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们!”
都市女精英走过来,先朝男人点了下头,“江同学。”
侧过身,她一把抱住旁边的司黎,语气难掩得兴奋,“司黎,我们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漂亮!”
司黎被突如其来的熊抱搞得有点无措。脱离圈外太久了,她对这种程度的热情不太适应,僵硬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好久不见啊,李卉。”
江修暮在旁边双手插兜,微笑看她,完全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眼神像是在说:看吧,人家记你比我深。
司黎朝他翻了个白眼:当然了。没看她说我漂亮嘛。
李卉抱了她一下,松开后,还是忍不住去握她的手,高兴地说:“你们来度假吗?”
她看了眼司黎低调的一身黑,和头顶的帽子,想起来她现在是公众人物,“哦,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演员了。那我们别在这聊了,别被狗仔拍到。”
“你们住这对吧,我带你们去房间。”
两人都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热心的李卉带进了内部工作人员电梯。
电梯里,李卉跟他们说,她是今年刚被调到这家酒店做管理,之前五年一直在德国,也算是熬出来升职了。下个月还打算把老母亲也接过来到这边,就在瑞士定居了。
司黎听着,毫不意外,这姑娘中学时候就学习好,班里的学习委员,外语比赛常客。就是后来“不幸”被某人压了一头才变成了第二。
她挑眼看向身边的江修暮。这狗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就是牵着她的手,紧紧的,一点都挣不开。
李卉一路说笑,送他们到房间,还不忘跟司黎约时间,说要请他们吃饭。
反正是度假,司黎欣然同意了。
李卉走之前好奇地多问她一句,“你们结婚了吗?”
司黎的笑容当场凝住。这丫头怎么比以前八卦了呢?
倒是某人很大方地回答,“快了,到时候给你寄请柬。”
李卉听后,欢天喜地地就走了。
关上门,司黎倚靠墙边,抱臂瞧着他,“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寒暄。”江修暮淡淡回答。
他照旧先把她随身包里的东西摆出来,放到方便她拿的地方,连口红都按高矮排队。
整理完,他站到窗边,对她说:“过来,阿黎。”
司黎慢悠悠走过去。
窗外,雪山、松林、小镇,教堂的塔尖上一点夕阳的金光。
江修暮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柔声问道:“好看吗?”
“嗯。”司黎点点头,向后靠他怀里。面对这种安详的氛围和宁静的美丽,她也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喜欢就好。”
男人将额头抵在她发间,暖和的阳光将他们包裹,她今天的香水有雪松的香气。
江修暮抱着司黎,轻轻叹息,闭上眼,唇边含笑地说:“随你吧。”人在怀里就好,其余的,他可以再等等。
司黎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复又死死地咬住嘴唇。
2012年,高考前两个月——
铃响后,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同学们,老师今天先说一句题外话。我们班的李卉,大家也都知道她这两天请假了,因为上周末她家里不小心着火了。人没事,但听说家里东西烧了不少。所以,我们年级打算搞一次募捐,大家可以把家里闲置的东西捐出来,女生可以捐一些衣服,男生随意。不强求,但以匿名形式,东西随时放到我办公室就好。”
说完,老师看向下面,没人说话,“好,那我们接下来开始上课吧。”
教室里忽然只剩翻书声,这一瞬的安静是少年人善良的默契。
江修暮侧头看身边这个“睡公主”。
语文课,她怕读书声吵到自己,早早就戴了耳塞,刚刚老师的话应该也没听见。
唉。睡吧。他抬头看着黑板角落的倒计时数字,心想,她也睡不了几天了。不知道高考之后司爷爷会怎么安置这个“小祖宗”。
她自己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要是以后他去京市上学那她会去哪?
江修暮捏紧手里的笔,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闲心,闲到关心这位“大小姐”的前途。
还不如想想给那位家里失火的同学捐点什么。
他是男生,衣服当然捐不了。
江修暮思考过后,放学去商场买了副耳机,包装盒拆掉,打算当成旧物捐出去。
耳机是练习听力必备,上大学之后也用得上。
回到家,他看见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司黎,想想,走过去问她:“司黎,你堆在阳台上的旧衣服能不能——”
“不能。”
司黎听也不听,直接打断他的话,手里夹烟,言语轻慢道:“我的东西,扔了也不给别人。”
江修暮听后皱了眉,想起她在班级里本来就差的名声,再想到建的班级群里只有五十个人,独独
把她排除在外。
他劝道:“听说李卉是单亲家庭,班上同学都很可怜她。司黎,你要不要也——”
“不要!”
司黎颇为不耐烦地摁灭烟头,侧过身看他,一脸淡淡道:“江修暮,顶着这个姓氏在,你觉得我需要怜悯谁?”
她瞄了一眼他手里捏着的盒子,冷哼了一声,转回头,弯起嘴角继续讥刺他:“你们那些同情心加一起能值几个钱?她家烧得连张床都不剩了,你们能盖房子,助她家脱贫吗?”
房间里,男生站着,听着她满不在乎的语气不断回响。
是了,他怎么敢指望这位“大小姐”同情谁。她生下来就没尝过什么苦头。连学习的苦,司老爷子都不舍得她受。
“嗯,知道了。”江修暮轻淡地应了一声,复又道:“但是司黎,我觉得这件事和钱多钱少没关系。想尽一份力,是同学们的善良。你可以没有,但不至于嘲讽。”
司黎的目光聚在电视屏幕上,薄唇却紧抿成一条线,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她根本顽劣到油盐不进。江修暮摇摇头,背起自己的书包,开门走了。找了个通宵复习的自习室,连续几天都没回去。
他走后,司黎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影,闪动的光影里,刚好演到反派被揭穿真面目的情节。
音响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台词:“Iratherenvyher!”(我真有点嫉妒她。)
屏幕外,少女抬起胳膊,将手边的遥控器用力砸过去。
没砸准,遥控器撞到一旁的墙面碎了。
司黎沉默地站起来,双手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再次扔过去。砰的一声,挂在墙上的电视掉了下来,黑色屏幕碎成一片蛛网,滋滋两声便没了动静。
她在寂静的“废墟”前站了一会儿,任由自己一点点滑坐到地毯上,抱紧胳膊默然一夜。
过了几天,年级主任以放松心情为由,给高三每个班级都安排了一节体育课。
体育课上,和司黎冷战了好几天的江修暮想找她谈谈。
而等他在教学楼后面找到她时,发现她不是一个人,之前家里失火的李卉站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在抹眼泪。
司黎则仍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她哭,眉宇间一抹熟悉的不耐。
想起之前她的那些话,江修暮忍不住走过去。
“司黎。”
他拽住她的衣袖,又瞥了眼红着眼睛惊讶望向他的李卉。
江修暮装作没看见,面向司黎,“老师叫你过去。”
他随意编了个借口,生怕她又说出什么话来。
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跟他说也就罢了,高考在即,给别人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司黎扬着下巴打量他,又瞧瞧旁边的李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想英雄救美啊?”
一句话,让旁边的两人都面露尴尬。
“江同学你误会了。”
李卉脸红着,低头解释道:“我是来跟司黎道谢的。”
“道谢?”江修暮真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前他在办公室里帮忙整理东西的时候听老师们谈论过,司黎是全年级唯一一个什么都没捐的。他们还说她道德品质堪忧。
李卉见他有误会,忙抬起头,细细解释:“是道谢。司黎她帮我妈妈介绍了一个工作。我妈妈她是聋哑人”
青春期到底是内心脆弱的时期,在别人面前揭露自己的难堪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李卉本来也想在班级里公开跟司黎道谢的,但司黎不同意。她说教室是她睡觉的地方,在教室里谈别的会影响她的睡眠质量。
李卉这才找了这个时机,私下跟她说谢谢。
她刚说到“自己妈妈之前在路边做小贩经常被人欺负,多亏了她帮忙介绍到市聋哑学校当保洁,不用风吹日晒,还有宿舍能住”,正感动得潸然泪下呢,他就来了。
江修暮的手臂僵在半空,难以为颜地松开司黎的袖子。
司黎全程抱着胳膊,没骨头似地靠着墙,看着他俩,冷不丁地问道:“你道谢结束了吗?没结束就等下次吧,别耽误我抽烟。”
她好容易才找了个监控死角,这俩人一个接一个地过来。烦死了。
李卉忙低头,又对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司黎。那我不打扰你了。”她转身跑开了。
江修暮没走,他垂头蹙着眉,也有话想说。
他闻不闻二手烟,司黎就不在乎了,坐到路边的台阶上开始吞云吐雾。
想了想,他也坐了下来,就在她旁边。
江修暮低着头,忽然有点惭愧得羞于面对她,凝眉刚想说:“对——”
“你喜欢她吗?”司黎下巴指的方向是刚离开的李卉。
他愣了下,摇头:“不喜欢。”虽然他们一起参加过竞赛,李卉对他有过示好,问他想考哪个大学,但江修暮完全没往那方面想过。
“哦。”司黎把烟灰弹到一旁的草叶上,啧了一声,“可惜了。她挺喜欢你的,但估计以后就不喜欢了。”
江修暮好奇追问:“为什么以后就不喜欢了?”
“因为自卑啊。”司黎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她本来学习就不如你,现在家里出了这档子事,还被你知道了。”
“这个年纪的小女生就是小心脏太脆弱,喜欢就喜欢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有什么可自卑的?”
司黎俨然一副“感情专家”的模样,长吁短叹地评价。
江修暮嘴角抽了抽,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很想问她有喜欢的人吗,但又见司黎尾巴快要翘上天的骄傲劲儿,他心想,她肯定没有。
她哪里懂什么是“自卑”啊,她都快“自负”了。
但是“对不起,司黎。”
“嗯?”听到了某个陌生词汇的司黎,转过头看他,颇觉有意思地笑,“你再说一遍?”
江修暮只好正面直视她,四目相对,诚恳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司黎。我之前误会你了。我不该——”
“啰嗦。”司黎笑着打断他的话,中肯地评价他:“江修暮,你这人真是罗里吧嗦的。老太太似地粘牙。”
江修暮:剩下的话被他硬憋了回去。
安静片刻,他一把把她拉起来。
“干嘛?”司黎没防备,撞了他一下。
江修暮叹了口气,给她指了指地上。他们刚刚坐过的台阶,不远处有一队搬家的蚂蚁正朝这儿来,再不离开,他俩就就要挡住它们的路了。
司黎看看蚂蚁,又看看他,真诚且疑惑地问:“你家亲戚啊?”蚂蚁都管,这么伟大,舍利子成精啊。
江修暮眼皮都跳,无可奈何地道:“你胡说什么。”
“快下课了,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快步离开,进到教学楼里,拐弯进卫生间的时候,一抬头,刚好是宽大的镜子。江修暮一瞬恍惚,才发现,原来他刚刚一直都是笑着的
但是那天,直到上课铃响,司黎都没再回教室。
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又逃学了。
可接连几天,司黎都没回家,也没在学校出现过。
江修暮再次看见她时,她领子露出来的锁骨处,一片深紫色的淤青。
在他开口询问前,司黎拉住他的胳膊,注视他的眼睛,神色罕见的认真,“江修暮,你不用高考了。你跟我去英国。”
“你不是一直觉得亏欠我们家?”她不容他拒绝地说,“你要真想还债,这就是命令。”
第22章
瑞士,格施塔德——
天气,雨夹雪。
屋顶堆积的白色雪沫一团团被雨水推着送着,淅淅沥沥地沿着房檐慢慢缓缓地流淌出来。
屋内,受天气影响,床单都变得黏潮。
女人曲线姣好的身躯在几次后,绵软得像一团云朵,无力地趴在男人胸前,长睫微颤,闭眼休
憩。
江修暮隔着被子把手搭在她肩膀处,一下一下地轻拍,想哄她多歇一会儿,但他手臂上鼓出来的青筋还很清晰,显然兴致仍勃发。
听见窗外淅沥的雨声,他靠在枕头上忽然想起一件往事,遂抚摸司黎额发,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有一次在法国徒步爬野山,也遇见了一场暴雨。”
司黎闻言,眼睫半睁,脑子想了想,声音惫懒还有点哑意,“好像记得。在城堡躲雨那次?”
“嗯。”想起往事,江修暮不由得发笑,大手揉揉她脸上的软肉,“是那次。我们被城堡主人请进去避雨。”
“吃饭时候,你问人家盘子里的是不是人肉。然后主人生气,又把我们轰出去了。”
结果就是两人里外被浇透了,都成了落汤鸡。
每每想起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江修暮都会弯起嘴角,跟着司黎这些年,他还是无法预料她下一句会给他带来惊喜还是惊吓。
“不过听说后来,那个区确实查出一起命案。”
司黎这才从他胸前抬头,一副“你看,我就知道有猫腻”的得意表情。
可爱得让他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头。
歇了会儿就差不多了,司黎从他身上爬起来,翻身到旁边,想去拿根事.后烟。
江修暮无奈地看着她,想阻止,瞥见她颤得不停的指尖,又缄默地选择了默许。
这是司黎的老毛病了,一到雷雨天,手就轻微地颤抖。
看过医生,说是心理作用,可能是小时候被打雷吓过,也可能是遭受过什么经历,留下的后遗症。
而依照江修暮的观察,她的确是在雷声响起的时候,会颤得厉害一点。但事实如何,司黎不肯说,谁都问不出来。
他倾身过去,搂住她的细腰,脑袋枕在她颈窝处,装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硬硬的发丝蹭得司黎发痒。
她笑着动了动,没挣开,只好灭掉才抽了两口的烟,抬手去推他脑袋。
“江总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
得逞后的男人,趁她不察,反手将人扣在身下。
他亲了亲她的嘴唇,那里还残留一丝烟草的焦香。
江修暮唇角噙笑,附在她耳边低语,“你怎么知道,硬的不行。”
奇妙的感觉又涌进来,司黎眯起了狐狸眼,抬手揽住他精壮的背,还是笑,“说起雨天,我记得江总失.身那天也下雨了。”
她总是爱拿过去的事打趣他。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只妖精已经很多年没有胜绩了。
“是吗?”练得粗实的手臂,将她上半身捆住,江修暮低头咬了咬她耳垂,舌尖顺着下移,“我忘了。”
吐一个字,吹一口热气,一下不停地搔着司黎最敏感的耳后与颈间相连的地方。
男人磁性的嗓音伴随柔软的唇瓣,游移不定,“阿黎帮我回忆一下?”
司黎被刺激得很痒,痒得想躲,无奈腰早就被人掌住,越躲,越是缩进他怀里,贴合得更紧。
刚褪去潮红的脸颊,再次渐渐升温,细密的汗珠又开始往外冒。
最后她不得不攀住他肩膀,小气地咬他一口。
啧。
小犬牙还蛮尖的。
江修暮笑得无奈,终于用力吻住她侧颈,于喘/息间深情地呢喃:“阿黎,我爱你。”
女人难耐地仰头,他的唇瓣很热,熨得她颈侧皮肤都暖和,柔情涌动间,她张口想回应,抬眼瞥见搭在他肩头的自己颤抖的手。
长睫复又垂下,司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他予取予求,不再看。
*
(2012年)
体育课下课,司黎往回走的路上,被一辆黑色的林肯拦住了去路。
金管家衣冠济济地从车上下来,说是司老爷子让他来接她的。
这个时间点,回老宅肯定没好事,她又不是闲得皮疼,天天都给老爷子当沙袋。
司黎脚一抬,当即要走:“要高考了,我不能缺课。”
“老爷子已经给你请过假了。”金管家抬手拦住她的去路,“还有你那位女同学,她妈妈的事老爷子也知道了。”
“老爷子很欣赏大小姐的这份心,还特意给张校长打过招呼,下个月她妈妈就能从临时工转正。”
一番威逼利诱后,金管家再次微笑请她上车,“大小姐,请吧。别让老爷子久等,不然他生气,你受那点皮肉之苦不值得。”
上课铃响,许多学生回教室,路上频频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司黎的拳头握紧了又松,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嘴唇,血.腥味蔓延到味蕾上。
她默然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盯着金管家。
三秒后,司黎倏地笑了下,换了随意的表情,看着他出言道:“金管家,你这么守规矩,下次和我说话,记得要称呼‘您’啊。”
“既然给人当了家奴,就该具备给司家所有人当狗的觉悟。”
说着,少女微笑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善意“提醒”:
“外人面前错了称呼,会很丢脸啊。”
“别人私下肯定会说,我们司家竟然连只狗都训不好,叫都不会叫?老爷子听见也不会开心的。”
说完,司黎笑着越过他,自己坐进后排,砰地关上车门,反手就上了锁。
金管家脸色铁青,隔着窗户,狠狠地瞪向她。
玻璃后面,司黎抱臂端坐在正中,腰背挺直,高扬着头,余光都不再给他一个。
后排,是只有“主人”能坐的。
还是司机下来打圆场,恭敬地给他打开副驾驶的门。金管家才面色阴沉地坐进去。
明知道惹了这只阴狠的“狗”,最后还是自己遭罪,但司黎就是这个性子。要是光说几句话就能把金光誉气死,她就是被老爷子打死,临死前都会拍手叫“好”。
可惜的是千年王八万年龟,这俩老货真他妈难死啊。
倚着沙发扶手,司黎满怀遗憾地想。
金管家正弯腰同司老爷子嘀咕什么,他们说的话,她听不见也不屑听。
进屋开始,司老爷子就嫌弃她一身的烟臭味,让她“滚远点坐”。
这正合了司黎的意,她盘算着,坐到沙发的这头,老爷子想要扔手杖过来肯定不太容易,再不济,他扔完闪个腰什么也是好的。
而金管家打完“小报告”后,又板正地站到司老爷子后面。
司黎嘲讽地看他一眼,直弯嘴笑,“狗身边有了主人就是硬气哈。”
司老爷子将她的表情举动全都看在眼里,默了片刻,开口没先斥责她,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那个叫李卉的女孩,是你新交的朋友?”
“不是。”她干脆答道,“我没有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
司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丝毫未变,语气甚至还带点懒散,嫌他“老生常谈”了。
司老爷子眯眼盯着她,冷哼一声:“既然不是朋友,你把摩托车卖了,陪张校长的儿子在酒吧连喝两个晚上。难不成是发善心了?”
“是啊。”
出人意料的,司黎没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迎着她爷爷端量的目光,司黎一手拄下巴,歪着身子,另一只手,指尖敲打身下的真皮沙发,嗒嗒嗒嗒。
她笑着,不畏惧地直直看过去,“我不像您啊。”
“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好不好死都算寿终正寝了。我还年轻呢,不得早点打算,给自己多积点德?”
“大小姐,您不该这么咒老爷子。”金管家在旁边“苦大仇深”地劝阻,暗暗煽风点火。
结果,司黎听完,捂着肚皮弯腰,笑得脸颊都疼,她边揉边说:“他还用我咒吗?”
手一扬,指向沙发对面的全家福合照,司黎笑曰:“报应那不是明摆着呢吗?”
“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你、我,还有”她侧头看向司老爷子,后者已经捏紧了手里的金头拐杖。
司黎却平静地注视他,一字一字微笑
道:“我们谁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儿孙都死了,司家在您这代,可是要断根儿了。这都是报应。”
“混账东西!”
老爷子手里的拐杖还是朝她扔了过来,司黎偏头躲闪了下,金色的虎头不偏不倚地砸中她锁骨的位置。
如她所料,司老爷子用力扔完,也没回过神来,胳膊抻了一下。金管家赶紧过去给他按摩揉调。
司黎低头笑,抬手碰了碰皮肉发麻的地方,还行,骨头没裂。
幸亏坐得远,也就疼几天,换老爷子跟她一起受罪,值了。
金管家给老爷子端水顺气,挑准时机,故意道:“大小姐,您都要走了,就不能让老爷子省点心嘛?”
“走?”司黎警惕地看过去,笑容凝住地问,“我往哪走?”
金管家伺候老爷子吃过药,看向她,眼神里掩不住的小人得志,“老爷子安排你去英国留学。一片苦心,你怎么能这么气他。”
英国。
司黎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面上笑容更深,拍拍手赞成道:“可以啊。点头yes,摇头no嘛。英语我会,您放心,我到那儿要饭肯定饿不死。”
她把手一摊,“出国的话,我的证件可以还给我了吧。”
司老爷子早就料到她会说这话,冷笑一声:“你就不问问让你去英国做什么?”
“留学嘛。你的应声虫刚不是说了?”司黎全不在乎地答。做什么都好,天大地大,她命硬,早就有飘到哪算哪的觉悟。再不济也不会比留在这里差。证件到手,谁圈得住她。
金管家听见她的话,脸又黑了,但在老爷子面前,他又不敢挂脸。
“让律师把文件拿出来吧。”
司老爷子重新把手撑到拐杖上,一副老谋深算、胸有成竹的架势。
司黎冷眼瞧着律师从书房走出来,他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了甚至是专门等着这一刻。
“你今年也成年了,是该帮忙分担分担家里的重任了。”
司老爷子让律师把几份文件在她面前一一摊开,桌子旁,还贴心地为她摆了一支签字笔。
“签吧。”司老爷子精明老练,摸摸花白胡子,“语重心长”道:“你刚刚说得对。司家现在就我们祖孙两个,所以公司,我还是交到你的手上才放心。”
司黎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冷冷地哼了声。
她转过头,忽然无比好奇地问:“老爷子,你这么有天赋,鬼话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你怎么自己不去学唱戏啊?”
什么重担,分明是一条新狗链嘛。法人变更?当她傻?
见她背靠沙发,一点想签的意思都没有,司老爷子也不生气,挺直身子,别有深意地笑道:“你可以不签,再过两个小时,还有人能来签。”
“养孩子就像养小狗,都是养着养着,就大了。长大了,就能看家护院了。”
从始至终都洋洋上扬的嘴角,终于在听见这句话后,一寸寸地垂落下去。司黎低着头狠咬住嘴唇,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脸侧,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屋里明明很多人,却死一般的寂静,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沉默半晌后,司黎的手动了一下,似还有犹豫,在摸到那支笔之前,动作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她仿佛下定决心,把长发一撩,含笑拿起笔,转头对司老爷子说:“那您还是可亲生的坑吧。”
司黎一边签字,一边还不忘意在言外地揶揄他们,“省得他们江家冤魂半夜排着队来索命,哭叫得吓人不说,别再搅得满宅子的祖宗都睡不安稳。”
签到最后一笔结束,女孩的手都在颤。
司黎斜了一眼,狠狠地掐一把手背,用疼痛止住没由来的颤抖,继续沾红色印泥按手印。
“大小姐,你说话要有分寸!”提到这茬,金管家急了,生怕她继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光誉!”
司老爷子出声阻止他,望向司黎,目光老辣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耍嘴皮子没用。”司老爷子语调悠长道,“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司黎,你姓司,总有一天,这个家你还得回来。”
“回来的事好说。”司黎签完所有文件,抽了张纸,专心地擦手指上鲜血似的红印。
擦完,她笑吟吟地看过去,说:“老爷子,字签完了,咱们谈点出去的事吧。”
“你让我出国可以,但我要带一个人。”
“江修暮得跟我一起走。”
司黎满脸认真地跟他解释原因,“您知道的,孙女今年成年了,长大了,以后床上不能没有男人。”
“您要是不同意也行,那我就到那边再找。就是得麻烦您多掏点封口费了,留学最少也得一年呢,一两个肯定不够啊。到时候风言风语传回来,我真是无所谓的,就怕伤您老人家的脸面”
“天生贱.货!”
司老爷子没听完她的话,一个激动站起来,还没下手,自己倒先气得咳出一口血来。
金管家急忙叫人拿药,快扶老爷子进房间。
司黎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来回忙碌,也不帮忙。她就是弯着薄唇“咯咯”笑,笑得眼泪直流,一滴一滴冰凉地砸到手背上。
第23章
虽然答应了司黎要陪她去英国,但江修暮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
就好像他们不是去留学,而是要逃离什么尤其一男一女的搭配,跟私奔似的。
飞机上,司黎窝在椅子里睡。她嫌天气热,穿的短袖都是一字肩。
锁骨处的那抹淤青他这两天给涂过几次药,已经好了许多,边缘愈合成了淡黄色,像一朵青花长在白皙的皮肤上。
但飞机上开空调,温度还有点凉,江修暮脱下自己的外套,打算给她盖上。
指尖刚触到她肩头,人就醒了。
刚睁眼,司黎眼里还有些惺忪,眨眼呆呆地望着他,像一只懵懂无害的小兽,黑眼珠水汪汪。
喉结滚动两下,江修暮垂眼,继续将衣服披到她肩膀上,将露出来的皮肤全都盖好。
他重回自己座位上,“正襟危坐”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空调有点冷。”他解释说。
司黎斜着头看他一眼,笑了。是他觉得空调冷,给她盖什么外套。
多此一举。
她把外套扯下来,给他扔回去,自己直了直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不爱穿就不穿吧。江修暮干脆伸手把两人上方的空调关上。
经济舱里的位置挤而小,他们又是最后排,正坐着,他余光里就是她的肩膀、锁骨,和锁骨处的伤。
“司黎,你和人打架了吗?”江修暮迟疑地问道。
现在才问,憋挺久了吧。司黎浅笑,回答他:“怎么?又要上思想品德课?”
“抽空就来,江老师,你挺敬业啊。”
“不是。”和她聊天,江修暮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直奔主题了:“你下次,如果一定要打架,叫上我吧。”
司黎笑哼了声,“叫你干嘛?当沙袋?”打架不还手能叫打架吗,那不是纯挨揍吗。
“当帮手。”他淡定说,“事情处理不好,非要动手的话。我给你当帮手。”
江修暮想,无论是递砖头、还是棍子,总要有个人跟她一伙吧。
尤其国外很多地方并不安宁。身边的少女又是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惹祸精。
这次出去,要是她真惹祸了,隔着大洋,就算家里想给她兜底也鞭长莫及,必要的话,那只能他上了。
但打架这种原始鲁莽又野蛮行为,江修暮打心里还是不认可的。这简直是最低等的解决问题方式。
司黎一听,逗乐了,细狗说什么大话呢。
她故意撩起他的半袖,伸手去摸他的胳膊,存了打趣他的心思。
江修暮掩嘴低咳了一声,不
动声色地鼓起手臂上的肌肉。让她摸。
咦?还真有一点了。
司黎捏了捏他的二头肌,一抬眼,发现某人侧开脸,耳朵通红。
她本来都要放下的手,看见他这么纯情,坏意地又捏了两下,接着又往胸肌摸去
捉住少女乱来的爪子,江修暮眼底泛起笑意,将她的小心思全部洞悉,“占我便宜?”
“你还怪自信的。”司黎收回手,悠然地将手放在脑后,晃晃脚,闭目继续休息。
过了会儿,她倏然转过头来,问:“如果我说这伤是老爷子打的呢?”
“司爷爷?”江修暮闻言蹙眉,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自从上次看见过他教训司黎,江修暮对他的印象有了一点改观。根本不听她一句解释就动手的模样,是司老爷子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司黎却像见惯了一样
不过,原因呢
“你,是不是又说什么了?”他还是不信司爷爷无缘无故就打她这么狠,最大的可能就是司黎这张嘴,肯定又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了。
江修暮记得很深刻,上次她当众说“他是司老爷子私生子”,周围静得鸦雀无声
蠢货。
看着男生这双干净的眼睛,司黎在心里默念,可怜的蠢货。
她沉默地偏头向窗外,再次合上眼。也不管他是不是还在等答案。
是生气了吗?
江修暮不由得深深皱眉,思忖自己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眼神很复杂,好像还暗含一丝失望
不知安静了多久,机舱的灯光再次打开时,身边一直在“生闷气”的人,忽然说了句话。
很轻的声音,他却听得格外清楚。
“江修暮,要是你一直这样蠢下去,我不会再管你死活。”
*
英国的物价比海城贵了不止一点。
商量租房子时,司黎又坚决不肯和人合租。
两人只好在偏郊区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外墙老旧不说,街区内鱼龙混杂。
虽然提前看过照片,到了实地,套内的面积还是比他们想象得小。
正经的卧室只有一个,放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空间就没了。
再就是客厅和厨房,卫生间当然也只有一个,他们要共用。
江修暮进屋后,先给某位“嚷嚷累的妖精”擦干净沙发,让她先坐着歇会儿。
他自己在屋里转了一圈,确定好有什么、缺什么,列了个清单。
检查过一遍水电,他看向客厅与卧室相接多出来的那块地方,那里原本有了一个书架,旁边应该还能塞下个宽60的折叠床,搞个简易的门,他住这里就行了。
正待他想准确地测量一下,身后的“妖精”又发话了。
“饿。”司黎趴在沙发靠背上,嘟着嘴直哼哼,“江修暮,你还没完?我要饿死了。”
其实她从下飞机就饿了,一直忍着没说。挨饿到现在,前胸贴后背,肚子都饿扁了。
谁让她光顾着赌气,都不吃飞机餐。
出关又等了那么久,她不饿谁饿啊。
江修暮默默想着,还是无奈地回身,从随身包里摸出一袋小面包,是飞机上发的甜点。
“你先吃这个垫一垫,我量一下距离,等会儿我们出去吃。”
他拿着卷尺重新蹲到地上,测量长宽。
司黎两三口就把面包吃完了。吃完后,她双手捧着脸看他,肚子咕咕叫,还是饿。
量完后,江修暮把数据记下来,回过头问司黎想吃什么。吃完他们需要去趟超市,要买的东西很多。
没想到,司黎看着他,回了两个字:“泡面”。
“泡面?”江修暮又跟她确定了一遍,“泡面需要现买,买完回来吃。”
“那就先去买。”司黎从沙发上下来,仿佛来了精神,问他:“你知道这里什么泡面好吃吗?”
“不知道。”江修暮揣好钥匙,准备带她出门,“等会儿你看眼缘吧。”
好冷的笑话。
司黎跟在他后面打了个寒颤。
图一站式购物方便,江修暮在郊区附近找了个仓储型的大超市,推了个大推车,准备可要紧的、今晚就有用的先买。不然等会儿,身边的“大小姐”真就要饿死了。
但就算这样,跟着他转了两圈,买完了“合眼缘”的泡面,司黎觉得无聊又开始喊累,不肯走了。
这怎么办。
江修暮看着耍赖的“妖精”,有点发愁。初来乍到,他根本不放心她自己回去,更何况,他还打算等下顺路带她去办手机卡。
就在他思考时,旁边一位妈妈推着孩子路过。小女孩四五岁左右,坐在推车里,非常乖,安静地咬着奶嘴。
他遂看向旁边一点都不乖的“妖精”
“司黎,你累的话,要不要坐进来?”
江修暮指指推车,真心诚意地提议。
司黎双手叉腰,睁圆眼瞪他,一副“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坐到推车里?你没看这推车底那么脏”
五分钟后——
司黎坐在推车里,捧着一大包薯片,咔嚓咔嚓胡乱地嚼。反正某人说过,可以先吃,但不能乱扔,等下要拿包装袋付账。
江修暮推着车,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清单上的东西,顺便再看一眼她。
少女头顶毛茸茸的,坐在车里狐獴似地东张西望,他看了会儿,不禁弯起嘴角笑。
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司黎立刻回头,眼神询问。
江修暮假咳嗽别开脸,将她同车一起放到货架头,“你等我一下。”他去挑一条毯子,床上没什么铺的,怕她晚上睡觉会嫌硌。
“哦。”少女点了下头,乖乖留在车里等他。
就在他比价挑东西时,一位脸红脖子粗、身上有点酒气的中年男人推车路过,从后面撞了一下他们的车。
司黎手里的薯片都没拿稳,撒了两片在胸前。
见她是个小女孩,黄头发秃顶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对着司黎说了好多句她听不懂的“鸟语”。
就在他一波输出结束后,司黎仰着头,从未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眼睛望着他,用标准的京片子味儿口音回了一句:“Youpardon啊?”
可能以为她是在故意挑衅,男人又说了几句,声音比之前还高了几度。
专心挑毯子的江修暮听见声音,侧头看过去,一位“凶神恶煞”的酒鬼,正对着司黎说一些指责的话。而少女歪着脑袋,窝在车里,鼓着两腮蹙眉,完全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他眉头一皱,快步朝她走过去。
第24章
“怎么回事?”
江修暮走过去先问司黎,手掌自然地放在她脑后揉了揉。
“他撞我。”司黎下巴一扬,捏起薯片继续吃,这回实实在在地给了对面一个挑衅的眼神。二对一,想欺负谁呢。
于是,江修暮转身看向旁边的“酒鬼”,冷冷地开口:“Sir,”
接下来,司黎边吃薯片,边听着这两人,一个叽哩叽哩,一个哇啦哇啦,叨叨叨叨半天,没有一句是她能听懂的。
但逐渐升级的冲突情绪她感受得到。
司黎歪头笑着瞧身边的少年,她的江老师今天有点“暴躁”啊。
最后,“酒鬼”气势弱下去,低语咒骂着走了。
江修暮站在原地,脸色清冷,身上的戾气还在发散。
袖口被扯了扯,他低眸看过去,司黎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睛问他:“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他舒了一口气,把刚挑好的毯子放进车里,“再买一点调料我们就回去。”
“哦。”司黎点点头,在车里语气幽幽地说,“吵架不好哦,江老师。”
这可是他教她的,当下正好还回去,让这个“道德标兵”感受下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修暮低眉看她一眼,又摇摇头无奈地笑。
这妖精是一点委屈都不愿受的。
买完东西,结账时,收银员将东西一件件扫码,随意地抓起一个计生用品小蓝
盒,江修暮眼疾手快地制止住她,说“这不是我们的东西”。
旁边正踩手推车玩的司黎却开口:“是我拿的。”
江修暮皱眉,“你拿这个做什么?”
司黎疑惑:“买个东西需要什么理由?没玩过,想研究研究。”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江修暮还是把东西扔到了一边,把其他买好的东西放进袋子里,低声说:“等下给你买气球玩。”反正原理差不多。
“切。”司黎表面顺从,心里的小狐狸尾巴却摇摆得十分欢快。
她也不是真想买,就是随手拿了一盒逗逗他。看看,某人耳朵又红了,真是一点都不禁逗。她一肚子“坏水”地想。
办完手机卡,两人先存了彼此的号码。手机通讯录里除了自己,就是对方。
夜晚,初初忙完的江修暮疲惫地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都做了什么,顺便计划明天需要办哪些事。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就想起那个“小蓝盒”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江修暮翻了个身,面朝墙面,叹气地想,那个东西要是拿回来被人看见该怎么想他们俩?肯定会误会他俩的关系虽然,现阶段也不会有人来拜访,但是那也不行。
他看着墙面,忽然想到隔壁卧室的床也是靠着这面墙。
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愣了会儿,江修暮猛地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脸,为什么会有点热。
不行。他想,坚决不能让家里出现那种用品。
有些事在未酿成祸事之前就该扼杀在萌芽里。甚至连萌芽都不该存在种子也要烂在土壤里。
回了个身,江修暮背对墙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想。直接睡觉。
*
修整了一段时间,开学前一晚,江修暮才得知这“小祖宗”根本没打算去报道,更没交学费,来英国就没存着要上学的心思。
被他询问时,“小祖宗”还振振有词:“我就算去上课,我听得懂吗?到时候写作业考试还要雇人,可见,学习这种事就是销金窟、无底洞。从一开始就该从根儿上杜绝。”
最后还倒打一耙,反问他:“江修暮,你怎么出国了,就忘了勤俭持家的传统美德了呢?”
她总有歪理,还一套一套的。
江修暮气得头都疼,一下午没怎么理她,晚上也只做了一道菜。
但这对司黎来讲根本算不上“惩罚”,她的观念是有口饭吃就行了,有人给做还挑三拣四的?多大脸啊。
其实她上不上学和他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他果然是家住大海边,管得够宽的。
不过,司黎也看得出来,这小子他是真得不太高兴
想着以后一个屋檐下,还得靠他洗衣、做饭、打扫她深思熟虑后,回了房间,从柜子底翻出一本书来。
“喏,开学礼物。”司黎把书随手扔到桌子上。
正在用电脑查阅资料的江修暮看了一眼,怔住了,他讶然地抬头,问:“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
她怎么会知道他专业课要用什么书,又是什么时候买的。
同一个屋檐下,她做这些,他竟然一点没察觉?
司黎一听,双手叉腰,满脸不乐意,她又不是原始人。
“我不会上网查啊?”问题输进去,论坛里一堆。
就算她英语差一点吧,但是一串字母长得是不是一样的,她还看不出来吗。“连连看”她能不会吗?
至于购物算是女人的天赋吧。她还擅用翻译软件,当然和别的比,这“才能”略显平庸了,不提也罢。
和国内不同,国外的纸质书是很贵的,尤其这么厚一本教材,里面的纸张都是彩页。
江修暮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买,他都下载好电子书了。
没想到,司黎送了他一本。
她这人真是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可爱的时候,又是真得很容易让人喜欢。
“谢谢。”江修暮心平气和地收下书,想想,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他也回了趟房间,从柜子里拽出行李箱。行李箱底,有一个小盒子。
“本来想送你当生日礼物。”但他们当时忙着出国的事,司黎又没有过生日的意思,这东西他就搁置了。
司黎直接打开盒子瞧,里面是一条金手链,上面几颗金豆。
江修暮观察她的表情,心里没由来地忐忑。
他买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毕竟从小到大,他没给女孩子送过生日礼物,甚至身边都没有交好的女性朋友。
他也不知道女生会喜欢什么。只是从实用性来讲,金子最实用了。尤其像司黎这种爱胡闹乱跑的,万一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换钱用。
果不其然,司黎嫌弃地瘪嘴,简要评价:“土气。”
江修暮只好问:“那你喜欢什么?”他再买就是了。
司黎看着他的眼睛,安静了会儿,忽然吐出两个字:“耳机。”
“什么?”江修暮一怔,随即想起他之前送李卉的耳机,所以“你是想要和她——”
“你敢!”
司黎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跺脚,指着他的鼻子放话:“江修暮,你敢送我和她一样的,你就滚到大街上睡!”
反正这间房子是她花钱租的。
司黎说这话时有底气得很,说完也不给他留一个眼神,转身就回房间了,门砰地一声上锁。
沙发上的男人先是被这声音一震。反应过来后,江修暮低头笑了几声。
真是,傲娇又别扭,小孩子一样。
后来他真得给司黎买了一个耳机,比给李卉的要好很多。他做足了功课,买了个护耳的。不过,也不见司黎用过几次,倒是那条她说土气的手链,经常出现在她床头。
第一天上学,江修暮临走前反复叮嘱她,不要乱跑,可以的话尽量别出门。
如果有想买的,可以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也可以等他回来,他带她去。吃饭的话,他有做好的三明治放在冰箱里,不喜欢也可以自己煮泡面,但千万记得火候,不要油烟太大。
总之,江修暮真是为了家里这个“小祖宗”操碎了心。
主要是司黎的英语水平实在达不到让他能放心去上学的程度。别说交流,连基本的问路都不会。
所以,他一直心存疑问,司老爷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把自己孙女一个人扔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国家,连日常生活都保证不了。
而且他们落地到现在,都不见那边打一个电话问问情况。
他发过去的报平安的短信也没人回。
更让江修暮觉得,事情也许不如他想得那么简单的是,司黎说不去上学的时候,他问过一嘴司老爷子知道她这样吗。
结果,司黎当时笑了两声,自顾自地呢喃,“我就是死在这,他也不会管。没准儿我死了,还遂了他们的愿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冷了,以至于他虽有疑问,却没开得了口。
后来,江修暮留心查了下,发现司家的企业法人变成了司黎。而变更日期就在她成年的第二天。
公司法人是什么样的存在,江修暮再清楚不过。
明面上,整个公司都是司黎的,出了事,责任自然也都是她的。再加上,她这么突然的出国江修暮直觉,这件事的水很深。
可凭他当时的身份,即便想过问,也没有资格。
司黎更不可能告诉他。
她身上仿佛载了许多秘密,却不肯轻易朝人吐出半个字。
甚至后续许多年,两人亲密无间,江修暮都只能靠猜。
但当时在英国,他们实在地过了一段安逸日子。
司黎比他想得要好哄,每天也在忙自己的事,虽然江修暮不知道她都忙什么。
不过,有一天,他
放学回来,看见司黎盘腿坐在沙发上,中气十足地在跟着学习视频念:“Shegavemeapeach!”
那个架势,江修暮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练英语是好的,但“走火入魔”就没必要了。
他赶紧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司黎整个人像只快炸了的小河豚,气鼓鼓地跟他说,楼上那个房东老婆子无缘无故来找她吵架。她才打开门,一句话都没说,老太太就开始朝她喊。还喊超大声!
就算是她学过京剧的嗓子,都险些“败下阵来”。
痛定思痛,司黎决定好好学英语,而且要多学几句骂人的话。不然全靠嗓门物理输出,实在不如魔法输出过瘾。
听完后,江修暮扶额倒在沙发上,不知道是该先气还是先笑。
总之,他是真得被她气笑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修暮揉着蹦蹦跳的太阳穴,无奈地侧头,看向还在死磕英语的司黎,寻思着要不要告诉她,有没有可能房东阿婆说话大声是因为年纪大耳背呢
因为租房子前,他是了解过房东情况的。他们俩的房东是一对上了岁数的老夫妇,只有一个女儿在苏格兰安家了,离得很远。
刚入住时,他接触过,两位老人家都很好说话。不至于无缘无故来跟她吵架。
下楼来敲门,应该是有事找他们,想着,江修暮站起身,说他上去问问,她好好呆在家。
司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说:“去吧。找找场子。”
找哪门子的场子。
他是去道歉啊。
出了门,江修暮上楼梯时,还是憋不住地发笑。
原本因为某位任课老师的歧视而产生的忧思烦恼,这一刻,他也是真地释然了。
江修暮甚至“近墨者黑”地想,要是那位老师再流露出对中国人的不满,他干脆就把家里的“小河豚”带过去,依她的好嗓子一定能给那些人一点“国粹”的震撼。
和房东详细了解过,他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屋里的烟雾报警器该定期更换了。阿婆下来敲门也是想问问哪一天他们方便。
但她遇上了司黎,所以还有另一档要紧事要解释
年逾六十的房东阿婆严肃地跟他说,她怀疑他的“girlfriend”有暴躁症的倾向。按照合同,他们是不愿意把房子租给这样的“危险人物”,这会给他们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江修暮只好胡诌地解释道,说她耳朵听力也受损过,听不懂英语,而且刚来英国还存在一定的“cultureshock”的问题。但他相信且保证,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说歹说,算是暂时打消了房东的疑虑。事急从权,他便没解释他们两个之前的关系,留下了电话号码,让房东有事找他就好。
回到家,司黎还在读英语,学习速度很快,已经开始念被动语态了。
思忖了下,江修暮决定还是不告诉她“真相”了。要是借着这股劲儿,司黎的英语能突飞猛进,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想着,直接进厨房做饭了。
等做好出来,江修暮想问她吃多少饭,就听见司黎清脆的嗓音,大声地在念“碧.池”“碧.池”。
学什么东西呢。
就不能学点好。
江修暮不禁皱眉,走过去,想看看她在看什么。
一时着急,用的力气大了些,耳机线扯掉了。
手机外放了一声:“Beach。海滩、沙滩。”
冷不丁被吓到的司黎,皱眉抬头不解地看向他,满脸写着:你有病就去找药吃,你抢我手机干嘛?!
喉结尴尬地滚动了一下,江修暮默默把手机放回她腿边,掩嘴咳了一声说:“刚叫你吃饭,你没听见。”
“哦。”这事啊。司黎把耳机摘掉,心想,还不是他买的这个耳机太隔音了。
这能怪她吗?
真不能怪她。
盛饭的时候,江修暮不禁反思,他有时候对司黎是有一点刻板印象了。
她只是个嘴上爱逞强的小姑娘,实际上心地善良,还很上进。当然,如果嘴上再饶人一点,就更好了。
然而,后来,江修暮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她岂止是不饶人,她连“鸟”都不放过简直是专治他的“活祖宗”。
第25章
话说一个阳光晴朗的正午,独自出去晃了一圈,且成功找到家的司黎心情相当不错,打算亲自下厨,给自己煮一碗泡面吃。
好巧不巧,早上某人上学前把厨房窗户打开了,想给屋子透透风。
一只金黄的鹦鹉悄无声息地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
刚进来,它也不叫,站在筷子架上歪着头看女人边哼歌边往锅里放调料包,扎起来的高马尾随着她搅面的动作一摇一晃。
等面好出锅,司黎美滋滋地关火找碗,一回头,才发现这个“不速之客”。
狐狸眼眯起来,她蹙了下眉,冷声问它:“长尖嘴的丑东西,你是哪来的?”
鹦鹉脑袋动了两下没回应她。
司黎心想,算了。一只傻子。窗户开着,等会儿它自己就飞走了。
至此,一人一鸟还算相安无事。
但千不该万不该,女孩拿勺子时,不该朝它挥手,这一挥手,鹦鹉便飞了起来。
飞到半空中的时候,好死不死,尾巴下边掉下一泡白色的鸟屎,正中碗里的荷包蛋。
天杀的!
那可是司黎人生中第一个打成型的荷包蛋!
安静的空气传来“咔咔”骨节摁动声,少女的脸从煞白到铁青,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目光对准台子上的鸟,司黎看着它阴森森地警告:“你今天死定了!”
下一秒,她趁“它”没防备,将手里的筷子扔出去。鹦鹉“呱”叫了一声,敏捷地躲开了。
司黎立刻换了个大一点的铁盆,抛过去,试图将它扣住。
“呱呱呱!”鹦鹉开始在屋里乱飞。少女在后面追。
“缠斗”一番后,鹦鹉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落脚点,排气管的上方,那里是个死角。东西砸不到。
司黎双手叉腰,深呼吸喘气,手指着它,放狠话:“你等着!”她今天一定要把这只丑鸟的毛拔光!一只翅膀做烤翅,一只翅膀熬汤!
她转身出去搬了个凳子,扶着灶台站上去,打算去捉,不过胳膊伸到最长,还是差一点。
或许是感到自己安全了,鹦鹉站在排气管上左右来回晃身子,故意气她,叫声也从受惊吓的“呱呱呱”变成了挑衅的“啾啾啾”“喳喳喳”。
司黎当然也不甘示弱,嘴上的事她能输吗?
“啊啊啊啊啊!”
江修暮放学回来,进门就听见厨房里的“惨叫”,连鞋都来不及换,他急忙跑过去,“司黎?!”
叮叮当当。
厨房内,锅碗瓢盆一地凌乱,羽毛乱飞。
还有一人一鸟在很难形容应该是在“交流病情”吧。男人松了口气,默想。
跟她磨练了这么久,江修暮现在的心态已经稳如老狗。人没事就行。
他淡定地走过去,圈住司黎的腿,先将人从凳子上抱下来。厨房的地板砖很滑,要是摔下来她至少三个月都不用走路了。
脚下一空,司黎下意识地扶住了男生肩膀,抬眼就看见了他分明的下颌线。
手下的感觉好像也不太一样了他肩膀硬邦邦的。
江修暮先把她放到门口相对干净的空地,让她原地站好,又走回去看向上面那只鹦鹉。
是只黄色的玄凤鹦鹉,应该是附近某户人家饲养的,不小心跑出来了。
他从米袋子里抓了一把米,朝它“啾啾”唤了两声,鹦鹉便飞了下来,落到他手上啄米吃。
司黎在他身后愣愣地看着。
江修暮把鸟带到窗户边,轻轻一放,它扇扇翅膀,自己就飞走了。
回过头,他看了眼桌上已经凝固的泡面。
原来这就是“发病”原因。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他转身问门边的司黎,“还想吃泡面吗?”
少女顶着一头凌乱的“鸟窝”,还站在那里,朝他用力点头,说:“想。”
黑色长发间还插了根黄色羽毛,江修暮忍不住笑了,柔声跟她说:“先去把头发梳好,回来吃。”
“哦。”司黎趿着拖鞋,嗒嗒地走出去。
等回来时,男人已经做好了两碗面条,不仅有荷包蛋,还有青菜。
而他打的荷包蛋和他人一样,有强迫症,圆圆的很标准的形状。
两人对坐餐桌前,中间一碟小菜,安静的房间里逐渐响起轻微的咀嚼声。
*
一晃就到了叶子泛黄的季节。
司黎某天打开邮箱,发现了一封回件,是她之前投递简历的一家演艺公司的回信。说看了她的履历,很不错,希望能有机会面谈。
稍微思考了下,她看看机票,数着日历选择了一个时间,和对方的联系人敲定好在上海见面。
全部订好后,司黎兴奋得背手在房间里晃了两圈。
有点无聊。
想了想,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大衣,随意涂了两下口红,戴上贝雷帽,揣好钥匙欢快地出门。
按照江修暮之前给她的课表安排,他现在应该还没下课。她去找他,中午他们还有时间一起吃顿便饭。司黎津津有味地“规划”,想着他们等下去吃什么好。中餐还是快餐。炸鱼薯条不行,难吃热量还高。
从家到学校的路,司黎被他带着走过几遍,他学校里的几号楼在哪里她都记得。
不过,江修暮不放心,还给她画了张地图,到哪站换乘几号地铁,都标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司黎站在地铁站里,翻出纸条,上面写着的最后一站,和出站口上的字母一对比,完全正确。
她得意地扬起嘴角,小狐狸尾巴无形地摇啊摇地、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地铁站。
一路上,不少路人回头看她。
事实证明,美人美到一定程度,完全可以跨越国度、肤色、种族。
司黎就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感到明艳的美人,东皮西骨,身形高挑。天生的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来英国这小半年,她又被养得很好,面色红润,苹果肌饱满。
还正值十八九岁的花样年华,走到哪里都散发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尤其在这油画一样的深秋季节,古典名画里走出来似的东方美人,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看就看吧。
她今天是打扮了下才出门的,没人看才奇怪。
司黎站在树下,心情颇好地等着某人放学,地上一层层落叶,她故意踩上去,听叶片碎落时窸窣的响声。
金黄缤纷的落叶间,她穿着棕色的大衣,活蹦乱跳,像一只小松鼠。
下课时间一到,“小松鼠”停止了乱跳,开始踮起脚尖,眼巴巴地望着教学楼的门口方向。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漂亮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司黎笑着抬起手,想叫他名字。
还未来得及开口,不远处,江修暮刚出楼门口就被一位女孩拦住。
女孩金发碧眼,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捧着平板在和他说话。
怎么说呢。女孩很好看,而且腹有诗书气自华,非常符合司黎想象中的“知识分子”“才女”的模样。
他们两个站在历史悠久的教学楼前,站在被誉为学术殿堂的世界名校里,用流畅的英语交流着,也许她连汉语都听不懂的词汇。
右手慢慢垂落,司黎将发凉的双手插进大衣兜里,安静乖巧地站在原地,想等待他们聊完。
过了会儿,女孩说了句什么,男生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但还是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几秒钟后,司黎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没掏出来看,视线仍是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江修暮低头看了手机几眼,似乎在等回信,但迟迟没有。他遂把手机揣回口袋里,跟旁边的女孩一同回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司黎目送他们离开。脑海里浮现出几天晚上,她无意间看到,他的手机通讯录里,已经存了几十个号码。
而她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家附近一家好吃的披萨店。
少女低头笑了笑,笑容轻如初雪转瞬即逝。
她回过身,踩着一地落叶,开始慢悠悠地沿来时的路往回走。
校园路上,一位高高大大的白人男生,没征兆地出现在她身前,拿着手机想问她要联系方式。
司黎跟他摆摆手,绕开他继续走。
刚走出半步,就听身后男生遗憾地在和伙伴感慨,“Wow,She\ssocute。”
Q你妹啊。
司黎手伸进衣服兜里,久违地去掏烟,烟盒还在,就是打火机没带。
来英国之后,她抽烟的频率少了太多。以前随身的东西,现在都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算了。出了校园地界再找家烟店买吧。
少女单手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独自穿梭在来往的人群里,头顶的枯黄落叶掉了一片在肩上,她竟都未察觉。
*
司黎出发回国的前一天,江修暮才知道她准备签公司做演员了。
她里里外外地进出,忙着收拾行李箱。
他站在旁边看,想帮忙又无所适从。
司黎在卧室里挑要带的衣服时,江修暮站在她身后,一直抿着唇,既想开口嘱咐她要降温了多带点厚衣服,又想告诫她签合同时一定要先找律师瞧瞧,更想问想问她还回不回来了。
还没等他出声,司黎突然转过身,跟他说:“我这次可能会走两三个月,我走之后你就睡这屋里吧。”
“但是!”明媚的小脸迫近他,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鼻子,“恶狠狠”地说:“我回来之后,你就要腾地方,而且要给我换新床单!”
注视少女小凶的表情,和她透亮的眼睛,江修暮“噗”地笑出了声,点头跟她承诺:“好。我等你回来。给你换新床单。”
这小子笑什么?
司黎怀疑地眯起眼,想到了那天他旁边出现的女孩。
该不会他也学了西方那一套要把女生带回家过夜?!那他们要是在她的床上做别的事!!!
“不行!”誓死护卫自己干净的床的司黎秒变脸,“我后悔了,你不许睡了。也不许进我的屋!”
江修暮笑容加深,还是点头说:“好。”
司黎盯着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肩膀垂落下去,又轻声说:“算了,随你吧。”如果以后他需要带女孩回家,那她其实可以不回来的。
感受到她情绪莫名的低落,江修暮伸手握住她小臂,认真地讲:“司黎,你回来之前告诉我,我帮你打扫好。”
“嗯。”这还像句人话。司黎抿嘴,低低应了声。
走的那天,江修暮一路送她上车,分别前,他摸摸她的头,叮嘱她“注意身体”;司黎有样学样,拍拍他肩膀,让他“好好学习”。
准确地讲,那才是司黎踏上演艺之路时,迈出的第一步,当时的她没有经纪人和观众,更没有热情接送的粉丝。
她身后,只有他一个人。
江修暮站在站牌处,目送她的车离开,而司黎坐在车里,隔着窗户朝他挥手,让他快点回去吧。
那天下午的阳光金灿灿,飞机起飞前,少女掰手指算日子,扬着唇角想,要是顺利的话,她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当晚,忙完事情,准备洗澡的江修暮走出屋,下意识地问了声,“司黎,你——”
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耳侧仿佛有了空荡回音,江修暮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思忖片刻,他走过去把门敞开了。
没有主人在,房间里漆黑一片。
他想,开着门,好歹进点热气儿。不然屋子空
太久,她回来会冷。
等洗过澡回来,独自坐在桌前看书,男人频频走神。
江修暮忽然发现,这种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寂静,他竟然很不适应了。
就好像耳边一定要有一点动静才好,要么是朗读英语的声音,要么是什么东西被打翻
要么是她叫他的名字,双手扒着门板,从缝隙里挤进来一颗小脑袋,歪着头眨眨眼睛问他:江修暮我饿了,有吃的吗?
当然有。
翻过一篇书页,江修暮没由来地笑了下,心想,现在冰箱里还有给她准备的零食和酸奶呢。
等人回来前,可能要换一批新的了。
这事要记着点,他拿过便签纸写好,贴到旁边的架子上。
在一排有序的、按时间排列的纸条中,这张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日期标注的,却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第26章
转眼到了秋末季节,清晨,江修暮在厨房做早餐,身后传来“扑棱”声。
他回头看,上次那只玄凤鹦鹉又来了,就站在窗口,歪着脑袋,黑眼珠看着他,“啾啾啾。”
江修暮笑笑,这小家伙还会认人。他关上火,找了两个小量盒,盛了米粒和水给它。
鹦鹉啄了两口,吃过、喝过,满意地张开翅膀飞走了。
没过几天,它又出现在同样的位置上。江修暮干脆在窗户附近给它留了空隙,量杯就摆在那里。如果他不在家,它来了自己就能吃。
后来,寒潮来袭,温度骤降的那天,鹦鹉又来了。它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屋里面,躲在厨房岛台的墙角处瑟瑟发抖。
江修暮看到时叹了口气,这只鸟总是自己飞出来,想来它的主人也不算负责任。眼看冬天要到了,他心想,那他就好好养着它吧,总不至于冬天在外面冻坏了。
第二天,他就去给鸟买了可以栖息的笼子,门不关,它可以随意进出。鸟笼里又添了水和粮。
鹦鹉仿佛知道那是自己的家,见到笼子就主动钻进去睡觉,平时没事就到处溜达巡视。
偶尔他在沙发上看书,鹦鹉就站在他的肩膀上陪着。
日子一直安静地过着,直到凛冬过半的时节,司黎回来了。
她签了公司,也顺利地试镜成功了第一部戏。是个只有几十秒镜头的小角色,但也算成功参演了第一部剧。
按她当时经纪人的话说,放心吧,就她这张脸,火是早晚的事。更别说她长相还不是很上镜的那挂,真人比镜头里的要惊艳。
司黎是周末大清早回来的,进屋后,江修暮让她先去洗澡然后睡一觉。他来整理她的东西。
司黎“嗯”了声,一点不跟他客气地拿着浴巾进了浴室。
然而,还未等他整理好,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她的喊声:“江修暮!你给我过来!”
“怎么了?”小祖宗刚回来就生气。
江修暮赶紧走出去,只见司黎嫌弃地单手拎着鸟笼子,一脸气冲冲地跟他兴师问罪:“谁允许你随便捡破烂儿回家的?!”
差点忘了这茬。
江修暮无奈解释:“冬天了,外面太冷。等春天再放走它。”
“不行!这也是我家,我家不能出现这种丑东西!”
司黎侧头挑剔地看这只鹦鹉,嘴那么尖、眼睛那么小,脸上的“腮红”颜色还那么土,“丑死了。”
笼子的鹦鹉像是听得懂她的话,立马不忿地来回踱步,朝她:“呱呱呱呱呱!”
“叫声也难听!”司黎不甘示弱地冲它扮鬼脸,“略略略略略!”
鹦鹉激动起来:“嘎!嘎!嘎!”
司黎反击:“破烂儿破烂儿破烂儿!”早晚要把它丢出去!
江修暮站在旁边无语扶额,得,双向奔赴的“病情”,又加重了。
但他也没有上前拦架的意思,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笑着看一人一鸟吵得天翻地覆。
明明温度没变,可她一回来,这屋里仿佛暖和了不少。
不过司黎的感受却完全相反。她刚从香港回来,那里的纬度可比英国低了三十度。她厚衣服都是在机场现换的。
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司黎裹着厚被子窝在沙发里,连打了两个喷嚏。
江修暮给她熬了一碗姜糖水,司黎喝下去,身体出了汗才好受了点,但还是捂着被不撒手,连玩手机都把手藏在袖子里,只伸出两根指尖,嗒嗒嗒点来点去。
那时候他才知道她比常人怕冷。
第二天回家,江修暮带回一台电暖气,放到了司黎的侧边。
司黎抱着被,盯着这台“小太阳”散发出的暖黄色光晕看了许久,忽然出声问他:“这东西是不是很耗电?”
江修暮从书里抬头看了一眼,诚实地点头,“嗯。”
这种功率每天都开是很耗电的。
闻言,司黎又把脑袋缩回被里,说:“那开一会儿就关上吧。我明天去再买一条被子。”两层一起盖,晚上睡觉总不会冷了。
“没关系。点着吧。电费我来交。”他说。
司黎怀疑地扭头过去,心想,这“穷学生”脑子冻坏了?他哪来的钱。
知道她有疑问,江修暮只好解释说:“我最近赚了点钱。”具体怎么赚的他没说,那些枯燥的词汇他怕她听了会困。
赚钱了?打,黑.工了吧。
司黎自然而然地想。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江修暮,你还在上学,赚的钱自己留着花吧。房租水电我来出。”
江修暮遂笑:“你有钱?”他们同岁,她比他还小一个月。哪来的钱,多半是司老爷子当初给的还有剩余。
“当然。我现在是有工作的人了!”
提起这事,司黎的小狐狸尾巴又开始翘起来,得意地说:“我每个月都有工资的。拍戏赚的也不少。”要是以后能接点广告就更好了。
“而且我经纪人说我是梨形身材,天然优势,以后穿礼服裙肯定好看!”
当时江修暮没了解过什么是梨形身材,不过没过多长时间,他就懂了。确实很像果肉白嫩,清甜多汁的雪梨。
他顺着她的话鼓励道:“好厉害。”
“那当然。”
没人不爱听夸奖话,司黎还是越夸她越上劲儿的那种。
她把电暖气调了个方向,让热气朝着他们俩发散。
她自己也朝他那边蹭了蹭。
两人挤在小沙发的一端,司黎在看老电影,经典片段被她反复播放,揣摩学习里面演员的技巧和台词。
江修暮坐在她身边,戴着耳塞,时而静静看自己的书,时而端着电脑敲键盘。
鹦鹉就在他们身后的笼子里睡觉,有时候也会挤到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小脑袋一缩,继续睡觉。
*
同住一个屋檐下,共用一个卫生间浴室,虽然明知道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但当江修暮洗完澡,拉开浴帘,打眼看到那条白色的内裤时,大脑还是瞬间宕机了。
不到五平米的卫生间,刚放过热水,白色的水雾汽根本来不及散开,瓷砖四处都是湿漉漉的水珠在往下淌。
在唯一相对干爽的洗衣机上叠堆着两条内裤,一条女士的,一条男士的。白色的那条正正好好、不偏不倚地盖灰色的上面。是上面的夹子松了,在他洗澡时自己掉了下来。
这怎么办。随便碰女孩子的是不是有点变.态啊?至少司黎要是知道这事,一定会以为他是变态。
男生别开脸,试探地朝那个方向伸出手,想快速地把自己的那条抽出来。
指尖刚碰到洗衣机边缘,仿佛触到了滚热的炉子,他被烫了似地又迅速收回手。第一次尝试失败。
低头深呼吸了两次,江修暮拿着毛巾,先把自己头发擦了个半干。
然后他穿了件上衣,把另一条干净毛巾搭在手上,故作淡定地站在了洗衣机面前。
毛巾摊开平铺,“掩耳盗铃”地盖住白色的那条,露出灰色那条
弋
的一角。
他一手压着毛巾,另一只手捏着一角将它一点点抽出来。
别说,老一代人在拉磨时给毛驴蒙上眼睛是有一定道理的。
眼睛看不见,确实会减少“眩晕感”。
顺利穿上裤子的江修暮心想,现在他只需要把内裤再给她挂好就行了。
回手拿起白色的毛巾,他忘了,毛巾是棉的,司黎的内裤也是棉的。纯棉的面料虽然导电性差一点,但也不是完全不起静电,尤其是在摩擦过后。
在毛巾掀走的刹那,白色内裤被带起了一点,又飘飘然落下,刚好落到洗衣机盖子上的斜坡处。
滑力、摩擦力、还是重力,第一定律还是第二定律,牛顿还是伽利略
在内裤掉在地上的那一刻,江修暮的大脑里“铛”的一声,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他刚洗过澡,热汽没散尽,瓷砖的水在往下滴,地面也很潮湿。
晾干的内裤掉在地上,瞬间被潮气洇湿。
男生面无表情地弯腰把它捡起来,机械地转过身,放进洗衣盆里。
对着镜子,深深地呼吸,江修暮跟自己说,冷静。冷静思考。
现在的目标是:恢复原样,不让司黎察觉。
首要问题:司黎的内裤湿了。
解决步骤:1.先洗干净2.快速地用吹风机吹干,在她发现之前挂回去。
时间限制:未知,但要尽快。
OK,开干。
从小就有条理,有效率,还很会做家务的江同学,立刻打开了水龙头,还挤了一点旁边司黎专用的内衣洗衣液。这样香味不会串,她就不会知道这内裤又被洗了一遍。
中途,门外传来两次脚步声,他稍微关小一点水流,竖起耳朵警惕留意外面的动静。司黎应该是出来了一趟,又回去了。
卧室的门上锁时声音清脆,江修暮听见后,松了一口气,继续手上的活计。
他甚至思维发散地想,女生内裤和男生内裤的清洗方法是一样的么?
如果他没洗干净,是不是会对她不好?
思索着,他把手里的内裤换了个面,又继续揉搓。
当然,洗归洗,江修暮全程都侧头看向窗外,只用余光时不时“关注”一下。
就连吹干时候,他都是一手小心地拎着,另一只手拿着吹风机上上下下,偶尔抬头看眼镜子。
没干透,继续吹。
就在江修暮这边“仓促从事”时,司黎又走了出来,她径直来到卫生间门口,敲门。咚咚咚。
“江修暮,你好了没啊?我要进去拿东西。”
咣当。吹风机没拿住掉在了地上,江修暮慌忙俯身将它捡起来。
“在吹头发没听见?”司黎站在门外犹豫了下,想想,算了,她要拿的东西就在门口。她也很急。
“门锁坏了,我进去了啊。”
她说过就算告知了。他没听见那是他的事。
司黎完全没心理负担地推开门。
卫生间内,男生站在洗脸池前,手里拿着吹风机,刚洗过的头发半干未干,半张着嘴,想说的“别”字没来得及吐出来。
“男生吹头发也这么慢啊?”她好奇地问。他都吹这么久了,还没完。
“嗯。”江修暮含糊地应一声,两只耳朵都红透了。
还好,浴室里很热,她要是问,他还有个托辞。
这人奇奇怪怪的。司黎看他一眼,没在意,回过身,看向门后边的洗衣机上方的晾衣架。
“咦?我内裤怎么没了?”
嗯?!!
默不作声地退后半步,少年别开脸,身子靠近洗脸池,暗中捏紧了鼓鼓囊囊的卫裤口袋。
第27章
“我记得挂在这里了啊?”
司黎咬着手指想了想,不太确定,可能刚才拿回去了,她给忘了呢。
见到她转身,男生在她身后松了口气。
但女孩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突然又回身问他:“哎,你有没有看见——”
咚!
头顶沉闷的一声响。
两人同时向上看。
司黎问:“地震了吗?”
砰!哗!
未等他答,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花瓶脆裂的声音。
江修暮皱了下眉,先反应过来,“不对!”
就在他冲出去的时候,司黎也想到了,是楼上阿婆!
最近她老伴去苏格兰看女儿了,家里只有阿婆一个人在。
老人家本来上了年纪,身上就有不少慢性病,这次晕倒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但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意识了,医生们把她推进急救室,其余人都只能站在门外等。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两人都还穿着拖鞋。
好在平时运动量大,再加上年纪小,喘两口气,呼吸就平静下来了。
医院的凳子又硬又凉,司黎仰头,后脑抵在墙上,侧头问他:“阿公怎么说?”
刚刚车上他给打过电话的。
江修暮也跟她差不多的姿势,后背完全靠进椅背里,转过眼回答她:“他说,他和女儿会立刻往回赶。”
“哦。那就好。”司黎拍拍胸口,再次长舒了一口气。
事发突然,大冷天的,两人连外套都没带。
司黎搓搓胳膊,很有眼力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江修暮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自己,他也只穿了一层家居服。倒也不是不能脱给她,只是脱光了,在这医院公共场所,估计会被当成流浪汉赶出去。
他起身,想办法给她弄了杯热水回来。
“先暖一暖。”
司黎接过来,抬起头问:“那你呢?”
“我喝过了。”他坐回她身边,怕她冷,干脆腿贴腿。
事急从权。江修暮在心里默念,伸出一只胳膊从她肩膀揽过去,温热的手暖着她胳膊。
司黎捧着这杯热水,也非常配合地偏倚身子。没办法,“不从”的话,冻得可是她。
这男人虽然除了会念书,别的都一般,但暂时当个取暖的“小太阳”还是够用的。
只是如此一来,周围人就会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误会就误会吧,司黎主打一个脸皮厚,异国异乡的,谁认识她啊。
而江修暮还是那句话,事急从权。
两人保持着这种类似于“依偎”的姿势,安静地等着结果,等着门外的红灯灭掉。
一杯水喝完,司黎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如果这次阿婆真出事,阿公赶不回来,他们谁会比较难过?”
“司黎。”他沉下声音,示意她不要这时候说这种话,出言还是要有一点忌讳。
司黎努努嘴唇,哼唧道:只是说“假如”。
掌心揉了揉她发凉的胳膊,江修暮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阿公吧。”
他一直信仰的是人死如灯灭,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情绪,才会怀念、会难过,甚至还可能会伤心。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司黎头靠在他肩膀上,听完后,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觉得会是阿婆更难过。”
“你说,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上已经够孤独了,要是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四舍五入,岂不是孤独了一辈子?”
男人闻言低头看,人枕在他肩上,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瞥见她头顶的发旋。
回过头,江修暮揽着司黎轻叹口气,“这种事情能四舍五入么。”
司黎抬头,斜他一眼,不服气地反驳:“网上都是这么用的。”
“那你就少学一点网络用语。”他无奈道,“多看点正经书。”
什么叫正经书。
司黎靠着他,心想,他的正经书她倒是看过。没意思。没劲透了。
还不如她的那些戏文,故事曲折离奇的,一读一个妙不可言。那可是“国粹”。他懂个屁的正经。
夜晚的急诊室走廊空荡荡的,偶尔几个人经过,也都是医生护士。
唯一不动的就是长椅上互相取暖的两人,他们长着同样的东方面孔,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与这周围格格不入。
几句话说完,剩下的则是沉默。
江修暮背靠
椅子上,于脑海中反复咀嚼司黎口中的“孤独”二字。
一个人死就叫孤独吗。那要是一个人活呢?
不管怎样,不管司家的水多浑,司老爷子总归是她的亲爷爷,两管血抽出来,再怎么验都会有“亲人”二字。
他呢?
男人望着头顶的白炽灯,缓缓闭上眼睛。
他没有亲人。
这世界上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所有全部,都死光了。
*
房东阿婆的病是突发性的脑出血。好在他们发现及时,送来的也及时。这种病但凡晚一点,恢复的情况就会大相径庭。
阿婆是第一次发病,救治及时,麻药劲儿过了,意识就有几分清醒了。
躺在病床上,她向身侧的司黎,张张嘴,“沃、沃”
“沃?”司黎疑问,“您要吃沃柑啊?”这么大岁数好这口?
哦不对!她说的英文!
wo开头?“啊!Water!”她猜对了,阿婆点了下头。
江修暮还没回来,她也不知道医生怎么说,让不让喝水。
司黎只好用瓶盖给她倒了一点水,亲手喂到阿婆嘴边,不能喝多,就当润润嘴唇吧。
喝过后,阿婆又朝她要了一点,她就又倒了一瓶盖。
大概也知道她是谨慎,阿婆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垂在床侧的手忽然握住司黎的。
握得很紧,都把司黎的几根手指攥疼了。
“Thankyou,Li.”阿婆说的话磕磕绊绊,还有一点吐字不清。
还好,司黎的英语进步不少,能听懂她的意思。她便也朝她笑了下。
江修暮拿着医嘱回来时,在门边,刚好看到这一幕。
司黎挺直身板,优雅地拍了拍阿婆的手背,用苦练许久的标准的、浑厚的伦敦腔回:“Youarewee,Madam.”
扑哧。
门口传来笑声,司黎立刻转过头去,笑声秒变咳嗽声。
司黎睁圆眼瞪着他:装什么?她都听见他笑了!还捂嘴!
“咳。”江修暮走到床边,下意识揉揉司黎脑袋,安抚她,再微微俯身,跟阿婆说了下她目前的情况。
照顾到了阿婆耳背,他都是贴近了、提高音量说的。
一些专业的词汇,他还会顺便解释两句。也是给司黎听的,他希望她能扩大一点词汇量。
司黎在旁边,也确实能听懂大半了。她的总结是:手术很成功。阿婆的大脑确实是出了点问题,但问题不大。目前需要住院观察。
医院的陪护只能有一个人留下。
江修暮决定先把司黎送回家,他也要拿点东西,然后再回来。
到了一楼楼下,扑面而来的寒气把司黎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像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
江修暮走在她身后,见这一幕,没犹豫,直接从背后全全抱住她,换了个方向,用身体帮她挡风口。
男人温暖的胸膛贴上来时,司黎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共振”了。是心跳吗?他的?
她侧开身子,抬手摸上他左胸,刚要摸索寻找,手腕就被钳住了。
江修暮低头看她,满眼无奈,却又唇边带笑,表情在说:冻成这样,还想这事呢?
司黎刚想解释“她才不是要占便宜,她就是想摸摸他的心跳确定一下”,计程车来了,江修暮推着她赶紧进去。别冻坏了。
回到家,司黎立刻打开“小太阳”,搓着手钻进被窝里。
隔壁,江修暮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换了套厚衣服准备出门。
换裤子时,他掏出兜里的“东西”,都已经皱巴巴,没得看了。估计她也不能穿了。
算了,以后给她买新的吧。他把东西随手扔进了自己的柜子深处。
*
都说娱乐圈大染缸,大染缸是什么意思?借用一句名家的话,就是事无大小、恶劣不堪,加什么新东西最后都是一身漆黑。
踏进名利场的人,最开始多少都会有一个三观被颠覆的过程,但司黎还真没有过。
她觉着,这圈子完全就跟她想象中的一个样儿。
你想黑,随时都能黑;你想白,也不会有人死按头把你往缸里怼。顶多就是嫌你太白,路过时踢两脚,留点黑脚印在你身上。
而司黎从来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清白人物”,她一个私下烟酒都来的人,谈何清白?酒量怎么练的,烟瘾怎么染的,这些都是她说不清也不想谈的东西。
初初入行,她深知自己没啥靠山,兜里又没两个钢镚,这种“草根”开局,苟着就是最好的选择。
苟活苟活,先活再说吧。她那时想,家里还有个大学生要供呢。英国学费物价都死贵的。
所以,一些聚会场合,无论是公司内部的,还是外部的,司黎都是安静地做一个“花瓶”,面带微笑,多吃多听多记,但少看少说话少喝酒。
低调成这样,再漂亮的美人也难免让人觉得“没性子”“不成格”。
因此,胡珍最开始都没注意过她,她那时手底下好几个年轻艺人呢。哪个还不是水灵灵的小姑娘。谁又能比谁差哪去。
那些年,胡珍酒品也就一般般,喝多了就爱和她们这些小姑娘吹牛、说大话。
胡咧咧时,一些男女话题也避免不了。
于是,某次集体夜宵,司黎呆在角落里扒小龙虾,就听胡珍举着大绿瓶子,眉飞色舞地描述说:“那档子事啊,你们小姑娘轻易绝对不能沾。沾了就戒不掉了!”
“不过,要是真碰上有‘真本事’的男人,倒是也可以尝两口。那滋味真是感觉要死过去,突然又活过来了。运气好的话,一个晚上,此生难忘!”
死去活来。
司黎嘎嘣地咬碎小龙虾外壳,嘬出里面鲜嫩的龙虾肉边吃边想,挺好。这不和她迷恋的疼痛感“殊途同归”了嘛。
她还正愁寻个什么法子,既能爽,又不在身上留印呢。
真是踏破铁鞋,不如道听途说啊!
就是得找个男人也不算难。
司黎转念就想起一个。打算等忙完这阵回去问问他。
第28章
自从家里多养了只鸟,“破烂儿”这词在这小屋里几乎要不绝于耳了。
虽然之前说好了春天就把它放了,但后来司黎没再提,江修暮就没放走它。他家这附近野猫不少,放出去他怕它有危险。
就这么养着,忽然有一天,江修暮在做饭,身后的鸟自己喊了两声“破烂儿破烂儿”。他陡然回头,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后来发现,不过是鹦鹉学舌。
但也挺有意思,那之后他开始有意地教它说话,先从最基础的“你好”开始。每天都要对着它说几声。
不过,这鸟可能脑容量太小,翻来覆去,就会那么一句“破烂儿”。
直到某天,司黎发短信说要回来了。
看到她信息的那一刻,江修暮心里就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又说不出来原因。
就在司黎回来的第二天早上,他早起陪她晨练,回来吃完早饭,她继续补觉。
江修暮想了想,翻出她昨晚带回来的碟片,是她参演的电影,她自己刻的送给他“欣赏欣赏”。
正好,现在有空,他打算看看。看看屏幕里的她。
一个很普通的“警.匪”片。故事情节矫揉做作,bug也不少,人物台词缺乏深度,甚至还有哗众取宠,取悦某些特定人群的嫌疑。
司黎在里面演一个配角小警察,类似于“笨蛋美人”“花瓶”的角色,用于给主角制造困难,顺便给观众养眼。出场两分钟,台词不到十句。
但别说,真不是他偏心,江修暮觉得司黎演得真心不错。起码非常理解角色,知道自己的定位是eye-candy,一回头,嘟嘴唇、眨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很生动。就连粤语都说得地道,私下肯定勤加练习过。
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本人的痕迹。甚至连他这种,和她同一个屋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电影时,还是不知不觉被她代入了情绪,几乎忘了她原本的“机灵鬼”样子。
其实司黎早就醒了,笑着倚在卧室门口,看他看得那么认真,就没出声。
等她的戏份完全结束,司黎才用慵懒的语调问他:“我演的怎么样?”
醒了?
江修暮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站在他肩膀处的玄凤鹦鹉扯着嗓子叫了两声:“破烂儿!破烂儿!”
他当即心道不好,果然,靠在门边的司黎笑容瞬间凝固,随即沉下脸来,攥紧了小拳头,“你这只丑鸟!”
她光着脚“咣咣咣”地冲了过来。今天她们俩必须死一个!
鹦鹉扇动起翅膀,继续叫:“呱呱呱,破烂儿破烂儿!”
“我今天一定把你毛拔光!”司黎“暴跳如雷”,蹬上沙发,伸手去抓它。
这鹦鹉也怪,知道司黎要捉它,它还不跑远,就绕着她飞腾,不停地念叨唯一会说的词“破烂儿”。
四舍五入,这词还是她自己教的。司黎快被它气死了。
江修暮夹在这一人一鸟之间,一会儿扶住司黎的腿怕她摔倒,一会儿又怕她真捉住鸟,一爪子把鸟捏死。
一时间,客厅里“战火连天”“硝烟弥漫”,“激战”的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司黎还企图爬上沙发背,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拽了下来,于是她一个没站住,脚踩歪了。
实实在在地踩中了另一只鸟。
第29章
“唔!”男人额角青筋暴起,不可言说的剧痛!
而司黎的胳膊被他一直攥在手里,江修暮甫一用力,她没准备也跟着“嘶”了一声,跌坐到了他身上。
结果本就酸爽,她又摔了上去。
清晨、重创、又重创,要素集齐了。
男人躺在沙发上,额头开始冒汗,钳着她的手力道一分不减。
司黎双臂撑在他肩膀上,保持着最后的平衡,才不至于完全倒在他身上。
四目相对,一时间,吵闹的房间忽然陷入安静。
司黎眉间渐渐蹙起,疑惑地歪了下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而她思考的内容,江修暮猜得到因为猜得到,所以他脸开始发烫了。
闭了下眼,他暗暗深呼吸,再睁开时,淡定地将双手放到她腰间,向上一提,自己也仰卧起坐。
把司黎放到沙发的一边,江修暮默默走进了卫生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别吵了。”
司黎果然不吵了。
她现在脑子里鬼主意疯狂转动,开始琢磨另一件事。
刚刚他是起床了吗?
司黎抱着双膝窝在沙发一角,咬着手指寻思,应该是吧。
毕竟都打到她肚脐眼了。
如果这样的话她想找个男人试试,他又恰好能起床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找他试试?
思来想去,司黎侧头看向那只“惹祸”的鸟,试探地朝它伸手,“破烂儿?过来。”
没想到鹦鹉听懂了,还真得飞了过来,落在她手上。
“呵。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身份啊。”司黎朝它挑挑眉,心想,还行,摸清自己地位就行,今天就先放过它吧。
她起身,手上托着鹦鹉进了卧室,把门关上。
司黎翻出两张纸,分别写了“睡”和“不睡”,一个左边,一个右边,叠了两下,放到鸟面前。
“选吧。”她说,“好好选,选得好奖励你面包虫吃。”
鹦鹉歪了歪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但爱啄眼前的东西是鸟的天性。
所以它把喙伸向了右边
“嗯?!”司黎伸直脖子,严肃地瞪它。
她一出声,鹦鹉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它先是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往她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啄起了左边的纸条。
“啧,算你会挑。”
司黎温柔地抚摸它的羽毛,得意地想,这可不是她做的决定,这是“天意”。
天桥下算命的都是这么干的。
“行了,带你去吃面包虫。”她托着鹦鹉,纸条一扔,再次走出房间。
话说,男人在卫生间,先检查了一下,没有真“伤”,就靠在洗衣机边等着恢复原貌。
本来也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恢复,但他无意间地抬头一看,洗衣机上的晾衣架,正挂着司黎洗过的内.衣和内.裤。
得。
直接冲凉水澡吧。
江修暮丧气地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窘迫。冷水淋下来的时候,他甚至开始想,是不是他们分开住会比较好。现在这样,他不好受,她也危险。
可司黎几十天才回来一次,要真是她自己住,还不如不回来。
想到这,江修暮蓦地睁开眼,看着地上积水的瓷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是为了他才回来的吗?
如果不是,那她来回一趟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折腾什么?
他呢?扪心自问,他希望她回来吗?
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江修暮沉默了。人的一些念头,远比行为要危险。
第30章
从卫生间出来,江修暮感受到了别样的氛围。
客厅里,司黎正拿着两条扭动的面包虫在喂鹦鹉,边喂还边夹着嗓子,叫它,“小乖乖,小可爱,多吃点。”
样子活像把小孩拐进森林里,准备大锅煮了吃了的漂亮巫婆。
他走过去,把鸟捉住,扔回了笼子里,这回顺便关上了鸟笼的门。彼此保护吧。
司黎靠在沙发上拄着下巴瞧他,思忖,这男人刚刚在浴室干嘛了?这么久?难不成在
想到那两字,她的眼神渐渐微妙。
“江修暮,这鹦鹉以后就叫破烂儿吧。它能听懂这个词。”
江修暮叹了口气,给鸟加水,完全不想反抗地点点头,“行。”只要别再打起来,叫什么都行。再说,老话说贱名好养活。
这么听她话?司黎心想,那她要是直接说想睡他,他是不是也会干脆地说:行。你来吧。你来我就不用手动挡了。
要真是这样,那他还真是“让人省心的”男人啊。
但她最后还是没冒然提。
江修暮虽然同意了这个名字,但几年后,他还是反思自己是不是答应得太轻率了。鹦鹉的寿命比想象得要长,一般小体型的可以活七到二十年。所以他们回国时,“破烂儿”还活着。他俩把鹦鹉送给了房东老夫妇俩。
两位老人家特别喜欢,后来还特意带它去了一趟波兰。说是这鸟一直念叨着“Poland”。他们认为那一定是它前世忘不掉的地方,所以他们带着它去寻找鹦鹉前世“未完而命定的爱情”,了结它的心愿。
知道这事时,江修暮不由得扶额,脑子里浮现出三个字:造孽啊。早知道就跟她商量取个英文名叫“rubbish”算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司黎沉浸在自己周密的“试探”计划里。
比如看电视时,时不时捏捏他的肱二头肌,他不反抗,她就继续去摸摸胸肌。这时,男人会看她一眼,但也不会说什么。她则得寸进尺地去摸他腹肌。这种情况下,江修暮有时候会直接走人,有时候又任由她摸。
司黎摸不准他的底线在哪里,干脆暂时停在这一步,打算等他被摸习惯了,再往下进行。
这计划本来制定得很有策略,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
可惜,计划永远抵不上变化快。
那天他们出门买
东西,“不小心”出了状况。
从Tesco出来,江修暮左手拎着刚买的一大包东西,司黎走在他右边,悠闲地背手,嘴里哼着《欢乐颂》。
枪声响起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扔下东西,扯着她躲进旁边的墙后面。
司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扑倒在地。
她整个人被男人用身体全全护住,甚至他的大手都托在她的脑后,怕她磕到头。
如此一来,他的额头也贴住了她的。
司黎的长睫毛眨了眨。耳边枪声还没停止。是真的枪,也是真的子弹。不是木棍,也不是砖头。是一颗就足以要人命的东西。
眉睫微垂,她抽出抵在他胸前的手,忽然捧住他的脸,头微微一偏,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尖叫,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狂笑声、警笛声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江修暮愣怔地看着身下的少女。她双眸微闭,神情认真地在亲他。
唇瓣上涂的是薄荷味唇膏,很凉又很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