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走之前告诉他这次是两部戏排到一起,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结果一个半月后,半夜凌晨两点多,屋外门锁忽然响了。
江修暮第一反应还以为是家里遭贼了。
等他走出房间,看见司黎拎着箱子进来,正在门口换鞋。她穿着灰扑扑的套头卫衣,脖子后面还挂着颈枕。
司黎回过头看见他,也有点惊讶,“你还没睡?”
“嗯。”他应了一声,走过去,接过她的行李,问:“累不累?”
“累。”司黎抬手抱了抱他,头靠在他肩膀,疲得声音都发哑,“好困,想睡觉。”
江修暮拍拍她后背,“去换衣服吧。我帮你整理。”
司黎点点头,垂头耷脑、脚不沾地,神游似地飘进卧室。
屋外,江修暮给她整理箱子时发现她带回来了几本字帖。还有练习本,他随手翻开几页,基本上都是在练习签名,还有给粉丝写的一些祝福话“天天开心”“事事如意”之类的。
都说字如其人,心手相通,这种说法还是有科学依据的,心理学上管这叫笔相学。
而他手里这本练字帖,横平竖直、弯钩锋利,下笔力气也不小,翻过来一页背面都还有印记。
看着整页整页的字,江修暮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个词——过刚易折。
躺在最熟悉的床上,司黎翻身两次,还是睡不着。
她再次转过身来,面朝他,试探地问:“你睡了吗?”
男人眼睛都闭上了,听见她声音,复又睁开,“没睡。”
“那你困吗?”
“不困。”他收紧手臂,将她往身前揽了揽。
司黎抱住他的腰,打着哈欠道:“那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什么都行。”她就是想听听他声音。
江修暮摸摸她的小脑袋,想想,问:“你最近在练字吗?”
司黎“嗯”了一声,纠正道:“我是刚学。怕给粉丝签名不好看,她们不喜欢。”
“你会吗?”她问回去。
“算会吧。”江修暮想着她写的字,没由来地有点担心她。
“你怎么什么都会。”司黎哼唧了一声,睡意比刚才浓烈了,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那你学得是什么体。”
“都会一点。”对他来说,会的多一点,更便于隐藏真实的那个。
对此,司黎只能举起
大拇指,“牛。”牛,但是他会的真是太多了,这程度有点变.态了啊。
江修暮抱着她轻笑,抚摸她头发,一下下地哄她睡觉,“可是阿黎,我觉得写字不一定要像谁。横不是平的,竖不是直的,都没关系。”
“自成方圆就很好看了。”
司黎不知是睡了,还是在走神,默了一会儿才答:“嗯。看来是我练得少。”
江修暮低头吻她发丝,“阿黎,才刚开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管是练字,还是别的。
司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是这一晚,他问她想不想换个房子住。这街区不太安全,要是她还像这次一样半夜回来,他真是不放心。
司黎想也不想就说“不要”。
她的理由也很多,比如楼上房东年纪大了,万一突然出事,没人看顾;还有这附近商超方便,地铁和公交车也还算方便;去机场和回家的路线她好不容易才走习惯了诸如此类,就连楼下烟店的老板会免费送她打火机,这事她都算进去了。
从她各种稀散的理由中,江修暮总结出一条司黎的特性:她“恋巢”。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不喜欢搬走。
就算这地方她一年就回来住两三个月,甚至不如在酒店住的时间长,但在她心里,这里就是她的巢穴。哪怕只有三四天的空闲,她都得回这儿来窝着。
想通这一点,男人忽然意识到,他是不是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好?只要她养成习惯了,天南海北,她总会回到他身边的。
所以后来他们回国在沪市安家,买房子前他盘算了很久,交通地段,再到隐私性等各种。
装修时,房子里的每个角落江修暮都是亲自拍板决定的。因为他觉得不出意外的话,按司黎的性子,这房子应该是他们要住一辈子的家了。
*
司黎回来的第二天,她在浴室洗澡,江修暮在厨房做饭,等他出来时,浴室的水声还在响。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掺杂着几缕刻意隐藏的声音。
江修暮走到门边,刚想敲门问她怎么了,举起手来,想了想,他又放下了。
背靠在门边的墙上,他听见那声音渐渐微弱,最终被水声盖过。
过了会儿,水声也停止了。
接着是吹风机的声音,等这声也停下,江修暮身子站直,等着她出来。
司黎出来时头发只吹了个半干,也忘了带干净衣服进去,套了件他洗过的T恤就出来了。
打开门就看见他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她皱了下眉,别开脸继续用毛巾擦头发,“门神,你找我有事?”
但在她出来的瞬间,江修暮就瞥见了,那双红得兔子一样的眼睛。
他抬起她的下巴,面对面,仔细地看,“你哭了?为什么?”
司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下巴上的手拍开,“流眼泪就是哭吗?”
她说:“我就不能是滴眼药水过敏了?”
说完,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她抽出别在后裤腰的墨镜,往自己小脸上一戴,脖子一仰,“趾高气昂”就要走。
江修暮哭笑不得,伸手拦住她,“可是阿黎,家里没有眼药水。”
司黎听后脚步顿住了,转过头吭哧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你松手!”
他才不松。
他还得把人抱在怀里,哄好才能松呢。
大手摁住胸前挣扎的小脑袋,江修暮揉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阿黎,你说得对。流泪不代表哭。”
“哭是情绪,流泪只是一种生理反应。人不一定只有难过才流泪,开心会,激动也会。”
“或者,什么情绪都没有。偶尔洗洗眼睛瞳孔嗯会更亮、更好看。像星星一样。”
司黎鼻梁上还架着墨镜,巴掌大的小脸遮住大半。
她头靠在他左胸,听后直撇嘴,“江修暮,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在唬我。”
“阿黎,我从来不骗你。”男人揽着她肩膀,轻晃了晃,颔首低语道:“都是查得到的。你不是最相信科学的吗?嗯?要试试看吗,科学的、变好看的方法。”
这个白痴,把她当傻子哄吗。说什么鬼话。要是哭就能变好看,全娱乐圈都要以泪洗面了。
司黎伏在他身前,墨镜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翻完,她也没推开他。
过了会儿,江修暮低头,腰侧的衣服一角被捏紧了。有凉凉的水滴,一颗一颗掉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将她抱得更紧了。
逐渐地,水珠越掉越多,越落越快,将他的袖子都洇湿了一小片。
他心疼得轻拍她的背,想让她哭出声来,会好受一点。
但是除了演戏需要,司黎哭从来都是不出声的,宁可把嘴唇咬破也不出声。仅偶尔吸两下鼻子。
原因,她也不会说的。
江修暮心里叹气,却也知道不用问,她想说自然会说。他会觉得有些遗憾,但尊重她的选择。
大概是眼睛洗得差不多了,司黎松开他,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抬起头来,对他说:“饭凉了吧。去换件正装,我带你去餐厅吃好的。”
“什么?”她情绪转换得太快了,他没跟上。
司黎淡定拍拍他肩膀,“快点。别磨蹭。”
说完,她转身,脚步轻飘飘地就进了屋。
江修暮愣愣地站在原地,要不是衣服袖子还湿着,他都以为刚刚是他做梦了。
真是女人的心,难以捉摸。
妖精的心,神鬼莫测。
但江修暮还是听她的话,换了件还算正式的黑色衬衫。领带就不打了,他穿好后就在门口等她。
片刻后,房间里有高跟鞋敲地板的声音。
卧室的门打开,刚还在他怀里梨花带雨的妖精,施施然走出来。穿着气质修身的小黑裙,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肩膀披了件小西服外搭。
就连长发都被她高高盘在脑后,嘴唇也涂红了,像刚吃了神丹妙药,返老还童、容光焕发的千年妖精。
司黎看到他时,蹙起眉,稍微拉低鼻梁上的墨镜。刚画好小烟熏妆的狐狸眼,略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他:就这?
他也没想到她说的正装这么正啊。江修暮尴尬地咳了两声,心想,要不要不他还是打个领带去吧。
算了,脸和身材勉强够用,还算带的出去。司黎怕他耽误时间,拽过他的手腕就往外走。
上车后,启动时,她蓦地对他说:“你帮我记一件事。”
“什么?”
司黎傲娇地把墨镜往上一推,脚踩油门,红唇轻启,“下次我买车,你要记得提醒我,一百万以下的绝对不考虑。”
噗。
江修暮笑着侧头看她,“就一百万?”那他明天带她去买好不好啊。
妖精瞪他一眼,“闭嘴。”
江小同学板正坐直:“1。”
*
其实哭这一通,司黎不是不想告诉他原因。
关键这原因,说开了就屁大点事,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卖惨。
只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被换掉。还是进组后,第一天拍完,当晚被通知明天换人了。
她一颗追逐演艺梦的纯粹心灵轻微有点小破碎而已。
再加上那天导演各种挑刺她,众目睽睽下,一场戏演了十多遍。司黎这种要强的性格,被批评是让她难受,但做不好让大家都陪着反复重来,她更自责。
后来,她拖着箱子从酒店出来时还在想,既然导演想换人就早点换,干嘛还要折腾她一天。害得她晚饭都没吃,片场回来就开始反思,反思一晚上了。
他大爷的。白反思了。
算了,工作没了,那就回家吧。
于是当晚,司黎买最近的航班临时决定飞回来,落地时间太晚了,就没跟他说。
登机前
,她把包里随身带的剧本,和关于这个角色她写的一些笔记全都丢进了垃圾桶里,全身轻松地踏上飞机舱。
经此一事,司黎痛定思痛,开始深入思考——她为什么会被换掉。
首先,导演有自己想用的人,这无可厚非。但他又没提前跟她说,她哪知道啊。这是导演不厚道的地方。
其次,她既然能被换掉,就说明她目前还是可以替代的。
不管是演员,还是做别的,能被替代,就说明还不够有价值。
司黎继续思索,那她怎么才能让人不敢换她?至少得有个独一无二的、能比别的女演员更厉害的长处吧。
想来想去,她觉得,她也就打架这项技能,能胜同赛道的演员一筹了。
虽然她现在瘦得只剩个花架子了,但花架子,她以前也是耍得最好看的那个。
嗯,那就决定了,走武打路线!
就算这条路崎岖了点,不过,难走的路,人肯定也少。她一个在坎坷路上滚过来的人,吃吃这点小苦有什么的。
想通了,她就准备重振旗鼓了。
沙发上,正在专心看书的江小同学,身边的人忽然一下支棱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阿黎?”江修暮担心地问,“怎么了?”
司黎闻声看过去,拄着下巴,目光端量他的眉毛、眼睛、嘴巴,还有喉结
她朝他凑过去,没任何前言地问:“你知道猫怎么叫吗?”
“猫?”
江修暮被她问得一愣,回答她时,也满脸防备地只吐出一个字,“喵?”
“好聪明啊。”司黎小小地鼓掌,夸赞他,声音柔得像含着一汪春水。
有点不对劲。男人往旁边挪了挪。
她就又凑上去,嘴唇贴着他的耳朵,继续问:“那你知道狐狸怎么叫吗?”
狐狸的叫声?
江小同学茫然摇头,这他真没研究过,“怎么叫?”
司黎把双臂缠上他肩膀,眨眨眼睛说:“你抱我进去,我再告诉你。”
江修暮看向这双狡黠的狐狸眼,犹豫半分钟,放下书,一把抱起她往卧室走。
行。他今天倒是要听听狐狸是怎么叫的。
第52章
只短暂地歇了一周后,司黎就准备杀回香港了。温柔乡虽好,但也不能久留。
送她走之前,江修暮忍不住牵起她的手,“阿黎,如果你觉得太辛苦的话”
“怎么?”他话说一半就噤声,司黎好奇地询问。
江修暮看着她透亮的眼睛,想起她在灯火下认真地写人物小传、用夸张的动作和言语反复感悟角色的情绪,背台词有时会哭,有时候又会无端地傻乐偶尔甚至会蹦出几句梦话。
他想说,阿黎,如果太辛苦的话,就留下来,他可以养她,可以把她养得很好。
可一想起这些,他又知道,这些话他不该说。
“太辛苦的话,就不要来回跑了。”江修暮微笑地摸摸她的头发,“打个电话,我回国去陪你。”
嗯他假期多。好像也行。
司黎点点头,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说:“好。那你要是不忙就来陪我。”
“不过,你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了。”
路上,她还在小嘴叭叭不停地给他建议,“在这面呆久了,我真觉得味蕾会退化。不然为什么我每次落地,闻到路边煲仔饭都直淌口水等下下飞机我就去吃沙茶牛肉。哦,我最近还瘦了!那还能再来两个蛋挞。”
“还得是国内的美食,哪像这边鱼和薯条都炸不明白。要不是你在这,我肯定不回来。”
她说话时,男人一直微笑听着,听到这句,他不禁侧目看她一眼。
在国外生活真有这么差吗?
江修暮想问她来着,可后来她话题又快速地转到别的,他没来得及开口。
*
虽然不确定两件事有无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江修暮后来还是有点后悔,那天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因为从那次开始,这个女人身上就总是带伤了。
开始是一些不明缘由的淤青,他们两个视频时,他还以为是什么特效化妆。
直到有一次暑假,他从伦敦飞回去陪她。
落地后,正赶上她在医院排队,电话里声音嘈杂。她说什么,他都听不清。
而听不清,心里没底,就更着急了。
等他赶到医院时,看见骨科外面人满为患的长椅上,司黎一个人举着右手,小拇指外翻成明显不正常的弧度。她竟然还有闲心逗旁边的小孩别哭。
江修暮从人群里挤过去,蹲在她身前,问她怎么回事。
司黎举着右手给他看,说小拇指可能暂时动不了了。
他一路赶过来,本来就忧心如焚,听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更是有些急躁,声音不自知地沉下来,“什么叫动不了了?!”
司黎被他忽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让步地嚷回去:“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医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别的我也听不懂!”可能听懂了,但也没往心里去。
她就记得小拇指不能动,想着后面拿东西的戏都得换左手了。
男人深深地看她一眼,被她气得不想说话,直接拿过她身边的x光片看。
影像清晰地显示,她右手小拇指骨折了。关节都错位了。
江修暮看完光片,又看向她举着的手,喉咙里像有一根刺哽在那里。
安静几秒,他轻声问:“疼不疼?”
呵,汽车撞墙知道拐了?大鼻涕流到嘴里想起来甩了?切,晚了。
“哼。”司黎翻了个白眼,气鼓鼓地扭过头,不理他。
还有心情跟他置气,看来她还是不疼。男人也闭口不言,半蹲在她身侧,开始查这种情况一般怎么治疗。
查到的结果也和医生给出的方案差不多,都是要往里面植入克氏针固定,养四五周再取出来。
两根钢针从她皮肤表面插进去,连皮带肉地戳出两个血.洞,最终穿透骨头,骨头上再戳出一个洞。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受这种罪,江修暮想起了某种失传已久的酷.刑。
他问了医生,就算取出来后,这皮肉上留下的洞也要两三周才能养好。
也就是说,等她这根小拇指完全恢复正常,他的假期也刚好结束。
从医院回到酒店,司黎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瞄他。
这男人回来路上一直不说话。气压低得她都错觉有一朵乌云跟在她旁边。
“要不,你回去吧?”她站在他身后,试探地问。
男人闻言回头,什么都没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OKOK。他不想走那就不走吧。
司黎默默闭上嘴,拿起剧本看,余光一直关注他在满屋找活干。衣服要挂在衣架上,化妆瓶必须立着,所有没用的东西都要进垃圾桶。扔完后还要换新的垃圾袋,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
这人是个洁癖、强迫症、整理癖,但还挺宜家的。她想,至少能少请一个清洁阿姨,这也太省钱了。
收拾好整个房间,江修暮洗过手回到她身侧坐,垂眸思考,该怎么劝她放弃演员这一行。
实话讲,他还是想带着她定居国外。
要是她能彻底抛弃现有的事业,切断和国内的全部联系,重新开始,那是最好的。
如果她真得特别想当演员,那可以在国外演一些至少不用这么拼命的戏。
这些建议怎么说能让司黎更好接受一点?
这让江修暮有点犯难。他家这只妖精着实太聪明了些,主意多又固执。
他在想事时,司黎也在思考。
她在想这男人今天心情不好,会不会是饿的?
她也是一拍戏节食,心情就变坏。
于是,在他抬起头准备开口时,司黎凑过去先问道:“我叫外卖,你吃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我们吃点好吃的。”
江修暮叹息一声,满眼无奈地看着她,反问:“你觉得我今天还有心情吃饭吗?”
一般这个回答,就肯定是饿的。
司黎朝他举起打了石膏的右手,说:“你爱吃不吃。但我左手不会用筷子,你得陪我吃。”
于是,她点了家口味清淡的茶餐厅。
竹升面先挑出来一筷子,江修暮放到碗里搅得不烫了,再端起来,夹出一点喂给她。
这个待遇司黎心里美极了,饭来张口,想当年太后也不过如此吧。
趁她嘴里鼓鼓的,嚼着东西不能说话时,他蓦然开口:“阿黎,手好之后,你跟我回去吧。”
司黎愣了瞬,两三下把嘴里食物咽下去,摇头:“我戏拍不完。”
江修暮望向她:“违约金我赔。”
司黎乐了,“可我公司也有违约金。”
他还是说:“我赔。”
“艺人合同违约要赔很多钱的。”
“我赔得起。”
江修暮放下碗筷,双手握住她肩膀,认真地对她说:“阿黎,我们现在不缺钱。”不需要她用有伤身体的方式赚钱。
司黎安静下来,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良久,她拄起下巴含笑道:“可我缺钱。”
说完,她就打落他的手,转身去喝汤了。
缺多少,为什么缺,剩下这些她又不说了。
沟通无果。
呆在一个房间里,两人又开始各做各的,彼此沉默。
直到晚上睡觉,躺在一张大床上,肩并着肩,男人在被子下去牵她的手,试她的温度。
虽然是夏天,屋内的空调却是暖风。
司黎身上不冷,想了想,她把手指一一插进他指缝里。
十指交握,两人都朝对方靠近了些,但还是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司黎头微微偏向他,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轻声开口:“其实,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演戏。”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至少演戏不算是她毕生理想吧。
江修暮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也侧头过去,“那为什么不考虑做别的?”他不支持她做演员。他今天的话,她一定听懂了。
司黎闻言笑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那你还不如问问外面跑出租的,为什么要做司机;问问环卫工人,为什么要起早贪黑扫街道。”
“江修暮,如果他们也有你这个脑子,聪明还能读书那么好,谁不想一劳永逸,轻松赚大钱啊。”
她转过头,亲了下他侧脸,“我也想。但你也知道,我成绩多差的。你的那些书,中文我看着都头晕。”
“我早想过了,我能做的行业里,就拍戏赚得最多,来钱快。而且我还算擅长,能做得不错。”
这她都够幸运了,长了张漂亮的脸蛋。比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幸运。司黎很有自知之明,也够知足。
轻叹口气,江修暮侧过身将她的头揽到怀里,吻着她额顶说:“但是阿黎,你有我。我的就是你的。”只要是她,变成一台赚钱机器他都心甘情愿。
司黎沉默地垂眸,过了会儿,才道:“你是你,我是我。”
她说:“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他们两个,手可以纠缠在一起,身体也可以,但有些东西不行。
额头上的吻渐渐变凉,男人闭了闭眼,手撑起上半身,将她彻底笼罩在身下。
极有压迫感的姿势,江修暮强行抬起她下巴,在黑暗中凝视她的眼睛。
“司黎,你这种赚钱方式,在我眼里,无异于在‘用命换钱’。”简单讲,就是不值得。他不可能放任。
司黎也看向他。虽然黑暗里,他们的眼睛只能看个模糊,但彼此的轮廓都刻在心里了,也用不着看得太清楚。
她用刚刚牵着他的左手抚摸他的脸,“你们读书人都喜欢上升高度,用些夸张的词来吓唬人?故弄玄虚。”
江修暮懒得反驳她,扯下她的手,压在掌心里,一寸寸地摩挲,最后停在尾指的位置。
额头抵着额头,他缓缓告诉她:
“中国的《易经》里有一卦,叫剥卦。其中有两象,分别是‘剥床以肤,切近灾也’和‘剥床以足,以灭下也’。”
“剥落到床面,相当于切肤之痛,从床脚剥落,是毁掉根基。剥,是一点一点抽离。”
“以你的性子,最开始磕到碰到,青一块你都不会留意。现在手指受伤,你也觉得是小事。然后就是手臂、腿脚,只要还活着你都认为是小事。”
“你把自己当洋葱,以为剥掉一层还有下一层。最关键的,你对危险的敏感度和感知力也在被剥落。”这才是核心。
他从被子里拿出她那只受伤的右手,严肃地说:“阿黎,你现在自己回想,手受伤,到底是不是意外。你以前有这么不小心吗?”
司黎双目紧盯着他,抿着嘴唇,在他的话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在他们梨园里,曾经有一位学武生的师兄。拜师之前在少林寺学过武术,所以园子里他学功夫也是最快的。
他那时候特别喜欢给他们表演一个绝活——用头顶水缸,顶起来还能轻松地走来走去。可是有一次,他演这个绝活时,水缸忽然掉了,把他砸在了下面,胸椎骨头插进了内.脏,当时就吐了好多血。后来命捡回来了,人却没再回园子。
师傅们检查过后,发现原因是那天空水缸里多了块石头。很小的一块,他以为很轻就没拿出来,结果就是这块石头让水缸失去了平衡。
而她在梨园里学功夫那么久,从来没骨折过,就是因为她踩高处时很小心,一直都很小心。只是后来,她没那么惜命了。
感受到她呼吸沉静下来,江修暮松开她的手,好好地放到一边,柔声说:“阿黎,我不对你故弄玄虚。我只是了解你,也了解人心的规律。你这样下去,早晚”
后面的话,他欲言又止,没说出口。司黎却听得懂,这样下去,她早晚会出事的。
她仗着自己会点拳脚,艺高人胆大,就觉得在片场吊威亚,有绳子、有工作人员,比在梨园都安全。实际呢,什么都不是一定的。
“我也没有那么傻。”司黎垂着眼睫,小声辩驳,“我们学功夫之前都是先学怎么挨打,还有被打怎么保护自己。”
比如正常人向后摔倒都习惯性手肘撑地,其实这才是危险的,非常容易伤到骨头。她们都是先学会克服这种意识,养成自我保护的习惯,让自己尽量放松顺着劲儿倒下去,和地面接触面积大,又不伤要害部位。
“听不懂了是吗?要我用你的俗话讲?”
男人声音骤冷。司黎和他面对面,都觉得后颈凉飕飕的。
“司黎,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江修暮躺了回去,周身气压低得真成了一朵阴沉沉的乌云。
更俗的他还没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要是劝不了这只妖精,大不了绑回去算了。
怎么绑未来的江大总裁,如今的江小同学第一次意识到,他得养一些能帮他干特殊活计的人。
凶什么凶!
她都受伤了,还对她凶!
司黎鼓着腮帮,好不乐意地在被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男人没反应,她又踢了两脚。
踢完,她默默地转身去抱他,用的还是受伤的那只手。她知道这狗男人肯定不忍心推开。
果然,他一点没动。
司黎便试着和他打商量,“给我点时间行吗?”她现在是真需要借着打戏,给自己讨个虚名。
“多久。”江修暮沉声问。
司黎答:“两年。之后我就不拍特别危险的戏了。”
两年太长。“一年。”
“一年半?”
“司黎!”
“好好好,一年。”
司黎朝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又凶又凶。哪一天她心情也不好,把他踹了,看这狗男人跟谁凶。
缓缓地舒气,江修暮满心无可奈何,只能再次把她抱紧。
真不是他危言耸听,跟她没事找事。
拍打戏,受点伤,也许对于大多数演员都很正常。敬业的演员有的不用保护措施,几层楼都往下跳。
关键要看人,司黎不行。
江修暮承认他有一定的私心,不喜欢看她受伤,可更多的是看透她了。
司黎胆子太大,又爱逞强。
更甚者,她人性的底色里,缺少对生命的敬畏。别人都渴望活得长一点,她却时时刻刻都准备和死神碰一碰拳头。
哪怕前面是个风景好的悬崖,胆大的正常人顶多看一眼就掉头回来,而司黎她看一眼,两眼,第三眼没准直接就跳下去了。
她就是先跳完,再去想自己会不会死的那种人。
从她敢骑摩托带他飙到疾速,江修暮就摸到她一点苗头了。
后来他们又在一起日夜缠.绵,成为彼此的枕边人。
枕边是什么样的人,他要是都摸不透,他就白活了。
*
然而,一年后,他去机场接她,眼睁睁看着女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来。
那一刻,江修暮还是被她气笑了。
司黎反应极快,在他开口之前,扔下拐杖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你先别训我。”她大眼睛眨巴两下,言之凿凿,“首先,这伤是在一年约定期内。”
“其次,这里是机场。江修暮,你要敢凶我,我立刻买票回去,再也不回来了!”
有理讲理,实在没理的时候,耍无赖就是最有效的。
男人冷森森地盯着她瞪了三秒。
三秒后,江修暮捡起她扔掉的拐杖,背对着她半蹲,“上来,我们回家。”
第53章
从片场坐救护车去医院的路上,司黎看着自己软.掉的半条腿,陡然想明白了他说过的话。
他说的很对,她现在的心态不适合拍打戏。
从五层楼往下跳的时候,她太沉浸角色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戏,以至于都忘了身上还绑着绳子,也忘了最初演练的安全动作。一整套行云流水,怎么好看怎么来了。
听见骨头嘎嘣一声时,司黎自己都懵了。她怎么敢用骨头硬刚水泥地?她疯了吗?
导演也懵了,这新人小花即兴发挥得很精彩啊,就是跪半天了,怎么还不站起来呢?
这次去医院,司黎身边总算有人跟着了。胡珍陪她去的,她现在是她一个人的经纪人。
五部武打电影拍完了,其中两部硬核打戏已经播了,业内口碑极好。同一批签约的小花们现在就她上升期最明显,公司当然更重视。
就诊室里,胡珍听见司黎淡定地询问医生,这腿要养多久,好了之后多久能负重量?
医生最不喜欢这种不拿健康当回事的人,严肃跟她讲,“你知道你这种粉.碎性骨折,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吗?是截.肢。”
“我建议你们谨遵医嘱,治好了再想其他的。”
“是是是,一定谨遵。”胡珍赶紧打圆场,拍拍司黎的肩膀,安慰她,“放心吧,等这部戏播了,后面机会多的是。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司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后续,住院做手术,也是胡珍陪着她。她还提前跟她说,她受伤这事是要宣传出去的,是个噱头。
司黎听后皱眉,这不是卖惨吗?
胡珍大方承认,对啊,就是卖惨啊。
她摸摸她小脑袋,说,“小司黎啊,伤都受了,罪都遭了。咱又没骗人,也没夸张,吸引点流量就当赚医药费了。你当明星、当公众人物,就要有随时把自己一切都当卖点的觉悟。”
这觉悟她有。司黎考虑的是另一件事,“能不能等我好差不多了,做完第二次手术再发?”以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她今天“卖惨”,那狗男人第二天就能飞过来找她算账。
吵架什么的,她倒不怕他。这不是怕耽误他上学嘛。
司黎心虚地摸摸鼻子。
胡珍却敲敲她的头,说她想什么呢,肯定是电影宣传期的时候发啊。现在发,那不是抹黑剧组安全设施不到位嘛。小孩就是年轻。
于是,司黎一边在内地治腿,一边各种借口忽悠江小同学她最近在客串别的戏,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等终于能回去了,他什么都不问,就坐在床边看她病历,看得司小妖精心更虚了。她瞄他的眼神,像在看随时要炸的煤气罐。
有什么好问的。她嘴里能有几句实话。
还不如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她什么时间入院、三次手术的时间,还有每一次的康复情况。
江修暮翻着手里厚厚的病历本,意外地发现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情绪稳定。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气过头了,心脏彻底气死了。
全都看完,他平静地抬起头,跟她说:“我会在这边再给你约一个骨.科专家,给你查一遍。病历先放我这,到时候翻译更容易。”
司黎点点头,表示:“我没意见。”
你还真敢有?江修暮淡淡瞥她一眼。
“这次伤这么重,公司给你加钱吗?”
分不清他这是在反讽,还是真关心,司黎啃着手里的苹果,摇头,“不加。但是电影里估计会加我五秒的戏份。”导演私下跟她说的,那部分他肯定会全保留。
五秒钟。江修暮闭眼舒气,默念两遍,算了。事情都过了,计较也没有用。实际一点吧。
他再睁眼,拿过她手里的苹果,用小刀开始削皮,轻声问:“你觉得值得吗?”
司黎上半身靠着枕头,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心忽然在刀削苹果皮的沙沙声中安静下来。
“从钱上看,一点都不值得。”她轻声回答。
“你还知道。”他切掉一小块,喂到她嘴里。
司黎嚼着苹果又说,“不过,我猜电影上映后,粉丝看到我的表现会开心。”
“是她们在导演微博下努力推荐我,我才有这个试镜机会的。这部是个大制作,我咖位本来还够不上,圈子里管这种叫‘舔.饼’。不算是什么好词吧,所以我不想让她们失望。”
江修暮不认可地摇摇头,“你这么在意一群陌生人的评价?”
司黎反问:“你能一点不在意外界的声音?”
“我管他们死活。”都是提供剩余价值的工具。男人直接把苹果塞进她嘴里。
司黎一边咀嚼,一边“啧啧”两声。太冷血了这人。
“也不完全是陌生人。有几个我都眼熟了,还有一个给我写了好长一封信表白呢。这么大的纸,写了三页!”
她用手跟他比划。
表白?情书?
江修暮抬起头,故作闲聊地问:“什么人?”
“站姐。”
带个姐字。应该是个女的。那可以。他把苹果核扔掉,又问她:“还吃吗?”
“不吃了。”司黎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你不忙的话,陪我睡一会儿吧。”
“不忙。”
他把水果刀擦干净收好,垃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扶着她缓缓躺下。
这妖精断了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生活自理能力也下降了,连侧身睡觉都做不到。
只能他侧睡,手臂环住她。
鼻梁蹭蹭她柔.嫩的脸蛋,江修暮轻语道:“阿黎,要是有一些人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否定你、讨厌你,甚至还会不由分说地在网上恶言詈词,诋.毁你。你怎么办?”
司黎闭着眼睛,心想,这不就是黑.粉嘛。
“我鼻子上的两只眼睛又不是喘气的,我可以选择不看啊。”
“一点不受影响?”
那怎么可能。司黎知道他在关心
自己,笑盈盈地将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放心,这我能调节。”她心理素质好极了。
那就行。他把被子往上拽拽,搂着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不过第二天,两人又分别遇到了难解的题。
司黎骨折受伤了,江修暮不知道要给她做什么饭吃,能好得快一点,还要是她爱吃的。
而司黎想的是,她腿折了,这怎么做啊。但都分开几个月了,她又好想做啊。
最后,江小同学决定,炖点骨头吧,补补钙。
第54章
司黎觉得自己中毒了。
她怀疑这男人在汤里放了“见手青”。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头顶的灯会既模糊又亮堂,还总是一闪一闪的。
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她躺在床上,却觉得裙.底有水流经过。温柔的水波甚至漫过了她大.腿.根。
她皱了下眉,有点想从这水沼里脱身,动了动腿,忽然想起,她腿折了,不能动。
但是不能动为什么还能曲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是一只成精的狐狸来着,不小心被猎人捕到。现在的情况是,猎人在她身下架了一口大锅。
那锅里的水,先是暖和和的,逐渐开始热热的,沸沸的,把她冰凉的身体一点点熏热。
热到一定程度,她便被熏落泪了。
泪水掉落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又换了,电灯胆的光变成了乳白色,云朵大簇大簇地朝她涌来,她抬手去摸,触手可及都是软绵绵的。
这是哪里?伊甸园?
极有可能。确实很像信徒描述里的天堂。
司黎又开始想,她果然是中毒了。不然她一个东方人,怎么跑到人家西方的地界了呢?
不过既然来了,就顺便看看吧。
门被推开的瞬间,她忽然一阵激动,激动地手指尖都跟着颤,热泪滚滚而落。
远处、抑或近处,似乎有人在柔声问她,要紧吗?
要紧。要紧。司黎想说,她觉得这锅里水太热了,热得快把她煮熟了。没看见吗?她身子都红了。
不过“见手青”中毒的人,一般分不清灵魂和肉.体,他们以为自己是真人,实际只是灵魂被困在躯壳里了。
所以她的灵魂在呐喊,躯壳却淡定地回答,没事。你继续。
司黎清醒地看着自己言不由衷,一拍脑门,得,放弃了。
还是进去看看吧,她的天堂。
哦豁。怎么会是这样的?
其实还怪鸟语花香的。繁花锦簇,一团团地开着,都在微风中颤.巍.巍地摇晃。挂着的瀑布,哗啦啦地直流而下,冲刷着一垄垄肥沃的土壤。
垄指的是条形土岗,水流流经、没过的地方叫垄沟,而上面被浸湿的平台叫垄台。
她这天堂的土地还挺富余的,每一垄都紧凑地堆叠着,远远看不到尽头。
不过这种安逸美好的景象中暗藏了危机。
比如正在花朵上采蜜的蜜蜂,忽然露出了獠牙,狠狠地咬了一口花瓣。
司黎看见,心疼坏了,这花很脆弱的,它不能这么折腾,再咬两口就要坏掉了。
还没等她哄走蜜蜂,打开的门,又溜进一条响尾蛇。
蛇,她学英语的时候学过,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和魔鬼差不多是一个物种,花言巧语,能言善辩,经常引诱好人堕落。
所以她下意识想赶它出去。
不过这蛇,身体似乎极柔软,游移的速度又异常地快。它看见她挥手,便迅速地攀上旁边的皱.襞,随后又将自己隐没于万顷的沟.渠。
司黎便找不见它了,也驱不走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这一方净土里搞破坏,随意地扭动将她平整的、灌溉着的土壤搅得一塌糊.涂,泥泞难行。
怪不得他们都管这东西叫撒.旦,它确实可恨。
司黎气得脸红,气得胸前起伏,最后又不得不求求它,快点、快点出来吧。
她这天堂一向保护得很好的,不能这么糟.蹋。
然而,那响尾蛇完全不在意她的祈求,司黎甚至能听见它尾巴奋力地摇晃发出“嗦嗦”的声响。
这可恶的蛇,它竟然还笑。
司黎哭得更伤心了。伤心地都忘了,她这其实是中毒了,都是幻觉呢。
真实情况是,男人觉得不对劲,走过来摸摸她的脸,关切地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司黎脸皮烧得滚烫,摇摇头,不打算解释。
说了他也不懂。
她刚刚打了一场硬仗呢。
呜呜呜,结果还输了。惨败。
第55章
要不怎么老话说,人有什么都别有病呢。她只是折了半条腿,连独立洗澡的权利都没了。
司黎眯眼瞧着他往她身上打泡沫,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想,算了,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洗个澡有什么的。又不是没一起洗过。
但主动调情,和被动地被摁在凳子上,感觉可是天差地别。
她只能自我催眠,这技师手法不错,暂且忍忍吧。
而这技师不但手法不错,还很细心,给她擦干净、穿好衣服,又开始吹头发。
司黎面对面看着他鼻梁上,没顾得上擦的晶莹,她看了两眼,赶紧拽过毛巾胡乱地给他抹了一把。
像什么样子。有伤那个风化。
江修暮动作一顿,随即望向她尚未褪红的小脸,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继续吹手里最后一缕发尾。
司黎从他这笑容分明看出了一句话:她自己的还嫌弃?
遇事不决,倒打一耙。她立刻道:“是你鼻梁长太高了。”
谁让这小子这么会长,鼻梁比她的都高。那能怪她吗?肯定不能。
江修暮瞧着她振振有词的小模样,又想起她刚刚娇.媚的颤.音,舔/舔齿间仍有些意犹未尽。
“阿黎,下一次”
“什么?”
吹风机刚好对着她耳朵,他那句英文说得又轻又快,司黎没听清。
但就算没听清她也知道,那肯定是什么关键词,出了浴室,一瘸一拐还要扯着他追问。
江修暮怕她摔倒,一把抱起她的腰,将人稳稳地放在沙发上,“Sitonit。”
司黎立刻乖乖坐直,眼睛放光,等着他回答。
男人却双眸含笑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指弹了下她脑门,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卧室换床单了。
“你这个人怎么耍——”
她想说他耍无赖,话说到一半,司黎脑袋里“叮”了一声,忽然明白了什么双颊瞬间涨红。
他他他怎么耍流.氓啊!
耍得还这么不拘一格连她这种资深流.氓都面红/耳/赤了。
完了。司黎咬着手指心想,她彻底把好孩子带坏了。谁能想到今天对着她一脸淡定“大放厥词”的男人,几年前还根正苗红地在站在国旗下演讲呢。
太造孽了。她勉为其难忏悔三秒吧。
不过,后续司黎发现,这男人不止是言语上更放/荡了,他还会时不时犯点别的毛病。
比如,他们靠在一起看电影时,江修暮会突然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两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对她下口。
莫名其妙被咬,司黎一头雾水,回头惊疑地问:“你狂犬疫苗到期了?”
这事她一说,江小同学也愣住了,他刚刚咬的时候,大脑完全是没经思考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咬她一口。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出原因,试探地解释,“阿黎,如果我说我是无意识的,你信吗?”
“信啊。”司黎毫不犹豫地点头,“狂犬
病发病都是无意识的。据说这病潜伏期很长的。所以我说,你有时间再去补两针吧。”
“阿黎”江修暮哭笑不得,“我没被狗咬过。”狂犬病也不是这么发作的。
结果司黎听后,看他的眼神更微妙了,手捂住嘴,身子后仰,小心翼翼地问:“你咬的狗?”
他做什么要去咬狗
“我只咬过你。”这嘴坏的妖精。
江小同学手捆住她胳膊,隔着衣服恶狠狠地在她肩头又啃了两口。
司黎弯着眼睛笑,半推半就地被他压倒在沙发上,温热的唇/瓣沿着她肩头向上,碍事的长发被他捋到一边,牙齿对准洁白的后颈磨.咬。
明明咬得不重,他却像惩罚一样非要吮出声来给她听。
司黎一边挣扎,一边拍他肩膀,“别弄出印来。”
江修暮用鼻梁去蹭她耳廓,抿起唇角问,“我亲你耳朵,你怕什么?”
司黎半眯着狐狸眼,也回首亲昵地蹭他侧脸,低声柔媚地说:“职业素养。”
男人抱着她笑了一会儿,再埋首,落下的吻变得温柔缠.绵,从耳廓到脸颊,扶着她肩膀,将人换了个姿势,对准鼻尖、红唇亲个不停。
司黎想问他,现在腻歪怎么不拘泥于地方了,但她舌尖被他亲得发麻,话说不出一点,仅能偶尔哼.吟两声,还是因为他想听,故意松口。
确实不用拘泥于地方了。
连姿势都没什么新意了。
他这种热衷于仪式感的人,在这事上都被她拐带的,渐渐开始结果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摘掉第一颗果子,和高效率地多摘几颗、十几颗,甚至几十颗,明显更有乐趣。
这是司黎当演员以来休息的最长的假期,也是近两三年,两人聚少离多,待在一起最长的几个月。
就算她腿脚不便,也不妨碍江修暮把她当挂件,买了个轮椅,走哪都推着她。他去上课,就把她推到图书馆,让她看书等他。
反正司黎现在的英语已经能和人正常交流了,自己借个书什么的,完全没问题。
她学的牛津腔甚至比他都正。这一点江小同学深深佩服,他家妖精毕竟是学戏曲出身,对于嗓音的控制超出常人。
偶尔在被子底下对着他耳朵来两句私房话,真是要他哪酥他就哪酥,要他哪软他哪软。枕旁风吹得有求必应。
甚至连半夜十一点忽然想吃包子这种离谱的请求,江小同学都马不停蹄地起床,现学去给她做。
而随着词汇量越来越丰富,司黎看书也不只看他推荐的那些名著了,推着轮椅,在图书馆无师自通地找到了一堆狼人、吸血鬼禁.断之恋。
有一次,江修暮下课去接她吃饭,离很远就看见她一个人缩在角落,小脸通红,咬着手指,嘴角不可名状地上扬。遇到不认识的词还知道用词典笔,查完之后,更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肩膀止不住地颤。
他实在好奇,不顾她的拉扯,拿过来翻了几页,映入眼帘的几个火.爆用词让他眉头一紧。
江修暮摁住她张牙舞爪的手,“你平时就看这些?”
司黎小脑瓜一转,玄妙地摸摸下巴,反问:“这些词,你怎么一眼就看得懂?这是常用词吗?”
这“也不是太高级的词汇。”江小同学默默把书还给她,推她轮椅往出走,生硬地转换话题,“想吃什么?”
反将一军,司黎用书盖住脸咯咯笑个不停。
到了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司黎还在回味白天书里的内容,靠在他肩膀,一脸花痴地跟他描述,书里的吸血鬼好帅。
而且吸血鬼不用吃饭,不用呼吸,体力还好,全身都是雪白又硬.邦.邦的。那要做起来,一天一夜都不用歇。
江修暮忍不住侧目,就凭她现在快瘦成干的身体状态,一天一夜?
上次一个小时就开始吵着要水喝了。
“你想一下中国的僵尸,也满足你的要求。”
司黎立刻瞪了他一眼,怎么还扫兴呢?
不过没关系,“还有狼人呢。”
她不禁伸手过去在他胸.前摩.挲,“狼人身上都是毛茸茸的。”
“而且兽人,比正常人的都要”说着说着,司小妖精又捂住脸笑得合不拢嘴。
“听说,狼人的一根手指是常人的两倍粗。”
她把手伸到半空中比划,“嘿嘿,那得多厉害啊。”
这下,江小同学睡不着了,睁开眼,转头,轻蔑地睇她,“就你?”还用得着两根手指?
司黎皱眉斜眼,不屑地说:“你怎么自己不行,还怨天尤人了呢?”
呵。事实证明,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男人最听不得的两个字就是“不行”。
江小同学立刻翻身,单手擒住她两只手,压在头顶,俯身附在她耳边笑着叮嘱:“阿黎,太晚了。”
“等会儿记得小点声。”
第56章
深夜,隔音一般的小卧室里,女人白皙的小脸红如烟霞,眼睛也红了一圈,鼻子一吸一吸的,想出声,又想起之前的豪言壮语。
不行,不争馒头争口气。不能丢面儿。
司黎艰难地咬住下嘴唇,紧紧闭眼,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流。
她流一滴泪,男人就轻笑着在她脸颊上啄一下。
江修暮一边亲她,一边还不忘咬着她耳垂揶揄,“阿黎,食量太小了啊。”
还敢比划狼人,一根手指、才半个小时都快把她撑死了。
司黎有心回嘴,但脚底的筋一紧,一不留神,下嘴唇没咬住,“呜呜呜”哭出声来了。
丢人。太丢人了。
她万念俱灰地想,这辈子她就没打过这么失败的仗。
不过他怎么回事啊。太准了,呜呜。又太快了。
她这口气还没喘匀呢。呜呜呜,怎么又来?!
大朵大朵的泪花,从她红着的眼尾处滑落,她眼前模糊,想擦,两只手却还被他禁.锢着。
不行。真不行了。
身弱体.软、整个人都快化了的司小妖精大口喘气,打算在自己脑袋顶上插根白旗。好汉不吃眼前亏。
“错了我错了。”
她抽抽搭搭的小娇.声一出,江修暮叹气,手缓了速度,问她:“错哪里了?”
司黎双眼含泪地摇头,可怜兮兮地说:“不该偷看小——”
“不是这个。”他笑着亲了她一下,提示道:“还够用吗?”
司小妖精忙不迭地点头,“够用够用。”
“江哥哥最厉害了。”
这话一出,男人眸色一暗,俯.身靠近她,低沉着嗓音问:“叫我什么?”
“哥哥~哥哥。”司黎深知,求饶的时候,是顾不了面子的。他想听什么就叫什么。
就是叫完,你要记得控制一下你的中指啊。呜呜,人的手指为什么能伸那么长。他为什么那么爱写字,手指都写出茧了。呜呜。
沉吟三秒,江修暮忽然靠近,认真地亲了她两下,开口说:“对不起,阿黎。”
嗯?司黎愣愣看向他,良心发现了?
道歉是可以的,但是良心哥,你不能嘴上说说,手上没有后撤的行动啊。
就在司黎还没反应过来时,江修暮已经直起身,迅速地往她月要下,和受伤的腿下各垫了一个枕头。
接着,他又俯下身去,捧着她的脸,细密地亲.吻。
“阿黎,我保证明天白天你睡多久,我都不叫你起床。”
司黎扶着他肩膀,迷糊地应了,潜意识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他又说了一句,“今晚,你先别睡了。”
“对不起,阿黎。我忍不了了。”
第57章
司黎能获得
金像奖最佳新人的提名,团队里的人都很高兴。毕竟她才不到二十二岁,这个成绩绝对是星途可期。
只有某人爱扫兴,隔着八小时时差,还要跟她找茬。
【你别跟我说,这个在火车上骑摩托的片段是你自己演的?】
那不然还能是谁。当初试镜她就说了自己摩托车骑得好。
司黎看到消息摇头无语,毫不犹豫地回:【替身。】
结果对面又发来一张放大了不知多少倍的照片,【是吗。替身脖子后面也有一颗痣?】
司黎脸不红心不跳:【职业替身。】
【你就作吧。】
看到这条时,隔着屏幕,她都想象得到那狗男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司黎不禁扑哧笑出声。
正巧胡珍拿着一盘耳饰进来给她选,化妆室里就她们两人。
胡珍直截了当地问她:“小谢公子那事,你打算怎么办?”
司黎拿起其中一对珍珠耳坠往自己耳朵上试戴,对这个话题兴味索然:“我不是回应过了吗?”
胡珍想起她之前在媒体面前礼貌又客气的回应:【我和谢先生只见过一面,没想到他对我的评价这么高。首先我要谢谢他帮我宣传电影。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日后争取努力配得上这份赞誉吧。】
话说得聪明又很谦虚,但更多地还是在撇清关系。
比她多吃几年盐的胡珍暗叹,谢亨那毕竟是国际名导的儿子,母亲还是商界女强人。人家在电影上映时,公然喊话说整部电影最欣赏她。给司黎加持了不少关注度呢。
按照惯例,不说贴上去吧,好歹私下请人家小谢公子吃个饭,建立一下情谊,万一日后谢导再拍电影能给她一个机会呢。
不想吃饭,“那送个礼物过去?”
司黎敷衍地点头,问:“公司报销吗?”
胡珍奇了,“你怎么不抠死啊?”
“你自己还人情,公司还得给你报销?”
不报销,那送什么礼啊。“我又不觉得欠他什么人情。”
司黎摘下挑好的耳坠,小脸一扬,开始跟她讲道理,“这电影是粉丝推荐我的。角色是我自己试镜得来的。为了能演好我腿都摔断了。”
“他一不是投资人,没出钱,二也没出力。网上随便发几个字,上嘴皮碰碰下嘴皮,我能得奖就成他的功劳了?”
再说了,见色起意就说见色起意,别搞那些虚的。什么欣不欣赏。欣赏她的人多了,按顺序排,他都得排大后边呢。算老几啊。
“而且他发博之前有跟我们这边联系过吗?想过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吗?说白了这男人就是自命不凡——”骨子里根本也没尊重她。
后半句,胡珍迅速捂住了她的嘴,眼神警告她,这是在公司,少口出狂言。
“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出钱?”
司黎坦白承认,“是。”
她全身上下都是赞助的,别人给她钱她才穿的。送礼这种没道理的钱她肯定不掏啊。
胡珍用力点了下她额头,恨恨地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抠的女明星?娱乐圈的葛朗台。”
司黎默默不语,摸摸自己额头,后怕地想,幸好江修暮之前让她看过那本书。不然她都听不出来别人骂她。
知识太重要了。她还是得多用知识武装自己。狼人什么的看完手上这几本就先放一放。
事后,还是胡珍掏腰包把这人情给她平了。司黎过了段时间才知道这事,多看了她两眼,也没说什么。
不过之后两人的配合更默契了,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
所以她经常跑去英国看男人的事,胡珍也找机会私下里摆到明面上问她了。
司黎开始的态度很“强硬”,义正言辞:“这是我的私事,你只是我的经纪人,你越界了。”
胡珍了解她这心虚嘴硬的德行,一巴掌拍她脑门上,“少他妈跟老娘放没用的屁!”
当她愿意管她这点破事。要是被狗仔爆出来,公关做不好,她俩一起完蛋。
“而且你干这一行,找圈外人当男朋友,风险太大。感情这事,好的时候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闹掰了,人家男方是素人,你一个公众人物。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尤其现在社会舆论对女性道德要求高,万一他反咬你一口,光‘出.轨’私生活不检.点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你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所以司黎,想清楚。你现在事业上升期,不行就断了吧。男人多的是。”
胡珍说这些是为她好,司黎心里清楚,不过“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胡珍抬起她下巴,仔细地瞧,“该不会是只上.床的纯友谊吧?”
“Bingo。”司黎打了个响指。
宾你大爷啊。
这比男朋友还危险。
胡珍忙问:“他干什么的?”
司黎言简意赅:“上学。”具体她也不知道,不过他那学上得挺赚钱的。看得她都眼红。
得。男大学生,年纪轻,不定时炸弹。
胡珍深感她就是个操心的命,“那他家里呢?什么条件?”
司黎耸肩:“没家里。他家就剩他一个了。”
明白了。用青春和体力吃女明星软饭的男大学生。
胡珍了然,说:“他活肯定不错吧?”
司黎斜了她一眼,没回答,心里却在想,那狗男人真不是一般的不错啊。六边形战士,根本没短板。
“那你打算怎么办?等他毕业,带他回来?放身边睡?”
这事她没考虑过。
司黎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水,等那股酸味淡了,过了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她看得出来,江修暮目前在英国有老师、有朋友,在他那个圈子里也是如鱼得水。
回来就意味着一切都从零开始。站在不一样的土地上,面对的规则也不同。
她想,他应该会更喜欢那边的规则吧。
作为过来人胡珍看她犹豫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完全没感情。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拍拍司黎肩膀,“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下半年的行程安排你也看见了,以后你的假期越来越零碎,也没什么机会来回折腾跑。”
“他要是不愿意回来,你就花点钱,买个了断吧。这事上可千万别省了。”
胡珍走后,司黎自己想了一会儿。然后她发现这事她自己想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来。
算了吧,等回去问问他。
头一蒙,她闭眼睡觉了。
这一别又是大半年。
司黎逮着个十天的假期飞回去。
虽然那时候距离颁奖典礼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两人没在一起庆祝过,就找出了她走红毯的视频重新看。
司黎坐在他腿上,给他讲那条红裙子背后缝了好几个地方,导致她走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拍到背面。
江修暮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不穿合身的?”
“因为是借的裙子啊。”司黎指着电视里的人告诉他,“走红毯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借的。和造型工作室合作,他们会给我们设计红毯造型。”
“那为什么不借这条?”他指了下电视里正在走的红裙子。
司黎看了眼,坦白道:“这条借不来的。我咖位不够。”
“娱乐圈人挑衣服,衣服也挑人啊。”
江小同学看着她,毫不犹豫道:“我给你买。”
真敢说啊。司黎笑了笑,揽着他肩膀,摇头:“穿什么衣服是最不重要的。”
正好电视里给了个演员近景,她便指给他看,“你看见了吗?座椅上
都是有名字的。是按资历、辈分和实绩排的。”
“这座次比我们上学时候按成绩排座都严格。”
“就算是穿最好的华服,坐后排也没意思。什么时候穿睡衣出席,也能坐前排才有点意思。”
司黎盯着电视里的璀璨星光,忽然想起简奥斯汀在《爱玛》里的那句话——与其被人选择不如选择别人,与其感激别人不如被人感激。
她在看电视,男人在看她。
江修暮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折射出别样的光彩,这束光他太熟悉了,叫野心。
大手揉揉她脑后,他搂着她的肩温柔鼓励:“阿黎,你一定可以的。”
司黎向后倚在他怀里,微笑点点头,“我也觉得我可以。”
温馨的小房间里,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人的野心就像燃了一把火,点燃了,烧起来了,不代表就能一直掌握控制权。胃口都是一点一点被喂大的。小猫咪喂成了老虎,还能指望他一直吃同样分量的肉吗。
放在俩人之间这点事上也是一样的。
这次在家庆祝,司黎开了两瓶白酒。
江修暮看她兴致高,陪着喝了两三杯,剩下的被兴致高涨的司黎全包了。
喝完了,喝醉了。
司黎摸着鼓起来的小肚子,又开始后悔,嘟着嘴呜咽了两声,哼唧唧说:“完了。我胖了。”
然后她吸了吸鼻子,抬头,双目迷离,眼泪汪汪,面若桃花地看向江修暮,可怜兮兮地问他:“怎么办啊。”
两三杯酒,浅尝辄止。他是真的意识清醒,无比的清醒,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她。
男人朝她扑过去,手掌在脑后,迫切地含住她的唇,低哑地说:“我帮你。”
“弄出来。”
第58章
要不然怎么说,人在孩童时候不能活得太压抑,该玩就得玩,不然长大了就会加倍地反扑回来。屋里这俩,一个童年只顾着念书学习,一个练功早出晚归。
简简单单地玩个水枪的游戏,两人一直闹了大半夜。
中途换了三条床单。不换也不行啊。都泡湿了,水都顺着床单角往下滴了。租的房子,万一把地板泡坏了就不好了。
中途江修暮可怜她嗓子哑了,暂停,容许她灌了几次水。
司黎呢,年纪本来就不大,小孩心性没泯灭,再加上喝了酒,玩起来,就是一个字“疯”。
他说停就停?那不能够。
必须得两个人都透了才行。
尤其那双狐狸眼,水汪汪、满目含情地看着你,两只手握着他的尾指摇啊摇,可怜见地哼哼唧唧求着他,说“还要玩,还要。”
江修暮叹气,真不是他没原则没底线,这他妈的哪个男人能拒绝。
而且那可是他家妖精啊。
闭眼亲她的时候,他满脑子里的念头都是,算了,这辈子被她玩死他都认了。
天快亮时,他全身汗涔涔地平躺在床上,司黎一脸微醺的模样,侧身拄着脑袋,食指来回摸他下巴上的青茬。
微微泛红的眼尾意味着这妖精刚吃饱喝足,惬意得很。
江修暮两根手指捏住她柔软的小脸,迫使她低头向下,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阿黎,喜欢我吗?一点点?”
嗓音低.哑又撩.人,带有蛊.惑的企图。
司黎低头俯视他,长发散落在他胸.膛。她用目光细细描绘眼前的这张脸,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睫毛纤长,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又很好亲。
这些五官拆开,每一样都不算特别,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异常地迷恋。
“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司黎将指尖点到他薄唇上,心想,如果很重要的话
“问题不重要。”他喉结滚了滚,“你的心思比较重要。”
哦。
司黎放下胳膊,头枕在手背上,头抵着头,贴近他耳朵对他说:“你知道我喜欢疼的感觉。有好几次,我都是靠这个活下来的。”
“可你给我的感觉,和疼痛感一样。我都离不开。”
她用唇.珠拨弄他耳.垂,低语道:“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以后你给我哪种,我就受哪种。”
她说这些话时,声音轻柔盈亮,如同岩石间涌出的泉水,带着天然的纯真,不自知地灌溉了一道干涸的灵魂。
“阿黎。”江修暮看向她,无比认真地望着她,颤.抖地抚摸她的脸庞,“我不会伤害你。”
“我发誓,我不会——”
后面的话语,被她用红唇堵住了。
他皱眉挣扎想说完,又被她不由分说地摁住肩膀,压回去。
用不着多余的承诺和誓言。司黎吻着他想,她这辈子一直都是稀里糊涂地活着,身若浮萍,从没有过什么伟大的理想和目标,做的每个决定都只图“我乐意”三个字。
她乐意给,就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至于他日后怎么待她如果好,就算她万幸;如果不好,就算她活该。
她头顶上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太多了,要她命的不差这一把。
唯一特别的是,这一把剑是悬在了她的心脏之上。
那她也乐意。
*
第二天早上醒酒,司黎脸埋在被里,想起昨晚屋内屋外的过分荒唐,罕见地脸红了。
但是她拿过手机一看时间,立马坐了起来,就要起床。
旁边的人还没醒,被她一掀被子,也睁了眼。
江修暮拉住她胳膊,眯着眼睛地问:“你去哪?”
司黎撇开他,“去晨练。昨晚摄入热量太高了。”那两瓶酒有一千卡吗?加上下酒的花生米,肯定有了。
天啊,一千卡。跑十公里都不一定耗得完。她昨晚疯了吧。
司黎一边想,一边给自己套上暴汗服。
“晨练?”江修暮揉揉太阳穴,坐了起来,“不能歇一天吗?”昨晚几点才睡的,竟然还有力气跑步。
司黎拍拍他的脸,笑道:“业精于勤荒于嬉。”
那也不至于一天不歇啊。江修暮叹了口气,摁摁太阳穴,想,昨晚水枪战,她是水,他可不是。
他是真透了。但既然司黎起了,他也起吧。
怎么着都得跟着啊,这片街区不太平。
两人来到就近的运动场,跑了五圈后,江修暮拉住还要继续的司黎,好言相劝道:“阿黎,不能这样。中午睡一觉,我们下午再来。”
喝酒、熬夜,剧烈运动真得容易猝死啊。
“也行。”司黎点点头,陪着他一起坐到旁边的长椅上,歇歇汗。
两人同频率地喘气,喘完,回头看对方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一个字——虚。
于是,他们头挨着头,同时笑出声来。
江修暮揽住她在怀,揉揉脑袋,柔声说:“阿黎,以后别喝那么多酒。”
司黎手环着他的腰,笑说:“我看你挺喜欢的。”
喜欢是喜欢,她醉酒的样子太勾.魂了。
但是“这是两码事。”他说,“对你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喝。”
司黎含糊地“嗯”了声,算是应了。
回去后,她继续睡。
江修暮洗了个澡,开始收拾昨晚的一片狼藉,然后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醒了就是醒了。
而且司黎说得对,业精于勤荒于嬉。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耽溺。只要不是对她,这点自控力他还是有的。
*
伏尔泰说过,过于出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这次回来,司黎也背上了这种甜蜜的负担。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跟他一起出门上课了。
安全起见,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东看看,西瞧瞧,逗逗鹦鹉,最后觉得没意思,摸到了书橱附近。
这里面的书大部分都是给她买来学英语的,还有一些全英的书是江修暮觉得好,买回来反复品味的。
司黎拿出几本全英的翻了翻,才看了几页,她就打了个哈欠。
都什么东西。这小子政治课没上够吗?看见这些-is.m结尾的词,她就困得慌。
司黎放下书,开始往橱柜的深处翻,想找一本她从前看过又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小说。
结果在落灰的角落翻出来一个小箱子。
潘多拉魔盒?
不过怎么没有钥匙孔啊?
司黎把小箱子翻来覆去捣鼓了几下,忽然一个小铁片“唰”地一声,露出一个输密码的键盘。
六位数的密码。
司黎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生日输进去了。
不过没打开,上面显示“NO”。
她又把他生日输进去,还是打不开。
“123456”“456789”,甚至“000000”这种弱智的密码她都试了,没一个行的。
意兴阑珊,她正准备放回去时,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串数字。
司黎捧着小箱子,抿唇沉默片刻,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摁下按钮,980313随着“叮”的一声,锁弹开了。
她盯着那条缝,忽然没了想看的兴趣
算了,开都开了。
要是真有魔鬼,犹豫的这几分钟早都跑没影了。
司黎掀开箱子盖,直接盘腿坐到地板上,翻里面的东西,最上层是一叠带字的纸
她扫了两眼,英不英、法不法的,看不懂。略。
嗯?下面的有点意思,是他们的毕业照。那时候女生都站前面,男生站后面,她个子高,所以也站在了偏后面的位置,江修暮就站在她身后。
十七岁的她可真水灵啊,司黎开心地捧起照片,自豪地亲了亲照片上无比青春靓丽的自己。至于后边那个狗男人勉强能看吧。全靠旁边人衬托。
再往下,是塑封的“奇怪”东西。
司黎一打眼就看出来了,这不她无聊涂的答题卡嘛。这他都留着?还上锁?
她“啧”了两声,这狗男人是真闷.骚啊。那么早就暗恋她了,还憋着一点没表现出来。
不过也正常,她当时那么水.嫩,谁能不喜欢呢。她拿起旁边的毕业照,忍不住又亲了两下。
再下面,司黎看了一眼,笑容渐渐收敛。
还是一张照片,不过是泛黄陈旧的老照片。
前排是两位老人家,他们中间坐着一个小男孩,椅子后面站着爸爸妈妈。
没有太多的装点,背景是最普通的红色,但这才是一张地地道道的全家福啊。
司黎小心地取出这张照片,仔细地看了会儿,试图找出男孩身上她熟悉的那个人的痕迹。然而,除了相似的朗目疏眉,她竟然看不出二者之间的一点关系。
变太多了。气质和笑容。
至于原因司黎拿出压在箱子最下面、被透明文件袋装着的一张旧报纸。
是《海城晚报》裁下来的半张。
晚报只是给群众看的下午茶,连标题都没那么正式:【四年前的“江家案”,今日终于沉冤昭雪】
她通读了一遍,视线停留在结尾处,“特别致谢司老先生为此案侦破提供的关键证据。”
这几个字就像掉进汤里的老鼠屎,毁了整篇新闻的真实性。
司黎放下报纸,垂着头沉默了会儿,终是忍不住暗骂一句“笨蛋”。
这东西也值得他压箱底留着?还不如多放几张她的照片。
司黎把东西一一按照原样放回去,箱子重新上锁,放进柜橱深处。周围其他东西,她连灰都没擦,全都归于原位。
整理好后,她拍拍手上的灰,起身往出走。走出两步,司黎又禁不住回身,看向那个柜子,轻声呢喃:“傻瓜。”
她爷爷那个老混蛋的话有半个字能信吗?
信他还不如信世上有鬼。
天下第一大傻瓜。
司黎恨恨地叹了口气,最终默默垂下眼睫,转身离开这地方。
傍晚,江修暮推开家门,闻到了一股米饭的香气。
“阿黎?”他往里看了一眼。
司黎听见声音,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鸡蛋出来,对他莞尔一笑,嗓音甜甜地说:“回来了?过来吃饭。”
这笑容、这声音江修暮头皮有点发麻,不禁想起《水浒传》里有名的那句台词——大郎,吃药了。
第59章
罢了。是毒药他也吃了。
洗过手,江修暮坐到桌边,正准备动筷,又被司黎摁住。
“等下,还有一道菜。”
嗯?还有?
他微讶地看着司黎又跑进厨房,然后端了一盘摆放“精致”的榨菜出来。
“好了。吃吧。”司黎把菜都推到他那边,“放心,都熟了。”
江修暮笑着看她,拿起筷子,习惯性地先伸向左边。
司小妖精见状,又嘟起嘴不太乐意道:“你为什么不先吃我炒的鸡蛋?”
江修暮微笑,反问她:“你自己做的,你不先尝尝吗?”
司黎叹气摇摇头,“炒鸡蛋油太多了。”
她拿过属于自己的餐盒,一打开,翠绿的西蓝花、卷心菜,点缀了点红色的番茄。
看得对面男人直皱眉,“至于吗?”她一米七的身高,才一百零几斤,还要再瘦吗?
司黎坚定地点头:“至于。”
“她们体重都是三位数以下的,我还差一点。”而且万一后面接古装剧呢,她不得时刻准备着。
“阿黎——”江修暮还想再劝几句,司黎直接摆了个手势,打住吧。
道理她都懂。爱卿不必多言。
“吃饭吧。”她夹了块鸡蛋给他。
江修暮默默叹气,放进嘴里,点点头,夸奖她:“很好吃。”就是旁边的榨菜应该不用吃了。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起码颜色黄澄澄的,看着就有食欲。
司黎得意地晃晃脑袋。
差不多要吃完时,男人放下筷子,问她这次回国的机票是哪天。
司黎直接把手机上的航班信息调出来给他看。
他看了两眼,拿出自己的手机,订了同一航班的票。
司黎愣了,“你也回国?”
“嗯。”江修暮回她,“我回去扫墓。”
司黎拿起水杯的手抖了一下,几颗热水珠蹦到她手背上。
她默不作声地抹掉,淡淡地说:“哦。”
“你要一起吗?”他试着问。
“不了。”司黎神情淡然地回,“我怕我忍不住在墓地里放鞭炮。”吓到周围的鬼就不好了。
说完,她抬手灌了一大口水,含在口腔里,一点一点往下咽。
“为什么?习俗吗?”江修暮不解地问。
“嗯。我家习俗。”司黎望着他,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令他难以读懂的微笑,她放轻语气,商量似地问他,“你这次回去,别见其他人,行不行?”
江修暮微微蹙眉,“你指谁?”
她还是笑,“只去看你爸妈就好。活的人,一个都别见。”
他试探,“如果见了呢?”
“我会不开心。”
司黎语调平静地抛下这么一句,拿起水杯起身了。
一如既往,不给他深究的机会。
凡是涉及到司家的事,她说的话都是这般“晦涩难懂”。江修暮之前以为,她只是对司老爷子有意见,但今天这番对话,听起来,司黎对她去世的爸妈也没什么感情。
不过,他们离开时,她才四岁。和他当时一样的年纪,或许要让她产生多么怀念的感情,也很难吧。毕竟就连他对父母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只有扫墓时,看见墓碑上的照片,回忆才能清晰几分。
到了夜间,司黎说睡不着,拉他一起看老电影。
她抱着膝盖,头枕在他肩膀上。江修暮坐在她身边,对着不断变换的光影,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她的话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件事,他正在斟酌,该怎么同她讲。
今天上午,导师给他引荐了一位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被写进教科书里的巨鳄。
他们只聊了几分钟,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他心动了。
更重要的是江修暮低头看向肩膀处的小
脑袋,毛茸茸的,他不禁用下巴蹭了蹭。
他家小狐狸身上还背了个法人的身份。哪怕这几年那边都没动静,可他怎么都查不出问题所在,就说明这潭水比他想的还要深不可测。这令他感到担忧,悬着的心一刻都不敢放下。
所以“阿黎,”他吻着她耳尖,柔声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等我毕业之后,我们定居国外?”
“你想去哪?”司黎视线锁定在电视上,仿若闲聊地问。
“留在这里,或者我们去美国。”相比之下,伦敦飞香港时间还要少一点。不过美国可能更适合她的职业。
“哦。”司黎盯着电视机,沉吟思考了会儿,“那我一年只能去看你一两次。”还得是她特意空出来时间。
江修暮皱了眉,强调:“是我们一起。”
“我不能定居。”她斩钉截铁道,“我得回去。”
“司黎,”他委婉地跟她解释,“你知道一些国家是没有引渡条约的。”
如果事发只要能保她及时上飞机,那他一定可以
司黎陡然坐直了身子,回过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沉默良久,方开口道:“我不做逃兵。”
“这原本就不是你犯的错误。”
男人握住她的手,“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阿黎,这种替罪羊的行为,你不觉得完全没有意义吗?我们俩都知道有罪的是谁,你明明是清白的——”
“你说的‘清白’,国内的法律会认可吗?”司黎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反问。
江修暮紧握住她手腕,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不由得沉下声音问:“难道追求纯粹的程序正义,会让你觉得自己伟大?”
“不会。”司黎看着他双眼,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会让我觉得坦荡。”
“我想坦荡地活着,站在阳光下,而不是藏在阴影里。”
“我更不可能躲在你身后。”
那不是她的错,却是她的命,是她主动选择的劫难。她逃有什么用?侥幸逃脱了制裁,能逃得了骂名吗。
人生海海,她要一辈子以他人为舟,再不能踏足生养她的土地?
她宁愿蠢这么一次,反正总能活着出来吧。
长睫动了动,司黎眼神闪烁了两下,避开他执着烫人的目光,轻声说:“我行心之所安。”剩下的听天由命。
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声的距离,她就算垂着头,余光也能看得见男人的肩膀在轻颤。
半晌,头顶传来他略带无措的声音,“那我呢?”
江修暮低头看着她,眼尾泛红,满腔的茫然与无力。她求一片心安,有没有考虑过半点,他想要的是什么。
程序正义还是实体正义正义算什么东西。就算有罪的真是她,他也会毫不在乎地包庇她到底。
遑论恩情,根本都没她的“开心”二字重要。
他怎么办。司黎默想,她当初签字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不是这种关系,她的确是没想过他怎么办。
思忖少刻,她犹豫着开口,“如果你想留下,我们可以分——”他们可以分道扬镳。
“不可以。”
男人牵住她的手,将手指强行插进她指缝里,用力一夹,威胁似的,不许她继续说下去。
“我陪你回国。”他几乎没经思考地脱口而出。
激动的情绪在胸膛内起伏,江修暮用另一只手摁着她后颈,以同样强硬的力道将她瘦弱的身躯摁进自己怀里,坚定地在她耳边说:“司黎,我陪你。我们回去。”
他紧紧拥着她。司黎下巴搭在他肩上,鼻头一阵阵发酸,嘴巴里出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苦味。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他回去。
她希望他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就在司黎忍不住抬手想回拥他时,却无意间瞥见了正在滚动的电影结尾。在一排人名中,其中一个名字被刺眼的白色框包围。
她演过电影了,知道那叫示亡号。
这个不经意间误入司黎视线里的白色边框,仿佛瞬间有了生命,在她脑海里复制粘贴,排成一列,名单很长排成二列、三列到第五列,竟然还不止一行。
她突然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想挣开手,却被他用更大的力道死死地扣住。
大手钳在她颈后,江修暮扯着她抬头,让她看着自己,用凌厉的眼神质问她:为什么还想松手?
在他已经做出决定后,她怎么还敢有松开的企图?
司黎咬紧下嘴唇,心酸又委屈,小声地抽噎了两下。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还没等落下,人就被他压倒在沙发上。
他掰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紧咬的唇,异常强势地掠夺她口腔内的氧气。
江修暮当时在想,这只妖精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他刚刚在身上投下此生最大的赌注,他不可能放手的。她当然也不能。
如果不能完整地得到她一辈子,他一定,死都不会甘休的。
男人没在她面前展露过黑暗,司黎根本猜不到他的想法。
她在他毫无怜惜的吻里眩晕了一阵,中间有几秒钟的清醒,身体比大脑还要快一步,诚实地搂住他肩膀。虽然于他而言很轻微,却也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这一夜,他们就像两只漂泊在大海上的小船,中间隔着一道沟壑,又不知怎么越过,只能顺流而下,激烈地碰撞到一起,共同奔赴未知的前路
临睡前,司黎身体紧贴着他,头枕在他左胸前,屏息倾听他尚未完全平静的心跳声。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的长发间,江修暮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梳理她的头发。
“阿黎,以后别剪短发好不好?”他哑声说。
这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司黎轻点了头,还是答应他,“嗯。我尽量。”真是拍戏有需要的话,剪短就再留长。
过了会儿,她转过脸来,莞尔问他:“你喜欢啊?”
“嗯。我喜欢。”她的一切他都喜欢,但对这头流瀑似的长发,他格外着迷。
迟疑了片刻,司黎又换了个姿势,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没由来地提起刚刚放映的电影,“《煤气灯》你以前看过吗?”
江修暮回答她:“知道。煤气灯效应。”
“嗯。”司黎抱紧他,缓声道:“以前我以为忽明忽暗的灯光是最吓人的。”
“可后来我发现,过分明亮的灯更恐怖。因为它会让人错以为是太阳,然后忘掉,自己其实是被锁在房间里的。”
他这么聪明,一定能懂她的意思吧。
果然,过了三秒,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偏头问她,“阿黎,你想说什么?”
“只是一点观后感。”司黎不想他看到自己的表情,脸深深埋进他颈间,亲了一口他的喉结,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吧。”
“睡吧。”江修暮轻拍拍她的背,哄她入睡。他自己却反复咀嚼着她的话,一夜未眠。
*
既然决定陪她回去,手上很多事情都要尽快处理掉。
他得摘掉手套,洗干净手,清清白白地跟她走。回国后,做一点正经的投资。
这其实不太容易。戴在手上的东西,金银是矿,手铐也是矿。
戴久了,二者同样沉重,很难区分。
读硕士近一年的时间里,江修暮都在忙着这事。当然,还有一些琐事,比如临走前给房东翻新一下屋子,养了那么久的鹦鹉也得妥善送人等等,这都是司黎隔空交代他的。
不过交代完第三天,她又发消息说不放心他,决定亲自飞回来整理。
江修暮收到后,摇头笑笑。这妖精口是心非,她不是不放心,她只是舍不得。
毕竟住了四年的家,司黎恋巢。
相比之下,江修暮倒是无所谓,对于家这个概念,他很淡薄。她在哪,哪就是了。
回国后,也得看看她住在哪座城市方便。他倒是属意上海和香
港,但要是司黎呆在京市更方便,那他就陪她定居北方。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多搞点钱重要。
这最后一票,他干得半推半就。
一来,不干不好脱身。二来,以后不能玩这么刺激的游戏了,他也实在手痒。
寻思着,江修暮又想,带谁赚钱不是赚,他为什么不带他家妖精赚一点。
就是回报率太高,他该怎么跟她解释解释不好,家养的小狐狸那么聪明,又爱刨根问底。
想了想,他花了点时间,凭空造出一个项目,编了一些数据,还像模像样地拉了表格,做了PPT,搞了个外文网站。试图说服她,把这当成一笔必赚的投资。
就在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刚跟司黎开口提钱时,后者愣了一下。
司黎打量他一眼,眨着清澈的大眼睛问:“你要多少?”
多少江修暮打算跟她详细说说这收益率的算法。让她自己决定。
然而,就在他欲言又止的这几秒,司黎脑子灵活地转了一圈,恍然全明白了——他玩脱了,现在很缺钱。
那全借给他吧。
她掏出牛仔裤兜里的两张银行卡,随意扔到他手上,“都在这了。密码是我生日。”
江修暮接住卡,怔了两秒,旋即轻笑,故意逗她:“都给我?”
司黎抬手打了个哈欠,懒散地点头,“嗯,再多我也没有了啊。你自己想办法吧。”
他的阿黎啊男人垂眸看着手里的两张卡,不禁弯起唇角,暗暗叹服,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该说,她是个傻姑娘。
怎么能一点防备都没有,轻易地把全部身家交到他手上?拍戏受那么多伤都忘了吗?
不能理解。是他的问题。
是他同冰冷的金银打交道太久了,都差点忘了,不是每个人心里都装着算盘。还有的人,她心里只有一杆秤,偏向谁,就能把全部都掏给他。
江修暮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俯下身依恋地嗅着她颈间、发间的香气。
“阿黎,以后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他就是她的工具。
不明所以的司黎差点被他逗乐了,这穷光蛋怎么刚借完钱就给她画大饼啊?
不想还了吗?
算了,不还就不还吧。她还能挣。
司黎环住他的背,笑着说,“好啊,那我以后不拜财神爷了。我供你,逢年过节给你多烧两炷香好不好?”
这嘴坏的妖精。
他真喜欢得要命。
江修暮笑着抬起她的下巴,以吻封唇,双手搂着她的腰,脚步有条不紊地把人往卧室带
最后,司黎累得眼皮都直打架,忍不住暗自感慨:花了钱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这一晚上服务质量提高了至少八个档次。
就是要价有点贵了。等睡醒跟他商量商量,她能不能办个打折卡什么的最好是按次数,充个vip。
当时司黎是真没想那么多,她也没想到,这男人真有平地抠饼的本事。
后来,对着他还回来的、连本带利的钱,她手指点着位数,仔细查了两遍
本来她还在纠结,接下来是跟公司签五年还是七年的合同,不过一看银行卡里的数字司黎潇洒地把合同一扔,这哪家公司还配她给打工啊?
她肯定要自己当老板啊!
她当即拿起手机,调出通讯录,开始“摇人”。
回国的飞机上,两人并肩依偎,在全新的展望中,开启了他们噩梦般的2016年。
第60章
瑞士,一家普通的连锁超市——
男人穿着一身低调的长风衣,双手推着一辆购物车,在他身侧,一位打扮时髦的摩登女郎挎着他的胳膊。
她宽大的帽檐时不时会擦过他肩膀,帽檐下是一头金色波浪卷发,尽管女人戴着墨镜和口罩,但从妆容与肤色上看,俨然是一位西方美人。
不过,若是再靠近,近到肩贴肩的距离,就会发现那副墨镜下是一双相当有东方特色的狐狸眼,瞳孔黝黑透亮,灵动得像会说话。
这是司黎折腾了将近了两个小时,给自己搞出来的“亲妈都认不出”的造型。
只有这样,她才敢“明目张胆”地跟他上街。
当然,要不是她实在闷得慌,还是酒店安全性高。
路过零食区时,司黎伸着脖子往那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上多瞄了两眼。
江修暮立刻停下,问她:“要买吗?”
司黎摇摇头,语气不无遗憾地说:“算了。买回去也只能吃一两口。农民伯伯很辛苦的,我就不浪费粮食了。”
江修暮看着她笑,俯首跟她咬耳朵:“阿黎,你最近体力消耗大,多吃一点也没关系。”
司黎挑起眼尾睨他,口罩下的唇角却禁不住上扬。她身子朝他倚过去,假意叹了口气,“唉,没办法啊。”
“您是大总裁当然只管享受,我不出力也不行啊。”
“呵。”江修暮把手放到她腰间,精准地掐了一把她的痒肉,低声警告她:“大明星,今晚换我出力。你可千万别求饶。”
这个求饶这事另当别论。司黎笑吟吟地双手揽住他胳膊,眼神飘忽地看向他手里的推车。
心有灵犀,江修暮也向下看了眼,接着轻声对她道:“阿黎,我推你好不好?”
她早有这个意思。可毕竟…不是十八岁了。
司黎矜持了几秒,仰起头对他娇笑:“我可是说过,以后再不坐百万以下的车。”
男人轻笑,双眸柔情满溢,低头摘下腕表扔进去,然后朝她伸出双臂,“来吧,影后。够级别了,我抱你进去。”
司黎眉眼都弯了,搂住他脖颈,由他抱进推车里。
她先捡起他那块表,吹了吹灰。这狗男人越发败家了,几辆劳斯莱斯说扔就扔。
司黎把表戴自己手腕上,不过男人的骨骼都偏粗,她又瘦得没几两肉,根本挂不住。只得往上套,勉强当臂环戴。
江修暮推着她,在货架间不紧不慢地散步。
他们本来也没有需要买的东西,就是单纯出来逛逛。而这样寻常逛超市的日子,他俩已经八九年没体验过了。
别说司黎不能,就连他这些年也没自己买过菜。
人还在,却已今非昨。
虽然没对话,但二人不约而同地怀念起同一段旧时光。
司黎坐在车里,尤其感慨。就算她今年才三十岁,但已经能预感到,在英国的那几年会是她一辈子最难忘的回忆。
那几年她的事业起步,可能苦了一点,累了一点,但上升期整体还算顺遂。付出的汗水都有回报,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努力积极地工作。
感情上,他们两个也像正常的年轻人,会吵架,吵完又干柴.烈火地腻歪在一起。就算一年见面的天数有限,可每次相见都像浸在蜜罐子里,除了甜还是甜。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他们感情的疯狂程度,真有种不顾明天死.活的快.感。
总之,目前她的人生里,那段日子就是最快活完美的。再往前是不堪回首,往后则是身不由己。
从后面瞧见她安静的模样,江修暮忍不住揉揉她的头,问:“在想什么?”
司黎拉下口罩,回头朝他招招手,后者听话地凑过去。
她却直起身子,跪在推车里,拽住他的衣领,就想亲上去。
男人却皱眉,下意识地先问:“这里行吗?”
为了避免被拍到,他们已经很多年,没在外面举止这么亲密了。
若是放在年轻那阵儿,别说超市了,平平常常过个马路,有时候都要亲两下。
过之前亲一下,
弋
过去之后再一下。彼此眼里只有对方,根本容不下路人。
司黎看他谨慎的样子,忽然有点心酸,揽着他脖子,不由分说地含住他的唇。
既然她觉得可以,江修暮肯定没意见,怕她跪不稳,他一手扶住推车,一手掌在她颈后,将这个吻加深。
浅吻一会儿,他还是把她抱出来了。
“回去吧。”他说,“有需要的东西我让人送。”
回去,司黎倒没意见,挑眉笑着逗他,江总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意思了吗?
江修暮垂眸看她一眼,微笑摇头,“那倒不是。”
他低声对她说:“就是不尽兴。”
有些事还是得关上门,尽兴地办。
司黎颔首,表示认同。他们果然是长大了,想要的越来越多,这种浪漫情趣现在根本不解渴。
而解渴的又实在累人。
哪怕是他出力,司黎都累得眼皮直发颤。
最后,江修暮不得不停下,蹙眉劝说:“阿黎,你最近这一年瘦得太虚了。”
司黎点点头,承认:“放心。我回去就喝中药调理。”
“药毕竟是药。”是药三分毒。她还是得好好吃饭,多休息。
但这个…司黎就没办法保证了。所以她选择闭嘴。
瞧吧,这就是他家狐狸妖精的狡猾之处了。听见了装耳聋,明白了装糊涂。
只要她不肯给承诺,他说干了嘴也是白说。
摸摸她瘦得凸起的肩胛骨,江修暮无奈地想,这妖精是要辟谷修仙啊。
算了,不折腾她了。好不容易有时间度假,让她多睡睡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