他的脸来了一巴掌。
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可把远道而来的江总扇懵了。
他酝酿好的一肚子话,啪的一下,全被打散了。
江修暮偏回头,看着她,眨了眨眼。
司小妖精依然一脸笑吟吟,举起掌心跟他邀功:“江总,看,蚊子!”
这可是身上带花的蚊子,咬一口又疼又肿,好几天都消不掉呢。还好她眼疾手快。
说完,司黎没讲究地直接往裤子上一蹭,蹭掉手心里、红艳艳的蚊子血,又用指腹帮他擦干净脸上那一点。
“放心,不是你的血。”它落上来,她就下手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儿的,被吸了这么多血。得多疼啊。她杞人忧天地想。
而这只蚊子一灭,江修暮看向司黎的眼神里,火气也散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习以为常的担忧。
司黎也抬头看着他。
她明白他的忧心如焚,正因为明白,当初才自作主张想瞒着他。
她想,她一个人受罪就得了,何必多一个人跟着煎熬。
要她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他就当没看见多好。俩人都省心省力。
这想法简直没心肝。
既然看见了,他又怎么能装不知道。
退一万步讲,当年他命悬一线,她在国外拍戏,也可以当作不知道,最后不也是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吗。
将心比心,他能坐得住吗?
江修暮眉宇凝蹙,深深地注视这张瘦到脱相的脸。枯黄的面皮,两颊凹陷,就剩一双大眼睛还算黑亮。
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只要看
着彼此的表情,就差不多知道对方想了些什么。
行吧。他人不说话,理说话。
司黎想,这事她确实办得理亏。那给个态度吧。
于是,她垂下头,当即给他演了一个“惭愧懊悔”“深切反思”的神态。
但刚反思三秒,她忽而想起要事来,遂扯住他的手腕问,“你是不是不能久留?”
江修暮无奈地点头:“嗯。”
要是影视城那种地方,他还能陪她一晚,但这地方信号弱不说,网络几乎没有。他留不了。
而且,他是从市里机场直接坐直升飞机来的,耽误不得。
“我也就半个小时休息时间了。”
司黎拽着他,急吼吼地往帐篷的方向跑,还小声跟他嘀咕,“半个小时,干别的不上不下的。”
“你来一趟别白来,咱俩抓紧时间正经地打会儿啵。其余的回去你再教育。”
司黎说的抓紧时间,真是一秒不浪费,帐篷门布一盖,对准他的唇就亲上去了。
江总也不甘示弱,一边咬着这妖精的香舌,一边扶正她的身体,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给她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也算让司黎能歇会儿。
不过,这接吻也是个力气活儿。
司黎同他用力纠缠了会儿,胸腔里鼓足的气就散了,接下来的吻就开始力不从心。只能偏顾喘气,回应得渐渐慢了。
没关系。这方面一向都是他主导。她出不出力,他都一样能让她舒服。
江修暮手掌放在她脑后,单手扶着她亲吻,长眸微掀时,刚好瞥见司黎因动情而凝起的长眉。比起刚刚“惺惺作态”的“反思”,她现在亲他时的神情可认真多了。
这种微表情不会骗人。她就算同他扯再多的谎,但诉说的思念都是真的。
有人说过,一切情,不在言语,在心上。而他的阿黎,言语和心都在说“想他”。
他也是。朝朝暮暮念不停歇。
唇齿间的交缠由霸道渐渐变得缱绻,司黎感受到他呼吸灼热许多,偷偷睁眼瞄了一下。这男人的睫毛真长啊,跟婴儿似的。
真好看。
临走前,江修暮摸了摸她后背凸出的脊椎骨,没说话。
司黎低头看着他拉开外套的口袋,黑眼珠一亮。她刚刚就感觉到那里鼓鼓囊囊的,很可能是给她带了什么好东西。
搓着小手正期待呢,可当他真拿出来了,她倒是愣住了。
是好东西没错。
是给她带的膏药贴。
他之前找国医圣手专门配的,有治跌打损伤的,也有她雨天惯用的止痛的。
浓浓的药草味在小空间里散开。
司黎看着这些,低头不吭声了。
而江修暮垂眸看她,连日来发闷的胸口终于安心了些。
兵法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该怎么让她知道这次确确实实玩过火了。
“口头教育”或者“教训”对司黎来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肯定还会觉得,既然他训过了,那这事就算翻篇了。日后更不可能长任何记性。
只有这种“软刀子”,能让她印象稍微深刻一点。
唉。司黎叹了口气,抬手抱住他,脑袋枕在他肩上,轻声说:“我这次回去一定听你的,好好养身体。你让我吃什么我都吃,成吗?”
男人没回答,也伸手拥住她,揉了揉她头发,面露不忍,声音怜惜又深重地说:“阿黎,我爱你。”
“求你”他在她干瘦的脸颊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别再让我心疼。”
至此,“画龙点睛”之笔已成。
江大总裁果然“不虚此行”。
到了夜晚,下了戏,司黎一个人对着这些膏药贴发呆,还在想送他离开时的背影。她想,如果他迟一分钟再走或是迟半分钟,她都会忍不住对他说出那四个字。
江总啊,我也爱你啊。
可惜错过了时机,现在一个人,哪怕在心里想想司黎低头倏地笑了下,只是想想而已,竟然都这般落寞。
*
连夜赶回上海,午夜在办公室加班时,江修暮对着电脑的荧白色的光,在喝咖啡的空档,不禁回想起2018年的除夕夜。
他在车里等着她下班,等到他睡过一觉又醒,带的饺子都冷了。
司黎才姗姗来迟,上了车,跟他解释,公司人都放假了,一些设备她自己不会用,所以耽搁了。
接着,她问他,吃饭了吗?
你说呢。他当时看着她,是有些生气的。那一年她几乎是无休,连这一天,都不肯跟他过完整。
司黎愣了下,动作停顿几秒,还是拧开了他面前的餐盒,说,先吃点吧,等会儿到了机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吃。
是了,他们今晚还要连夜飞欧洲。她要去给公司新人谈什么代言合作。
那一刻,江修暮是真有点厌倦了她的“泛爱”,握住她的手腕问,值吗?
力道大的,司黎手里的筷子都没拿住,掉了一根在车内地毯上。
她抬头,不太理解他的问题,这有什么值不值的?我是老板啊。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啊。
她说这话时,神情是那样的大义凛然,那样的理所应当。
恨得江修暮心脏都一抽疼,他气恼地想,怎么会有人把自我牺牲做得这么没价值?
可对上那双眼睛,他又感到几分“自惭形愧”。
最后,两两相顾,沉默无言。
他把司黎手里剩下的一根筷子抽出来,低声说,凉了别吃了。小冰箱里有速冻的,先到机场再煮吧。
行。司黎回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飞机上,两人在毯子下面十指交扣。
睡醒了,客舱还没开灯的,司黎就在昏暗中将脑袋搁在他胸前,忽然小声地说,还好有你在。
她倒不怕孤独,可这种合家欢的日子,身边有个人陪着,更让她想珍惜这份难得。
江大总裁听到这句话,却咬着后牙冷“哼”了一声。
他还惦记着那一盒凉透了的饺子呢。
他今天特意包的,还在其中一个里面放了红枣和花生,本来想等司黎吃到时,跟她说,2018年这数字听着就吉利,要不他们今年结婚吧。正好房子也装完了,趁年轻,他们找时间、有计划地要个孩子,生下来他来带。一定不耽误她追求事业。
然而,那盒没人动的饺子,最终还是滞留在了机场的垃圾箱里
司黎不知内情,以为只是让他等久了,抬头笑眯眯地哄他,说她保证,以后除夕一定把时间都留给他。一定!
江修暮才不信她的邪,上来孩子气的劲儿了,非要让她发誓。
司黎遂板正地伸出三根手指,发誓道,只要江总有需要,以后每年除夕我都陪你过。随叫随到,绝不反悔!
什么叫他有需要。江修暮叹气,还是握住她的手,亲了亲,深情地说,到我死之前,阿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陪着你。
无论她为谁而忙,他都会在她身边,陪着她。
司黎却怔了会儿,方缓缓说,好。
那一瞬,她脸上笑容温暖,心里却有点悲观地想,等以后他知道真相,这句誓言还能作数吗。
算了。
他又没举起手指,她就当这不是誓言,是情话吧。
算了。
当下,司黎删掉手机上编辑好的四个字。
既然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当她没想说吧。
被子蒙到脸上,在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里,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进发丝里。
怪不得戏文教人“休恋逝水,苦海回身”,往事果真不可追,随便想想,都是锥心之痛。
可惜,兰因难悟,更添人恨难平。
司黎擦掉眼泪,翻了个身,闭上眼还是忍不住地去想,要是那一年那个孩子她能留住就好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