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赵薇然照常开着那辆红色大众,上了那畔必过的桥。这次,她没有胡思乱想,没有去看冰封的江河,即使两侧有行人行走,她也选择漠视。
现在,赵薇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节目里的那个问题,能帮她找到李灿。
到达医院时,碰巧在一楼大厅遇到周院长,他笑着说,“小赵,早啊,我听说张记者说,昨天的采访很顺利。”
赵薇然点头示意,“还行,算是没有辜负周院长您的期许吧。”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赵薇然按了自己的楼层,也帮周院长一起按了。
周院长慈目:“昨天晚上,那条新闻采访就播出了,我有点好奇你最后提的那个将军与俘虏的悖论。那个答案是什么,我想了一个早上,还是没想到。”
赵薇然先是惊了一瞬,没想到节目这么快就播出了,这样她离找到李灿就会更近一分。
她凝了凝神,卖着关子,唇边挂笑,“这个叫天机不可泄露。”
周院长有点小孩子脾气,半开玩笑着,他也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卸下院长的端重严肃,“害,你这徒弟,还怕我知道了答案,再重复一遍,抢了那份神秘礼物不成?”
赵薇然被他逗笑,“等吧,等真正有人答出来了,您老那时候还感兴趣的话,我就告诉您。”
叮,电梯门开了,赵薇然的楼层先到,她摆了摆手,算是告别。
走到走廊里时,她咂舌惊住了。护士和其他同僚医生虽然也和往常一样同她打招呼,但他们好像比昔日更热情一些,那一张张热情的背后似乎还有打探好奇的意味。
那个表情太熟悉了,刚刚她才从周院长脸上看过。
她每走一步,觉得同事看着她的表情,像是饿了一个月没吃饭的人,突然看见一块香气诱人的瘦肉。
一个护士说,“赵医生,节目很好看,那个问题答案是啥?”
赵薇然尴尬点点头,没回答。
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同是心外科的医生,李明笑着看她。心外科除去赵薇然,他就是年纪最小的了,二十七八岁。他五官简洁干净,皮肤是正常黄皮稍白了几分,但不是李灿辰的冷白色调。他浅棕羽绒外套外头套着白大褂。
李明:“赵医生,你们不跟他们讲也好,咱俩都是心外科的,肥水不留外人田。你悄悄告诉我吧,我啊,保管不告诉其他人。”
京北第一医院有句话,信谁都不要信李明的嘴。他就是一个超级放大版的音箱。告诉了他,全医院不出半天,所有人都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赵薇然歪头,略为翻了几下白眼,“你倒想得挺美,我拒绝。”
李明没得到医生美人的回答,也只好双手摊着,无奈地笑了几声,转头就回自己科室了。
赵薇然刚刚打开了心外科的门,眼边就出现了一盒草莓酸奶。不用见侧面人是谁了,只有于雨才会送经常送她酸奶。以往她都照收不误,今天她可不收。
她抿唇,牙齿微紧,笑着打趣她,“吃你的嘴软,你要想知道问题答案,就拿酸奶换,你也太吝啬了吧,小雨。”
于雨惊,“我还没开口啊,你真神了,就知道我要问啥了。”
赵薇然无奈,“你今天是第4个问我问题的人。你们都怎么了,一个个早上跟打了鸡血一般,即使这个问题有点稀奇,但我觉得也不至于你们兴师动众,搞这么大阵仗。”
于雨还是把草莓酸奶搁到了赵薇然的手里。她回答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节目播完以后,周院长在群里发了一个小小的赌注,谁先抢到答案,今年年终奖就翻成。”
赵薇然纳闷,“我没看到群里有这个消息啊。”
于雨尴尬着,“额...你是提问者,早就知道答案啊,所以你不能参与。”
赵薇然笑着:“我觉得很大可能是,你们谁也不知道答案,周院长只是抛出了一个画得大大的饼。”
她师傅,她怎么会不了解啊,其他什么都好,就是抠门,有点铁公鸡。
于雨性头蔫了,如一个霜打的茄子,“我就知道。”
-
李灿辰今日终于能脱离荒岛了,刘子非跟在他旁边,和初来时一样,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
回去时,节目剧组安排的飞机得中午才能过来。可李灿辰已经等不及了,快半个月没有联系了,他的薇薇可好?会不会埋怨他无故失踪?还是压根就没想起他。
越到出发的时间,李灿辰心里越不能平静。桃花眼里少有的,染了几分焦躁不安。
他们自己租了船,在船上飘着摇着,李灿辰险些脑仁儿都被晃出来了。好在上岸后,公路倒修得笔直。
坐上出租车后,李灿辰的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此次出门前,他特意蹭了节目组的插座,将手机电充得满满当当。他打开手机的第一件事,打开微信和手机通讯录。
打是打开了,可男人骨节分明的左手只是停留在屏幕上,眼眸闭着,眼尾硬长。即使闭眼,他面上的五官还是藏不住的紧张,还有几分慌乱和害怕。
后面的日子,刘子非都不好过。直到下了飞机,到了京北机场,他仔细检查了自己身体,还好没有缺胳膊断腿。
刘子非先去停车场,取车了。
李灿辰坐在机场一边的休息室,等他。耳边是面色匆匆的行人,行李箱划过地板的声音,还有人流的喧闹声。持续烦杂的噪音,刺激着他的耳膜。本就心头烦躁,这下更是火上浇油。
他戴着墨镜,闭上了眼睛。在手机上插上了耳机,放了一首Like a star。心绪,这才渐渐放平。
听着听着,耳道传来外界的一缕声音,那声音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广告屏上。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赵薇然的声音?
怎么可能?
男人瞬间摘下了耳机,转过身,望向声源处。只一眼,他的心脏嘭嗒嘭嗒,桃花眼里的流光泫然起舞,他的心在一点点加快。耳膜处的心跳声,更加热烈,无处平放。
他摘下了墨镜,眼前恢复了世界本来的颜色。
女生扎着一个马尾,浅浅淡妆,一身白大褂,安然坐在沙发上。她身边蹲坐着一个小女孩儿。
他连身边的行李都没拿,直接几个流星大步走了过去。周围的人,步履匆忙,从未停留。只有他一人站在电视广告屏下。
好久不见,赵医生。
人来人往,没有停下的脚步。只有他驻足在原地。他唇边浅笑着。电视广告屏上张冰冰问着女生,“节目的最后,您还有什么想话想留给观众的吗?”
李灿辰桃花眼微眯,眼里流光看着女生。
什么时候,他的专属赵医生如此上镜了?
他伸手抚侧在唇边,眼珠的光点全部聚集在赵薇然身上。
只见荧屏上的女生,在光点下,更加耀眼。浅施粉黛,一颦一簇足以蛊惑人心。她灵气的眼睛泛着水光,肩膀略颤,欲哭却未哭着。
李灿辰自言自语着,揶揄着,“怎么还有点哭了?”
下一秒,女生把肩膀一沉,花泪抚下,笑音绽放在他的耳侧,她的声音浅浅着,“二战的时候,一国抓了另一个国的俘虏。那位将军给俘虏了一个选择活下的机会.....”
在听见前几句话时,李灿辰脑子突然翁住了,只能看到女生的红唇张张合合。
将军与俘虏,她怎么会知道?
难道,她当真是胖胖然?
这个猜想,从脑子跑出后,直接在他心底扎了根。心绪动荡得厉害,他脚像是粘在了地板上,无法挪开。他激动又很胆怯,太阳穴的青筋凸起,喉咙紧着快无法呼吸。
因为,将军与俘虏的悖论,他想能如此巧合的同一个名字--赵薇然,再加上之前女孩说的重重,都与他的胖胖然重合。
这样的巧合,该是命运的偶然了吧。
神明,这次终于能回过头看他一眼了吗?不再像是4年前那次,狠狠抛下了他吗?
他激动得桃花眼里的泪,如江山,汹涌波涛。
良久,他的心绪一点也没放平。
电视节目的采访,已经结束。节目放着尾片,纯黑的背景中,映着一段段白字,那里写着节目的相关工作人员的姓名。突然,画面停止。一个录音突兀出现。
没有旁白复杂的音乐,所以人声显得更加清晰,一丝一毫从未逃过他的耳朵。
一个女声问,“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话音迟钝了几秒,像是卡顿了。
赵薇然声音有抚不平的痛感,“他....叫李灿。一如其名,生来灿烂,绚极一世。”
听到这里,他的心已经肯定了。当初这话,他只跟胖胖然说过,如果说以前赵薇然说的荷花池,恐水,对那个朋友的愧疚,也喜欢like a star,这些他可以归结于命运的巧合。
但这话,不可能。
22个年岁里,在此时此刻,他的神明终于给了他回应。
因为,他找到了他的胖胖然。他的心很早就认出了她,一直是理性掩盖了真相。
这意外的相遇,太突然。他很庆幸,初见她时,和刘导的提议,不然他就要错过他的公主。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骑士。先前他曾觉得自己背叛了胖胖然,喜欢上了另一个和她相似的女孩儿,而歉疚不止。
现在,他知道,一切都在明明之中。他早已和她相遇,她的胖胖然幸好还在。
他桃花眼弯起,眼尾的海浪比以前任何时分都纯情,自由洒脱的尽头是情之彼岸。眼珠如南极上万年的冰层一般,清澈冰洁。眼里,心里都在看电视广告屏上的女孩儿。
女生虽未在花从里,可有她的世界,就是春日,就是暖意自来。他看到她嘴角浅放的笑,这一秒里,他的全世界都沉浸在女孩微甜的笑,余味有点跨过记忆的苦涩。
他知道,那个误会,她背负了十几年已经够了。他就是李灿啊,一直都是他的小跟班啊。
男人眼眸凝结了情和十几年从未减淡一分的思念,最后化为了最纯洁的泪水,从眼眶划过。
他苦笑着,“还好,你还能笑。”
刚落下这句,手机就响了,似乎是打开潘多拉魔盒关键的一步。
是男侦探打来的。
他兴奋得不敢相信,“我找到那个女孩了,就是上次你发个我的那个女生。她没有整容,是高中之后勤去健身,才瘦的。至于,她手腕上的疤痕,我找到了医院当年的存根,她去做了激光祛疤。真不敢相信,我还真给你找到了。”
李灿辰浅笑一语,“好巧,我也找到了。”
至此,所有的谜底,揭开。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他转身走过之际,身后是女生一字一句的甜言笑语,那声音给他铺了路,这漂泊了十几年的心终归在此刻停了岸。
相比4年前,他觉得上天给他开了天大的玩笑。现在他庆幸这个玩笑,才会让他成为明星,才能让他和胖胖然相遇。因果缘由,一切自有定数。
他开始信命了。
令他还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个将军与俘虏的悖论。耳边,还余绕着女生的词词句句,她的话,好像让他又回到了那年夏季。
当时,他站起身回答。
赵薇然不知道他的答案正确与否,事实是,那个故事仅此一份答案,少年答对了。
那份神秘礼物,他私下找了王桐,换取了三年的同桌之谊。这也是为什么,每月一次的换座位,即使他们从左边换到了右边。他还是和她坐到了一起。
小赵薇然曾经问他,“你答对了吗?王老师给的神秘礼物是什么啊?”
少年每次都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问得多了,他依旧不语。久而久之,冬雪春意,四季转然,一年又一年。少女早就把他答对与否的事抛在了脑后,可他一直都记得。
刘子非回来时,看到男人坐在椅边上,墨镜都掩盖不住他桃花眼里流转的满天繁星,他唇角的笑意,从未减淡。
他现在样子有点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唇边止不住的笑,好几次他拢手靠在嘴边,笑着。
刘子非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这4年里,他笑过,可那笑的背后,总藏着一抹他探不到的伤痕。
他有点摸不明李灿辰的心思,“辰哥,遇到什么天大的好事了?”
刘子非拿起行李,两人开始往车边走。
李灿辰竟回答他了,声音温着,笑语化开在了喉咙。刘子非有点受宠若惊,李灿辰什么时候这样对他过了。
他说,“比天大的好事,还幸运。”
车上,李灿辰翻开了那个浅灰,被年岁磨破,磨旧的书包。这包,他一直不舍得扔,因为是胖胖然当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些年一直带着身边,好似她就在一般。
男人骨清的手,从里面翻开了一本厚重泛黄的历史课本。他左手轻卡在书册,纸张有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一页页纸,落下。最后停留在别了一个书签的地方。
书签是茉莉花做的标本,浅浅余香染着书墨香。他轻轻移开书签,那下方赫然有一段稚嫩的小字。这里的字体和旁边的笔迹大不所同,一个稚嫩却略有遒劲笔锋,另一个只剩稚嫩和端正,显然是两个人写的。
那里写着将军与俘虏的故事。
男人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这段文字。
当时,那个夏季,窗外的梧桐树。他都还记得。
王桐在讲台上讲的悖论问题,其实他早已经听过,因为讲台上那个人是他的历史老师,亦是他的母亲。这个悖论,他小学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了。所以,他占了先机。
大部分同学在听到这个故事以后,都想把它记下来,因为稀奇。可他已经都刻进了脑子里,不用记了。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拿着笔,在历史书里的赵匡胤画像旁边,找了一块小空地,记下了这个悖论。
少女余光瞥见少年没有动笔。以前他学□□是比她认真,她有点纳闷,“你一向不是最爱学习的吗?怎么不动手记啊。”
少年回过头看她,桃花眼里含着笑,他轻轻摇头,伸出左手轻点了一下脑袋,“都记到这里了。”
女生不信,“我看你有点懒啊,算了,你老大我今天心情好,帮你写一份吧。”
少年想拒绝,女生的动作快过他的声音,已经将他面前的历史书挪到了面前,右手捏着圆珠笔,一丝不苟地写着。
李灿辰想到这,唇边的笑,不请自来。
他对刘子非说道,“去京北第一医院,越快越好。”
胖胖然,我来了,你要等我。
这次,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