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冬微桃》 1. 第 1 章 冰线纷飞,雪花漫舞。一片片在空中逗留,一会儿又贴近了玻璃窗外,形成冰花。快凌晨的夜,除了冰润沁脾的空冷,雪花落地的声音,整个大街杳无一人。 赵薇然拖着疲惫的身体,整个身体像是泡在水里过,累袭卷了四肢百骸。今天本该下午六点就能下班。五点京北市郊外发生了一起严重工厂火灾事故。 共一百零二人烧伤,其中三人当即就抓进了重症监护室。今天医院连实习医生都被拉去充公。更何况赵薇然身为京北第一医院的外科医生兼医院的一把手。 今天可算是忙疯了,身上像是在枪里雨里滚过,好在身上没沾上血迹。 刚走医院大门几步,从地库里提了车,就收到了闺蜜陈明明的微信语音:“薇薇,到哪儿呢?你要还没回来的话,顺路帮我买点咖喱块还有小蛋糕。” 对面人声音更疲惫,周围背景音还有敲击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像是还吊着一口气,隔着音筒都能清晰可见她两眼困倦。 她又发了一条,大叹了口气,“今天我要甜品续命。稿子赶不完了啊。” 说完后,又是她累得咆哮的声音。 赵薇然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尔后安全带稳稳当当别在身上。她抽空右手,回语音消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刚刚照顾完一大群病患。” 对面人又嗷了几嗓子,快要被码字逼疯了,“薇薇,最爱你了。我等你回来。” 车身缓缓启动了。 陈明明是赵薇然七年之交的闺蜜,大学同窗4年,毕业后的又3年。当初她修的法学系,某天突然想成为作家。在校期间,一直在赵薇然耳边念叨,以后她一定要成名的,成为像琼瑶阿姨那样史书级人物。 至于现在,名气还算小有成。 空旷的街道,红绿灯都下班了,没了白日的红灯绿灯,只有扑闪着的黄灯。四下一望,街边的店面几乎都关门了。 她倒是在哪里给陈明明找一家还开着的店啊?她余光瞥了一下车内中央的导航仪,上面赫然写着凌晨1点。 车身的绚烂红,弥补了黑夜的枯燥乏味。车身前方的挡风玻璃的雨刮器,左刮一下右刮一下,刚刮过的地方又落了雪。这在暗光视线下无疑加剧了赵薇然的困难。 终于,在她不知道跟着导航七拐八扭了多少个圈子,右边侧道上一家便利店还亮着鲜绿的光。 她取了伞,径直走下车。 前方是马路边最常见的树围,树围现在光秃秃的,像老人掉光的牙齿。上面堆满了白晶的雪。 赵薇然刚走了几步,就发现了前方的奇怪之处。先前开车路过的街道,无一不是关门闭户。连店门最常见的亮灯招牌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还亮着。 而这里,这条街,像是黑暗之河隔出的一小节细流分支。这里亮堂堂的,除了路灯的暖黄,街边各处的店面也都开着门。门上牌匾的LED灯,也闪烁着。 纵横一排的有,理发店,水果店....店面大开,门口也不见几人。明晃晃的各种灯光照耀着。堆积在门口的积雪,也不见人来扫。 她一步踩在雪上,发出刺软的声音。总之,给她的感觉,太静了。背后呼厉的冷风,在耳边发出阴冷地狂笑。 赵薇然心里咯噔一声,她这不会是走到另一个世界了吧?!而且现在她细细观察,耳尖动了好几下,都听不见人声。只有自己越发狂躁不安的心跳声,还有她呼出的白气。 人在害怕的时候,肾上激素会飙升。现在她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快要抽筋。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就看到很多车友半夜开车跟着导航走,有导到河里的,更有甚者,导到一些孤魂野鬼,穷乡毗邻的地方,还有好多灵异事件。 现在,她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胡乱想其他的事情。如果这次,她真买了咖喱块和小蛋糕,那她闺蜜还敢吃吗? 不知是不是恐惧的缘故,她看着很远的距离。没几下,她就已经走到了便利店门口。她刚踏上门边,一边牌匾上的灯就刺啦一下熄灭,吓得她差点大叫。 她又往里看看,里面便利店的装潢又是随处可见的样子,她给自己鼓气。 推门,走近。 门框上挂了风铃,瞬间滑过不太悦耳的声音。这风铃可能有些历史了,发出卡桑的声音。 赵薇然入门,扫了一眼结账处。空无一人。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头顶上像乌鸦,鹅桑的风铃声还在那抽风晃动。她怕得真想,一脚结束它那残存的生命。 算了,别太想太多。你弱敌强,即使对方是鬼,也只欺软柿子。这样思忖着,赵薇然大步走了进去。从冷藏柜里一看,还有一些小蛋糕,她挑了几个。再从调料区,眼狠手快拿起咖喱块就走。 一秒也不想多呆。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响起。 赵薇然脚在打颤,发丝也在抖。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转过头去了。 一个男生看起来20出头样子,小年轻。头发扎染着混混最爱的银灰色,额前的刘海略长,但不及眼。眼型是一双桃花眼,最捡风情流转,潋滟水色。但他眼尾微眯,嘴也撇着。 高颧削颚,骨骼硬郎,五官是亚洲人少有的立体,给人一种潮流绝色,但很不好相处的感觉。 他指着赵薇然手边的东西,“喂,这边结账。” 赵薇然看了他好一会儿,脑子还在发蒙。“你确定是真正的人...收银员吗?” 青年听到他这句,已经站在了收银台。手里拿起的扫描仪,停留在半空中。他山根的眉毛一挺,眉心有些乱。清澈的桃花眼动了几下。脑子快速拾掇着什么。 随后,几秒的停留。他恢复了先前冷面的样子。开始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不是,那你是咯?” 话里有点痞。 赵薇然听出他的语气,想着山野精怪之类的,也不会这么人性化吧。于是心里踏实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下次怎么遭都不跟陈明明一起看鬼片了。 这真是让她都有后遗症了。 她几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南瓜塔,黑森林,咖喱块都放了上去。 青年男人眼睛扫了一秒物品,又视线上挑,乜斜了她一眼。两手悬在胸前,骨节分明的手轻松握在一起。露出右胳膊上张牙舞爪的大花臂。纯纯的社会小青年。 赵薇然心里纳了味,这是威胁? 她用一副大姐姐看小孩的样子,“小孩?你不结账?那我拿走了?” 男人嗤了一声,手尖摸过唇鼻,“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他手指冷白色,指向了一边货架上的行李箱。 “啊?”赵薇然看过他的手指方向,瞬间了然,以为这是便利店在例行推销那些积压已久的行李箱。 她给了青年男人面子,“不用了,你们家行李箱太小,不够我装。” 赵薇然又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下了。她催促道,“你快些结账吧,我着急赶回去。” 闻言,青年男人不动声色地眉根又蹙到了一起。 这人也太不专业了吧。 他只好临场跟着她的话,顺了下来,“后面仓库有超大号的行李箱。” 赵薇然垂眸,看着他迟迟不结账。前前后后已经快过了5分钟,嘴里还一直绕着行李箱。这是店主给了他多大的压力,要强买强卖了? 她有些动气道,声线冷漠,“不用了,麻烦你尽快结账。” 青年男人从固定的一处视线收回,看着她,“确定不考虑一下?大号到装下一个人都没问题。” 小青年话毕,桃花眼一转,话里的提示意义已经很浓烈了。 说完后,他目光又重新回到先前的固定视线处。 赵薇然头渐渐痛了起来,脸上浮上一层浅薄的怒意和焦躁。她没了耐性,与其继续在这磨着,还不如顺个人情,买下一个行李箱了。毕竟错过这家店,再算去时间成本。倒不如买下行李箱了。 她耸了一下肩,“行,那你快点吧。随便一个行李箱,我着急回去。” 小青年眉毛终于没拧巴在一起了,转身去仓库给她提溜出一个大号行李箱。又回到收银处,熟稔地扫了几件物品。 “一共368元,现金还是扫码?” 终于等到结账,赵薇然眼里突突跳,先前在医院忙累一天的疲惫,现在没有了恐惧的支撑。袭卷得她厉害,困顿四起。 她举起手机,打开了微信支付码,“扫码。” 小青年拿机器扫过她的手机。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赵薇然微信并未出现账单提醒,但她现在已经是四脚感觉都灌了水,累得不行。拿起东西就准备走了,没管其他。 她手上提着塑料袋装的零食,余光瞥见到那个大行李箱,又视线刮过玻璃门外沉寂在地上的厚雪。白得晃眼,先前她留的脚印已经不见。 疲惫快虚脱的声音,再拖这么个行李箱,她会累疯的,她这老胳膊老腿,肯定受不住。 于是又转过头看着收银员,“行李箱,送你了。” 这个鬼地方,她不想来第二次。 话说完,小青年的桃花眼碧波突起,又看了刚刚他视线一直固定地方,那里不大不小刚好藏着一个摄影机。摄影机身后,还有几个人在那专注地盯着屏幕内。 小青年嘴轻扯了下,然后头微侧,唇角露了个不深不浅的笑涡。这笑有些冷冷的,如窗外的寒气。 “你开车来了吗?我给你送过去。” 赵薇然惊,愣了好半晌,“这也行。那谢谢了。” 青年男人在室内只穿了一件浅薄白T,外面套了蓝色的店员服。他从座椅边套上了黑色羽绒外套。 先前走在了赵薇然前面。 她这才注意到他很高,目测得180以上,光看背影,忽略那头扎眼的白毛。颀长精瘦,步步生风。走过她身边时,有好闻的柠檬清香。 “你店不需要看守吗?” 青年背对着她,“这一会儿,不用。” 赵薇然跟了过去,踩在雪地上,很快,她发现小青年走路的路线有些怪异。大路这么多路不走,为什么偏偏挑了最远的一条线路。 直觉告诉她,这是他故意的走线。不过,她实在困倦得厉害,没有太多精力去管那些弯弯绕绕了。 到了车门时,男人已经停在后背箱侧了。 她捺了一下车钥匙,后备箱打开了。男人随后行李箱给她放进去。她道了声谢谢,看到男人已经走远,便回到车上,驾车而去。 回去时,她有点不太敢相信先前的导航了,用手机现下载了某度导航,然后导回去的。 赵薇然走后,便利店就变得不一样了。这些她都看不见了。 小青年男人脱下了便利店店员服,头上的黑色鸭舌帽也取下了。朝他刚刚视线一直固定的视线走去。 这会儿有个看起来也是20出头的男人,穿着白色羽绒走上前,递上了热水保暖杯,还有热毛巾,“辰哥,不错不错,一条过。” 男人面目冷色,藏在鸭舌帽下的脸,彻底暴露在空气中。他眉毛轻蹙,“这又是哪个带资进组的人?嗯?” 他话里语里都没了先前的痞劲,嘴角下耷,“连最基本的台词都记不住。还要我几番提醒顺下来。” 刘子非在一边哈着腰,眉毛不敢硬挺,软着话。 “辰哥,这个应该不是带资进组的吧。好像是经过海选的。” 男人嘲讽着,“你是说我李、灿、辰没眼力劲儿?” 字字珠玑逼着他。 刘子非小助理一下大气不敢出,忙在前引着路,“辰哥,这边走。去化妆间休息吧。” 李灿辰旋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立刻就吐出了,“太烫。”冷白骨节分明的手,直接将水杯扔到了刘子非的怀里。 走到摄影组时,导演站了起来。 剧组导演是一个40几岁的中年大叔,留着络腮胡,发顶光亮,他站了起来,眼里的赞扬生脆直接,“小辰,演技不错啊。临场发挥。” 李灿辰看着他,“演员基本功台词都没过关的人,刘导以后还是少用吧。” 刘导后知后觉,“难道不是你们事先对好词儿的?” 他不回答了,是身后刘子非走到导演边上,将前言后语一番解释透彻,随后又紧跟上李灿辰的脚步。 这剧是犯罪嫌疑类的,前头的一场戏正好是杀人犯半夜准备抛尸,到便利店买了行李箱。周围的商贩,场景布置,甚至是京北众多的便利店挑出这偏僻的一处,也是为了更加还原小说原本的剧情。 拍摄时,李灿辰想入戏更深,就提议导演撤下了大部分不相干的工作人员。只余下核心人员,且摄影机也放在暗处。 今夜最后一场戏算是收工了,摄影组,灯光组,美化组等工作人员,在刘导喊了一声,“都出来收工。”后,突然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入,暗淡冷清的街道顿时有小片的热闹。 刘导在意李灿辰提的问题,要是她真没演技实力,只端个花瓶作势,这样的人断是留不得的。他起来四下一望,眼里没有瞟到那个女演员。 又走出去,问了几个工作人员,都说没看见。 刘导估摸着该是去了化妆间,又择身亲自前往。再敲了一个又一个门之后,都没发现该找的人。最后在角落里看到原本属于那个女演员的化妆间,空空落落。 黑漆漆一团,连灯都没有。 他打通经纪人电话,以为她走了。 “喂,你们萱萱先走了?” 经纪人脸色土黑,又惊慌。喉咙滚了好几滚,才出声,自家艺人的爽约,已经让她慌上加错,没有闲工夫去听刘导的话。 直接说出打好的腹稿,“刘导,对不起。我们萱萱的确有事走不开,档期撞上了,这次违约金,我们照常赔付。” “等等,你说什么?”刘导眼静瞪大得像铜铃。 “违约金我们照常赔付。”对面人清桑,重复了一遍。 刘导嘴巴都快合不上了,眼目被震得不清,“你是说萱萱今天压根就没来?” 经纪人听出了异样,“是这样的,您那边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刚刚演了长达10分钟的女生,是谁啊? ...... 刘导慌得一下就挂了电话。 此处市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更半夜,出来买东西的人,那还会是人吗? 刘导面前还是那处空落偌大的化妆间,伸手就能淹没的黑,耳边还挂着风,呼啸着,像是哭声。任他是个大男人,也不敢多呆,径直往中心去。 敲了敲李灿辰的房门。 刘子非见他一脸惨白的土色,没魂儿的样子,腿都抖成了筛子。 “刘导,你怎么了?”他出声关心道。 刘导在一边坐了好半一会儿,脸上才重新恢复了点红意,他嘴张张合合,语无论次说了好一大堆话。刘子非脑子也被他带乱了,听清了他后半句。 他试图重述刘导的思维,“您是问我们,刚刚那个花瓶...不...那个演员是不是真的?” 刘导点了点头。 刘子非鼻梁轻勾,眼神瞟了几下。手扬起了又放下,他尴尬哈哈笑了一下。“刘导您先坐,您先坐。” 他连忙小跑走到灯镜前面,准备对李灿辰讲话。声音起调有些大,又小声说着,“刘导脑子好像有病。” 闻声,李灿辰背直腿长,慵懒缱绻坐在毛绒坐垫上。眼皮微眯,桃花眼眸向下一处,左手腕骨遒劲轻凸,余下细长又有力量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是消消乐的声音。 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就是吹不到他这儿。 刘子非又回头看看刘导,依旧两眼有些无神,又看看自家艺人气定神闲地还在玩消消乐。 他只好再说一遍,“辰哥,你要不先停会儿?”,他拍了一下李灿辰的肩膀。 男人顿时下眼睑向上移,眼睛半眯,不轻不重刮了他一眼。 李灿辰这才出声,轻描淡写一句,“世上本就无鬼。有鬼的只有人心。” 他收起了手机,揣进了兜里。徐徐走了过去,桃花眼垂眸一眼,“刘导,你先定心。和我对戏的人,是人是鬼我还是分得清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人来,毕竟拖一天,几千万就打水漂了。” 刘子非也在一旁附和着,“是啊,刘导。我们灿辰档期都很满,这要是因为一个小角色耽搁了,那损失就不能以千万计数了。” 在两人的几语之下,刘导回过神了,暗暗点头。起身时,还是脚步有些不稳,虚浮软肿。 2. 第 2 章 剧组那边已经是深海炸弹,波动浩大。他们要找的人还在路上。 赵薇然在手机导航下,周遭的视线也更加分明。从小暗小径逐渐过渡到路明灯华,市中心俨然一副更加明丽的画面。 到家后,赵薇然在玄关处疲惫得快,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连忙换了鞋,直接一个仰躺到沙发上。 陈明明顶着一个困顿的眼睛,手上还不停歇地在码字,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身前落着折叠小桌,“你回来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赵薇然有气无力回着,“别提了,那导航给我导到市郊区了,穷山恶水的地方,我下车都差点不敢。” 陈明明抽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呢?” “然后,你都不知道多奇怪。你知道的,那边好多门店都开着,就是没见几个人。你说他们也不怕东西被人偷了?” 陈明明放下了电脑,走到了茶几上,拿起赵薇然带回来的零食。 “是有点,但这也不至于不敢下车吧,你还是太胆小了,还得多看看恐怖片练胆。” 不提还好,一提,赵薇然直接从躺着变成坐着,盯着陈明明。 “就是你平常拉着我看那些鬼片,我才会多想。”她胡乱挠了下头发,随后半躺在沙发上,看着陈明明准备拆开小蛋糕盒子。 她提醒着,“你还是别忙吃,看看能不能吃吧。” 陈明明转头看她,“?” 赵薇然又说起另一件怪事,“那便利店有毒,起初我进门,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我挑好了东西,那人就好像凭空出现似的,吓我一跳。” “所以,这就是不能吃的理由?”陈明明有点关心她的智商了。 赵薇然扶额,“我还没说完嘛,后面那收银员迟迟不肯结账,还一直推销让我买行李箱。我都前前后后说了不用了,他完全就是我不买,就不准走,也不给我结账的意思。” 陈明明猜到后续,“所以你就花了几百块买了这一堆?行李箱也嫌麻烦不带走了。” “拿回来了,后背箱搁着呢。那小青年还染个银灰发,一副社会青年模样。”她又想起什么,“还有他那个花臂,简直了。妥妥的□□,反正不像好人。” 陈明明已经吃了一口南瓜塔了,“你就是担心过多,幻想过分。现实不是小说好吗?” 赵薇然同她说不到一起,她这闺蜜大多时候很直女,有时候是钢铁直女。她勾在心里的话说完了,心空了。睡意也强了,她跟陈明明摆了摆手,去了卧室。 黑寂天幕下又安静地落了雪,白满纷飞。下雪的夜,格外宁静。这个夜晚,赵薇然很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了。 卧室留着暖黄色调的小夜灯,隔床几步远的落地窗,露了一丝缝隙。晚风轻轻挤进来,扬起蕾丝窗帘的罗裳。 猛地风开始不安分了,憋足了嗓子,干吼了一声。顿时撑开窗户缝隙,一股狂风高高吹起窗帘。 赵薇然半夜觉得有些冷,但她身子已软泥一般散摊在床上,没有多余精力去管窗户的风。她只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昨夜下班已经凌晨。她可以补休到次日上午。 一早的闹铃被她摁掉,继续呼头大睡。窗帘昨晚没拉,现在外面已经日上三竿,还是阴冷的天气。没有太阳。 她对光线敏感,转过身,拿手扶着眼睛。继续睡。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次啦啦吙啦啦,一阵阵穿透她的耳膜。她拿枕头捂住,那声音还是挠得她耳心眼烦。 闭着眼,摩挲着手机,随后接起。 “喂。”声音朦胧。 “赵、薇、然,你现在连你妈都要骗了吗?”开嗓一个大喇叭,刺得赵薇然耳悬目晕。 她睡意直接清醒了大半,“啊?怎么了?” 肖凤戴着金边老花眼镜,手机操作得熟练。退出了语音电话界面,翻到了先前微博浏览的位置。今天的头条热搜。 “你说你在京北当外科医生,你看看微博上写的什么?”肖凤尖桑得厉害。 赵薇然还有点朦,睡意是全无了,“妈,你到底在说什么?” 肖凤收了尖桑,有模有样念着今日头条,声音质感揶揄着,“凌晨2点,京北市郊《诡谲风云》剧组。一女性初登荧屏,戏感丰富,误带走现场道具。如果有认识这位女性或女性本人,看到此则消息,请立刻联系我们。望周知。” 赵薇然纳闷,耳音重点听到了京北市郊这几个字,她强撑着眼睛睁开,点开了微博,昨天她的确去了京北市郊。但现场道具?? 入目的视频,狠狠冲击了她的眼球。微博的首条发起者是一个叫刘星的导演。那一连串文字说明后面附加了一个现场拍摄花絮。 她点开。 赵薇然愣住了。 呼吸都忘记了。 她?演员? 行李箱? !!! 脑里的一根筋忽的搭上了,所以昨天她觉得奇怪的点,是真的奇怪。营业员为何一直叫她买行李箱?还有她进店后,说的第一句话,那营业员分明脸上有诧异的表情。况且,他昨天送行李箱到她车身的时候,他走的路线也是固定好的。 更重要的,他的视线看了她以后,总是会回到之前固定的视线处。 所以,,,,这一切是在拍戏? 天呐,她是做了什么啊!!! 不对不对,上面说她带走了拍摄道具,即使行李箱是道具,但她也是付了钱的啊。 仅仅几秒,她脑子也已经闪过无数画面了。肖凤电话还没挂呢,自个儿闺女就没吱声了。她清了嗓子,“赵薇然说话,别想当哑巴搪塞过去,你什么时候把医院工作辞了去当明星的?以前我也没见你如此爱追星?” 话里步步紧逼,逼仄到她快窒息。 赵薇然滚了一下喉咙,情绪到结巴,“妈....这事我回头跟你解释啊。” 刚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眼睛已经震惊到无法形容,这是什么天灾人祸啊。她不就跟着导航去便利店买了个东西?而且这刘星的官方说辞,看似冠冕堂皇,不偏不倚,实在全权把过错揽到了她身上。 这也不能等同她是全责,剧组拍摄,场景封闭,道路封闭这些都形同摆设,才让她一个不相干的人闯入进去,再者,这跟她对戏的演员,难道台词不对了,人长相陌生了,也不知道喊咔? 在她思绪漂浮的短短几分钟,这微博热度又蹭蹭上升了。下面的评论,赵薇然默读着,觉得那些无言的文字,都抹了毒带着尖刺,力道狠落割在了她耳边。 一楼说着,【所以,这是社会不相干人士误闯了剧组还顺带拍了戏,导演觉得她拍得还OK,要用微博海底捞人?】 下面有人回复着,【我看未必,可能是剧组不知名的群演,有幸被挑中了。但品德不行,小偷小贪地,讹了剧组贵重的拍摄道具。导演不想把事情闹大,捂坏了名声,才出此下策。】 【我看这小姐姐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像是群演的颜值。】 【知人知面不知心,好看绝色那又怎样,还不是带走了剧组的拍摄道具。】 ...... 【这臭女人,真恶心。能有幸跟我们家橙橙对戏还不知足,还薅走拍摄用具。】 【占有公共资源可耻。】 评论愈往坏处发展,前面几个客观的评价瞬间就如水滴入海,一个泡儿都鼓不起。 赵薇然看着眼睛都痛了,鼻子狠狠出了几口气。她?小偷?可笑至极,一群现实得不到满足,随意网络黑评,发泄内心不满的键盘侠们。 她可没必要跟这群人怄气。 赵薇然想到了微信账单,可以证明自身的清白。她点开微信栏,目光扫了好几下,从上到下,一个字儿都不可放过。已经翻到了大前天的早餐支出。 愣是没有昨晚的付费记录。 不可能,她昨天明明扫码了。于是她又给微信钱包客服打了电话,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客服说,“您好,赵女士。经过我们这边的查看,您凌晨的确没有消费记录。请问还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吗?” 赵薇然不信,“真的没有?” 客服耐着性子,“的确没有。” 听到这个消息,赵薇然直接从床上猛起。心跳一下就过速,血压突生,极剧到了头部。一股热流往上涌,她头疼得厉害。 她闭上眼,默念:心如止水,心如止水。 脑海翻起昨天付账的经过。那收营员问她,现金还是扫码。随后她点开了微信支付码,对着那个机器扫了一下。 对,是扫了一下。 但好像当时真的没有收到微信震动....的消息。 ...... 工作使然,有时候急诊,关乎性命。她手机24小时都不会静音的。 现在她好像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自己拿走了拍摄道具。赵薇然无力坐下,靠着床背边,闭着眼,脑子一下又一下往床靠背撞去。 咚,咚,咚.... 头发散乱,落在肩头。头发在一次次控制好力度的撞击下,扬起弧度。这轻微的痛楚,也缓解不了这天灾人祸。 撞了几分钟,她停下了,闭着嘴,狠顶了口气,带动嘴唇发出唇颤的声音,无奈着,苍天啊,大地啊,亲娘啊,她本就一个医院的社畜,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在“自残”行为结束后,她有些癫狂地傻笑。这笑声在冬日清晨里,像天边出现不该出现的烈阳。 而后,她在床上发呆了半个小时。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重新翻到了那条微博,找到了联系方式。 刘导为了防止隐私信息的泄密,也为了避免一部分人冒领。给的联系方式很微妙,是一个电子邮箱。她点开邮箱链接后,上面有了新的信息。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进行见面,为了杜绝不必要的人和事。请附上个人照片,以及昨夜凌晨的事发经过。】 刘星这安排有理有据,给的电子邮箱,是他助理的。从今天早上8点准时拟发的微博。刚刚2个小时过去不到,邮箱里新增添的邮件就多达了几百封。 这巨大繁复的工作量他本人是不用亲自操刀,交由助理一件件阅览审批。 于是赵薇然等待期间,已经吃过午饭。快到下午一点的时候,才收到电子邮件的回复。 对方给了剧组最近一场戏的拍摄地点,请她下午4点准时到达。 午后,外面的天阴沉得厉害。公路上的积雪已经被环卫工人清扫干净。偶尔僻静的小路还藏着凌晨的雪白嫩汁,凌冽气息。 朔风也停歇了,可能在午睡。 赵薇然走出客厅时,陈明明昨晚熬了通宵还在睡觉,估计是还没看到微博消息。她给她发了微信简短说明了情况,免得她又收到来自闺蜜的咆哮忽吼。 拍摄地点离她居住的小区很远,需要上高速路,下省道,匝道。车程也得估计2小时了。现在她也无心做其他的,就提前出了门。 下午医院的工作,只好跟院长告了假。其实她去一趟医院,亲自请假再去赴约也是来得及的。但她觉得医院的同事还有她的病号,在微博看到了她。 还在演戏。 她的确不知道怎么面对。就连请假也只是给院长发了微信的文字消息,语音都没能发,怕能听出她的情绪。 25个年头里,在学校是乖乖女,学习成绩优秀,跳级学习。年纪轻轻就医学硕士毕业,已经工作了3年。总之,她的人生相比大多数人,已经是一手好牌了。 一帆风顺,波澜不起的日子。在这一次,算是遇到了她人生里的第一波大风浪。 3. 第 3 章 路上,除了疲惫的荒芜。心里的涟漪逐渐激荡,她甚至觉得这戏剧性的事情甚至有那么一丝有趣,虽然后果是什么她不知道。 跨越了将近100km的距离,天边的云丝变得薄而透明,纤纤细细,薄如蝉翼的云浮背后,竟然透出阳光的红黄色,像是以白云为景,阳光为色,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京北是平原地势,她要去的地方叫云草村。 绚烂的红车,到达这时,赵薇然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很美。她把车停在一侧,翻出行李箱提在身侧。 她面前是原木缠绕的围栏,围栏的后方是天色相接,一望无际的草原。天边大块的云朵悬浮在草原上方,天离地很近,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枯黄干多的草,上面堆了层白雪毯子。 有几处透着晶莹,和阳光呼呼相应。 空气里很清新,她惊,虽是枯黄的草,但她还是闻到了湿润的雪夹杂着芳草甘香。 赵薇然拖着行李箱,走到草原中间隔窗的小道上,小径不是死板的直,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河流横在了草原一方。 她想着,把这行李箱给人还回去,至于昨天拿的小甜品,已经落了陈明明的肚里了,该多少就多少,照价赔偿就是。 提了行李箱,脚下的路也不好走。颠簸崎岖,还有消融的雪掺在里面,赵薇然觉得自己脚像是缠了一层秤砣。还好,平时有健身习惯,她走了两公里左右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剧组设立在几户农户围成的家里,踏入云草村,首先就看见了石路两边立着的干草堆,累堆成一个尖尖的椭圆形。 农户家没见着乡下人。剧组把这前前后后的地方都包下来了。房子都是瓦房,泥土砌的墙。瓦房右角还保留着原始的烟囱。 院子里整齐铺设着拍摄道具,灯具,布景....这会儿工作人员还在布置场景,设置灯管。导演也还在休息。 赵薇然站在不远处,“hello,我是你们微博上要找的人。” 闻声,一个男助理走了过来,接走了她身边的行李,“这边走。”随后,将她带到了一处临时搭建的休息室。 “您先坐,导演一会儿就过来。”男助理给她倒了热茶。 赵薇然接过,“谢谢。” 说是一会儿过来,可赵薇然手里的茶已经喝光了。在快要等了10分钟时,赵薇然听见一个脚步声音。 声音就在她隔壁,她望了过去。 是一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头发自然黑,冷白的额上是几缕刘海。眉峰硬朗,眼皮微眯。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似乎是一个演员,刚刚下了戏。 他走了几步,坐到绒毛的椅子上。随后睁开了眼睛,右手扶着保温杯,左手拿出了手机。 这人怎么这么熟悉? 赵薇然疑惑着。 可能男人长得好看,她入了迷。但她更想知道为啥觉得这个男人很熟悉。 忽的,男人视线上挑,再侧移。 目光相撞。 一双涟漪水光,又熏了冷艳的桃花眼,直直落进了她的眼。他换了坐姿,修长右腿搭在左腿上。军大衣懒散披在身侧,尔后他头微侧,嘴角一扯。 无声的嗤笑。 刚刚他是在嘲笑她? 赵薇然眼睛眯了眯,死死盯着他。 男人不搭理她了,转回了头。侧头之间,赵薇然看到了他的侧脸,熟悉的角度。高颧削颚,轮廓分明。顶光落在他脸上,更显五官立体过了头。 这人,这人...不就是昨晚那个小年轻? 难怪她没认出,头发颜色,从头到脚的装束都大然一变。 随后,她听到了旁边不大不小的消消乐的声音。 “Perfect,Unbelievable.....” 多大的人,还玩消消乐,幼稚无敌。 赵薇然刚想出声问他:昨晚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喊咔。刘导就走过来了。 谢顶络腮胡,肥硕羽绒外套过膝,身高不足170。脸上的油光可以炒几顿菜了。羽绒服都遮不住的肚子。 赵薇然注视着那油光,冬日也会这么爱出油?像是他身上的脂肪稍微活动几下,就会冒油挂在身上。作为职业医生的通病,她可以很明确地看出,他三高估计有点危险。 他坐在了一侧,嗓子有点干,“赵女士,您好。很抱歉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将您请过来。” 她吃惊一下,这人面上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没想到说话却是礼节周周。 心里窝着的气,在刘导的开场白后,一下就冲淡了很多。 赵薇然礼貌回着:“您客气了,昨天的事也有我的责任。” 刘导见她也是礼质彬彬,不是个难缠的人。气氛也没那么僵了。他看着她,“您送过来的行李箱,助理已经收到了。实不相瞒,我们并不需要那行李箱。” 赵薇然垂眸,“您的意思是?” 刘导接了话,“昨天那场戏,原本是演员萱萱第一次出场的。但她爽约了,您这儿又阴差阳错无缝衔接上--” 这话撂下,他仔细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她,“--而且您外貌气质也不错。昨天拍的那部分,不仅一次过,而且不论从美学角度还是戏剧角度都俱佳,所以,我想请您客串一下之前的角色。” 刘导说话也直,几句就说明了缘由。 赵薇然灵动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又转头看还在旁边玩消消乐的男人。她愣了几秒没说话,那边游戏的背景音在这就特别明显。 她张大了嘴,呼吸也紧巴着。 “您..您是说....让我和他对戏?”她指了指旁边的李灿辰。 这是在跟她开什么国际玩笑..... 刘导顺过她的手指,又重新注视着她,“对的。” 赵薇然清了清嗓,脸角温和,“抱歉,很荣幸能得到贵剧组的青睐,但我志本不在此。我的本职工作也挺忙的,没有闲暇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其他方面。” 刘导没意料到这个结果,“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赵薇然吸了口气,“真的抱歉了。” 刘导会人无数,经他手的绝色明星很多。但有这样气质的人,他还是很少见。心里只觉可惜了。 现在赵薇然于一副收缩椅子落座,肤白柔美,简洁修身的白浅羽绒服,穿在身上,也给人一种于天外来,仙气灵动的美感。 背后的雪景,更衬她冰心玉白,明眸灵气。 原著诡谲风云,这个角色胡晓晓就是这样一个人,灵动美艳,配以解剖技巧,杀了男友藏于行李箱中。 刘导似还不死心,“这样吧,赵女士。这是我的名片,您捡好。若是您改变主意了,随时联系我。” 他眼珠一动,转语道,“下周三之前,都可以。” 赵薇然目光停留在了名片一会儿,随后出于礼貌,将名片收起来了。毕竟,她应该不会打这个电话。 她想起什么,“对了,那您在微博上发的贴子能撤下来吗?趁这儿事还没持续闹大,不然对我生活工作影响挺大的。于情于理,所有的事也解释清楚了。您说是吧?” 刘导笑了一下,“这是自然。” 赵薇然提上了包,刚刚起身。不远处嘈杂混乱的声音,直接闯了过来。 工作人员以一个地方为中心,围成一个圈,七嘴八舌讲着什么。有人脸色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人准备上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喧闹声,烦躁声愈来愈强,铺天盖地砸过来。 惊断了赵薇然的动作。 这会儿,隔壁男人也放下了手机,看着不远处的人堆。 此刻,有一个女声撕喊着,嗓子都哑了,泪水如洪水清灌,“谁啊,谁来救救他。” 医生的直觉,耳力也敏锐。刘导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身边女生动作猛如虎,一只手拿起包,脚上抹了油迅速跑向人圈中央。 赵薇然身形娇小,硬从人圈外围挤进去,大声喊道,“都让让,我是医生。” “让让,我是医生。” 冲破人墙,赵薇然来到了中央。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年轻男人,面目抽搐,嘴边吐着白泡。眼珠没有意识地翻滚抽筋,双手如被电击,狂抽。脚上穿着的雪地靴,在地上刮出一道道痕迹。 他抽搐的声音,好几次白沫淹没喉咙,发出堵气儿的声音。 赵薇然见状,跑了过去,蹲在一边。 “你是病人家属?” 女生愣愣地点头,一只手还牵着男生的手,脸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看到有人过来,心也定了定。 “这是癫痫病症发作,以前你看他发作过没有?”赵薇然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抽了纸巾擦掉了男人嘴里的唾沫。 女人眼角的泪还挂着,摇了摇头。 赵薇然还在检查他的身体,沉着冷静道,“是不知道还是没有?” 女人反应了好半晌,结结巴巴着,“不...知道。” 男人身上的厚重羽绒服,阻挡了她检查他身体的视线。赵薇然出声询问,“刚刚他发作时,是你接住的?还是他已经倒在地上了才被人发现的?” 女人神志渐渐回稳,“我接住的。” 赵薇然点了点头,“那就好。避免出现了软组织挫伤、脑外伤及骨折等意外伤害。” 摔倒位置周侧,环境太过杂乱。伞棚中央是块小方桌和几把椅子。一边又是拍摄的灯光,道具等物品。地上还缠着数不清的黑线。她摇了摇头,“这里环境不空旷,需要转移患者位置。” 她冲人群喊道,“你们谁过来帮一下忙,将人抬到那边空旷的休息区。” 这里没有担架,赵薇然扫到了那小方桌。将它拆了下来,大小刚好。 有点沉,她一个人搬不动。 此刻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旁。一身的军大衣,走过她身侧时,清新的柠檬香。赵薇然抽眼看了一下李灿辰。 他脸上表情不浓不淡,眼皮微眯,一双桃花眼如古潭深不见底。骨劲有力的手臂攀在了小方桌一侧,弯曲了裤腿,半蹲一瞬。一只手掀起了桌板的一侧,借力一个猛抬,桌板就被他扛在了身侧。 动作幅度有点大,身上的柠檬香气更加浓烈,飘进她的鼻子。 李灿辰先走一步,腿边的军大衣,步履随风。一副轻松,潇洒自得的样子。 赵薇然愣了一会儿,连忙跟在身后。 李灿辰将桌板放在了犯病男人的旁侧,问她,“怎么抬?” 这前后反差着实有点太大,昨天俨然一副小混混的模样,还刺青了大花臂。今天又是军阀大衣,浑然正气。她需要时间反应。 几秒后,她恢复了医生的专业态度,指挥着如何抬,避免给患者造成二次伤害。 之后,就是她抬一侧,男人抬着另一侧。将患者转移到了空旷的休息区。 赵薇然解开了患者的衣领,刚刚哭天喊地的女人也站在一边,疑惑望着她。 “这是为了避免他呼吸道梗阻,我现在需要解开他的衣领,同时还要清除他口中的异物。” 做完了一切,男人嘴边的白沫也少了,呼吸还是沉重,昏迷没有意识。手腿却不抽搐了。 赵薇然松了口气,一连串忙下来,有点累,她叮嘱着旁边的女生,“下次若是他还犯病,就照我刚刚那样做紧急处理。对了,一定不能按人中。他醒来,你问问他是不是反复发作,如果是这样最好去医院找出病因,并在医师指导下用药控制病情。” 女生在赵薇然专业态度下,终于沉了口气,点点头。 赵薇然退出了人群,提了包向村外走去,她的车还停在那边呢。路过云草村门口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赵..女士,您等..等” 声音喘得厉害,那人一路小跑过来。 赵薇然顿下脚步,回头看去,刘导一手扶着圆肚,羽绒服的尾摆像一对笨重翅膀在两边挂着,成了累赘。他用了好大的力,嘴里吐着沉沉的白气,才走到她面前。 “刘导,您这是?” 刘星只比她高一点点,几乎可以平视。他吐了好几口浊气,才换好气,出声道,“没想到您还是医生,这简直就是缪斯,您知道吗?” 赵薇然疑,“啊?” 刘星缓过劲说,“胡晓晓那个角色也是医生,您看您不仅气质完美贴合,连职业也符合。您一定好好考虑啊。” 赵薇然哭笑不得,“好。” 刘星又劝解道,“明星动动嘴,摆几个动作。多上几次荧屏,就有数千万的收入,这可比一般职业轻松很多。” 赵薇然对医学的热爱,从未少过。她眉色深了,严词道,“知道了,您留步。” 4. 第 4 章 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复,即使刘星他是万里挑一的伯乐,但也得千里马肯点头啊。 在赵薇然一番行云流水,沉着稳静的动作后,刘导更看中了她,这千里马迟迟不肯入瑶池,他再惜才也无用啊。 “刘导。”一个磁性冷冽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刘星的沉闷。 他回过头,见来人是李灿辰。 “你怎么过来了?” 李灿辰走过去,并侧在刘导一边。身形直接盖过了刘导仅剩那点可怜的身高。 他冷白的左手扶着军大衣的衣领,“没谈妥?” 刘导无奈耸了耸肩,脖子就直接没了,“说是考虑看看,但我看人刚刚那一出妙手回春,至少在医院也是个科长级别。同意客串的几率不大。” 李灿辰浅薄的嘴张口,“不一定。” 音色像是清澈冰沁的山泉滑过鹅卵石,空灵悦耳。 刘导狐疑,试图对上他的眸子,只能抬眸看他,“你怎么知道?” 男人浅笑着,放下了左手,旋即抚在嘴边摩挲,“很快你就知道了。” 刘导重新看向前方,“你觉得那个赵薇然怎么样?如果真进娱乐圈,是不是当之无愧的国民女神?” 李灿辰是内娱的国民男神,从4年前以一口轻咬番茄的广告,红遍了大江南北。前月入军好莱坞,正式打进了国外市场,现下正在大火势头上。 他眉色英挺,唇角平平,“长得还算那么回事。” 刘导笑,“你啊,是眼光太高。我看内娱那个国民妖精胡萱萱还没她灵动仙气。” 李灿辰不说话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距离。脚下是小石块堆积成的石沙路,爬上缓坡时,刘导一个重心不稳,缘由还是太胖,脚下的小石块滑动,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李灿辰身手灵活,右手一把扶住。 刘导喘着气,看着坡下滚了好远的小石块,惊魂未定,“够吓人的,谢了啊。” 快走到剧组时。 他们的视线不远处,是先前昏迷的男人,刚刚清醒过来,坐在原地。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惊,随后重重抱进了旁侧一直守着的女生,重获新生的喜悦浮上脸,“谢天谢地,我还活着。” 女生拍了拍他的背,“你应该庆幸今天片场碰巧有一个女医生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男生松开她的回抱,往四处望,“在哪儿呢,我一定好好谢谢人家。” “不知道,好像已经走了。” ..... 刘导看着这幕,他想起一个问题,“你今天为啥主动站出来抬桌板啊?你平常不都万事不沾身,最怕麻烦的?” 李灿辰视线停留在那方桌板上,嘴角轻微扬起一个弧度,“有点蠢吧。” 刘导更惊,“啊?她医术好像很好吧。” 李灿辰脑海里不由想到昨夜的事,大雪漫漫,女人一身浅白大衣。雪晶萦在她发上。灵动的眼眸,扑闪的眼睫结着浅浅白晶。宛如冰天雪地的雪精灵,初次入世的惊慌失措。 他不由地浅笑,没有出声。 天色暗了,天边的云丝收了摊。阳光的余晖也不见踪影。黑夜入了席。他无声的浅笑匿藏在那一方浅色的阴影里。 因为,他自己也没发觉那深藏的笑意,暖了阳,温了心。 - 回去的路途,比想象中的慢。可能天色拉黑,她无法再分心欣赏旁侧的美景。 朔风乎乎,太阳彻底西沉,气温骤降了几度。赵薇然调高了车内的暖气。 出镇的路,弯细绵延。红艳车身前的两道白色灯柱,落进空中,扬起空气里细小繁多的颗尘。 此事总算告一段落,中途有波澜的起伏,但最后终是归就于平静。 但真的平静了吗? 回到家时,赵薇然看到陈明明又窝在沙发码字。客厅明晃晃的灯,室内的地暖,营造了一种温暖的氛围。 陈明明听见开门的动静,抬头看着赵薇然,一脸担忧道,“微博上的事还有你给我发的微信,到底怎么一回儿事啊,今天起来后,你就不见了踪影,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 赵薇然换了鞋,脱下羽绒服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拿手机看了,的确好几个未接来电。那会儿,她正好在救那个男人,无暇顾及包里的震动。 “没事,都解决了。” 陈明明还是没放松,“真没事儿了?” 开了一下午的车,这会儿疲惫涌上来,她有点困,“真没事了。” 陈明明半信半疑着,“那好吧。” 赵薇然准备去卫生间洗漱完就睡觉。 陈明明又叫住了她,“对了,你妈妈今天给座机打了好几个电话,说你手机不接,你最好还是现在回一下电话吧。” 7年闺蜜之交,知道她母亲肖凤说风就是雨的性格。如果再没个消息,她可以料想到她母亲连夜坐飞机赶过来的情形。 赵薇然脸上终于惊了,“天,你怎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陈明明努嘴,“我给你打电话了啊,打不通。” 赵薇然情急之下,慌得差点手机都握不住,大步流星奔往卧室,几个呼吸间。她已经坐到了卧室的床上,手机拨通了肖凤的号码。 一秒,两秒.... 对面人很快就接过,嗓门一个破开,“赵薇然,你一天干嘛呢?我哪儿都找不到你,你要再不给我电话,我现在都要坐车去机场了。” 肖凤生气时,就会叫她的名字。 赵薇然忘记关免提了,这墙隔音不好。她连忙把手机放在耳侧,关小了声音,“妈,今天我一下午都在忙。” 肖凤气头弱了些,“我看微博上的帖子都撤了,薇薇啊,你跟妈说实话。你要是真进娱乐圈,没去当医生。你现在就坦白,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赵薇然头疼地解释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恨不得把心肝颜色都指出来给她妈看。 肖凤这才气消了些,“行,这事也总算过去了。你一个女孩孤身在外,要事事小心。你离我那么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妈妈也救不了你啊。” 她言语开始有些哽咽。 赵薇然自小就父亲就去世了,独自和母亲相依为命。虽然她没有享受过父爱,但她却是在暖情满满的母爱滋润下茁壮成长的。但这爱就太过深沉了。 从小学到最后的硕士毕业,她都没能离开京南。所以找工作时,她挑了最远的地方--京北。 她思忖间,肖凤的声音在那边再度响起,“人呢?”间隔了几秒没说话,“薇薇?信号不好吗?” 赵薇然回过神志,“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肖凤像大多父母一样,不管孩子几岁,永远未成年。她唠叨着,“我看你那边过几天要零下十几度了,要注意保暖啊。” 赵薇然对着听筒,“妈,室内有暖气的。穿短袖都可以。” “那你出去不冷吗?也得注意保暖啊,你这工作有时来个急诊什么的,作息都颠倒了。长此以往身体都拖垮了。” 赵薇然面对这甜蜜的烦恼--母亲的关切。她耐心说,“知道了,知道了。妈,明天我还要上班早起呢。” 言下之意,她要休息了。 肖凤坐在自家民宿的一侧,这几个月是旅游淡季。民宿的生意也惨淡凋敝。她脚下正烤着小太阳,耳边是邻居的犬吠声。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吧。” 肖凤是个审时度势的人。那会儿旅游业刚刚如雨后春笋,还没旺盛的势头。她是小镇上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建了民宿和农家乐。其余乡民也见了眼红,纷纷效仿。这竞争压力也大了,再加上最近几年经济形势不太好,来旅游的人也少了。连着好几个月,已经吃着以往的老本了。 年轻人在外打拼,已经够苦够累的了。这些,肖凤当然不会同赵薇然讲。 - 翌日,天依旧阴沉着。赵薇然透过落地窗,看着天边的游丝,没有昨日那个午后的云丝薄如蝉翼,那个云草村挺美的,去那度个假也是不错的选择。 赵薇然开车到了京北第一医院。从员工通道走了进去。 今天医院气氛总之怪怪的。以往跟她打招呼的护士们,今天看着她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了以前的热脸相迎。 她耳力是极好的,走到走廊时,身后是人们细碎的讨论声。 “赵医生就是昨天微博那人啊?” “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挺专业的,在生活上结果那么没智商啊。” ..... 每走一步,异样的眼光就在她身上添上一层,如果眼光有重量的话,她现在应该已经倒地身亡,被压成肉泥了。 赵薇然抚平脸上的情绪,嘴角扯了个假笑回应着她们。 那些人见她看过来,就顿时禁声,尴尬了几眼,转头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顺利,似乎从那个凌晨开始,那个意外闯进她的生活。一直平静如水的过往,好像再也恢复不了以前的平滑。就像破镜即使重圆,也有裂痕。 那个凌晨,就是裂痕吧。 她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没有挫折的人生才没有意义。 只是她没想到这挫折有点太陡了。 赵薇然还没走进自己的待诊室,就接到了一通电话。院长周树培打来的。 “薇薇啊,你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他声音没有往日吩咐她任务时的轻松,余音好像夹杂了无可奈何的气息。 赵薇然心神不宁,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脱离了自己预想的轨道。她有些控制不住了。在去院长办公室的路上,她已经幻想了无数个结局。 如果凌晨,她没去那家便利店,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了?如果当时她给那营业员说出内心的疑虑,是不是当时就真相大白了,她也就不会被人肉了? 站在门前时,她深深吸了口气,尽可能烫平了身上的情绪。最后再缓缓吐出,右手紧了紧,随后扣在门上敲了敲。 里面男声响起,是中老年人被岁月雕刻过的沧桑感,有些沙哑。 “请进。” 赵薇然看着院长坐在她面前,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直到他开口说,“别拘谨,坐吧。” 她才木讷坐下。 院长给她沏了茶,茶杯很烫。她端在手里,又只好放下。就如一个烫手山芋,这明明中无疑让她能够料想到,院长后面的话也是很烫的。 周树培身上穿着严谨的西装,量身定制的。和他的身材贴合得很好。他头发有些花白了,但还是梳落得整整齐齐。眼角下的眼袋很重,像是两个肉球灯笼。 下巴没有胡须,只有残留着的青白胡茬。 他一身的行头给人很严肃的感觉。 让赵薇然放松不下。 半晌,院长看着她,“薇薇啊,你那个事儿,我听说了。” 果然是那件事,她心里咯噔了几下。 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院长惜才地看着她,“你在医学方面的前途无可限量,才华横溢。年纪轻轻才工作3年就坐上了科长的位置。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接班人。” 赵薇然喉咙有些发紧,嗓子干得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刚刚的茶可能烫伤了喉咙。她只好看着院长。 周树培叹了口气,“今天股东开了会,原本是让你撤职离开。我尽可能给你求情了,为你争取到停职一个月。但后期复职,你的职位就....” 喉咙堵住的那块儿终于通了,赵薇然看着院长,嘴角费力撑起一个弧度,眼神也努力放平,“谢谢院长。复职后我愿意从基层做起。” 周树培眼神波动了一下,站了起来,似乎他也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真怕你听到这个结果,就跳槽去其他医院了。毕竟你是医学界难得的人才啊,你放心,你复职后,我肯定尽快把你送回原来的职位。” 赵薇然也起身,点头,“谢谢院长。” 5. 第 5 章 离开办公室时,她犹如溺水的人,却死死抱着最后一根沉木不肯放手。 难过吗? 当然难过,但她没有时间去难过,生活永远不会给她喘息的间隙,换做平常人这一个月可能就当休假了,换个地方旅游,换个心情。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 这些年,肖凤都把积蓄投在了赵薇然的教育上。家里有几个钱,她很清楚。刚毕业那会儿,做住院医生实习,基本都得家里贴钱。好不容易,现在有了点起色,但京北作为一线城市,寸土寸金的,物价也高。 没房的她,先有了车。但车也是贷款买的,为了每天通勤的需要,现在每月也得还分期。 赵薇然打开微信,钱包里还剩2000块不到。她无声叹了口气,沉重的心绪都浮在了脸上。上月工资过几天就要发了,够这月生活是没问题了,可下月呢? 她去休息间,把平常放在衣柜的衣服带走了。 站台护士看到她提着一个大包,关切道,“赵医生,你这是?” 赵薇然无力周旋,安放不了情绪,无力说着,“停职一个月,我先把衣服带回去洗一下。” 那护士道,“还好不是离职,对了今天楼下新开了一家快餐店,我今天拿到他们家代金券了,给你一张,免5折哦。” 她可能想安慰赵薇然,只能挑轻松的话说。 赵薇然接过代金券,不自然笑道,“谢谢。” 这一个月,她吃饭可能都成问题。她指尖摩挲着的代金券,薄薄的一层很扎手。这好意她是收不下了,这代金券最后只能废纸一张。 光是汽车每月还款就得1000多,房租2000多。加上这一个月她的生活费得1000多,还不算零用钱。 赵薇然每一步走得慢极了,她坐到街角的椅子上。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每一个人的生活节奏都快极了,她慢下来,却无从安放内心的焦躁。 第一次,在早上的10点钟,她没有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没有在病房里检查一个个病人的身体,也没有手术。马路上的车流颜色换了又换,她渐渐糊了眼。看着车流发愣。 坐上很久未曾光顾的地铁,忽明忽暗的轨道。耳边是轨道摩擦刺耳的轰隆声,这些她都好陌生。省钱的第一步,她车都不敢开了,最近油价上涨得厉害。 到家时,陈明明就在客厅自言自语地咆哮,“薇薇,你知道我上个月稿费多少吗?5000不到诶。” 赵薇然脸上冰冰的,没有看她,“嗯,你下次努力就好了。” 陈明明从情绪里走出,“咦,不对,现在你不该在医院上班吗?怎么回来了?” 她嘴角干瘪的一个笑容,两手摊了摊,“就停职一个月咯。”她说话的余音都颤着,本想故作轻松装没事。 可她心里泛酸得厉害,脚上像是粘了强力胶,走几步都很用力。 陈明明察觉道,“你心情不好?是因为凌晨便利店那件事?” 赵薇然怕自己下一秒绷不住情绪,脸上表现太过悲软。她背对着陈明明,拖着笨重的脚尽可能走到自己的房间,“嗯。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了。” 她不是一个喜欢把情绪随意露在脸上的人,即使跟最亲的闺蜜,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25年以来,她一直这么过来了。 陈明明看到她进了房门,“可是现在还是早上啊。” 啊字还没说完,就听到房门碰的一声被关上了。 赵薇然外套都没换,身上还是那件白色的羽绒服。软软的布料,填充的白鸭绒,也支撑不起她身上的沉重。主要还是心太重实。她无力躺在床上。 眼睛看到头顶的天花板,一睁眼就是白色,闭眼就是黑色,如果生活也这么简单就好了。本意只是发呆一会儿,她越躺,身体越疲软,渐渐眼皮也跟着重下去。 落地窗的帘子,又没拉。窗外阴沉退了些,天边的云游随风慢慢漂浮。飘澈透底的某处云,背后渐渐有了阳光的暖黄。 有点像云草村的那片天。 云丝浅浅。 赵薇然觉得自己想钱想疯了,梦里都是满堆的钱。忽的,她又梦见了云草村的云云天,还有那方一望无边的草和雪。 猛地,她醒了。 翻身就去找那天背的包。她推开门的动静很大,连墙壁都在晃动。陈明明也被惊到了,“薇薇?” 她眼里是赵薇然和方前判若两人,一个是翻岸快要渴死的鱼,现在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赵薇然脚也不沉了,几乎可以说是跑过去的。 两边的头发披着,随着她踮脚去够衣架上挂着的包。乌黑发洋洋洒洒落在后面,飘逸又柔软,如一片黑色瀑布。 拿到后,她抽空对陈明明说,“姐妹,你继续,别管我。” 随后又是碰的一声,关门。 陈明明眼睛定了几秒,嘴巴微张。 这短短几秒,是发生了什么? ...... 房间里,赵薇然的皮包是纯黑的,简简方方,一个水桶包,容量很大。里面东西很杂,听诊器,耳机,纸巾,充电宝......现在那一小张名片宛如大海捞针。 赵薇然着急没了耐性,直接将整个包倒了过来。里面的东西,如下雨一般倾泻倒涌。杂乱散在床上。她视线跳转得很快,半晌,在她眼睛眨过不下一百次后,终于发现了四四方方的一张名片。 她高兴得,直接在床上蹦得很高。她大叫一声,陈明明以为她出事了,问,“薇薇,你咋了?” 赵薇然声音都难以压抑的喜悦,“哈哈哈,没事...你继续忙吧。” 随后,赵薇然右手捂住嘴,差点又要大笑。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桥到船头自然直,她怎么把那个名片给忘记了。不过,还是得问好对方要拍多久,若是超过一个月,那就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不过就客串一个角色,也不是主演,应该用不了一月。 赵薇然掏出手机,照着名片上的号码逐个输入进拨号栏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忙音,一直响应到自动挂断。她脸上的情绪分散了点。 在忙? 她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拨号栏的号码,没有输错。 急不可耐,她手搓在一起,吹着气,将两腮鼓在一起。眼神直直盯着手机屏。 她又打了一遍。 还是不通。 ...... 在她快要点击挂断时,手机终于通了。 一个男声,“喂,哪位?” 从杂音听出,他待的地方很空旷。有风呼啸而过,工作人员在一边布景的声音。刘导刚结束上一场戏的拍摄,他坐在椅子上,敲了个二郎腿,腿上放着热水袋取暖。 赵薇然清了清桑,“刘导吗?我是赵薇然。” 刘导听这声是有点熟悉,肿眼皮都差点翻成了双眼皮。他惊道,“真是您?” 昨天李灿辰跟他说,不一定没戏的时候。他半信半疑,这才过了一天不到,就接到了赵薇然的电话。他震惊得不敢相信。 赵薇然隔着声音,也听出了刘导的情绪,想来是那天她表现得太过决绝了。现在又主动反悔,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刘导。您现在方便讲话吗?” 刘导手头还剩些工作,也搁置了,“不忙,您说。” 顿了几秒,赵薇然掂量着怎样的开场白,才不显尴尬。 末了末,她不是陈明明,也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刘导,由于微博那件事,我被暂职一个月。所以我想着,如果您昨天说的那个角色,拍摄周期在一个月之内的话,我想我可以试试。” 刘导性格直,喜欢说话爽快的人,他也没藏着掖着,“即使是普通素人,没有演技基础,最多也就一个月就能拍完。” 赵薇然听完,心里总算轻快了些。 她说,“那就太好了。” 刘导眉欢眼笑,平日不喜的咖啡,今天倒是给嘴开了张,喝了小半杯,“您能来,这就是缘分啊。我一会儿叫我助理联系你,他会跟你说后期相关的事情。” 赵薇然没想到刘导的性格跟肖凤的很像,做事都喜欢快刀斩乱麻,趁热打铁。她其实还有问题没问,刘导就已经把这事看成铁板钉钉上的了。 一个现实又不得不提的事--工资。她有些难以启齿,耳畔依旧是刘导乐呵呵的笑声。 刘导一个劲儿笑多了,半晌终于察觉赵薇然已经很久未开口了,静默得就像通话已经挂断。 “赵小姐?” 赵薇然青山黛眉拧巴了几下,嘴巴微微往里凹着,眼珠转了好几下,声线才肯发出。 “那个,刘导啊,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问您。” 刘导听出她声音里的尴尬,以为她要反悔,“您不会不来了吧?” “不....不是,实不相瞒,人在外漂泊,茶米油盐哪样都要钱。虽然谈钱很俗气,但由于停职一个月,我的确没有了收入来源。我的车贷,房租都还等着我....所以....您这工资是?” 刘导笑了,“肯定够你一个月的开销。” 最后的问题得到解决,赵薇然眉毛才顺了些。 她笑着,“这可真是太好了。” 刘导比她还激动,连拍了好几次大腿,“这可不是吗?缘分缘分啊,您今天能过来吗?是在不行,我就叫我助理去接你。” 他心情明快,说话语调也快,像是没喘过气,一个个蹦豆子都说出。 尾音好不掩饰的急切。生怕她反悔。 赵薇然被逗笑了,“刘导,您放心。我跑不走的。” “那敢情好啊。” 通过一通电话,两人的谈话没了拘谨,氛围也很轻松。 赵薇然心情也渐佳了,还有心思看着落地窗前的那片景。窗外几十米开外就有一方绿色公园。种植的绿植虽光秃秃,还有几棵树拼着命挂了几片枯黄叶子。但在她眼里就是生机然然,可能心绪明朗了,看什么都顺眼。 她提议着,“刘导,以后咱别一直说您了,好奇怪。” 刘导在娱乐圈拍摄的作品都是良心好剧,但大多冷门了些,没有迎合时下市场的水糖片。每次笼络投资方时,尝尝一口一个您挂在嘴边,现在见了一般同事,基本就成口头禅改不过来了。 他笑意跑进了眼睛,“职业习惯,都差点改不了,好好好。” 赵薇然点点头,“那我就先不打扰你工作了。” 这时,刘导身侧刚走过来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身凌冽清新的柠檬香,眉目清澈如超然的冰晶。 嗓音滑过喉咙,再趟过性感的喉结,尾音是气泡音。 “什么时候来?” 刘导并未开免提,仅凭他单方面的言词,李灿辰就推测出话语情景。他另眼相看着:“灿辰啊,你还真神了。昨天你说不一定,其实是肯定句吧。” 李灿辰随性坐在一边,“医生是服务性质,对名誉要求当然严苛。昨天那舆论不以星期为单位,是消不了的。” 刘导拍了他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国民男神,很了解舆论风向啊。” 李灿辰翻开腿边的剧本,厚厚一叠。 他低着头,不轻易提起,“她什么时候来?” 这是第二遍了。 刘导没发现,“啊?她没说诶,我叫助理联系她了,应该尽快就能过来吧。” 男人闻言,右嘴角浅浅勾起一个梨涡,骨节分明的手翻动着纸张,清脆的书声。悠然闲淡,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侧颜的桃花眼,眼尾弧度流畅。 但他眼里的对焦模糊一片。 这些异样,他伪装地很好。 刘导也未曾发现。 6. 第 6 章 赵薇然挂断电话后,面前的云儿,渐渐变了味。阳台边的绿萝四季常青,白墙上的绿藤在微风的慰问下,掀起裙帘。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身高刚刚过了160。由于常常健身,身形还不错。她撩起衣服的一角,小肚上的皮肤光滑嫩结,偏冷肤色。肚脐两侧的马甲线,隐隐发光。 视线上移。一张鹅蛋脸,灵气眼眸的睫毛根根分明,右眼角下粉红的一颗泪痣,水汽氤氲。 她嘴角笑了笑。 刘导助理给她发了注意事项。地点依旧是上次的云草村。时间要求,对方给她发了刘导的原话:越快约好,今晚能到最好。 赵薇然思忖着:一来闲来无事,二来也怕自己万一演技不好,耽误了工期,到时候医院和兼职两头都不好交差。她又看了看时间,下午4点。 京北靠东北方向,天亮得早,黑得早。这会儿又是冬季,下午5点多就全黑了,她没有太多时间收拾行囊了。毕竟在夜晚开车,耗时耗力,早点到比较安心。 一切行头从简为宜,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收拾好了。她换了件浅粉的面包服,衣领是娃娃领。下半身是喇叭牛仔裤。头发微微打了个卷,随意批在身后,光泽亮丽。 人在匆忙里,总会落下东西。原木色的床头柜上安然躺着一个白色的药瓶,上面写着褪黑素几个字。那是赵薇然每晚必吃的,于她而言,那是救命的药,或者说是离开了它,夜里的狂风和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会缠得她无法安睡。那些记忆她不敢翻开,想要忘记又只觉痛惜。 初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太过漫长,一直到前几年才渐渐从她身上抽身。这些年,午夜梦回时,那个梦,那个曾经,那个初三的夏后,是她永远不敢面对的过去。那件事之后,心理咨询已经成为一日三餐的日常。 硕士毕业前,赵薇然几乎每天只能吃心理医生开的药,才能入睡。工作后,医生的体能消耗得大,每天面对各种生离死别,她心绪可能渐渐看开了。心理医生给她的药换成了一般的褪黑素,过去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那个一直缠她至死,掐住她命运喉颈的噩梦,让她暂时喘了口气。 行李箱的万向轮,划过木地板,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很明显。 陈明明还在客厅码字,客厅采光是最好的,面朝南,还有个阳台。屋外风景是一处公园背后的小青山。每次她说在这儿写,风景开阔,心思也灵涌。 赵薇然三言两语跟陈明明交代了自己要去剧组一个月的事情,地点位置也都发给她了。她脸上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舍地让赵薇然到了给她打电话,报个平安什么的,免得遇到些传销诈骗组织。 车速飙到100左右,耳边风狂狂砸在两边的玻璃窗上。路边树,一排排只能看到残影向后飞速撤过。黑漆漆的路,在路边的灯光下,像是漆了成光滑的颜料。 长时间开车,她对速度越来越迟钝。只能通过导航仪的提醒控制车速。 在即将开往上次那片草原时,入村的唯一一条道路,现在被封锁了。赵薇然看着前方两个警察穿着便服,拿着绿色荧光棒老远就朝她挥舞着。 她放慢了车速,风也小了,依稀还能听见农户看门狗的犬吠声。 车停下,一个年轻男警察走向前,敲了敲车窗。他说前面桥梁年久失修塌了,路工队正在临时开另一条路。等晚上十一二点才能通车。 赵薇然把车停到一边,等待之际,她竟然睡了过去,应该是这几日身体太过劳累,经不住她这样的消耗。 慢慢闭上了眼。 初三的噩梦又再度在她脑海里放映,这些年她吃药,看心理咨询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每天夜里反反复复经历一遍又一遍初三的那件事情--她背了半条人命。 梦里,她还在上初中。那个炙热的夏季,连地好像都被烤化了。她拉着一个男生,一直叫着他。男孩病白瘦弱的脸,个子也不高,比她还矮一些。 她拿着学校门外五毛钱一串的麻辣洋芋,男孩并排走到她身边。随后她还大方地把自己手里的这一串分享给他。 男孩斯斯文文的,呆愣了一下,脸上的桃花眼眨巴几下,才接过。 男生很漂亮,那是她为数不多积累的词语,能够形容的。他的眼睛,第一次赵薇然瞧见的时候,觉着那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纯洁的眼--桃花眼。 他的眼尾弧度像河流一样,流意自由。好几次她鼓着嘴巴看向他,“你的眼尾像风吹过的海浪,很自由。” 男生每次也只是呆愣在那,点点头。 对于这个新同桌,赵薇然很喜欢。她有玩伴了,不再是那些娇滴滴的女生,怕虫蚁蛇鼠。她胆大又调皮,把自己喜欢的蝉,毛毛虫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放进女生桌里,是她抓了一个下午的成果。 结果换来的只是女同桌的一声大叫,而她还为此被请了家长。从此以后,班里的女生都离她远远的。 而对于这个新同桌--漂亮的男生,她可以向他分享自己可爱的宠物,那些小小的虫,毛茸茸的外皮,披在身上,模样好看极了。 她向他展示躺在盒子里的青虫,青虫旁边是几片绿叶还有白色的小花,这是女孩精心给小青虫安的家。 “好看吧,你看我的小宠物。”她睁大着眼睛,眼睫扑闪扑闪。 小男孩认真地观察着小青虫的蠕动,清澈的瞳孔里透泽发亮。他没有说喜欢,也没有说讨厌,语气有点像教科书的翻版,“烟青虫俗名青虫,又名烟草夜蛾属鳞翅夜蛾科。” 赵薇然灵动眼眸凝滞一瞬,“啊?”小女孩没想到自己的小宠物,会有这么长的名字,虽然她都听不懂。 她没有兴趣深究它的官方名,反正叫它小青,很好记。只不过每次小青都活不久,每年春季小青换了一个又一个。后面隔三差五,赵薇然有时候带着小仓鼠给他看。 小男孩点评着,“脊索动物亚门,哺乳纲,仓鼠亚科。”他每次都看得认真极了,会仔细观察小动物的模样习惯好几分钟。 赵薇然终于找到了一个同类中人了。虽然每次小男孩说的一大堆专属名词,听起来很高大上,她也不懂。但就是觉得好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某日赵薇然好奇小男孩为啥每次都说这样奇奇怪怪的话,而且他每次都观察很仔细,即使是他已经看过一次的小青,第二次再观察的时候,他依旧热情又执着。 眼里的坚定有力。 她问,“你为啥每次都看这么仔细啊?” 小男孩眼里的有了不一样的情绪,桃花眼尾的海浪,更加狂勇而又肆意。是渴望自由的眼神,他说,“因为这些我只在书里看过。” 赵薇然觉得他有点可怜,那次之后,她总是跟他分享很多新奇的好玩意儿。 越到后面,越来越玩脱了。从青虫仓鼠,至牛蛙蛇蚁。 直到那件事发生,一切都变了。那天她叫小男孩,“李灿,荷花池要去吗?现在刚好盛夏,濑溪河旁边淤泥池的荷花特别好看,我听隔壁班的人说过。” 小男孩理性地思考,“可我不能天黑才回家。” 现在赵薇然才想起,那天他明明推脱拒绝了啊,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推入了深渊。看到了这里,赵薇然气息开始猛吐,心脏蹦得厉害,她大声叫嚣着,不要别去,求你别去。她嗓子都喊哑了,声嘶力竭,泪水翻涌。 然而她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一切发生。 小女孩嘟嘟嘴巴,“这天得晚上七八点才黑,我们放学才5点钟,时间足够了。” 男孩桃花眼转了几下,思考了将近一分钟,他点了点头。 女孩以为他胆子小,“你啊,一个男生胆子比我还小。” 男生摇了摇头,没解释。父母对他的管教严苛至极,他就像是圈在精致笼子里的鹦鹉,父母教他什么,他就得照旧说什么。 在小男生点头的那一瞬,旁观的赵薇然眼泪从眼窝直直落下,砸向心脏。即使她很久没梦见这个荷花池了,可梦境里的一切都清晰得可怕,细节到河边上的荷花有几片花瓣。 那一片汪洋似的花海,池边的荷花香气浓得她快窒息。 那一张张绿色的荷叶,半开的荷花像是催命一样,突然人性化地齐齐地转过头,看着她。好些荷花还流着池子的水,忽然那水变成了血液,满池子的红,还在沸腾下鼓着泡。 搁在岸边,她都能闻见血腥味。 那血太过滚烫,快要灼废她的眼睛,鼻子,烫伤她的五感六觉。那天之后,她背上了沉重的半条人命。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沉意一点也没轻过,愈来愈重,快压垮了她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口气。 事情发生后,她的同桌不见了。至此以后,她的位置就空了一半,身心却沉了沉,她去找过班任。班任什么也没说,没提到她做的事,她好像是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的孤岛。她不信,她三天两头就去问班任,班任最后说的一句是,“不知道。” 后面赵薇然大病了一场,一整天茶水不思,绝谷断肠。她没有脸面吃东西活着,因为她可能害死了一条人命。她一方面觉得自己自私又内心丑陋,不敢去找班任和男孩的家人坦白自己的过失,另一方面愧疚让她面目全非。 就这样,在两种情绪的交缠下。每晚反复做那一场荷花池的梦境,形成了让她勉强活着的唯一平衡。也许她只能背后做个胆小鬼,试图在每晚的梦里,扭转当时的一切。 在十几年里重复的梦里,她有试过让小时候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要提起去荷花池,也试过让男孩拒绝,甚至阻拦了他们乘坐去荷花池的公交。 但每次,她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和透明人,小时候的他和她并不能看见自己。 从车上醒来时,她心跳如雷鸣,快冲破胸口,愧疚罪恶又深深揪住了她的呼吸。 路况已经修好,车身进了旁边临时修的小路。路开垦的方式很直接,简单粗暴用挖掘机除掉上方杂乱的草和树。随后在土上堆砌一层层的小石块。 深夜了,农户一般都歇息得早,这会儿连犬吠的声音都没有了。周遭的一切都静悄悄。她开得很慢,车轮滑过石的声音异常在她耳边放大,充斥着她的耳膜。 后面的路,很煎熬,在心底种下根的情绪,腐烂又顽强地抢夺她的生命。到达云草村时已经将近12点了。 赵薇然提着一个行李箱,借手机灯光看路。 7. 第 7 章 前路黑压压,像是浸沫在深不见底的巨渊海口。以前赵薇然的人生里最怕鬼和黑。现在她最怕的是荷花和那个沉闷夏季的索命。唯一的路口也像是鲨鱼的巨鄂。脚下零落石块就是尖锐还有血气的牙齿。行李箱刮在地上的声音,不断在耳畔放大。 那些血,是那个男孩的。 赵薇然整个人都紧绷着,风直直往她耳朵里灌,寒意令她起了鸡皮疙瘩,但这些她都无心去察觉。 朔风大了,刮起她头上的白色针织帽落在灰灰的石坝子上。露出她一头俊逸乌黑的发,没有光亮,一同沉寂在这永生的黑暗里。 她丝毫未察觉头上的异样。 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清新冷冽。 “喂。” 赵薇然木讷转过头,失魂落魄的情绪全部浮在了脸上,她怎么压也压不住。她脑子生锈了,没有心思去周旋圆滑的开场白。 她只能呆呆看着男人。 男人声音有些远,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脚上浅灰运动鞋摩擦在地上。 “你的行李箱很吵。”男人声音冰冰凉凉的。周围光线很暗,只有一家瓦房的连廊上的白炽灯还亮着。檐廊边放着一把躺椅,上面铺了层深色的毛毯。左边是一本翻得起卷的剧本。 男人应该在背台词。 赵薇然脸上是死灰的惨淡,她没有心情去争辩,她疏离地说,“不好意思。” 说完就准备转身。 男人又叫住了她,“你的帽子,掉了。” 赵薇然闻声,捡起,白帽上的灰都没有当时掸掉。她声音闷闷地,没有生气,“谢谢。” 在她抬头那一瞬,赵薇然手机的光亮刚好照在了脸上。眼睫下碎掉的泪,在光下更显得软心可怜。鼻间也是红红。一副哭过的样子。 男人瞥见,以为是他刚刚说话重了些,他扬言着,“你就是演胡晓晓的那位吧。刘导以为你明天才会来,你的房间现在还堆着杂物,没来得及收拾。” 赵薇然走前没有告诉刘导,现实的事拉回了一点她的思绪,勉强偷过几瞬不被刚才那个梦境缠身的时光。 她抬眼,屋外的风,轻轻敲打着窗,终于遣散了些她刚刚的愁绪。 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两道野生眉,经过修剪,更显英气。眼窝深邃,桃花眼嵌在凹壑里,不笑,却眼底含情,似勾似引,似醉非醉。 一双多情的眼,却与冷硬的面庞相得映彰。脸多一分柔和,就显娘性。但他却是刚刚好。 蓦的,她瞥见他眼尾的弧度,下眼睑像是海边的浪花,自由而潇洒。 这一双眼睛太过熟悉,像极了梦里小男孩的眼睛。她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遇见那样一双桃花眼--自由落落,干净得很美好。现在她看见了。觉得老天是在为她前面十几年的尖酸难熬,给予的片刻怜悯。 她怔住了,眼睛瞬间凝滞。她嘴巴张张合合,希望眼前人就是小男孩该多好。 她声音颤着,眼里的红尽数落在男人身上,“你...你叫什么名字?” 赵薇然此刻希冀他的回答,是李灿,又不是李灿。她自己都觉着矛盾透顶。 男人闻言,唇边轻启一个弧度,桃花眼里微愣一瞬,惊讶她不认得自己,“李灿辰。” 她听到前面两字的时候,心里塌陷了一块,直到男人说了尾上的那个字,她眼里的光迅速暗淡下去。 李灿,早就被她弄丢了,遗失在十几年前的夏季,永远回不来了。她又在这希求些什么呢。 但她还是着魔地问起,“是你的真名吗?” 演员一般有艺名之类的。 李灿辰看着眼前女生,描述不出她的情绪,整个人像是被泡进了深海巨渊,孤孤自艾。全然不像,第一次他在便利店瞧见她的样子--自然大方,落落自若。 他淡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赵薇然心脏处有点疼,眼里试图追寻着答案,“那你的桃花眼是一直这样吗?” 声音也有几分急。名字相似,那桃花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印出的,她想也许不是李灿本人,但可能是他的亲人之类的。 男人眉头轻蹙,没有回答。 她问下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认识李灿吗?” 赵薇然内心突然勾起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她害怕成真。 男人眉头松开了,声音不浅不深地淡漠,“不认识。” 扬起的希望终于落了空,她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你跟我一个朋友有些像。” 她说话的语调,是跨越记忆的悲秋,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后面李灿辰给她安排了住处,临时住在了剧组工作人员的空房里。她道了谢,说她原本的房间明天就会腾好的。 院落深深,寒意浅浅。 屋外的风开始狂抽,直直灌进来。李灿辰已经走远,风吹起门晃动着,门铰链常年累月暴露在空气里,生了锈,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她疲惫地躺在床上,看了手机上的时间,快凌晨一点了。陈明明应该还没睡,经常性地码字到凌晨三四点。 赵薇然给她打通电话,报个平安。 “喂,明明。”她放松地吐了口气,“终于到了,我刚刚躺下,一天天地太累了。” 陈明明窝在沙发上,吃着宵夜,嘴里的琵琶腿吞了吞,“怎么样?是不是传销组织,要发现了不对劲,就马上跑知道吗?我现在就报警。” 赵薇然声音像是霜打的茄子,“不是。” 陈明明问,“你这声不对劲啊,怎么了?” 赵薇然叹了口气,“明明,我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陈明明嘴里的东西,顿时不香了,她严肃着,“这次很严重吗?” 赵薇然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我那会儿在车上,准备眯一会儿,然后就掉进了那个梦。” 陈明明知道那个梦于她而言,虽然重要,但却是纠缠她姐妹多年无处安心的噩梦。前几年,她每晚都还做着梦,夜里经常惊醒,整天浑浑噩噩的,十几年来落不了一个好觉。 她有些担心,这次怕她又会继续做这个梦。 陈明明声音里都是忧虑,“要不,我再去你心理医生那拿些药?你现在又在深山老林里,回来很不方便。” 赵薇然摇了摇头,“明明,我不能一直逃避啊。” 从初中开始的噩梦,那个夏季,那片荷花池每逢午夜,都在向她索命。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愧疚,已经发霉长虫,每次用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吧。 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的人,也是她唯一的解药。 可能上天,觉得她应该继续受罪洗心,才让她迟迟见不着他吧。 陈明明无奈着:“哎,那你要是实在坚持不住,就跟我说。” 赵薇然:“好。” 陈明明还是放不下心,“那你这次带褪黑素了吗?” 赵薇然翻了一下包,她每次习惯性地把助眠药片都放在水桶包最里层的网兜里,现在那里空无一物。 这个夜,似乎太漫长了。 她声音无力着:“没有,走得太着急了。忘记了。” 陈明明脸上的担心更浓,“那你赶紧给我发个定位,明天我给你送过去。” 赵薇然知道她关心她,但她想缓和一下这严肃又沉重的气氛,她自己没有勇气提梦境里的内容,陈明明也知她,了她,默契地没提起。 她笑着很苍白:“你是不是想借机来看明星啊,你不一向是追星狂族?” 陈明明顺着她的台阶,“是,我就是见色忘友行了吧,你就说你要不要,不要我还懒得去呢。” 这下彻底逗笑了赵薇然,她有些哭笑不得,“要,当然要。自家姐妹专程给我送药,怎么能不要呢?” 小时候赵薇然最喜欢喝奶茶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她睡眠很糟糕,一度心理压抑得想吞掉一整瓶安眠药。每天最不希望的一件事:黑夜的到来。因为那就是她一个人清醒到地老天荒的孤寂,那种孤寂每夜每夜不断地侵蚀她的五脏六腑,直至毒残四肢百骸。 为了能有一个好睡眠,她戒了咖啡,奶茶,一切含有□□的饮品,但好像收效甚微。她也只是图个心安罢了。 这夜,陈明明放下了工作,陪她发疯陪她闹,她们聊了很多大学里事儿,对彼此的童年绝口不提。 久到,陈明明的呼吸声已经平稳,久到天边的黑已经褪了一层。而她还是两眼单单,眼皮很沉,但意识依旧清醒。 意识还在抵抗,身体的疲惫在僵持几个小时后,赵薇然终于睡着了。 这半梦半醒的梦,她好像又回到了前几年的日子,夜夜煎熬,生不如死。这夜,她又掉进了先前的梦境。 她怎么逃也逃不走。那些黑暗,梦里满眼的绿汁淹没了她的呼吸,可怖的红色一圈圈缠绕在她身上。太过压抑,深入骨髓的疼痛,一时间让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了。 赵薇然依旧作为一个旁观者,像看电影一样,脑中放映着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小女孩坐在一边,看着她的新同桌,一个瘦瘦弱弱的男生。头发不长不短,介于女生和男生之间,比较中性。皮肤是病态白,脖颈下的肌肤也是冷白色。 女孩嘟囔着嘴:“hello,新同桌,你皮肤好白啊,怎么搞的?”她自来熟的性子,有些惊到了旁边的男生。 男生唯唯诺诺着,声音有些小,“可能我体弱多病,就显得白一些。” 女生是黄黑皮,最羡慕皮肤白的人了。 她好奇着:“那好酷哦,告诉我怎么能让自己体质弱一点?”因为她也想变得白白的,然后穿上巴拉拉小魔仙里的魔法裙。 男生一板一眼说着,话语极其认真:“生病不好玩的。” 女生讨了个没趣,“切,小气鬼。” 男生看她误会了,有些着急,嘴巴张张合合,半晌嘴笨扯了几个字:“生病真的不好玩,你也不黑。” 女生被逗笑了,她开始重新看着这个漂亮的男孩,“你长得真好看。” 男生有些腼腆:“谢谢,你也很好看。” 女生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又笑得嘿嘿的,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病白的脸,一双桃花眼褶褶生辉,眼尾处的弧度,很美。 他说:“李灿。” 纯真无瑕的声音。 女生笑了:“我叫赵薇然。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男生有点呆滞:“好朋友?”似乎这个名词,他第一次在现实里听到,有些不知所措。 女生灵动的眼睛咕噜转着:“是啊,每天可以一起玩的好朋友。” 男生喃喃自语着:好朋友。 女生思维很跳脱,她又换起了另一个话题:“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桃花一眼。” 男生愣住,似乎这话也是第一次听见。 女生笑着:“是啊,你眼尾像大海的浪花,很自由的样子。” 男生重复着她的话:“浪花?” 屋外的风又起了,来来回回,走走停停,如她的梦一般,没有规律。京北冬季的黑夜,看不见繁星,落不见月光。 8. 第 8 章 李灿辰送赵薇然到了入住的地方以后,他重新回到了屋檐下的躺椅。白炽灯的光,微微像扶光漾在他身上。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落到剧本上。A4纸张摩挲着手指,带来冰凉的触感,剧本上用五颜六色的记号笔沟沟壑壑,好几处写着俊逸的标注。 可李灿辰看着面前仅仅几行的字,已经看了一个小时了,一个字一点都没落进他眼里。脑海里是先前女孩红红熏了眼角的无辜可怜。他没有对待女孩子的经验,内心不免生起一股烦躁。 他想了几下,未果。左手直接将剧本打落在地,眉头紧蹙。 李灿辰觉得女生是一种麻烦的动物,他不就说了一句,她行李箱吭哧吭哧刮在地上很吵吗?怎么就红了眼了? 可他哪里会知道,赵薇然眼角的红不是因为他。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 第二天,赵薇然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睡了一觉,更让她疲惫了,一夜的噩梦,这似曾熟悉的经历,即使面对了千百遍,她还是无法做到感情麻木,不像是简单的口腹之欲,连续吃一千次酸辣粉,你可能看见就想吐了。 而十几年的噩梦,不是赵薇然的酸辣粉。 她头发零散落在身后,眼皮下处青乌一片。白皙的脸掺了点灰色,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 “早。”她有气无力地维持着同事间的寒暄。 李灿辰穿着浅灰大衣,利落挺拔,身材颀长,全身清新的柠檬香气。头发被打理得干净简洁,传统的黑发喷上了发蜡,坚定地立在风里。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人见赵薇然这幅模样,心里的愧疚更浓了一分。又拉不下颜面,只能曲线救国。 他清泉冷冽的声线,晕开在清晨的乌白里,“吃早点去吧。” 赵薇然愣住,思绪很乱,还没从梦里走出,现在现实和梦她分不清了,“啊?” 这话落在李灿辰眼里,以为是她惊讶他的举动。毕竟明星一向高冷。 男人处变不惊,看不出情绪:“怕你不知道饭棚子在哪。” 赵薇然啊了声。 清晨太早,太阳还没彻底醒来,以云层为被,空气为床。天边只露着灰蒙蒙的光亮。 长久的沉默,李灿辰先开了口,“昨天你的眼角很红。” 他本意,是想问,她眼睛为什么红了。 清冷的风拍在她脸上,好不容易消化了一夜的情绪,又被勾起。她鼻尖瞬时一酸。不知情的人,无心之过。 她不想过多解释什么,“路上风沙大,吹红了眼。” 男人眼尖地看到她鼻尖的粉红,显然不信,但他没有拆穿。 说话间,时间流逝得很快。饭棚子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剧组的伞棚都是红色的,这些伞棚穿在可收缩铁架上,收起来也方便。 一个无锈钢桶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直升空中。旁边桌上一排排的蒸笼里垫着白布,上面是热气扑鼻的包子馒头。 昨晚她就没吃晚饭,现在胃里大底被酸涩情绪填满了,刺得她心脏突突跳动。即使扑鼻的早饭香顺进她的鼻息里,她一点胃口的没有。 赵薇然随便挑了一个包子,和一碗粥,免得自己太过突兀。 李灿辰坐在她对面,拿酒精湿巾在桌面上擦了擦,椅子也一并擦干净。随后拿出新的湿巾擦了擦手。 一些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连贯下来,最后才把餐盘放到了桌上。他拿了一个银丝卷儿和一碗紫米粥。 他端坐得很正经,背脊硬直,黑色大衣面料挺括,撑起他肌肉的形状。 吃饭也斯斯文文的,骨节分明的左手拿起银丝卷,冷白手尖耐心撕掉银丝卷的外皮。像是在给银丝卷做一场缜密的手术,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 他桃花眼尾的浪花,停止了流动,只剩下了认真。 赵薇然看着这一幕,内心的浪潮又抓住缝隙,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他也不喜欢吃银丝卷的外皮吗? 赵薇然嘴里的小笼包卡在喉咙,迟迟没有吞下去。半晌,终于找回思绪,她问起:“你为什么不吃银丝卷的外皮儿啊?” 李灿辰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她,很轻易的一个回答:“面团在高温蒸汽下,最外层先熟,等最里层刚刚熟,外皮就太老了。” 赵薇然慌得,胳膊肘一动,拐动了筷子,筷子又恰好顺着力道冲向一旁黄白的豆浆。 啪嗒,豆浆在力道不均下,激起千层浪,尽数打翻在地。豆浆的热气,烫得她手背红通一团,热辣辣地痛。豆浆像是煮沸的黄河,四流八涌,朝各处奔去。 顺着木桌的纹理,流得乱七八糟。 木桌是剧组借农户家的,是那种老式的四腿桌。桌面上刻着陈年清洗不掉的老污渍。那米白豆浆像是被新手工匠泼上的颜料,毫无章法,又处处叫嚣着。 豆浆愈发失控,闯过木头纹理,直直奔去了银丝卷。 赵薇然心都在颤。 男人听见了动静,立刻起桌,掏出手帕。她以为他要擦桌子。 没想到,李灿辰一步就跨了过来,清泉的声音有些灼烈:“烫到了?” 他拉起她的右手,看见手背上的红,像是夏日的烈阳。他的手温温凉凉的,握起手帕轻轻按压,蹭掉了上面的豆浆污渍。 桃花眼里有了一丝火光。 他四处寻望,看到打餐区左边有一个蓝色塑料桶,里面是成形的冰块。他拿捏好分寸,轻握着她的手,直直向那边走去。 旋即,立刻把她的手背贴在冰面上。 这其中发生的速度很快,赵薇然只能感受到手一会儿火辣辣的,一会儿又是冰凉的舒畅。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银丝卷上,背后桌上打翻的豆浆,已经冲破了桌面的禁锢,往地面冲去。 啪嗒啪嗒。 她问:“你从小就是这样吃银丝卷的吗?” 李灿辰不知道她的脑回路,他有些气,“银丝卷就那么重要吗?你手都被烫伤了。” 话毕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他缓和了些,“从小就是。怎么了?” 他浅薄的嘴离她手很近,说话时,气息全喷在了她手背上,痒痒的。 尔后,又拿起她的手,轻轻扬开嘴,缓缓吹着气。一声比一声温柔。赵薇然能看到他的侧脸,英俊凌冽,高耸的鼻梁。 也许只是巧合吧。他可不会长这么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记忆里的小男孩脸一直有点肉肉的。虽然,当初赵薇然也问他,为什么不吃银丝卷的外皮,他回答:“面团在蒸汽下,最外层先熟,等最里层刚刚熟,外皮就太老了。” 一模一样的答案。 连名字,也只差一个。 仅仅是巧合吗? 她不死心,继续追问:“我刚刚看你拨皮很麻烦的样子,你为什么还要吃银丝卷啊?” 李灿辰还在吹着她的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他吹完一口气,说着,“因为所有面食都一样的啊,难道我以后都不吃了吗?” 顷刻间,回忆狠狠砸进她的脑袋。她心绪很不稳,连骨头都觉得刺痛。心脏处好像被掏了个大洞。 是了,当初她还是初中生,她也问过李灿同样的问题。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放寒假的第一天。她数学没李灿好,就叫他帮她补习功课。 两个中学生,兜里都没几个钱,去自习室不太可能的。于是,她提议去早餐铺吃早餐,然后就在那里写了一上午的作业。 当她看到他极具耐心地拨完最后一颗银丝卷儿的外皮时,她问:“没等你拨完,我就吃完我的早餐了。那么麻烦,那你刚刚还点银丝卷儿?还不如换成跟我一样的小笼包好了。” 男孩苍白的脸摇摇头:“所有蒸熟的面食都一样的。” ..... 赵薇然看着眼前人,她幻想着,如果他长大了,也会是这般模样吗?或者你就是他呢?但她知道,这可能性太过渺茫,渺小到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月球撞进地球吗? 她想,不太可能。 赵薇然感觉到眼睛很酸,视线逐渐模糊。一股热流从眼睑落下,划过脸颊,再淌过下巴。 无声两行泪,行行已迟归。 9. 第 9 章 天边的白,透了些。撕开了云层内里的样子。但却依旧不见阳光,今天大概率是个阴沉的冬季。 赵薇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脸颊已经落了两道清泪。 李灿辰听见鼻子啜泣的声音,他才从她手上移开视线,看着她。清晨湿冷的风,卷起他额前的刘海。两道英眉轻蹙,逆着光。桃花眼里的光泽顿时拢在了黑潭里。 闻不可见,眼波疾疾不平。 他心头不由软了几分,以为她面皮薄,被他刚刚那几句话,给说教哭了。 清澈的声音,有了波纹,“怎么了?” 赵薇然从他的话里,断开了先前太过遏抑的情绪里。她猛地收了声,眼睛上身瞟了一下。又侧过脸,闷闷地说着,话全部含在了喉咙里:“风大,给吹的。” 脑子很僵硬,全部被密密麻麻的思绪啃噬,她已经丝毫不记得这个理由,她已经说过一遍了。 女孩红肿的内眼角,鼻子也是哭过的红,怎么也骗不过他。 他话里的声音,不似平常的浅淡,连桃花眼都全全阖开了,“到底怎么了?” 最贴近心里的那份隐秘而又每每鞭笞她的陈旧往事,她不想再提,准备搪塞过去,“就是沙眼,风吹就很容易落泪的那种。” 她现在有点庆幸自己学医了,编出的谎言也有理有据,即使被追问,也能心如止水,脸不红心不跳地搬出一大堆医学知识。 可她没料想到男人的举动。 他凝神看着她,眼里有几分认真,“你的声音在颤抖,而且你刚刚已经说过这个理由了。” 被亲自揭开了心里的伤疤,眼底的酸涩又再度涌上来。她拼命忍住,抬着头,倔强又固执,不让他看见她这样的一面。她头抬得高高的。 然后,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对抗不了世界本就客观存在的重力,狠狠滑了下来。就犹如,她一直都克服不了十几年前那个夏日,一遍又一遍在梦里,现实里向她磨刀霍霍。 情绪厚重到了心里已经装不下的程度。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仅仅几面之缘的男人,说起那最沉重可怖的伤痕,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她忍不住说起:“还记得刚刚的银丝卷儿吗?” 李灿辰定定地半蹲在那,一只脚撑着,另一只脚半弯着。他棱角分明,下颚线一向总给人攻击的感觉,此刻也软了下了,他温温地看着她。 无声的安慰。 她声音抖动得厉害,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她可能并不想解释一件事,只是想倾诉掉心里的洪荒。 “我也有一个朋友,他也...不爱吃皮儿...”她眼里浸满了血丝,说话没有逻辑,“可是...我把他弄丢了。” 胸腔里的气,让她打嗝不止,言语哽咽着:“我...这十几年都活在了痛苦和煎熬里。我很后悔....如果当初我不那么...调皮--” 她啜泣得厉害,鼻子也堵了,话里蒙蒙的,好像也一起堵住了男人的心绪。 “--这一切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 她情绪波动很大,背都在抽泣声里,一颤一颤的,像是被泪雨重重打湿的翅膀,迟迟没有迎接到热阳漫天。 李灿辰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从怀里揣出一张四四方方的手巾,平滑舒服的纹理,简洁的浅灰格纹。尔后,递给了赵薇然。 她哭有些失控,手上也失了温,冰凉得厉害,在接触的那一刹那,穿过男人手背的肌肤,直直透沁进了他的内心柔软。 他清新的声音,磁磁的,有点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然后呢?” 哭过,说过。心里好受一些了,赵薇然脸颊上的充血,也消退了一些。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转过背来,鼻子堵得难受。 她鼻音很重:“你别看我。” 随后,她拿手帕抚在鼻尖,狠狠吐气了又吸气,随后擤了鼻涕。鼻涕充了气体,鼓成一个大泡长在了她小小的鼻孔边。她又往前吹了点起,鼻涕泡破了。 她很在意地将手巾弄脏的那面叠了起来,随后藏进了兜里。这才重新转过脸看着他。 赵薇然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刚刚是不是很丑?” 李灿辰:“没有。” 刚刚女孩的模样,激起了他很久不曾软过的样子,他声音有些不经意的暖,“若是对当年自己无意酿造的错误,那为什么不试着去补救呢?” 赵薇然掐了掐眉心,头有些痛,声音很没有张力,只能浮在她嘴边,“若是能补救,那就好了。” 她抬眸对着那双桃花眼,似乎想透过那双眼睛,翻越记忆的枷锁,重新看着当年的小男孩。 赵薇然捏着桑:“这世界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每当我想过好当下,放下他的时候。一切就又开始无休止地循坏在我的梦里。” 李灿辰不能做到感同身受,只能无声陪在一侧。 天越来越亮了,云层厚重,今天是白光无阳的一天。耳边的风声徐徐停停,夹杂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嘈杂声。 剧组其他工作人员,赶了点,齐齐往这边走过来了。上次患病的男生,身边是陪着他的女朋友。两人目无旁人地手牵着手,昔昔相惜着。路上,有说有笑的。 另一边孤身的刘导,帖着个大肚腩,慢悠悠走在那对情侣的旁边,朝旁边打趣道:“一大早就撒狗粮,你们帮小年轻的,不害臊啊。” 这声音也落进了此刻两人的耳朵里。赵薇然紧了紧神,缓缓站了起来,两手作面迅速抹了抹眼睛,对眼前人说:“刚刚我的失态,希望你能装作失忆。” 而后像是惊慌的小兔子,踱着小碎步离开了。 - 天未晴,夜未迎。快临近中午的时候,赵薇然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剧本,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份。 刘导笑得满心灿烂,不敢相信赵薇然昨夜就到了。还一个劲儿地夸她,有上进心,富有契约精神。他激动得连忙叫人给赵薇然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了,里外干干净净,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赵薇然一天的心情,早就被上午的“银丝卷”烙上了记号,她没了往日拿捏恰好的周旋。 她有气无声地说,“刘导,你客气了。” 刘导看出她脸上的苍白,笑意也终于止住了,“小赵啊,你这是生病了?” 自打上回,赵薇然主动畅心畅意地提,彼此之间不要太过客气,一直加您之类的敬词后,刘导就喜欢称她为小赵了。这称呼也合理,毕竟刘导也是40好几岁的人了,大她好几个年回。 赵薇然声音弱着,不着痕迹说着慌:“昨晚12点才到,没睡好。加上早上受了风可能有点感冒发烧了吧。” 刘导关心着:“你们这些小娃娃就是太瘦了,体质弱得跟林黛玉一个样儿,稍微吹风受个寒就倒下来,这哪能行啊?你以后要吃拍戏这碗饭了,通宵熬夜那是常有的事儿。” 赵薇然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那处还空着难受。 她木然点点头,灵气的眼眸也暗淡无光。 长辈对晚辈的寒暄关心就此结束,刘导把话题切到了正轨上,“小赵啊,这剧本你先拿着,里面你的那部分我都拿记号笔标好了。本来今天我寻思着,抽空给你讲一下走位,对戏等拍戏你需要的知识,但你病了,你今天有力气就看看台词吧。” 赵薇然伸出右手接过,心里的烦重情绪,全权让她遗落或者无从余力去关系右手的烫伤。直到剧本的厚重,擦过手背,那火辣像针刺,像刀削骨。 疼得她嘶出了声。 刘导瞥见那右手背上,白皙娇嫩的皮肤,露出可怖的红。 “你这怎么感冒发烧还加烫伤啊?多大的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己啊。”刘导又问,“怎么烫到的啊?” 赵薇然无力摇摇头,“不碍事,早上喝豆浆时,不小心打翻了。”她整个思绪都呆呆的,难以调动身上的活力,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静一会儿。 虽然她已经快静了一上午了。 刘导看她这病慌慌的样子,就准她回去休息了。 赵薇然肩膀一松,吐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很沉,可今天早上她明明已经把那快要逼疯她的情绪,第一次坦白给除陈明明以外的人。为什么还是如此头痛欲裂,脏腑碎掉的痛? 这天她在床上躺了很久,什么时候睡昏过去的,她不知道。梦里又是那些,她不想忆起的心酸过往,缠着她闹着她。很多梦境碎片,她已经无法分清,是真实发生过的曾经还是她愧疚的臆想。 黑夜攀上了天空,没有星辰,只是入目的黑。今天的夜,常见的云朵也不曾飘在上面。 手机铃声解救了她的沉睡。她如获大赦地在床上躺了好半晌,才找回呼吸的节奏。 接起电话。她疲倦地在手机边说起,“喂。”嘴里说了话,眼睛还是闭着的。 陈明明声音在那头响起,她身边是户外的冷冽狂风,脚战栗个不停,嘴唇都乌紫了,“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没让我冻死在外面。” 赵薇然听见陈明明那边的旁音传来几声狗吠。狂野的风永远是那么嚣张。 她惊愕道,“你来云草村了?” 陈明明声音都在发抖,“你什么记性啊,昨晚,我就说了我今天要来啊。我站在这快1个小时了,剧组工作人员不让我进,说让你亲自来接,我的个天。你快来,再不来,我就真的冻死异乡了,等你来给我收骨了。” 赵薇然心里的沉闷感,在这焦急慌乱间,被挤占了些出去。她有些庆幸,虽然闺蜜冻着有些不太厚道。 她穿上外套,又另外拿了一个热水袋,每次她姨妈到访,痛经时,必备的法宝。 接到陈明明时,她快感动哭了,眼泪鼻涕蹭她一身。守门的工作人员对她们微微颔首,表示歉意。这是他的本职工作,规矩不能破。 赵薇然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随后,将充好电的热水袋往她怀里一丢。 “真好,是真闺蜜,不是碎料姐妹花。”陈明明抱着怀里的暖水袋,感慨着。 陈明明拿的东西并不少,一个手提纸袋,里面装得鼓鼓的。赵薇然接过,最表面的是她的褪黑素,满满的七八瓶。她明明记得床边就只剩一瓶了,想来陈明明太担心她,又自己去药店买了各色各样助眠的东西。 药瓶下面是一些床单被套。她上次走得很急,这些都没有带。赵薇然睡眠不好,又很爱认床,只有熟悉的床被才能缓解一些失眠的痛楚。 今夜的风,比往日寒凉刺骨了些。两人踩在院落石块路上。小石子蹦得很远,划过一个直直的弧度。 走近她那间屋舍时,赵薇然有意看了眼隔壁。窗户透着暖黄光,檐廊外的白炽灯没有开,黑漆漆一片。房间的淡光,映射在屋檐下的板底,留下了浅薄的斑影。 屋内暖和,陈明明坐在床边,“你今天一整天都还好吧?昨晚做那个梦了吗?” 赵薇然在陈明明这儿,是搪塞不了的,她任何的插科打诨瞒不过七年之交的感情。除非是她故意不揭起。 10. 第 10 章 她拿出纸袋里的床上四件套,铺着床。她牵扯被单的地方,陈明明便挪个位置。 赵薇然已经放弃抵抗了:“就那样,老样子。” 陈明明声音低了几分,“要这次真不行的话,咱就去看心理医生,给你催眠也好。拿药也好,最好是能让你忘记,这样你才能继续生活啊。你现在正是大好年华的时候,难道要死磕着过去,翻不了身吗?” 赵薇然扑腾着床单,旋起一道道风,吹着她脸前。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候。”这十几年,赵薇然的脾性也变了,不像小时候的胆大调皮,无所顾忌。 时间的车辙让她学会收起了棱角,学会向过去,向现实妥协。 陈明明无声叹着气,“哎,这真是造得什么孽啊。”她还是不肯放弃,提出另一种可能性,“当年事儿,也许还有转圜余地。要不我们找个私家侦探什么的,找找他好吗?” 赵薇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从他消失以后。她第一个找的就是班任,可结果只是比她想象的更糟而已。现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何必又抱着那点藐小的希望活着呢? 赵薇然摇了摇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明明,我已经经不起那种反复的冲击了。”她越说,越无力。 床单已经铺好了。 她坐在了陈明明旁侧。 陈明明这次从一大堆码字工作里,苟着那么点儿缝隙挤出来,去看赵薇然。现下她手机响了。 陈明明用眼神示意,她要接个电话。 “陈明明,今晚的稿子你咋还没发,你看看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几个小时?” 陈明明的主编咆哮一吼的声音,即使没开免提,赵薇然也听见了。 陈明明压着声音,“我一会儿就去码字。” 她抱歉地耸耸肩,脸上很无奈,“薇薇,本来我想今天陪你睡觉的。你看我多诚意,电脑都没带。” 赵薇然眼睛有细闪的盈盈水光,她故作轻松,“没事儿,你回去吧,工作要紧。” 陈明明起身时抱了抱她。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赵薇然,离开前,想说些轻松的话题,转换赵薇然的心境,“我刚刚站在门口等你的时候,好像看到我偶像了,可帅了。” 赵薇然思绪果然被她牵起一角,她问着,“你偶像很多啊,是哪个啊?” 她才来剧组没几天,对剧组演员不太熟,除了昨晚的李灿辰,还稍微熟一点。 陈明明脑海动了一下,“那侧脸,下颚线绝了,还有那双桃花眼简直勾人得不得了。” 赵薇然听她的描述,很像是李灿辰,她问着,“不会是李灿辰吧。” 陈明明之前在门口只看到他一个侧脸,而且天色昏暗,她是不太确定是不是李灿辰的。这下,听见赵薇然的话,她肯定了,“我去,真是我偶像李灿辰啊。” 话题逐渐跑偏,陈明明情绪激动了,赵薇然也被她带进了她的情绪里,暂时逃离了先前的梦魇。 陈明明又惊又兴奋,“集美,拜托你个忙呗。” 赵薇然眼睛愣愣的,没跟上陈明明的思维跳脱。 陈明明解释,“帮我要签名吧,要是还能拿到他绝版的写真就更好了。” 她怕赵薇然办事不力,陈明明加重了语气,“拜托了,集美。”她双手合掌搓了搓,眼睛扑扑眨巴不停。 赵薇然招架不住,“那我只能尽力而为啊,不敢打包票。” 听到了答案,陈明明冁然而笑。由于经常性熬夜,泪沟在笑意下都暂时抚平了。 这会儿,陈明明的手机铃声又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大,催着人脑瓜头。陈明明本想不去管它,可这铃声根本就未曾停歇。 追星狂魔的陈明明放下了激动,把手机摁掉了,随后不舍地跟赵薇然道别,还叮嘱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当然她强调得最多的还是--要签名。 - 老旧的木门吱呀地响着,又随风吱呀地回弹,像极了老头老太蹒跚步履,半天走不了一步的模样。那门铰生锈的声音,刮着她耳膜痛。 她起身关了门,提早结束了这不痛不痒的闹剧。 陈明明一走,房间里很静。赵薇然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吃了床边的褪黑素,又喝了一杯温热牛奶,房间里的灯也关了,连夜灯都不留。 在乡下睡觉的好处之一,不用戴眼罩。窗帘一拉,就是整个黑寂的世界,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药物作用。 这一夜,她到底脱离了噩梦。 次日,外面的天换下了前几日一直闷闷的阴天。赵薇然起来时刚好是早上7点,京北的天亮得早,黑得也早。 这会儿,外面炽热的光透过窗户拥在她身上,驱散了前两日心绪的阴霾。人的心情很容易受外物影响。 赵薇然看着这天景,心情也明艳了几分,周身的气质也褪掉了前日死寂的颓废。 她起得有些晚了,到达剧组时,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有序地在调试设备,布置现场了。 刘导看见她今日的气色明显好了些,“小赵啊,你感冒好些了吧?” 微微的暖光映在她脸上,甚至有些发红。她先愣住一下,后又想起昨天她心情不好,是以这个理由告假了。 赵薇然不着痕迹地回答着,“吃了感冒药,好得差不多了。” 刘导声音也轻松了些,“那就好,我想你要是病个一周,就不能如期拍摄了。” 赵薇然略有点歉意,“让你担心了。” 刘导笑道,“没事儿,今天你就坐在我旁边,看看其他演员是怎么演戏的,再抽空背一下台词,要是进展顺利,最好明天就得拍你的戏了。” 赵薇然惊了一下,以为她会有一周的学习演戏的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她只好点头应下。 一上午的时间,赵薇然免费体验了一把身临其境地看电视剧,现实版的那种。前面几场戏都不需要她参与。刘导休息间隙,再三令她好好学习其他演员是怎么走位,和对戏的。他说话唠唠叨叨的,对赵薇然初次荧幕秀很用心。 这类型题材的电视剧,她很少看。赵薇然坐在刘导的身后,看着刘导目不转睛地盯着摄像机里的画面。耳廓上包着耳机,场景处一个年轻男人举着几米长的收缩支架,支架尾处一个绒毛椭圆方形的收音器。 赵薇然瞧那年轻男人有些面熟,是上次突发癫痫病的那位。 收音器错落在一对男女警察旁边,又刚好没有误入镜头。女警察年轻着,看起来20几岁,留着齐耳短发,内搭是浅蓝色的警服,衣领阔阔挺拔。外层是件深黑色的警服大衣。女生正恭敬地对一边男人说着些什么。 赵薇然隔着他们比较远,听不真切。一场戏下来,刘导喊了咔。 她的目光也重新停留在自己的剧本上了,刘导在她面前念久了以后,她有点担心,自己是否能演好了。 中途修场的空档,赵薇然瞥见了李灿辰。前几场戏都不是他的戏份,这会儿她看见不远处的帐篷里,男人穿着军大衣,头发利落干净,发型也变了。前额没有了刘海。 脚习惯性地搭在一起,浑然一成的闲适,悠哉。 听不太实诚,他手机里传来消消乐的声音。 在反观她自己,人比人气死,赵薇然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就走过去了。可能是想封他的口,让他忘记那日她在他面前落泪--讲的一大通过去的酸心事儿,也有可能是想排解自己演戏的压力吧。 李灿辰余光瞥见自己面前多了一道阴影,他手机里的消消乐依旧继续狂欢着。他没有抬眼,也没说话。 赵薇然面色不太自然,有些尴尬,毕竟在不熟的情况下,她竟然吐出了那么深沉的旧事。她端着同事的态度先搭了话,“昨天的事谢谢了。” 她手里掏出手帕,是他那天拿给她擦眼泪的。 李灿辰骨节分明的手,依旧停在手机屏幕上没有接。 赵薇然从前几次的相处中看出了他的洁癖,她解释着,“我洗过了。” 男人这次抬眼看她,“不用了,送你了。”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赵薇然先示好,好像并没起什么作用。她也不管了,直接说了想说的话,“昨天的事,你已经忘记了对吧。” 她在提醒他,让他忘记她落泪尴尬的那一幕。 男人淡声道,“哪一件?” 这一问,赵薇然松了口气。显然他并没放在心上,赵薇然承接他的话,“那你不记得了最好。” 她看他一直在玩消消乐,“你一般都是怎么做表演的入戏工作啊,我看你现在好像也没看剧本,一直在玩消消乐。” 赵薇然其实想讨教经验来着,但她跟他并不是很熟,所以觉得从他喜欢的话题入手,这样总没错。然而,李灿辰并不是一般人。 闻言,气氛静滞了几秒。 男人桃花眼扫她一眼,声音凉凉地,“想讨教经验啊。” 啊是四声,肯定词儿。 赵薇然见自己被拆穿,脸一红,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对。” 李灿辰浅声着,“我为什么要帮你?” 赵薇然没想到,他前后差距判若两人。昨天早上,她哭着说往事的时候,他还贴心地递了手帕。 她愣住了。 男人又说着另一句,“换句话说,我能有什么好处?” 赵薇然想了想,准备插卡打诨着,“你要是帮了我,剧组工期就可以缩短啊,你也可以尽快拍完,然后---”,她想不到词儿了,眼睛刚好瞥见他手机里的消消乐。 “--你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玩消消乐。” 她说完,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要是能说服人那就怪了。 可没想到男人却答应了。 他唇线微微弯曲,声音滑过冷沁的水,磁磁的,很好听。 “可以。” 赵薇然愣住,“啊?你说什么?” 这时刘导的那一嗓子传来过来,“开工开工了。” 男人已经站了起来,身上是好闻的柠檬清香,他错身之际,嘴角动了动,“好话不说第二遍。” - 虽然李灿辰已经答应帮她了,可赵薇然心里还是没底。靠人有时候能事半功倍,但远没有靠自己来得安心。 这个担心一直持续了一整天,晚上她回去时,手里的剧本也未曾放下。她思忖着,还是自己先努力一把,琢磨琢磨台词和人物性格,实在不行,再去找他。 她手里这剧本是昨天刚印刷好的,厚厚的一叠,几百页浓缩在一起。翻开,入眼的白纸黑字,鼻尖闻到一股刺鼻油墨的味道, 封面页是诡谲风云几个大字。 往后翻了几页,全是崭新的黑白字,没有一点标记。她想起,刘导说的:用记号笔标注了她那部分的戏。 右手拇指轻卡在剧本侧边,纸张顺着向下落起,一翻就是几十页。浓墨重彩的字,看得她头有点花。从黑字里找黑色笔迹,着实有点难为情。 眼睛快盯酸了。终于在剧本末尾将近三分之一处,看到了胡晓晓的戏份。 人物简介:胡晓晓,女,25岁左右,性格内敛执着,不善交际,生了张乖巧灵动的脸,自幼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极度缺爱。成绩优异,今年医学硕士毕业。大学期间,谈了个社会上的男朋友--长年混迹酒吧赌博,是胡晓晓身上的吸血虫,尔后男朋友背叛出轨。她一气之下,杀了男友并解剖成细小碎块,抛尸于冰河里。 很常见的仇杀。赵薇然看着人物梗概,大致想象出胡晓晓的样子,至于这个性格--内敛不喜交际,这个就有点难度了。 她想象不出,内敛,话少的样子。 她把这页折叠了起来,方便后续查看。 赵薇然又继续翻了翻,后面是剧本的正文内容,又是很厚一层的A4纸。 她的第一场戏上次已经演过了,虽然跟剧本上的台词不一样。胡晓晓事件采用倒序的手法拍摄,常见的悬疑剧拍摄形式。 胡晓晓出场的戏份不是很多,总共就三场戏。剩下的两场,一场是她在审讯室被江帆审问时的沉默,最后一场是,她拎行李箱,并抛尸于冰河里。 赵薇然煞有介事地向下扫了第二场戏的台词,还好只有3句。至于表情和动作,这个好像有点难办。 她停下了翻剧本的声音,周围顿时只剩她的呼吸声了。农户老房的墙体虽厚,但没有隔音材质。这房子的隔音效果,跟她在京北市区租的房相似。 耳畔是风声,忽的,是隔壁开门,也是那种吱呀吱呀,快断桑的声调。一会儿门关上了,是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李灿辰照常将躺椅调好方向,拉了一下白炽灯泡的开关线,随后半躺在椅子上,摇摇木椅闲闲前后荡漾着。 李灿辰坐下了。 救星。 赵薇然凝神,提着剧本,出了门。 乌亮发丝圈在灯影下,刘海对着光,散漫成清冷又闲适的阴影盖在了男人的眼尾处。纤细睫毛眯着,骨硬的下颚线策出一道阴影。他眼角都显得一丝不苟,全数走进了剧本里。 身边多了一处阴影,他都未发现。 赵薇然出声打破了沉默,声音苦苦地,“大明星,快教我背台词,我刚刚看了一下剧本,一个头两个大。” 男人眉线下挑,细而薄透的眼皮,依稀能看清皮肤组织下的青青血管。他凝了眸,桃花眼阖开。 李灿辰淡声,“剧本遇到什么问题了?”,余光睨见了赵薇然怀里的剧本。 赵薇然客客气气的,声线比往日更放低了些,“怎么才能演好啊?” 李灿辰没正面回答,轻手翻了一页剧本,“你这剧本挺干净的。” 话音有点轻佻,深层含义是,她没熟读,就来问更深的问题,就像是还没学会走路,就急着跑了。 赵薇然悻悻干笑几声,装作没听懂他的潜台词,她不着痕迹岔开话题,她走近了些,伸手指出其中的一场对白,“比如这场戏,江帆在审讯室里审问胡晓晓。胡晓晓脸上没有情绪漏洞,待在那一句话不说。这个胡晓晓也就是我,我应该怎么揣摩她的情绪啊?” 江帆是诡谲风云主角,也是此次李灿辰扮演的角色。 她想了想,还是无果,“我面无表情的时候,根本就做不到表面沉静,更像是发呆。” 男人闻言,轻笑,笑意从喉咙蔓延到浅浅的唇边,“你是挺傻的。” 半开玩笑的声音,虽然耐不住的好听,但她拒绝。 赵薇然哼了声,不想搭理他的调讽。 几秒后,李灿辰收起了先前的玩笑,眼眸看着剧本的那段台词,“表面上是揣摩人物的表情动作,本质是掌握人物的性格。” 类似的话,赵薇然以前没少在陈明明面前听过。每回她要写新书的时候,就会沉浸在人物角色上。好几次赵薇然跟她说话,她就完全成了笔下人物。 但她体会不了,“可问题是怎么掌握人物性格?” 李灿辰嗓音清清,话却真真的,“你就是胡晓晓,胡晓晓就是你。你从小被包围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你没能得到父母的偏爱,早早就懂事自立,不轻易依靠旁人。大学里突然有一个男生给你无微不至的关心,经常给你送早点,下课送你回宿舍。这时候你会有什么感受?”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赵薇然渐渐入了情,有那么几秒她好像就是胡晓晓。 她回答着,“我想我会很容易就陷进去。觉得他是我不幸人生里最大的幸运。” 男人唇边轻勾起一个弧度,眼眸微微惊讶,她入戏反馈还不错,“那这样一个人,从头开始只是贪图你的美貌,把你当做钱袋。你知道真相会怎样?” 赵薇然瞳孔收缩着,“应该会恨吧,会想杀了他。” 今夜的风,断断续续。顷刻间扑在了她脸上,赵薇然思绪回到自己身上,实诚说了内心的想法,“可要是我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接受那个男人的追求,也就没有后续了。” 李灿辰提醒她,“你现在就是胡晓晓,不是赵薇然。作为新手,你还不能做到老戏骨那般出戏入戏的洒脱。” 赵薇然怔愣,“你是说,我生活中也要把自己看成胡晓晓?直到整部戏拍完?” 李灿辰余光看着她,唇角向前微凸,有点惊讶于她的理解能力,“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这是最笨也是最好的方法。” 赵薇然努了努嘴,“额....,那也太憋屈了吧,有没有那种临近拍摄时,很快入戏的方法?” 屋楼上白炽灯的光源,像扶光一般偏爱地洒向男人的黑发。浅浅看去,黑色变成了光泽润眼的亚麻色。 他淡淡伸出左手抚在唇角,轻瞥了她一眼,“你可以自己创造一套体系,说不定还能开一个演艺培训班了。” 嘲讽意味,又有一丝不咸不淡的随性。 11. 第 11 章 讨教经验,就以这样的方式收了场。赵薇然本以为他会有什么万能演戏方法,套用入戏就可以了。她惯用数学思维解决问题,就像高数的不定积分,还有总结出的还原公式呢。 这演戏为什么就不能一回事啊,她头真有点大了。入戏出戏,这快让她想破了头。 手机来了消息。 是刘导发来的语音消息。 “小赵啊,台词背得差不多了吧,今晚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拍你那场在审讯室里的戏。” 刘导在吃饭,嘴里说话糊糊的。 赵薇然呆滞了几秒,不敢相信明天就是她拍戏了。她点击手机听筒重放。 刘导的话如出一辙。 她脑子卡壳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刘导的消息就又过来了。 他嘴里的面条已经吞咽下去,口齿清晰了些,周遭环境还有风的呼呼声,应该是刚刚吃完面准备回去。 “审讯室的场景,在云草镇,明儿一早六点半剧组有专车,大家一起过去。你们年轻人喜欢熬夜,今儿可得早点睡。” 赵薇然手心出了层密密麻麻的汗,耳里听到,眼里看到了,明天的确是她的戏,还是前面她请教李灿辰的那场戏。 后半夜,她不敢睡。房间的灯开得最亮,屋内没有书桌。她只好以床为桌,搬了一个矮脚原木的小板凳坐在一边。床上竖着一面方圆形的化妆镜,赵薇然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面部表情,最简单也最难的面容神情--沉默。 演好了是沉着冷静,演不好就是发呆神游。 而她是后者,她快对着镜子望眼欲穿,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这场戏最难的是角色的神情姿态,整场下来,胡晓晓总共就说了三句词。 “不是。”“不知道。”“我有权保持沉默,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跟我的律师谈吧。” 离约定的六点半还剩五小时,赵薇然放弃抵抗了,吃了床边的褪黑素,强迫自己硬闭了眼。她直觉明天会是腥风血雨的一天。 - 次日,剧组包了大巴车。整车坐得满满当当,唯一出村的路还没修好。只能通过上次临时堆得小石路,车身颠簸得赵薇然想吐,感觉自己像是沙丁鱼罐头里的鱼。 在车上,她就心慌不宁。睡眠不足,令她眼睑处泛着青灰。天未亮,汽车顶的灯光,侧照在她脸上,淡淡勾起脸上的疲惫困倦。 赵薇然嘴里还默默念着那几句台词,想象着沉着冷静的脸,只希望那脸现在长自己身上好了。 她想起,李灿车跟她说的,入戏。她就是胡晓晓。赵薇然唇边又重新换了词儿,“我是胡晓晓,我是胡晓晓.....” 自我催眠,给了她心理安慰,但一点实际效果都没有。 车窗外的天,从乌白,到黎明破晓,再到纯白透些灰。窗外的风景也从满眼的白草,矮层的瓦房,过渡到了零散的城镇平房。 她的死期快到了。 一切在她眼中按上了快门键,她只能像个机器人由人摆动。化妆师在她脸上倒倒腾腾。小姑娘和她差不多一般大,夸赵薇然生得好看。遮瑕上到眼角处时,明显多停留了几分钟。 第一场戏就这样向她砸过来。 刘导喊着,“今天的第一场戏啊,大家打起精神来。” 赵薇然乖愣愣地站在他身后,呼吸都有点小心翼翼。 刘导调好了设备,看出她的紧张,“小赵啊,没事。第一次拍戏表现不好很正常。多拍几条就好了。你一会儿注意那个走位,就是固定线路,不要走出摄影机的范围。” 她嘴巴抿了抿,“我...我尽力。” 剧组场景布置的人大多是年轻男性,因为这些都是体力活。赵薇然眼眸看着他们进进出出,面前空着的房间原来是一个录音室。两个戴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搬着棕木桌往里抬。 一会儿又放了电脑和纸笔在桌上。 最后落上两把椅子。 赵薇然越看越觉得刑场的刀架已经卡到了她的脖颈,逃是逃不过了。 伴随刘导喊那一句,“分镜第68次。” 赵薇然吸了口气,侧边的摄像头像一只凶猛的狮子,在对她大喷血口。她头皮都是麻的,手都在轻微发颤,隔着衣袖都能看清。 她朝那桌子走去,紧张压上了心头,走的路线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摄影录屏里的她,从镜头中央,走到了镜头里的右侧。 刘导眉头蹙起,嘴巴刚刚张开,未出声,忍下了喊咔的冲动。赵薇然越走越偏,已经不是微侧了,直接从镜头消失了。 刘星,这下是忍不下了,急性子浮上脸,“咔。” 赵薇然背脊一僵,尴尬处在那。果然她还是不行,这才过了几秒,就被喊停。 刘导桑门有点儿大,尾音有点急,“那个小赵啊,你刚刚走位错了。” 一开始,他就已经提醒过她的。 赵薇然木讷点点头,“好的。” “你知道怎么走吗?”刘导不放心地问。 赵薇然脸色不自然,只觉着现场好多人都盯着她看。最简单的走位,她都弄错了。她不好坦荡承认,只能呆呆点头。 刘导:“你别紧张,放平心。” 随后是刘导的一喊,“分镜第69次。” 镜头有灵性地再度转动,赵薇然余光瞥见,觉得镜头的血口张得越来越大了。下一秒就要一口生吞了她,咀嚼到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思绪无法平静,反应到行动上。 摄影屏里,赵薇然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遮到了膝盖往下位置,头发散散披着,脚上一双黑皮靴子。全身黑,给人就是压抑沉闷,不想与人交流的样子。装扮上倒是贴合了胡晓晓的人物性格。 毫无意外,她又走偏了。这次更离谱了,直接跳过了先前的微斜,直档地走出了镜头。 刘导眉毛拧紧了,嘴里的嗓音比先前更大了,“咔咔咔。” “小赵,你过来。”他严肃看着她。 赵薇然像是一个犯错被罚站的小学生,站在他旁边。 刘导性子急,血气往头上涌得厉害。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在头处扇了扇风,大大吐了口气,强行压住了咆哮的冲动。 他被赵薇然在演戏方面反射弧惊到了--太过迟钝。他从业二十多年,挑演员从未走眼。这一次,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随后,他沉沉地吐出话语,“这个啊...小赵。我叫助理给你走一遍,你看他怎么走的。” 刘星是个急性子,脾气也暴躁。幸得赵薇然是他三顾茅庐请来的,换做其他18线演员,他早就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了。 赵薇然灵动的眼眸没了往日光彩,看着助理在她面前走过,每一步走得轻松极了,从她这里到桌角边,5秒都没花到。 而她已经走了2遍了。 自尊心有点烂掉了,泛酸。 刘导这次深深看了她一眼,他耐性快要耗尽。 “分镜第70次。” ...... 这次终于走对了,照着别人的路走,小孩子都会,她只是依葫芦画瓢的机器人。她坐下了椅子,脸上形成了肌肉记忆,表演着昨晚的面无表情。 她刘海略长,耷拉在睫毛处,灵动眼神无光,像是在神游。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背死死挺靠在椅子上,很僵硬。她什么动作都不敢做,眼睛干涩,眼皮都没往下落。 像一个穿着衣服的,蜡像。 哪像胡晓晓的从容淡定,毫不在意。除了外表模样有点像,但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空气很静,被凝固住了。 刘导的预感成真了,他没了耐性,声音很刺耳,“咔咔咔。” “赵薇然,你根本就没有入戏,那么紧张,隔着屏幕都能看出。” 他有点呵斥着,“这场戏就三句台词,基本你只要表现平静淡定就好了,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这次直接叫了她的全名。 刘星被气得不清,捻了捻眉心,“你这样下去,耽搁了你自己,也耽搁了剧组的工期。” 话很难听。 赵薇然脸面挂不住,眼角有点红,她无话可说。 刘星心烦地薅了几下头,站了起来,离她远了几步。看着她,他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会带人身攻击。 他冲她吼道,“你就像那天便利店那次,OK?都做不到吗?如果这点戏你都对不上,后面的根本就无从开始。” 刘导急得都喊起了英文。 赵薇然一副受训的样子,呆呆站在旁边,头微微低着。 - 先前的一幕幕都落进了候场的两人眼里。李灿辰是一会儿上场的审讯员江帆。至于他身侧的刘子非,起着端茶倒水的助理作用。 刘子非悠悠地说着,旁敲侧击身边人,“美女小姐姐被骂得有点惨,也没个人关心安慰。你看其他人都是闲热闹不够大,也不上前缓个场什么的。” 李灿辰闲适坐在一侧,修长腿交叠在一起,浑然淡定又矜贵的气质。冷肤如墙面硬挺,五官刻硬,从容不迫。衣领处弯下一颗没扣,露出脖颈修长。 刘子非眼神又往他身上停留了一下,“小姐姐眼睛有点红诶,是不是要哭了。” 话毕,男人眉尾动了一下,随手将一边备着的小零食,都是些低脂饱腹的,扔给了刘子非。 桃花眼微眯,无声,却处处在警告刘子非。 是拿零食堵他的嘴。 刘子非识趣地闭上了嘴。 如果有一天刘子非混死在了娱乐圈,那多半是死于话多。 镇上的风没有乡下风的狂野,拘着嗓子,被竖起的钢筋屋宇挡得严严实实。 赵薇然此刻也像这风一样,整个身子都绷着。在她听了刘导快10分钟的训斥后。 她收起了情绪,客观上是她不专业,她的问题。当下是如何解决这个疙瘩,不耽误工期,也不耽搁她自己。 赵薇然眼里的红褪成原来的暖肤色,她认真看着刘导,“今天是我不专业了,我会更用心用力地扮演好这个角色。” 刘星争辩得脖子都红了,停下了嘴,看着眼前人固执倔强,眼里透着一股坚定的狠劲儿。他有点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至少性子临危不惧,被人说教后,还能谦虚领教。 他气也消了下去,总不能肚量比一个小姑娘还小。 刘导看着她,“那行吧,有决心是一方面,会技巧又是另一方面。我看你先前都太紧张了,放不开。你跟灿辰对过戏吗?知道胡晓晓的人物性格吗?” 一连串好几个问,赵薇然没回答完全,“知道。她内敛固执,有自己内心世界的一个人,但很缺爱。” 刘导惊,赵薇然了解得很透彻,但她的表演跟这性格毫无关系,可以说是两个人。 “那你怎么表演没有张力?一点也不像胡晓晓。”刘导提出了疑问。 赵薇然手指缠绕在一起,捏了捏衣角。她在想实话实说好,还是圆滑地说。毕竟昨夜那会儿已经算是深夜了,孤男寡女,她请教着李灿辰。 在她看来是请教,旁人总会添油加醋些,把白的说成黑的。况且,明星对于绯闻一向看得很重。 赵薇然不知道是想维护自己,还是在意李灿辰的绯闻。 她没说事实,“剧本上写明了人物性格啊,不用揣摩的,即使揣摩也是揣摩怎么把自己当成胡晓晓吧。” 刘导没有发现她的衡量,问起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演技不行,你还是得好好跟你搭档对戏。” 赵薇然凝神,“好的。” 刘导看她没入戏,继续拍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转而准备去拍其他人的戏份。他对她说道,“就一上午的时间,你自己揣摩好胡晓晓的性格。争取两三条就过了。” 她点点头。 刘星抽身离开时,他提了建议,“多跟灿辰对戏。他演技很好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李灿辰走了过来,刘星对他叮嘱着,“灿辰啊,来得正好。下一场戏刚好是其他场次的,你教教小赵怎么入戏,你俩对对戏,下午开工再拍你们这组。” 他颔首,算是点头。 录音室本就逼仄的空间,先前站着刘导和赵薇然,已经有点拥挤了。李灿辰又走了进来,他几乎是差点就要挨着她了,那疏疏离离的距离,有点暧昧。 她此刻闻见他身上柠檬气息很强烈,有一种霸道占据了她的嗅觉。但并不刺鼻。 12. 第 12 章 李灿辰睨她一眼,“走吧。” 赵薇然没反应过来,“走哪?” 男人顿了一瞬,桃花眼微眯,头微微侧了一下,似乎有点担忧她的智商或者他不理解女生天马行空的脑回路。 “对戏。” 李灿辰很高,一米八几,他走得不疾不徐,跨一步是赵薇然的好几步。没走几下,赵薇然就被落在了后面。 她喊着,“等等我啊。” 男人听到身后动静,背脊动了动,不做声色地慢了下来,虽然他走得极其不习惯。 赵薇然只能跟在他身后,他们徒步走了很远,穿过走廊,再到走出剧组的范围,视线逐渐开阔,马路的车稀稀疏疏,沿街的小店的门匾还是那种由木框子搭了内核,然后由塑料布做了外皮。 塑料布上是简单的白字。 他们走到了一家叫做小陈早餐店的地方。 赵薇然没进去,沮丧着,“不是对戏吗?我下午就要拍了,现在什么也不会。哪还有心情吃早点。” 李灿辰悠着步子走了进去,“那你在外头等我。” 嗓音淡淡,焦急的影子都找不到。 赵薇然眉头蹙起,屋外的寒意直逼在她身上,看着蒸笼上裹着一圈圈的热气,热气顺着小笼包的香气,一起飘进了她的鼻孔里。 本就早起,什么也没吃。她还真有点饿了,但不行,她要是现在不对戏,下午就不是一顿呵斥那么简单了,应该是凌迟处死了,死得透透的那种。 她唇紧抿着,冻着有点紫,紧皱的眉头没松开。赵薇然还是想说服男人,虽然这并不干他的事。 “你就帮帮我吧,我不想下午被刘星给骂死。”不知是焦急害怕染上了心头,还是被外面冻的。 她声音有点颤。 李灿辰刚刚走到了桌边,还未坐下。肉眼可见地他手拉椅子的动作一僵。桃花眼垂睫,他开了口,“那你还不进来?” 赵薇然思绪一滞,眼角弯了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嘴边挂起一笑,“我们要在这里对戏吗?” 这会儿已经不是饭点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就是午饭时间了。店里人没几个。总共七八桌,桌面是老式的木桌,四四方方,配套的板凳是长木条那种,凳腿左右各两只,每边的凳腿正面看像一个立着的八字。 李灿辰已经坐下,没出声。 见他默许了,赵薇然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很多,直直走到他这桌在他对面坐下。 男人嗓音浅浅,似山泉凌冽。他跟服务员要了银丝卷和一碗白粥。随后看向她,“你可以选择坐在等我吃完,再对戏。” 赵薇然再焦急,也还存有一丝理性,而且她肚子已经发出不下一次的肠鸣。 她跟老板要了碗粥,吸溜吸溜大口喝着。粥有些烫,她吹得很用力,又吞下。赵薇然只想快点吃完,就立刻对戏,一秒也不想耽搁。 很快一碗粥下肚,赵薇然急切着,“现在能对戏了吗?” 李灿辰还在慢条斯理地拨银丝卷儿的皮,淡定自若,心境丝毫不受她影响。 赵薇然一见他这样,心窝着气,又不好发作,毕竟还有求于他。她委婉说,“那个,你吃慢了,它就冷了。” 李灿辰头都没抬一下,专心拨着手里的皮。 赵薇然看不下去,头一次觉得他是细节精,比女人还麻烦。她伸出手,“我帮你拨吧,你喝粥,这样快些。” 男人轻瞟了她一眼,用筷子另一头打住了她的手,“我吃的东西,旁人不能碰。”他有洁癖。 赵薇然只好在一边干着急,一会坐下,一会儿站下。她沉不住气,只能默念着台词,好让自己提前入戏。 良久,男人终于吃完了,叫老板收走了桌上的碗筷。他先开了口,“你再晃,也就不用等下午凌迟处死了,你可以现在就提着头去见刘导。” 赵薇然虽然心不服,但还是面上乖乖坐下了。 “那我们先对台词?”她问着。 李灿辰从兜里掏出消毒湿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面前的桌面,寡声道,“不,你先入戏。” “啊?” 李灿辰提醒她,“昨天晚上,我已经教过你入戏的方法了。现在你就是胡晓晓。” 赵薇然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我今天在大巴车上,念了半个小时的我是胡晓晓,然并卵。” 男人被她的模样和声色逗笑了,入戏,这个入法,也只能赵薇然做得出来了。他压下了几分笑意,藏进了喉咙里。 声音温凉,“看着我。现在我是审讯员,而你是犯罪嫌疑人。” 话音刚落下,他神情立刻严肃了,桃花眼阖开,眼角带着审问的锋芒。 赵薇然瞬间就被他带入了戏,她好像真的在审讯室,头顶的光,白得发慌,而她也有杀了人的心虚。她愣住。 男人字字珠玑,“11月21号,晚上你在哪?” 她沉默着。 男人又说,“胡小姐,你现在保持沉默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当然你有权保持缄默。我们已经在冰河处找到了关键证据,早上结果已经出了。”男人脸上不疾不徐,手上玩弄着筷子。 赵薇然已经把筷子看成了笔。而她也成了胡晓晓。 她端坐着,两手轻轻放在桌上,语气平平,“我有权保持沉默,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的律师谈吧。” 这一刻,胡晓晓就在这里。眉眼,气氛都渲染到了极致。 - 那天下午,她没有被凌迟处死。刘导不知道仅仅一个早上的时间发生了什么,那天的胡晓晓从容淡定,画面感,人物细节都被恰到好处的拿捏。 出戏后,刘导实在好奇问她,“你演技怎么这么突发猛进啊,我觉得你有望进击娱乐圈。” 赵薇然笑笑,“我不会演戏。”,全程只是他在,他的一言一句,让她很自然地顺进了剧情里。 她惊叹李灿辰的演技。 戏散了场,剧组也撤了。天边的白光,被深蓝取代。京北冬季的天,少见夕阳的余晖。大多直接从棉花白过渡到灰白,再是深蓝,最后是深深的黑。 回云草村时,一如既往是上午的大巴车,毫不意外,拐向临时堆砌的小石头路时,车轮压过石块。 石头倔强地努起尖锐,直直让车身晃荡颠簸,赵薇然又当了一回沙丁鱼罐头。 夜彻底攀上了天幕,赵薇然躺在床上,脑海里是白天拍戏的种种。想着想着,神志越来越好奇李灿辰这个人。 电话响了,赵薇然被惊到,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电话窥见。 “薇薇啊,你开始拍戏了吗?”是陈明明打来的。 赵薇然想起白天的尴尬,“别提了,早上我被骂得狗血淋头,演员不好当啊。” 陈明明担忧,“啊?没事儿吧。” 赵薇然看了眼时间,纳闷她平常这个点儿不是灵思泉涌的时候吗?怎么不码字,反倒给她煲电话粥了。 “没事儿,已经解决了,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而且这个时间点?” 陈明明嘿嘿一笑,有些小阴谋的样子,“上次我不是给你送褪黑素吗?我都没看到我偶像拍戏,真是可惜啊。” 赵薇然疑惑,“你不会想过来,专程看他吧?” 陈明明摊摊手,“我是那种无脑少女吗,我上次不是让你帮我要签名来着,这儿事咋样了啊?” 原来这才是重点。不惜浪费灵思泉涌的时间,只为了个签名.....赵薇然在心里想着。 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烫伤的手背,一只手在上面轻轻涂着药膏,另一只手支着电话,“前面我都应付演戏了,再说我和他好像还不是很熟,冒然去要签名这种事还是放在后面吧。” 陈明明不依,“哪能啊,姐妹,明星给人签名本来就很正常啊。而且你现在又是我偶像同事,这点儿小事,我偶像肯定同意的。” 赵薇然听出了她的急切,“你不对劲儿,我离开剧组前,帮你拿到就行了呗,你急慌慌的有问题。” 陈明明声音小了些,不愧是闺蜜,这都被赵薇然瞧出了,她坦白着,“我在微博上发了一个帖子,说我好朋友在跟国民男神对戏。我本意也是想要炫耀一番的,可下面有杠精说我瞎编,博人眼球。然后叫我拿出证据来....” 话说到最后,越来越小了。 赵薇然接了她的话,“所以你就夸下海口,你能拿到李灿辰的签名。还是绝版写真的签名。” 陈明明眼皮翻了翻,“是这个理。” 赵薇然哭笑不得,她这闺蜜在追星上完全就像个小孩子,“我只能尽力而为,明天我找个机会帮你问问。别抱太大希望啊,成不成我就不知道了。” 陈明明咬着牙,要是赵薇然在她旁边,就差紧紧扒着赵薇然手,不让她走了,她有些哭音,当然是假哭,“你难道舍得你唯一的闺蜜,在网上被键盘侠人肉吗?” 赵薇然没了脾气,“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要继续跟我磨蹭下去的话,你编辑又要打电话催你了。” 陈明明听到了想要的答案,笑意落在脸上,她半开玩笑着,“要是我每天不用为钱而奔波,我现在还真要飞到你们剧组,看我偶像演戏。” 赵薇然及时打断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象固然美好,某人手机贷还没还清呢。” 前阵子,陈明明买了最新款的iPhone,分期12个月。 一语就把她拖进了现实的泥潭里,陈明明眼珠滴溜了几下,“你就不能让我做一下白富美的梦吗?一天也行啊,算了,你这张嘴跟开个光似的,编辑又催我的稿子了。记得啊,你姐妹我在网上的尊严就靠你的一嘴一动了。” 乡下总是安安静静的,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也没有夜市的张扬。电话挂断之后,赵薇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天花板的吊顶,已经泛灰掉皮。角落处还结了缠绵断续的蜘蛛网,上了岁月的房子。 耳畔是阻挡不住的,夜风抽打窗户的声音。 今夜没有隔壁摇摇椅随风肆意的气息,屋檐下的白炽灯也漆黑黑的。男人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在椅子上背台词。 赵薇然思忖着如何相持一段精心设计的开头语,既让自己端庄得体,又能巧妙拿到签名。墙体的灰白色给了她灵感,就从银丝卷入手吧,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他嘴一软了,签名的事儿当然手到擒来。 翌日,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去早饭棚子拿了李灿辰喜欢的银丝卷儿,并细心地找厨房阿姨要了一双一次性手套,随后戴在手上,专心地给银丝卷儿做个退皮SPA。 这待遇该是皇上才有的吧,皮儿也退下了,米粥也是热腾腾的。她为了避免一会儿送到李灿辰那,餐点就冷掉了,还向厨房阿姨借了一个保温盒。 做完这些,即使外面天色还有些黑蒙蒙的,周身的冷风吹在身上。她也精神抖擞,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签名就该到手了。 13. 第 13 章 赵薇然站在李灿辰房门前,扣了扣门。 耳边偶尔几声狗吠,这敲门声在清晨的寂静里,很清晰。 约莫等了几分钟,赵薇然刚要扣手敲第二下的时候,门开了。 男人似乎刚醒,睡意朦胧。桃花眼熏染了迷醉,初醒的样子,脸上略微水肿,淡化了些平日的棱角分明,不似平常的攻击性,给人一种更好相处的错觉。 他半开着门,一只手搭在门框上,桃花眼微微睁开,看清来人。 嗓音有些哑,“你怎么来了?” 赵薇然扬起手上的保温盒,“早啊,你的早饭。” 男人神绪似乎还在迷离着,淡淡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饭盒,他接过,“好了,你可以走了。” 已经在赶人了,他现在很困,只想睡觉。 赵薇然第一招示好,就有点出事不顺,她脑子转得很快,拦住了男人准备关门的动作。 她笑着,“是你喜欢的银丝卷儿,还拨好皮了的。还有你常喝的紫米粥。” 男人眼里的睡意冲淡了些,此刻冷风也荡漾在他脸上。 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泉声,“进来吧。” 赵薇然进门后,在脑海里搜刮了所有的词儿,想着怎么提签名的事儿,昨天晚上打好的腹稿,在睡了一觉之后,也随风而逝。顷刻间,脑海干净如雪。 她站在一边,灵动的眼皮下,凸显出眼珠的轮廓。 李灿辰先揭开了话题,慢悠悠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说吧,什么事儿。”随后将餐盒放到了木桌上。 赵薇然干笑着,手有点不知道放哪,“就是有个特别特别小的事情想拜托你。”她还用手比划着,是多么的小。 但男人背对着她,揭开了保温盒,看到银丝卷儿的外皮被拨的细碎,一点也不平整光滑,顿时食欲就没了。他放下了筷子。 清桑开口道,“所以这是你的贿赂?还是一个被拨得很难看的银丝卷儿。” 语调是疑问句,但余音是肯定气势,还夹着那么点儿嘲弄--银丝卷儿的难看。 赵薇然没好气道,“你不要看它卖相不怎么样,但是味道肯定一模一样。而且我戴了一次性手□□的。” 李灿辰在听见她最后一句,手套。桃花眼微凝滞一瞬,虽然没有要动筷的意思,但声音平了些。 他淡声,“什么事儿,我听了再决定要不要--”,瞥了一眼像被狗啃过的银丝卷儿,“--答应。” 赵薇然见他松了口,喉咙里满是笑意,声音也高了几分,“就我一个朋友,她是你的粉丝,所以找我想要你的一个签名。” 男人啊了声,他浅浅地说,“这儿事啊。” 听起来,这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赵薇然已经等着他后半句的首肯了。 可,她惊住了。 李灿辰悠悠地说完后半句,“不行。” 赵薇然今天出门特穿了件口袋大的衣服,里面装好了签字笔,和小本子。现在她手停留在那,顿下了拿出的动作。 她语气有些不好了,“这对你就是一个动动手指的事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比我一早起来给你拨银丝卷儿皮还简单吧。” 赵薇然嘟囔着嘴,“我怕银丝卷儿冷掉,在它滚烫的时候,就给你拨的。” 这句话,间接含义说清楚了卖相不好的原因。 李灿辰眼皮向上一抬,“卖相不好是事实,很多是只看结果,不问原因和过程。”他喝了一口旁边的紫米粥,银丝卷儿是纹丝不动,“你这儿手意还得练练。” 赵薇然心里憋着一口气,不同意就算了,怎么能用一副悠闲平静的模样,对她一大早的劳动成果点评论足。 她刚想开口说,不爱吃算了。 男人清泉般的声音就在她耳侧响起,“我一个月的早餐都你包了。” 赵薇然疑惑,“我为啥要给你弄早餐啊?”说到半截,她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你的意思是用一个月的早餐换一个签名?” 李灿辰斯文地喝了一口粥,寡声道,“还算不太笨。” 她笨? 赵薇然想一吐为快,但求人还是得耐下性子,“那成,但得是你绝版的那套写真,并在那上面落下你的大名。” 李灿辰轻笑出声,“拒绝讨价还价。” 赵薇然扭头想走,但又想起闺蜜那副尊严扫地,被键盘侠骂地很惨的样子,顿时就软下了气势,不情不愿着,“好。” 回去时,赵薇然就想跟陈明明吐槽,她偶像有多么的小肚鸡肠。但一看现在是早晨,她应该在补觉,就没打陈明明的电话了。 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语音,“这次你闺蜜我牺牲挺大的,用一个月早饭换来了你的签名。昨天你还说这对你偶像是举手之劳而已,肯定会答应。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太小气了,也就你们这些追星的人才会被他表面的一张帅脸给诱惑住了。” 赵薇然是一口气发完的,怕陈明明手机没关静音,连发几条的话,可能就吵醒她补觉了。 - 这天夜晚,赵薇然怕明早睡过头,错过李灿辰的早饭之约,便调好了闹钟,将手机放在枕头下方。随后拿上了床头柜上的褪黑素,咽下一片。 这几天,她每天都不曾落下的褪黑素,稳定了她的心境。上次那个梦又再次消停了下来。李灿那个禁忌又暂时埋藏在她的心底。 入村唯一的桥梁自上次坍塌之后,还未修缮完毕。路工队暂时在旁侧开垦的新路,方式很粗暴。将原有的绿植拔除,新鲜泥土还带着草根的香气。 现在上面铺着一方石砾。上次赵薇然坐的大巴车就是经过旁边的石砂路,把自己活生生抖成了沙丁鱼罐头里的鱼。 当时她就想过,这么颠簸要是遇上大雪天气,很容易发生车侧翻的事故。 这日恰好是大雪天气,天气说变天就变天,没有预料。给剧组送早餐的面包车,每次都得凌晨5点从小镇出发,经过1个小时车程才能到达剧组。 赵薇然昨天答应好,一个月早餐的交换。今天她也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饭棚子为李灿辰准备退好皮儿的银丝卷,还得保证卖相好看。 她刚刚推开门,屋外的大雪直直往里刮,天色比昨天这个时候更暗,一点光亮也没有。耳边是狂风乱作的声音,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耳膜全部被漫天的大雪和风刮着。 这恶劣天气,好像火山爆发后,天空漫下的灰烬,可见度很低。沉沉的雪,她刚好走了几步全身就冻得难受。 远处一个人影冲她喊道,是昨天给她一次性手套的阿姨,“小姑娘,今日没有餐点了,给剧组送餐的面包车凌晨进村的时候,在那条石子路翻了。” 风鼓涌得很大,那阿姨几乎是扯开了嗓子说话。 赵薇然透过风雪,勉强才能听清。她继续向阿姨走了几步,“啊?严重吗?有人受伤吗?” 阿姨:“没人受伤,就是餐全部洒了。” 赵薇然松了口气,随后又想到昨天她才承诺给李灿辰带早饭,今日如果就食言,以他那性子,肯定会反悔不作数了。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向不怎么会做饭的她,活了25个年头里,只会煮泡面还有一些速冻的饺子汤圆之类的。 这银丝卷,对她而言,太高难度了。 赵薇然看着眼前的阿姨成了唯一的救星了,她问,“阿姨,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卖早点的吗?” 虽然她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总比自己动手好吧。 阿姨摇了摇头,“姑娘,早餐店是没有,唯一的副食店还得在2.3公里之外呢。”她很热心,可能是见赵薇然模样长得乖巧灵动,“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家就住附近,有厨房的。” 赵薇然愣了一下,她在权衡现在是去小卖部给他买点面包之类的,还是自己做饭,哪个更快。 蓦的,这漫天的大雪,天色也还没亮彻透净,几乎是黑夜了。在这种环境下开车,先不讨论能不能到,光是她的安全就没法保证。 没有办法了,赵薇然看着阿姨,“那劳驾阿姨您带路,借您家厨房一用。” 风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去阿姨家的路途上,赵薇然一方面跟阿姨拉着家常话,另一边也顺便向阿姨讨教怎么做银丝卷儿的问题,或者常见简单的一些早餐。 阿姨家是云草村常见的瓦房,只有一层。房顶上乌黑的瓦片一起沉寂在天色的昏暗里。天色亮了些,但依旧是灰白色。房顶中央还留着老式的天线,风直直打在天线上,发出金属吱呀的声音。 赵薇然按照刚刚阿姨的步骤。第一步是和面,她肩膀一沉,深深吐了口气,挽起两边袖子,露出白皙骨瘦的腕臂。 面团一会儿稀了成不了形,一会儿又干裂成小疙瘩,赵薇然在来来回回倒面粉的途中,鼻尖,右脸颊也沾上了面粉。刘海处也是白一块,黑一块。 厨房灶台上,面粉也散落一团。 她真是个厨房bug,在她折腾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面团终于勉强成形了。至于刚刚阿姨跟她说的,揉面团讲究三光,手光,面光,碗光,她一概抛之脑后了。 这面团特别像是孕肚上的橘皮纹,皱皱巴巴的,揉捏不到位,没起筋。自然她在把它弄成卷儿状时,就出了问题。面团揉搓小了,就断掉了。她只好弄成一个大椭圆柱形,一圈圈盘绕着。像极了排泄物的形状。 赵薇然累得不行了,这形状她真尽力了。 当李灿辰看见面前人端过来的早点时,他脸明显一僵,嘴角不忍抽了抽。 首先赵薇然身上行头可以说是从垃圾堆里滚过的,乌黑的大波浪卷被面粉黏上,像老太太的花白发。脸上是被打翻了的调色盘,白色,糖色分布不均。 身上一件米白的羽绒服也成了纯白色。 至于她手上端的餐点。 额,,,,一个盘子里盛着一大团不明物体,形状像是白色的和稀泥。旁边一个小碗装着既发黑,又发白的米粥。 凑近,一股糊味熏得他头大。 李灿辰连忙走远,捂住了鼻子,“你那什么玩意儿,快弄走。” 赵薇然小嘴一嘟,她也知道这是黑暗料理,连她自己也下不了口,但她是一个富有契约精神的人。即使上不了台面,该送的早餐还是得按时送到。 她将餐盘搁在了一边的小茶几上,旋即解释道,“给剧组送餐的车今天遇大雪天气,已经翻车了。” 李灿辰看向她,猜出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所以这是你做的?” 清泉音撞击在了石头上,显然被惊得厉害。一方面,惊于赵薇然竟然亲自洗手作羹汤,另一方面则是,他没想到有人可以把料理做成这个样子。 赵薇然摆摆手,“当然啊,我一早上好不容易借到厨房,平常又不怎么下厨的我,还请教了阿姨,我容易吗?不像某些人没心肝,还嫌弃我。” 说完,她意识到最后一句话怪怪的,如一个小媳妇的抱怨,便改口道,“我的料理。” 14. 第 14 章 在赵薇然撂下那句话后,整个房间就陷入了僵静。屋外的狂风略过大雪,逐渐攀上了屋檐,落到了地板上。 李灿辰于椅子坐下,清了口桑,随后喝了杯温水润喉。 赵薇然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昨天虽然是谈妥了,但忘记了最重要的--他什么时候能把签名给她。 她卖弄着真诚,“大明星,你看我都亲自下厨了,虽然卖相确实不咋样,味道可能也不咋样。但我有心啊,所以你看是不是现在就挥挥你的大手。” 赵薇然随即就掏出了口袋里的纸笔,晃荡在了男人面前,她背脊略为弯曲,双手递呈着纸笔,模样极为诚恳。 她想即使再冷面的人,也该被她这实诚的样子打动了吧。 然,李灿辰是个理性的人,他余光瞥见她半弯着腰。随后他眼眸微微阖开,眼珠淡淡富有光泽,嗓音浅浅,“做生意也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且你今天这货确实磕碜了点,再者好像还没有交足一个月的货吧,你说呢?赵小姐。” 赵薇然背僵了一瞬,句句在理,她无法辩驳,弯着的姿态也忘记了调整。 李灿辰眼眸轻睨了她一眼,“弯久了腰,对肾不好,赵医生。” 一语落下,激起千层浪。 赵薇然瞬间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这话他怎么能脸色平平,这么直勾勾地说出来? 她脸颊充了血,爬上两片酡红色。 赵薇然清了桑,拂去脸上的红,“那个,反正今天早点我是送达了,还剩29天的早饭。”她准备离去,不想待下去。 李灿辰在她迈出脚的那一刻,叫住了她,“厨房从哪借的?” 赵薇然:“?” ...... 在后面的一个小时里,赵薇然见证了什么叫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在赵薇然以前的印象中,做饭就是油混热炒,满脸的油腥味,做饭的大厨也都油光满面,帖着个大肚腩。 很难想象有人做饭也可以如此优雅,闲淡风云,赵薇然觉得现在自己眼前做饭的李灿辰美好得就像一幅画。 她此刻想到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他李灿辰就是那朵高岭之花--菊。 男人将她先前弄脏的厨房,没几下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台有些矮,他微弯着背,腰间即使系上花色的围裙,也并不显得秀气娘炮。他骨节刻硬的右手指弯曲90度,随后稳稳将黄瓜按在菜板上。左手拿着菜刀,利刀快准地切了个黄瓜丝儿。 赵薇然眼睛怔愣一瞬,左手切菜,左撇子? 这几天她刻意没再想起的李灿,顷刻间又钻进了她的脑子。 因为,李灿也是左撇子。 她还记得那会儿他在她旁边写作业,总是左手戳到她的右手,两人为此还闹过好一阵子的三八线。 不过,哪有那么多巧合,可能就是李灿辰切菜习惯用左手而已。 没一会儿,她面前就盛着一碗热气翻滚着的面条。 怎么会是这种面? 她先开口问了男人,音色很吃惊,“你也是京南人?” 京南小面,是当地的特色。以清汤打底,面上要放一颗圆滚滚的煎鸡蛋。再以鸡蛋为中央,将黄瓜丝儿和胡萝卜丝儿围在周侧。面前的汤面模样像极了京南小面。 李灿辰左手拿起筷子,搅拌了面,热气萦在他脸侧,“是啊,就是没有油辣子。缺了点味儿。” 他左手挑起的面条悠悠放进嘴里,吃面的模样也像一幅画报,丝毫没有嘬面的响声。 赵薇然心里猛跳了几下,他真的是左撇子,而且吃面也不会嘬出声。她呆住了,该让她怎么相信,眼前的李灿辰真的只是巧合吗? 初中她和李灿每次上学前,约着吃早点。她次次都说李灿吃得斯斯文文,还嘲笑过好几次他不会嘬面。 李灿说,“我爸妈从小教我这样吃饭,如果我吃饭发出声音,他们会责骂我的,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 赵薇然面前的京南小面,热气已经淡淡减弱。只有离近汤面处的还依稀可见那熙攘的白气。 李灿辰见她很久未动筷,出声道,“你再不吃,你面条就要冷掉了。” 赵薇然回过神,呆呆拿起木筷,眼睛没有低头看面。摩挲着,或者说为了应付男人的话。她眼睛一直看着李灿辰,而她自己手上的面直接送到了嘴侧,弄了她一脸的油。 她没管这些,问着,“你不觉得吃面不嘬的话,那面就不香了吗?” 李灿辰抬眸瞥见她一脸的油,眉头轻蹙了一下,“并不。”随后,他抽了张纸巾给她,“你的脸。” 赵薇然想刨根问底,“你为什么不嘬着吃面啊?” 男人不想过问她一语接一语的追究,也并不想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他只是专心吃着面,从小他已经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 赵薇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你能不能回答我这个问题,真的对我很重要。”她嗓子有点干,几乎是沙哑的声音,情绪一激动,她特别容易眼睛发红。 李灿辰终于抬头看着女生,急切地快要哭的样子,他蓦地想起那日她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还说他像她一个朋友。 他嗓音凌冽清新,夹杂着天边的雪,透彻入心,一字一句道,“听着,我不是你那个所谓的什么朋友。相似的人很多,难道每一个人都是他吗?” 李灿辰的话又冷又重,说完后,他才发觉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容易被人挑起了情绪?也不知为什么,被面前这个女生当做是她朋友替身时,心里不免有一点烦躁。 她那一双灵动的眼眸,对上他桃花眼的刹那,分明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赵薇然思绪被他冰冷的声音,逼回了原地,她重新找回了语调,“不好意思,你跟他太像了,好几次我觉得如果他顺利长大的话,可能也该是你这副模样。” 她低头看着面,吃了一口,才发现很好吃。是熟悉的京南小面,她想试图转移话题,弥补刚刚的忘形失容。 “你的厨艺很好,是从小就开始练手的吗?”赵薇然吃完嘴里的面,才开口。 对面人不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 风又吹到她脸上,赵薇然觉着有一丝自己被晾在一旁的难堪。 李灿辰嗓音淡淡,跟这天边的雪一样,清冷,“食不言寝不语。” 赵薇然眼皮向上一番,“哦。” 她以为男人不会再开口了。 直到过了几分钟,他面前的碗只剩下了汤,才回答着,“不是,4年前学的。” 这回答的时间久到,赵薇然自己已经忘记提起过这个问题,她先是板滞了片刻,才接起他的话,“为什么是4年前啊,而且你好像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话音刚落,男人的桃花眼瞬间冷硬,沉滞。眼尾的海浪也像是一夜霜冻,他左手握紧了拳头,手指甲即使剪得很短,也在他手心扎出深深的印记。 他失手,打翻了一边的筷子。 清脆落地。 赵薇然发觉到他的不对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emmm了很长一声,才吐出口,“对不起啊,我说错了话。” 整个早饭已不愉快的话题草草结束。赵薇然主动收了碗筷,收拾好了厨房,在他们准备离开去剧组之前,赵薇然给厨房阿姨几张钞票,毕竟她霍乱了人家的厨房,还吃了她的食材。 她这人总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厨房阿姨先呆呆了几秒,后又退回了她的钱,说是赵薇然刚刚在餐桌等饭之际,跟他同行的男人已经给过钱了。 听到这个答案,赵薇然有点看不清李灿辰了,一方面毒舌小气,好像另一方面内心却很柔软。 天色彻底亮堂之际,依旧带点灰沉,怎么也冲洗不掉。空气里的温度湿冷,又刺骨。面前的雪,地面的雪越堆越多,这雪越下越大了。 刘导也听说了餐车在送货的时候,翻进了沟里。大家都没吃早点,加上今天这天气不适合拍戏,就给大家放了假。 当赵薇然和李灿辰两人到达剧组大部队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只剩零散几个人。 一个男生看着他们愣住的表情,解释着,“天气不好,加上没有餐点供应,刘导给大家放了一天假。剧组工作人员都趁这个机会,去镇上旅游闲逛了。听说今天是云草镇的许愿节。” 赵薇然眼睛都亮了,她休假的时候,也喜欢去各地旅游,去探寻不一样的人文风情,有时候遇到些冒险刺激的事儿,会觉得这是平淡生活的一点润滑剂。 她先是瞥了一下男人,他应该不是那么爱热闹的人。 赵薇然对面前男生说着,“刘导也去了吗?”整个剧组里,她稍微熟悉一点的人就是刘导和李灿辰了。 她显然是想约刘导去。 那男生看她一眼,“很早就走了。现在这会儿应该到镇上了。” 赵薇然脸瞬间就耷拉下来,头微微垂着,失去势气的样子。 李灿辰将她前后表现一丝不落地收尽了眼底,他假装咳嗽试图,让她注意到自己。 “咳咳咳。” 赵薇然神志都瞟到了九霄云外,脑中开始浮现出许愿树的模样。没有听到男人的声音。 李灿辰脸色静态了几秒,将左手拢成半拳状,浮在唇边,又假装不在意地盯着面前的雪,咳嗽了几声,“咳咳咳。” 赵薇然终于听到了那咳嗽声,她转过头看他,“你感冒了?被这风吹的?” 李灿辰鼻息不可闻地骤停了一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牙齿轻咬着唇,他哼哧一声,“你才感冒。” 赵薇然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你要怕冷就回屋去,我现在要去镇上过许愿节了。” 一言一出,她真就大步朝自己屋子去,先收拾收拾自己,换件厚点儿的羽绒服,帽子手套都得准备,今天可能得在室外待很长时间。 李灿辰叫住了她,视线没看她。眼珠不定地上下瞟着,声线不再是平常的样子,有了起伏。 “你...那个等等。” 赵薇然驻足,回头看着他,“?” 李灿辰把头偏向一侧,理由说得不太顺畅,眼神左右乱动,“我刚好也要去镇上,有点儿事。” 赵薇然眼睛眨巴了几下,“那你去吧。我先回屋了。” 李灿辰桃花眼紧闭了一下,鼻孔里大吐着气,唇线弯曲,脸部肌肉僵硬地假笑,话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我说的是,你跟我一起去。” 话很强硬,说的是她跟他去,而不是心底想说的:他想跟她一起去。 赵薇然听出来了,现在她脑子都是想出去玩的心思,没去深究这些。 15. 第 15 章 车内,赵薇然坐在副驾驶上。李灿辰提了他那辆低调又奢华的玛莎拉蒂。 本意,赵薇然是想开自己那辆红色的大众车,但男人在她收拾好自己准备出发的时候,已经将车开到出剧组的那条缓坡下了,于是赵薇然只好半推半就地坐了上去。 一开始,她其实是想坐后面的。 李灿辰声音幽幽地在前面响起,“想让我给你当司机啊。” 虽不带情绪,但落进赵薇然的耳朵里总觉得有些刺耳。她之所以选择坐在后面,是觉得车内环境密闭,单男单女地,令她会有一点尴尬。而且,她也没有和男生单独出去玩的经验。 但李灿辰都那样说了,她脸皮薄,也不太好意思让一个大明星给她当司机。 于是就坐在了副驾驶。 静还是静。 赵薇然浑身都鼓动着尴尬二字。这是第一次,她坐进异性的副驾驶。男人身上清新的柠檬香气,让她上头,霸占着她的鼻息,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就长驱直入地冲进她的世界。 以前,她总觉得香气,味道是属于私人领域而又隐秘的事。现在她有一种,李灿辰闯进了她私人隐秘角落的感觉。 但她竟然并不排斥。 她小心得动作不敢随意乱动,也不敢转过头大方看着身侧的男人。这个距离太近,又有点那么一丝暧昧。赵薇然余光瞥见李灿辰身上一件浅灰大衣,里面是一件高领针织白毛衣,没有完全遮住他修长的脖颈,衣领若有若无扫着线条分明的下巴。 他桃花眼尾的弧线很美,又很认真,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现在的气氛尴尬和不自然,眼尾的海浪,很有节奏一般随着潮汐起起落落。 赵薇然眼神向上看,鼓了鼓嘴巴,这沉静的氛围,更加重了她的不自然和窘态。 她想撤掉这奇奇怪怪的氛围,“我能放音乐吗?” 男人很专心地开车,修长的双手闲散挎在方向盘上。他嗓音冷沁,依旧磁性,“放吧。” 悠扬的曲调,是她喜欢的轻音乐--like a star。 尴尬终于退去。 李灿辰听到这熟悉的吉他solo,眼波忽地跳出了原来的节奏,他淡声着,“你也喜欢Young的这首吉他solo?这曲目很老了,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爱听的。” 赵薇然闭着眼,声音有点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岁月感,“一个朋友推荐的,它陪我度过很多岁月。” 李灿辰眼神微滞,手不由握紧了一下方向盘。“就是跟我很像的那个朋友吧。” 赵薇然很刻意不让自己情绪外露,她惊讶李灿辰对感情的捕捉能力。 她沉默着,不愿意提起。 李灿辰眼眸看着前方漫漫的大雪,车速很慢,他的心也渐渐变慢,不知为何他也分享起自己的私事,“小时候我也曾分享过这首曲子给一个女孩,但是后面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我再也没见过她。” 这似曾相识的经历,赵薇然对于自己的感同身受,开始对男人有那么一点同情和怜悯。 赵薇然以前认为他是一个不愿意和别人交心的人,今天没曾想男人对自己的隐秘事堪堪落了几句。 也许就像她那天一样,着魔,入心,跟他分享自己的故事。现在她可以安静地当个听筒。 李灿辰嗓音卸下了几分平日的冷,“小时候我家教很严,父母对我管教更是逼到我几乎没有自己的空间。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我对世界充满了期待,也开始鼓起勇气追寻自己喜欢的事。那首曲子刚好是我学会的第一首吉他曲,而那个女孩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他的话有了几分柔,“小时候的我,有点呆愣,说话做事也胆小。那个女孩却胆大,不像平常女孩一样喜欢芭比娃娃,就喜欢些虫鼠之类的。很多新奇的玩意,都是她带我第一次看的。” 赵薇然听到了虫子鼠蚁,惊人的相似,她脑子嗡嗡的,那不是她给李灿看过的吗? 她很想打断他的话,但又想起名字根本就对不上。况且,那次事件后李灿活着概率比万分之一还小。她逼自己按下了这份心思,况且今天吃小面的时候,李灿辰已经话语很重地说过,他不是她的朋友,也请她不要再以那种眼神看他。 李灿辰清泉的嗓音像是漫过棉花糖,无奈又柔软,“前几年,我开始请私家侦探,找过,但杳无音讯,石沉大海。我想她现在也许已经成为某人的女朋友了,也许已经大学毕业有了自己的工作,也有可能去了国外留学。” 他无声叹了口气,“是我执念太深了,或许不见会更好,还保留着当初那份美好。” 这个话题太尖涩,十几年如一日,渴望在世界某个角落遇到再次相遇,那份感觉,她太过熟悉了。 她暖着声音安慰着,“或许,在某一天不经意的转角,就遇上了。更说不定,可能就在同一座城市呢。” 后续的路程,只剩下了安静,一曲完毕,她也无心再放下一首。车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雨刮器的转动也慢慢减弱。雪停下了,为许愿节添了些美好。 车身驶离村落后,入镇的小路上,人流渐多。车流也开始涌动起来。 李灿辰将车停在某处。 他们看着人流很有规律地入去某个方向,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有自己的规律。 镇上车流摩擦风的声音,周围环境热闹的交流声,还有人们脸上萦绕着的笑容。 这些都缓冲掉刚刚车身里深沉滞重的情绪。 赵薇然眼见身侧的光景,也加入了人流的大军,她笑挂在嘴边,“我们也跟上去吧。” 她迈着轻快的脚步,先行了一步。 李灿辰瞳眸里倒影着女孩的笑,白皙脸庞,一双灵动的眼眸,笑意也画进了眼睛里。她朱唇两边浅浅向上弯着。 她眼眸犹如被晶莹雪花洗过,仙灵蕴蕴,眼睑下至一颗粉红的泪痣。赵薇然的右眼处的泪痣,藏在眼尾处,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明显。 李灿辰眼波忽地涌起,喉咙滚了俩滚,心脏处微微发烫。刚刚那一瞬间,她像极了李灿辰先前提过的小女孩--因为她也有那么一颗泪痣。 他笑得有点勉强,摇了摇头。她又怎会是她呢?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定是刚刚在车上说得太多,情绪不稳,现在看谁都像那个小女孩了。毕竟那个小女孩从小就胖胖的,脸上也堆了很多肉,一张方圆脸。 而赵薇然,典型的鹅蛋脸,身材也娇小。 赵薇然见男人还驻足在原地,她脚欢快跳动了几下,扬起手向男人招了招手,大声冲他喊道,“快过来。”因为周围人声鼎沸,她不大声一些,很容易淹没在人流里。 他有点被这笑感染,心思也跟着赵薇然轻快了起来。 李灿辰几个大步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云草镇最高的地势,京北以平原为主,很难有这样一个小山坡。山坡海拔不算太高,就四五百米高左右。但京北的天总看起来很矮,所以这山即使不高,也像是高耸入了云霄。 山脚下,修了一条爬山的小道。小道由木条做着阶梯,两侧的围栏也是原木的,很多围栏缘分不动地是一根松树枝条。 山边长了很多绿植,每年有专门的修剪队,会剪掉一些顶上的树枝。一方面是为避免树木的营养都集中到了顶部,让树干下方枝条吸收不到营养,另一方面则为了山顶那处庙的采光。 那棵百年古树就在庙里。 赵薇然他们也准备从山脚下往上爬了,她惊了一下,“这山看着好高。” 李灿辰抬眸,掀起一点眼皮,“还行吧。” 旁边有一对情侣刚好擦身路过他们。女生脸上有些焦急,“我们走快点,能抢个好位置挂许愿牌。” 男生倒慢腾腾地,“去晚了,也有位置挂。” 女生倒更焦急了,“不能超过中午12点,不然愿望就不灵了。” 很快,他们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赵薇然耳尖地听到了中午12点,还有好位置这个几个字,有些地方的习俗,就有吉时许愿这一说法。她也被先前那女孩激起了兴趣,想快点登上山顶。 她向后面李灿辰喊道,“我们也走快点吧。” 李灿辰不以为然,声音淡淡地,每一步走得极其闲适,像是在漫步云端,“你也信这个?” 赵薇然听出,他也听见刚刚那对情侣的对话了,她浅笑着,“当然。心诚则灵,你相信它存在它就在。” 他听见这句,喉咙紧了几下,顿下了脚步。桃花眼如深潭,见不到底。如出一辙的话,那个小女孩曾经也对他这番说过。 赵薇然落下那句话后,几乎是跑着前行。很快李灿辰就被落在了后面。山间冷冽的风很清新,闯入了他的鼻息,李灿辰渐渐回过神,凭借腿长的优势,几下就跟在了赵薇然的前头。 两人并排疾走着,不知是谁先起的劲儿,开始有了比赛谁先到达山顶的气劲儿。赵薇然走两步,他走一步。他的腿明明很长,如果他真心想赢,可以让她落后很多。 他不知不觉里,放慢了自己的节奏,跟着她。 疾行走到山间中央的时候,那里的台阶变成了石头阶,中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有小商小贩摆着小摊。 有一个大娘吆喝着,“来哦,看哦,清新好闻的花包。” 在角落处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各色各样的许愿牌。她在人群里走走停停。 赵薇然和李灿辰两人刚好走到她面前。 小女孩脆生生地说着,“大哥哥,给姐姐买许愿牌吧。”女孩的许愿牌没有旁边固定摊位的灵巧可爱,很多游客都去了那边摊子。 她很怕再次被拒绝,声音很明显听出一种无助。 李灿辰停下脚步,看着许愿牌。 他没有伸手去挑。 女孩以为他不想买了,于是又乞求着,“我的许愿牌在庙里圣水浸泡过一夜的,会更加灵验。而且哥哥你的女朋友也很漂亮,好看的许愿牌配漂亮的姐姐。”她几乎说完了自己积累的好词好句。 赵薇然听见最后那句女朋友,她脸色顿时有些红,嗓音不自然地解释着,“小妹妹,许愿牌姐姐买了,但我不是.....” 她还没说完那半句。 李灿辰冷冽的嗓音就先一步开口,“帮我拿两个最好看,最好的。” 小姑娘笑容满怀,挑选了一对许愿牌。许愿牌雕刻精美,上面刻着复古的花案。女孩重复着先前妈妈教她的话,“这是阴阳佩。男生持阳佩,女生持阴佩。在中午12点刚好系在许愿古树上,会保佑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两方木头雕刻的阴阳佩,彼此呼应,阴阳相对。中间像是有磁性一样,刚好能彼此相契合。 赵薇然眼眸一滞,呼吸落下节奏。他这是.....她在心底摇了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 她出声想叫小女孩换一个,这明显是情侣之间才会用到的许愿牌。 身侧的男生已经接过许愿佩,将其中阴佩递给了她。随后扫了二维码,付了钱。 赵薇然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冷白色调的皮肤,在漫天的冰雪里,像一个冰雪王子。桃花眼睫上凝结着点点白晶,衬托着眼尾的海浪,潋滟水光。 他脸上和平常一样,并没有过多的情绪。 赵薇然心跳节奏乱了几拍。大底是她多想到了这层,男人丝毫没有想到罢了。 可她视线盲区遗落了一个地方--男人的右唇角,那里正绽放着暖暖的弧度。 越来越临近中午12点,还在上山的人流几乎已经断掉。只剩零散几人还在山间徘徊。赵薇然在离吉时还剩30分钟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处,入眼是云端空灵的仙境。远方的草原,山间落了白白的雪。鼻息是雪的味道,脸虽然被风吹得发冷,但眼前的美景的确有那么一瞬,让赵薇然觉得世间的烦恼大底不过两个字-欲望。 寺庙整体颜色偏向红棕色,一瓦一岭都见证了几百年的人和事。殿堂错落有致,平面方形,以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等列位于南北纵向线。 那棵300多年的古树就在藏经楼的后方。 赵薇然看着眼前的古树,树干粗壮大概有两三个成年人的手臂长度。上面圈在一层又一层的许愿牌。 看着眼前的古树,赵薇然心里不免有了感慨,她说,“我长大的地方,那个小镇也有那么一棵古树。小时候我的愿望很多,每次我都会把它放进一个小瓶子里,然后把它埋在古树旁边的泥土里。” 李灿辰眼睫为之一颤,手里的许愿佩紧了又紧,他深深看着赵薇然,等待她后面的话。 赵薇然说着说着,鼻子一酸,想起了些尘封的过往,“那年我带一个小男孩去过,我们一起许下的愿望,埋进了那个瓶子里。他许的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再也没敢打开过。不过后来,我把我以前埋在土里的纸条都拿走了,只留了一张。” 她最后许的是--李灿,我希望你活着。 她赵薇然愿意用此生所有的愿望,换取那唯一的一个愿望。这些年,她过的每一个生日,许下的愿望,都是那句--李灿,我希望你活着。 李灿辰听见她嗓音的颤抖,他桃花眼里的情绪很满。她说的情景,怎么能和他经历的如此相似,他觉得自己可能和她待太久了,也渐渐变得跟她一样,神志不清。 她看他,像她那个朋友。他看她,也很像那个小女孩。 赵薇然唠唠叨叨说了很多,才发觉吉时还剩两分钟了。她嗓音有些鼻音,又强笑着,掩饰先前的窘意。她说,“怎么也不打断我,耽误了吉时,多不好啊。” 李灿辰淡淡开口,“没事儿,因为我从来就没信过。” 赵薇然笑得有点难堪,“还是得信,你自己都不信,即使这世上真有神明存在,也会落下你这个伪信徒。” 她拿起了一边的记号笔,以古树为撑,眼里仅剩这一方阴佩,她一笔一划地用了全部的心血写着,像是也一起刻进了骨髓里--李灿,我想和你在现实里相遇。 从她遇见李灿辰以后,她越来越相信李灿还活着,所以这次她的愿望也没有以前那么虚无缥缈了。 李灿辰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提笔,落了几个字:胖胖然,希望今年能够找到你。 两人同时将许愿牌系在同一处,风扬起他们的阴阳佩,隐隐若若,阴阳佩清脆地碰撞合在一起。 12点刚好到。 天边是漫目的白烟花,还有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一瞬间,整个山间都从刚刚沉睡苏醒,人流,风声,烟花,此刻融合在一起。 还有他们的愿望。 ...... 下山时,李灿辰问她,“你许的什么愿望?” 赵薇然微微一笑,“不告诉你。”因为这次,她有一种预感,只要心诚,她就快要遇到李灿了。 她反问着李灿辰,“你呢?许了什么?” 男人嗓音淡淡,“那我也不告诉你。” 赵薇然切了声,“小气。” 男人唇边漾起一个弧度。 16. 第 16 章 回去时,赵薇然依旧坐在副驾驶。苍穹之下的雪,又开始落下。许愿节落了幕,雪也重新营业。但好在只是小雪纷纷。 习惯了和他的这个距离,赵薇然也并不觉得尴尬了,这次放音乐是为了旅游而归的助兴,是一首轻快的曲子。 短短一天不到,两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变化。李灿辰心里柔软的那部分,越来越藏不住了。而赵薇然,心里不再是那么悲观,开始对生活抱有了新的期待。 或许觉得赵薇然在某些时刻,像极了那个小女孩。他一改平日的作风--等价交换。但他又不想前后变化太过明显,他装作不经意提起,“你那个想要我签名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赵薇然愣了一瞬,“耳东陈,天明的明。陈明明。”她虽然不追星,但也知道签名为了独特性,有时候明星会写下要签名人的名字。 李灿辰眼眸一转,在心里暗暗记下了。 赵薇然也以为,他只是提前要个名字而已,至于签名,肯定得是她一个月早饭交换达标后,才会交给她。 - 到达剧组时,天色渐渐攀上了黑。 李灿辰坐在屋檐下,檐廊上的白炽灯,亮堂堂。男人第一次在躺椅上,没有看剧本。他桃花眼里,认真而专注,一丝不苟。左手支起签子笔,笔墨重彩,遒劲奔放地写下几个字:李灿辰,to陈明明:百事开心,事事如意。 随后将签名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完好无损地装进一个木质匣盒里。 天色晚来寒,央央不见然。男人半躺着,躺椅随着惯性,前前后后摆荡着。眼眸逐渐模糊,盯着满地的雪,又想起了白日,女孩浅笑依然,右眼角处的一个粉红泪痣。 还有赵薇然说起那许愿瓶埋进树下的故事,一幕幕都类似他和胖胖然的经历。 但赵薇然那一张方圆脸,明艳大气,灵气飘飘,身材娇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胖胖然。 蓦地,他回过神,拨了一个电话,“喂,找的人有头绪了吗?” 对面是一个男声,“还没有。毕竟您给的线索太少了,就一个名字,一张照片,初中念过的学校。” 李灿辰轻轻叹了口气,“我最近遇到一个女生,名字也叫赵薇然,她说起的故事和我要找的那个人很像,但是模样很难沾上边。” 侦探想了一瞬,“会不会是整容了?你想想你要找的人身上还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胎记,疤痕之类的,最好是那种不会想着整容除掉的类型。” 侦探找人经验丰富,一下就提出李灿辰以前从未想起的一件事。 李灿辰记起,小时候他和女生玩游戏,互相拿着树枝当剑来比武,那次他不小心拿树枝戳到了女生右手内腕处,当下就流了好多血。 那种情境他第一次遇到,有些慌张。怕女生伤痕愈合慢,也怕留下疤痕。他那天拉着她,在学校的后花园找了好久,才找到芦荟。那会儿他知识也是一知半解的,简单用消毒水给伤口处消了毒,然后贴上一个创可贴。随后,跟她说,“伤疤结痂以后,再涂抹些芦荟。” 可他忘记芦荟,要经过处理才能用在皮肤上。 那之后,女生的手腕内侧,就留下一条倾斜着的,长度约3cm左右的凸疤。 他在电话里说起,“她右手腕内侧,有一条疤痕。她体质是容易胖的那种类型,现在应该也差不多是这种胖。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像她爸爸那边的基因,女儿像姑姑。她姑姑一直就是这种脸型和体态。” 侦探男:“好。我现在正在逐个城市寻找,就快要找遍中国所有城市了,如果还是没有找到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出国了,二是--”,男人沉重一瞬,“不在人世了。” 李灿辰听见那几个字,眉头紧皱,声音的寒气迅速涌上来,“绝不可能。” 侦探男无奈,说下最无可能的一种,“三:整容减肥了。如果真的是第三种的话,这难度就很大了,只有警察局内网通过前后身份证比对,才能知道。” “我尽力帮你找吧,从业十几年,你这单是最难的。” - 次日,赵薇然起床后,穿好衣服。准备照常去饭棚子实现自己的诺言--还剩28顿早饭。 清晨凌冽的风,呼呼刮着。 推开门,门尾勾住了一个木盒子,发出一阵轻颤的闷响。赵薇然视线下移,一个长条形的木盒,正面雕刻着百鸟朝凤的景观,封扣是一把复古的铜锁。 啪嗒,赵薇然打开了。 灵动的眼波,暂时停止了流动。木盒最下方铺着一层拉菲草,上层是一张被叠得四四方方的签名写真。 绝版的那套写真。 赵薇然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原来李灿辰并不像他表面那样的冷冰。她呼吸都轻扬起来,随后将木盒小心捡好,放在了枕头一边。 天依旧灰沉沉的,亮得晚,但此刻在她的眼里,即使灰灰的,也亮得彻底。今天她挑了卖相最好的银丝卷儿,依旧戴着一次性手套剥着皮,与以往都不同的是,这次她很有耐心去处理那些皮上的褶皱。 走到李灿辰房门前时,她手叩门的动作也比以往轻。 声音温温地,“你的早饭,到了哦。” 明明才几天,彼此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点的早饭,李灿辰像是故意早起了一瞬。眼皮不似上次的睡眼惺忪,身上已经换好了衣服,褐灰色的大衣,头发抹了蜡,哑光质地衬托着发色更加乌黑。 李灿辰一开门,清新的柠檬薄荷香和着冬日清晨的冷沁将赵薇然的鼻息撞了个满怀。 男人伸手接过早点,径直去了一边的小木桌。 赵薇然也跟着进来,道谢平常是一件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今日她怎么也琢磨不出往日道谢的姿态。半晌,她清了清嗓,眼睛别在一边,不敢去看男人。 她声音小小的,“那个...签名已经收到了,谢谢。” 闻言,男人左手的筷子一僵,忽的,很快恢复了前面的节奏。他没有说话。 赵薇然的唇张张合合,思考着下面的话。“我一向是富有契约精神的人,你放心,剩下的28天我也会精心给你送早点的。” 李灿辰桃花眼看着今日的银丝卷儿,很难想象和之前的,是同一个人剥好的。虽说,现在餐盒里的银丝卷儿,内里还是残留着些许外皮,但模样比上次规整许多了。 他似没听到赵薇然的话,也像是听到了,但这些都不重要。男人清音滑过喉咙,唇边勾起一个弧度,“有进步。” 赵薇然越来越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了,没有预料这明面上的赞美。或许,从昨日那许愿节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在悄悄发生变化了,只是他们谁也不曾觉察。 拿到签名后,赵薇然第一个想到给陈明明发消息。上回赵薇然给陈明明发的微信,昨天晚上她已经回过了:“谢谢我的薇薇,爱你哦。” 是一条语言,语气是嗲嗲的那种。 赵薇然听完后嫌齁得慌。 她发了语音消息,“绝版签名我已经拿到了,你看你是改天找机会来剧组拿,还是等我拍完戏顺带给你捎回去。” 这个点毫无疑外,陈明明在睡觉。常年写作史,陈明明几乎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黑夜才是她的主场,夜深宁静,正是灵思迸发的时候。 接下来的每一天,赵薇然已经可以不靠闹钟准时准点起床了,养成了出门第一件事,就往早饭棚子那边走的习惯。 她剥的银丝卷儿皮,也愈加熟练。从刚开始银丝卷儿被撕掉皮后,剩下内里的凹凸不平,像是吸水未充分拧干的海绵;到现在已经看不出银丝卷儿被退了皮,光滑白白,摆在餐盒里,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有点像手艺人做的翻糖,模样好看,是忍不下心吃的。 这日,李灿辰对银丝卷儿的评价是,“合格。但温度不够。” 在连续剥了快一周的银丝卷儿皮,赵薇然掌握了一个新的技能--面皮师傅。 前几次,要不就是面皮完整剥下了,但送进嘴里时,已经冷掉了。所以只能掐好温度,在银丝卷儿刚刚不烫手的时候,要快准狠地剥皮。 一周重复不断的练习,赵薇然现在不仅熟能生巧了,偶尔还有新的小想法,将紫米粥,用漏斗过滤,留下紫米,然后以银丝卷儿为画板,从上面淋面,有时候是圆形,有时候三角形,到最后是更为复杂的心形。 李灿辰浅尝一口,嗓音如清晨的甘泉,清澈干净,“尚可。” 至于陈明明的签名,她跟赵薇然打电话了,那声音有气无力,虚弱得下一秒就要一口气提不上来,“薇薇,我不行了。我最近天天睡眠严重不足,偶像虽好,但我也得有命去看啊。你拍完戏的时候,顺带给我捎回来吧。不过在此之前,你给我拍一下照呗,我放微博上,炫死那帮红眼病。” 赵薇然啼笑皆非,她姐妹也是个追星狂魔,身体都这么虚了,还不忘微博上的那点儿事。不过,赵薇然还是小心地从枕边拿出木盒,再轻轻打开木盒,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着。 然后找了一个角度,将签名照拍了过去。 没一会儿,陈明明的虚弱像是回光返照,“天啊,姐妹,我爱死你了,竟然是绝版写真。绝版写真就算了,上面还有我的专属名字,一个字儿不差。” 她激动得泪雨聚下,要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时间不允许,赵薇然完全觉得,她会立刻飞过来,看她家偶像拍戏。 赵薇然处变不惊,理性地列出条条框框,“你现在就给我赶紧滚去睡觉。不然我就拿剪刀对着你的签名下手了。这么大人了,身体能开玩笑吗?” 一语击中陈明明的软肋,她砸吧砸吧嘴,秒变乖,“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睡觉。但你一定要护好我的签名啊,一定啊。” 语气颇有赵薇然不答应,她就不挂电话的气势。赵薇然只好依着她,“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陈明明这下才把心重新放进肚子里。 前面一周,除了赵薇然掌握了剥皮的技巧,对于演戏方面,她也是愈发熟练老道了。刘导惊叹她演技的进步,还在原有戏的基础上,给她多加了几个镜头。 时间如流水慢慢淌过,拉长了看,一周的时间无非就是弹指一瞬。 眼见地,赵薇然还剩下最后一场戏没拍了。 她坐在床边,翻开了剧本。她剧本也不再是一开始的非黑即白和一打开就是满脸的油墨水的味道。现在剧本四角打了卷儿,长时间翻某段页面,那侧和其他地方形成醒目的一黑一白。 赵薇然翻到了最后一场戏。 这一翻,打倒了前些日子她在内心筑起的高墙,惨烈而厚重。一切又重归于零。 17. 第 17 章 这些日子的细水长流,她原以为李灿又重新被她埋进了心底。大概,只会在某天她忘记吃药的时候,才会从内心跑出来。 但她没有想过,是这么戏剧性地跑出来--以剧本的方式。 赵薇然此刻有些后悔了,她当初为什么不好好看剧本,现在她的戏已经完成三分之二,中途撂挑子不干的事儿,她做不出来。但这场戏,她真地能克服内心的恐惧拍下去吗?答案,她也不知道。 窗外的风,这次猛烈敲打在窗花上,一击一击犹如战场爆发前的战鼓。她心跳猛烈,难以平下。 十几年荷花池发生那件事,留给她的只剩三件事——李灿不见了、她每夜的失眠以及她再也不能游泳了,甚至是恐水的程度。 以前,赵薇然最喜欢游泳了。此经多年,她已经很久没游过了。家里的浴缸也形同虚设,她不敢泡澡。甚至是冲澡,洗手这些简单面对水流的动作,都是她在长达半年的心理咨询下才敢渐渐尝试。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理咨询看了多少次,已经数不清了。泡在水里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心结。解不开的话,那只能停留在那,在腐烂的伤口上长出新肉,可某一天那块腐烂的地方,总会从生活的角角落落跑出来。 就好比现在,她赵薇然不得不面对的--恐水。 这场戏是胡晓晓杀人尸解后,将尸体藏于行李箱里,然后来到郊外的湖边。京北的湖,在冬季下结着很厚的冰。她一个弱女子,拖拉着行李箱在湖面上行走,最后在湖中央用电钻掏了个洞,再把绑了石头的行李箱扔下去。 这动作,对于常人来说,克服犯罪后的恐慌,再挑一个没人的深更半夜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但于她而言,站在湖边都是个问题。 后面的台词,赵薇然看不下去了。 翌日的清晨,她找了刘导。 这日,在连续好几天的阴沉夹雪天气后,终于太阳浮在了云边。阳光灿烂地伸着腰,向世间万物说着它的暖心暖意。 即使再暖,也暖不到赵薇然的骨子里。 赵薇然站在刘导的帐篷里,她挣扎着闭了闭眼,手紧了又紧,末了鼓起勇气提起剧本,“那个刘导.....” 现在是中途休场,刘星坐在可收缩的椅子上,他喝了口水,笑着,“怎么了,小赵?” 基于赵薇然前几次的表现,刘导现在是愈发觉得赵薇然适合吃演员这碗饭,好几次都抛了橄榄枝给赵薇然,都被她礼貌相拒了。 赵薇然做了很久的心理暗示,才提起的第一句话,就被刘导一脸的灿烂,轰得稀碎。 她别开脸,“我的最后一场戏....能不能改一下剧本。” 今日的赵薇然说话结结巴巴,眼神也在不停躲闪。根本和平日就是两个人,刘导察觉出她的异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赵薇然上嘴唇紧挨着下嘴唇,想再说个字,嘴边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怎么也开不了口。或者说,是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儿。 她灵动的眼眸,全部被恐惧占据。轻易就能被人看穿。 刘导收起了笑脸,有点担心她,“小赵啊,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说。在不改变剧情大方向的情况下,可以进行适当的更改。” 不改变剧情大方向--她连站在湖边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此事,是她的私事,赵薇然一向重诺言,她没有理由,亦没有权利去要求其他人,为她自己更改剧情。一如她也没有权利去要求老天赐予她忘却过去。 这对她而言,是赎罪,也赎了她自己。 她没有跟刘导说实话,只是问她还有多少时间准备。 刘导看出她不想再说更多,也大概猜到了些她心里的事儿。人生在世,那么长,又那么短,谁的心里又没点小伤小病的呢? 他放缓了声调,“小赵啊,今天你先背背台词,揣摩一下人物情绪,我们明天在灵水湖拍摄。” 赵薇然愣愣点了点头。 回去时,她眼不在眼,心不在心。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满脑子都是当年的事情,她很怕,又恍然觉得,她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逃避已经没有用了,她逃了十几年了,已经够了。就像陈明明说的那样,她正值大好青春,一直抱着过去而活,是在蹉跎她自己的人生。 但陈明明不知道的是,她甘之如饴,因为只有这样心脏被掏出的那块大洞,才能让它慢慢平息。只有抱着过去,才能够让她活下去。 不然愧疚自责,会深深地遍布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直到她撑不下去。 这次的意外,她需要克服。现在她只求老天暂时能让她不那么怕水,不那么怕过去,能让她对剧组有一个交代。至于后面她欠下的罪责,大底就是一辈子去偿还。她已经偿还了十几年了,不差这后半生。 天边的阳光,洒在地面的雪层上,金灿灿。如果忽略周身的寒冷,像极了十几年前那个炎热夏季的太阳,也是那么毒辣辣的。 今天的太阳丝毫没有给她温暖,她只觉得那一道道光刺到她身上,都是对她的行刑。 赵薇然漫无目的地走着,下过缓坡,路过小径。冥冥之中,她来到了上次阿姨的家门前。 她吸了吸鼻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每控制一秒,她心脏就抽疼十分。 阿姨正巧出门,看见了她,“诶,小姑娘,大白天的,你怎么不在剧组,反倒来我这儿了。” 赵薇然喉咙沙哑,鼻腔一股血腥味,她强压住呕吐的欲望。她沙哑着声音,气若游丝,“阿姨,您家有浴桶吗?我想泡...一下澡。”那泡字,在她开口的时候,全全将她拉入了情绪的深渊。 阿姨见小姑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心道,“有倒是有,你现在脸色很难看,惨白得厉害,小姑娘你是生病了吗?” 赵薇然仅剩的理智,勉强跟阿姨周旋,“不...是,阿姨,我能现在去泡澡吗?” 阿姨也着急出门,见她有点病恹恹的,她只好叮嘱几句,“要是一会儿病得难受,就打电话叫人来。咱家就我一个人,你放心泡。浴桶就在厨房旁边的厕所里。” 赵薇然呆呆地跟她道了谢,整个人没一点活人的精气神,身上散发着一滩又一滩的死气。 她走进门,脑子可能被坏情绪宕机了,赵薇然左走一步,右走一步,在房子内部绕着圈,半晌才误打误撞进了厕所。 是她故意让脑子宕机的,她还没有做好准备,直击面对内心深层的恐慌。 赵薇然站在厕所门前,厕所采光很差,只有背后有一扇小木窗透出些许光亮。唯一的光亮刚好照进那空着浴桶。阳光此刻变成了潮涌,荡漾在浴桶里。 那水一步步向她袭来,直直堵住她的鼻息,嘴巴,再灌至眼耳鼻口。她好像掉进了深海里,旁边巨人般的荷花有恶念一般,用荷花堵住她的眼睛,再灵活地从她鼻口进入,顺进她的五脏六腑,再狠狠地搅动。 赵薇然顿时,脚就立不稳。一股翻江倒海,胃里汹涌得厉害。一下子,吐掉了肚子里唯一的存货。 胃空了,心也空了。 她灵动眼眸此刻,没有了光辉。整个人都在一片死寂里。那木桶里的水光在向她邪恶地招手。 赵薇然没有办法,她被现实逼进了自己给自己筑起的牢笼里。以前是她亲自封上的,现在她要亲自打开。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她不得不这样做。 只有这样,明天的戏,她才能够拍,也才能不辜负刘导的期望。 赵薇然颤着身子,不敢睁眼,眼睛一闭,听力就提高了。她在黑暗里前行,摩挲着走到了浴桶边上。左眼挣扎着半眯了条缝,瞥到了一边的热水器。 她拿上浴霸的那一刻,那冰冷的触感,直接透进她的心底。水流冲击的声音,她拼命让自己不去想。 漆黑的浴室,漆黑的全世界。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只剩无助的闭上眼睛。眼睛看不到,但那些糟糕绝望的瞬间,总会通过声音无孔不入。耳边的水流声,刺激得她可怕。 每一瞬间,都在拉扯她的神经,此刻她已经不像是身体的主人,更像是一个傀儡,那些记忆反复在把她坠入永夜。 她像触电一样,头战栗不止。眉头锁死,唇边死白,那些记忆刺得她头疼。呕吐的神经,又再次触发,赵薇然只好妥协关掉水阀。 水流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她的记忆才肯平歇,不再纠缠着她。赵薇然双脚无力,如堕落的天使,顺着浴桶,慢慢滑向地面。头埋得低低的,靠着双腿上,乌黑的发只剩没有光泽的黑,无力地耷拉在两侧。 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双手抱在腿侧,整个人蜷缩着。背颤抖如地震的猛烈,一击又一击,冲破她记忆的枷锁。 天外的光,遗弃了这方小世界,厕所渐渐陷入了更深的暗底。她在浴桶边发了很久的呆,脑海里最后余下的理智神经,终是不堪重负,狠烈绷断。 而她也扯下了最后一层防护罩,时隔十几年的防护罩,她眼皮在自我催眠下,此刻再也睁不开了。浴桶冰凉的水,刺骨寒冷,漫过她的脚。 那感觉对她而言,就像是奈何桥边的无相水,将她的记忆逐渐剥离。水一路上沿,漫到了小腿肚。 赵薇然紧闭的眼睑,刮出一道道泪痕。脚下有上千万只蚂蚁在狠狠啃噬她的脚踝,她不能反抗。冰凉的水,冰掉了她的肌肤,却怎么也冷却不了那份记忆。 她已经没有理性可以供于思考了,或者说只有冷水才能勉强让她不去想那一幕-- --因为当年的淤泥池是滚烫的。 18. 第 18 章 赵薇然一边拼命抵挡回忆的梦魇,一边又要身临其境地去克服恐惧。 她全身缓缓向下倾,木桶剐蹭着她每一片肌肤,刺辣辣的痛,每下一步,她离过去就近一分,恐惧抢夺了她的心脏,全身的血液沸腾。 在水流淹没她的脸时,她闭着气。一秒不到,她像是呛到了,眼睛通红。一张脸沾满了水。 在经历反反复复地站起来,再淹没自己。身上冰冷一片,鸡皮疙瘩起了满身,这些冷她都感受不到了。不睁开眼,全身的感官敏感得她无可奈何,睁开眼看见那一滩滩水,她更无从下手。 夜明天澈,白日的灿烂,令夜晚的天空,浮现着染了乌色的浅云。赵薇然来来回回地折磨自己,即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酷刑。 她穿好衣服起来时,头痛得要炸裂,呼吸也很沉。每走一步的力气,好似耗尽了她全身的气血。走到厕所门口时,她处理了先前的呕吐物,并在茶几最显眼的地方,放了一张钞票。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她以为自己理性已经彻底丧失,成为情绪的奴隶。可当她看到呕吐物,还是会去清理,即使她全身上下像是骨头烂掉了一样。 这番折腾下,身体上的病痛将她从恐惧和愧疚抽离了一部分。让她能够暂时喘一口气。明天的演戏,她无可适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灵水湖在云草村附近,距离剧组大概一两公里左右。 虽然先前的那翻刺激,可能足够支撑明天她在湖边的拍摄。但赵薇然不想用可能去形容,她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她来到了湖边。夜晚的湖,在月光下,泛着凄冷的光泽,寒风扎在湖冰面上,那声音有些刺耳。 不幸中的万幸,她已经忘记京北的冬季是零下十几度的,湖水会结冰。面前就是一望不见边际的冰层。 恐水终于要卸掉了一层,明天的戏,她会拿着工具在冰层上钻出一个洞,无可避免要面对冰层下暗藏的湖水。 理智恢复了些,身上的痛楚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刺激她的触觉感官。她刚刚准备向冰面走去。脑子像被放进了高速旋转器,脑花都转匀净了,她晕得厉害。脸颊的潮红,在刺棱的寒风攻击下,更是被冻得又痒又痛如同被刀割。 四周只剩她脚踩在冰面上的声音,蓦的,一个男声在她背后响起,“喂。” 赵薇然晕得,脑子有点腾不开地方思考,她颤微地转过头,看向来人。 男人五官分明的脸,经过月色的晕染,更显得清冷又绝色。凌冽的光线下,更加雕刻了他紧致的下颚线,他声音磁磁的,“提前踩点啊。” 啊字带着轻微的调侃玩笑意味。 他的话,在冰冷天气里,分明也是清清的声音,赵薇然却觉得有那么一丝暖。好像先前她冷暗永无光明的世界里,突然出现的那么一团火光,照清了她的来路和去路。 她声音哑着,“嗯,毕竟...是最后一场戏了,总要好好的,不是吗?” 虽然赵薇然已经尽可能用平常的语气和声气去调和脸上的病态,但声线抖动,堪堪弱白。 李灿辰桃花眼深不见底的黑,在月光下泛起了涟漪,他出声道,“你怎么了?” 他和她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再加上周围环境只有月色的光亮,很难看清彼此的脸,他只能通过她的声音,察觉出异端。 风此刻,像是和赵薇然对上了,先对着她的脸狂吹一阵,而后又跑到她脑子后面,狂狂旋起,刮得她的头更是痛得厉害,她声音连先前的虚弱都做不到了,声音小到直接落进了风里。 “没事,可能在室外呆久了。” 李灿辰只听出那一句没事,他心底某处突然就断裂了,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着女孩眼角处擒着的泪水,晶莹又可怜。 他不信,“你哭了。” 赵薇然不想让自己的难堪就这样暴露了,她有点鼻音,“不是,我之前就说过了....我是沙眼。” 男人压根就没信她的话,从岸边,直接大步踏向冰层。鞋底在冰面上落下了好看的花纹,鞋底滑过冰层的声音,她听着很舒心。但她只能拒绝,“你...不要过来。” 李灿辰脚下微微一顿,她的声音和着风,在他耳边只停留了几秒,像一只断下的风筝一般,没有生气。 他心头不免一软,想继续上前,可能在夜里,在此刻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腿刚刚迈进了一步,离女孩还剩一米不到。 赵薇然情绪失控,几乎是从嗓子里嘶哑着,右眼尾的泪痣哭过以后,更加红透。她有点乞求的意味,“我...求你...求你别再过来了。” 男人到底在原地驻足了,耳畔的风呼呼的,又逐渐淹没掉她的声音。他唇线抿成一条直线,左手握紧,桃花眼里的情结缠绕至了心头。 他焦急着,“你到底怎么了?” 赵薇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风撩起她耳边的风,发丝埋藏了她整张脸,让人看不清,只有声音还勉强泄了一丝她的心境。 李灿辰眉头轻蹙,他继续向前走了步。 赵薇然听到了响声,她想躲避自己的难堪和窘态,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多少带着惊慌。她脚下是一双雪地靴,抓地力不大,直接一个顺滑,她的心都惊了起来。 整个身子向后仰着,在落地之前,她能想象到冰面被她砸出一个大洞,随后冰冷又漆黑的湖水吞噬着她,从头顶再钻入她的眼里,鼻孔里。只要是有孔的地方,它们都能找到。 她藏在内心的恐惧,此刻迸发,全身每一处的肌肤都包裹在恐惧里。向后倒的过程,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她的余光瞥见李灿辰一脸惊恐,桃花眼失了颜色,他在向她跑来。 不过,这么远的距离,他怎么能过来呢?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大底就是偿还了十几年前的命债,随后是冰冷刺骨的水成为她的陪葬吧。 在接近冰层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对于死,她还是无法做到淡然,她开始挣扎。 下一秒,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赵薇然缓缓睁开眼睛,眼睫轻颤,身上还止不住的发抖,灵动的眼眸还残留着先前的惊怖。她想象中的水呛住她的鼻息,在她呼吸骤停瞬间,在她的鼻孔钻进她的心脏处,随后水流幻化成刀形,一片片剜住她的每一寸肉。 李灿辰松了一口气,“你现在很惊慌,你在怕什么?我不信你只是怕这摔倒这么简单。” 她脸上的窘意,还是被男人看见了,避无可避。 但赵薇然并不想再提起那件过往,她神志恢复清明,抓住男人的一侧胳膊,借了力,慢慢地站起身来。刚起的那一刻,头痛得厉害,只觉天旋地转,但她还是强忍住了。 “谢谢,但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再提。”她每一句端着的态度,疏离又周到。 李灿辰眼眸滑过一分错愕,但随即就明白了,每次只要她表现得情绪低落,一副病白无所依的样子,多半是那个和他很像的朋友有关。一想到,他心里的火气就窜起,“又是你那个朋友对吗?我到底和他有多像?你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每每用那种眼神看我?” 赵薇然耳朵听到了,眼睛也看到了男人桃花眼尾的火意,但现在她还深陷在水泽里,无法安身,明天的戏份还在等着她。 她只能选择默然,“谢谢你的好意,如果我做了什么令你误会的地方,我为此道歉。明天我还要拍戏,先走了。” 李灿辰看着女生的背影,他浅薄的凉唇,死死抿着,牙齿紧咬着唇角。气不过,最后一脚狠狠在冰面上踱了几下。 冰层上瞬时发生一阵闷响。 那响声从背后,攀上了赵薇然的脖颈,而至鼻息。她顿时恐惧占据了大脑,每一步都走得快极了。她怕那些水,那些污泥再次向她覆盖,十几年前的事,如果可以,她愿从来没有经历过。 其实冰层很厚,即使刚刚赵薇然摔下去,和李灿辰这一脚,都破不开的。 但此刻,落进男人眼里的,只剩女生仓皇逃跑,一副唯恐避他不及的模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冷静,冷静。 - 翌日,白天在灵水湖的戏份--胡晓晓指认犯罪现场。没有按照原著顺序拍摄。晚上补拍胡晓晓抛尸犯罪的过程。 这次是她和李灿辰第二次在荧幕里的对戏。 白天的戏,还好。只需要她站在湖边和江帆对话,承认罪行并如实告知,即使需要她进一步走到现场,湖面已经结了冰,之前胡晓晓掏的裂洞也差不多重新布满了冰晶。 只要没有流动的水,她尽可能维持好表面的平静。 昨天泡澡之际,来来回回在水深火热里挣扎,一会儿是冰水的刺骨,一会儿又是室内暖气的加持。经过一夜的发酵,今早起来时,她头痛得,连带着撕扯她的眼皮。 后脑勺像是被千针同时扎着。 她整个人都昏沉沉的,一边化妆师小姐姐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粉底液上至额头时,那小姐姐惊讶得眼睛都快凸出来,“你额头好烫,这是发烧了吧。” 赵薇然唇色还没上,整张脸病白沉沉,她嘴角挽起一个费力的弧度,“麻烦你一会儿多费心了,我脸色可能有点苍白。” 化妆师有些担忧,“要不跟刘导说一下情况,缓一会儿?” 赵薇然无力摇摇头,“没事,我抗得住。” 当站在湖边时,赵薇然还是太高看了自己。昨夜的灵水湖,只有月光弱弱地浮在上面,根本见不了它的全貌。 今天虽然是个阴沉的天,光线也昏蒙蒙的,但照亮整个冻上的湖泊足够了。一望无际的冰片,像是平息着的水,等待时机,一涌而上抓住行人的四肢。 她即使发烧,身体像是泡在了火里炙烤。身边又给她加了层天然的雪。一冷一热,她如夹心肉,被挤到中间,万分煎熬。 湖冰如明镜一般,亮彻,隐约还能见到下方的湖水湍急流动,还有鱼儿的挑衅。这在明明中,无意增加了她的死刑。 喉咙滚了一滚,又一滚。 她定定站在湖边,手铐铰住了她的手。人在面对恐惧时,你的细胞会先一步阻止你前进。现在她是真正地感受到脚底的刺痛,密密麻麻从脚底逐渐攀上腿部,直直阻挠着她。 旁边剧组工作人员在湖边正在架起设备,灯光组也在旁补了灯。 一切都准备就绪。 李灿辰也就是江帆,在刘导喊拍摄前,看着身侧人有点不对劲,他视线下移,眼尖地瞥见她的腿在轻颤。即使隔着一人间距,他也感受到了旁侧人身上的火气扑腾翻涌。 他轻声道,“你在紧张?” 赵薇然整个人陷入了恐惧的泥潭里,猛猛拖拽着她。她越挣扎,只会愈发陷得更深。 19. 第 19 章 丝毫没有听到身边人开了口。 李灿辰未得到回应,深深看了她一眼,这神情模样,即使她很用力克制了神色,但微微的发颤,和全身透露的气质,一点都没能避开他的眼眸。 男人想起,昨晚在湖边,他抱着差点摔倒的她,她当时脸上的神情亦如现在。他顿时了然,“你恐水?” 水这个字,唤醒了她的深层的恐惧。赵薇然木讷回过神,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此时,刘导的嗓子刚好传了过来,“各部门,准备,准备啊,第101场戏,Action。” 摄像头开始运转。 他余光见赵薇然,嘴唇咬得很重,一张脸紧绷得厉害,很想闭眼,又强强忍住,试图让自己视觉失去焦距,好模糊了眼前可怖的水。她这个状态能不能记住台词都是个问题。 第一句开场白,是李灿辰(江帆)的,他故意说错了台词,“你....”,他向后面导演说了句,“不好意思,刘导我卡词儿了。” 李灿辰演技一直很不错,这种低级的错误,他从来没犯过。刘导脸上虽然吃惊,但还是说着,“好,这条重新来过。” 赵薇然呆呆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的解救,一脸不解望着他。 李灿辰似不在意道,“我难道就不能忘词?”,完全不提自己的用意。 被他这般支棱下,赵薇然心里的恐惧遣散了些,她还是轻轻地开口着,“谢谢。” 话音落下,李灿辰眼尾处的浪花,自由而洒脱。他唇边不经意地向上滑过。 他已经猜到了她怕水,可能和她那个朋友有关。知道,却不追究不过问,而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要待会儿怕水,你就看着天边的云。或者对话的时候,你看着我就行。” 清泉的声音,清新润细,一点点滋润着她。赵薇然自己也未曾发现,他简单的一句话胜过她自己在心底无数次的自我暗示。 她微微点了头。 刘导的声音在后面响起,“Action.” 话毕,李灿辰秒入戏。说话气势也变了,更像是一个铁血铮铮,经历过战场厮杀后沉淀下来的声音。赵薇然在他的眼里,表情里,很容易入戏。 耳边的风,远处冰层下肆意涌起的千洋,第一次,她敢抬眼去直面它们。 随着他的一言一语,那些台词,和她自己应有的神情总能和胡晓晓一致。赵薇然此刻觉得,这个男人有一种她不知道的魔力,牵引着她。 戏中,她也忘却了自己还发着烧。不知道是思绪都在台词上,让她暂时忽略了水深火热的痛苦,还是因为男人的那一句安慰。 刘导按下了暂停键,“咔,好好好。你俩现在是越来越有默契了。下次有剧本,真想让你们当我的男女主角。” 一语落下,赵薇然瞬间回到了现实,额头上的高温,刺得她头发都开始发烫。脚心处群蚁排衙,密不透风的麻痛感。视觉不小心看见前方的冰层,只一眼,就耗尽了她先前所有的勇气。 脚下一软的趋势,愈加强烈。她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闯入鼻息时,一股血腥味从喉咙蔓延开来,惹得她一阵恶心,费劲了能用的所有力气,才压下去。 她怕继续待下去,就会栽倒在地,这么些年,虽然她当了医生,但做医生可悲的一点,医者不自医。她匆匆跟李灿辰点了点头,算是问候,随后迈着脚离开。 赵薇然看着眼前的路都在打转,她像一个醉酒的人,但她从不喝酒。她双手狠心地掐着自己的手心,随着痛感传来,她才勉强能保持理智,走成一个直线。 落进李灿辰眼里的是,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里,又拼命想走好的倔强。先前,赵薇然站在他旁边对戏时,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气很浓。 他眼眸一颤,迅速跟了上去,几个呼吸间已经走完了刚刚她花了大半力气走的路,“你发烧了。”他说的是肯定句。 赵薇然刚刚压下去的血腥味又开始涌在嘴里,胃里一片移山倒海。她喉咙紧吞了一滚,每吞一次像是含在了刀片。她伸手捂住嘴,头微微侧着。 坚强是她最后的自尊,“我知道,但我还剩晚上的半场戏没拍。” 李灿辰觉得她的倔强过了头,又气又担心,声音不免就高了几分,“刘导那我去说,你现在必须休息。”说完,他准备去拉她。 在彼此手快接近的那一刻,被她硬气一转身错开,泪花在她眼里打转,可能是病痛的委屈,亦是软弱不堪的一面被眼前人瞧见,她声音哽咽,“你能不能当做没看见,我求你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嗯?” 即使难堪,她还是用剩下的力气,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灵动的眼眸,水光盈盈。眼尾泪痣,在情绪下,更加红得让人怜惜。 这样的表情就这样硬生生撞进了李灿辰的眼里,心里,更是久远的记忆里。这样倔强藏着心里的委屈,眼泪又出卖了自己。 很久之前,胖胖然也就是那个小女孩,也曾在他面前这样落泪。那是他第一次见小女孩,由于他常年体弱多病,他在学校的时间并不长,一学期可能就那么几次,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的玩伴,就只有书籍。 而他最不缺的也是书籍。 他身体的原因,并不能随意乘坐长途交通工具,这也限制了他去看这个世界,唯一能充当他眼睛的只有书籍,在书里他才能看到弱水三千的世界。 女孩蹲坐在一颗树下哭泣,身形圆润可爱,穿着一条粉白色的公主裙。肚子上的肥肥肉毫不顾忌地凸在布料下。脚踝处的白袜也承的足够肥满。 她抽泣着,背脊也跟着轻颤。 男孩先开口,“你怎么哭了?” 女孩听见人声,立刻将头埋低,不让他看见自己,“她们都嘲笑我,说我是人肉大饼,还给我起了绰号,大饼脸。” 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抬起头,“我脸真有那么大吗?” 男孩对外貌这些,没有太多研究,实诚说道,“你的脸肉肉的,很好看啊,这样显得很健康。” 女孩听见肉肉这一词,顿时哭得更凶了,把他列为了那波嘲笑她的人。她立刻固执又倔强地收了音,被肉挤占的眼眸,灵气可爱,眼尾处的泪痣,红红的。 就在他刚刚失神之际,赵薇然已经不见了踪影。整个白天,他找遍了剧组,都不曾看见她。 她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 李灿辰再次看见她时,是夜晚的水灵湖。他知道他已经阻止不了,只希望她还能撑住。 赵薇然脸上的泪痕也如风消散,她整个人没有生气,没有任何表情,她把自己的心关了起来。 道具组的一个小哥,把行李箱推给她。她呆板地接住,眼眸没有光泽,死灰一片。当她握住行李箱把手的那一刻,这如同是对她的“送行”。 她惊奇自己的脑子,现在还有余心想到,死刑犯在被行刑之前,也会得到一顿饱饭。这个行李箱真像“饱饭。”她眼睑结了层咸咸的冰,那是眼泪。 夜晚的灯光组,在场景处支架起几个亮晶晶的灯。她看着灯出了神,她的水刑就要降到她身上了。赵薇然曾经以为自己会做不到在冰面上行走,更别说在冰面上凿个洞,还得把行李箱扔下去,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 直到这一刻,她站在湖水边,你问她,怕吗? 当然怕啊,怕得要死。 可这世间最令人害怕的不就是死亡吗? 刘导一声下令开始。 赵薇然拖拉着行李箱,脚一点点踩在冰面上,当她把死亡抛在脑后时,也就不怕了。横竖就是落入冰层,水淹没了自己,抢夺了呼吸,然后是她生理机能宣告死亡--心脏停止跳动。 她以前之所以怕水,大底还是恐惧死亡会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当她发现这根本的逻辑时,她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很沉重。因为她的呼吸,是两个人的。她的命也是两个人的,她可以选择愧疚谢罪,但她不能就这样浪费李灿当初给予她活的机会。 所以,就这样矛盾着。 赵薇然现在只庆幸,镜头只拍她的背面,侧脸,加上夜晚光线昏暗,她脸上情绪微微失控,也察觉不出,她拿着工具在冰面上堪堪掏了一个洞口,顿时冰块落下,激起水花,溅到她脸上,如血迹一般。 她心怦怦跳,还是忍住了原始的恐惧,将行李箱丢进了水里。做完这一切,她心开始放松。 仅剩的理智,听到刘导说的那句,“咔,这条过。” 她如临大赦,额头的烧重新漫进了她的神经,喉咙鼻腔里的血腥味贯彻了她整个呼吸。后脑勺的千军万马打击着头,她已经开始麻木。脚心处的密麻刺咬感,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得她心紧紧揪在一起。 末了,终于支撑不住自己,她眼前开始发黑,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之前,迷迷糊糊看着一个人影向她跑来。 她头疼裂得快炸开,但还是看清了男人桃花眼尾的海浪,迷恋而向往。 是李灿要来接她走了吗? 20. 第 20 章 在前几秒里,李灿辰看到赵薇然在湖冰上,摇摇欲坠,如同一个藕断残线的木偶,稍稍被风吹一下,就会被毁灭得稀碎。 心脏某处,很久不曾跳动的位置,再次重新轻颤着。 他那一刻心慌心乱,焦急之色染进了眼尾。他很久没像这样慌乱过了。顷刻间,全身的力量全部动用在腿部,几个飞奔向冰湖中央跑去。 鞋底好几次抹了油一般,他险些差点砸向冰面,硬生生搬回来脚跟,但不可避免脚踝扭到了,现在他顾不得这些。 在赵薇然距离冰面还差几寸的距离,他终于赶到了,扬手将之圈到了怀里。如果胖胖然,是他第一个占据他生命里重要位置的人,此刻,赵薇然令他那处只为胖胖然跳动的心脏某处,再次喷薄得厉害。 在某个瞬间,李灿辰觉得赵薇然就是那个女孩。心里直觉告诉他是这样,但理性习以为常的他,很难会相信无凭无据的直觉。此刻,他也着魔了,至少行动已经先行一步于他的理性,直到他手里抱着的柔软,才将他拉回了现实里。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齐齐站在湖边。小声嘀咕着些什么,有人提议打120,有人似乎被吓住了,直直愣在那。 只有李灿辰一个公主抱,将女孩抱在了怀里。一步一风,脚下每踩一步,发出的冰面摩擦声,宛如战歌。 现在,他是女孩的骑士,她是他的公主。 刘导的声音隔空传到对岸,“小赵有没有事啊,快打120啊。”他焦急地想走上冰面,又看了看自己的体型,只能暗自在原地焦急得直直跺脚。 一边助理才慢腾腾掏出手机,刘导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拍过他的脑袋,“能不能别关键时候掉链子,平常干饭都白吃了?” 就在助理快拨上120的时候。 李灿辰沉声道,“不用了,我亲自送。” 他冷白色调的皮肤,由于焦灼,脸颊上布满了红色。桃花眼里擒着的柔光只留给怀里的女孩。 众人见这情景,脸色各异。但心底都知道,李灿辰对这个女生不一般。 他抱着她,每一步都很艰难,是害怕她有事。当他抱起女孩时,才发现她轻得可怕,似乎他一不小心用力,就会弄伤她。他只好小心翼翼护着她。 云草村,夜晚没有通天的照明灯,他抱着她。紧张着时间,每一步他几乎是大步跨走。前方黑暗,没有光亮,只能借助微弱的光亮,一步步向前走。 几次,脚下踩空,险些摔倒。但他手上的动作一直稳稳当当,女孩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其结果是,他脚踝的扭伤更加严重。他忽略了脚脖子的疼,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医院。 终于,到了车边。 李灿辰抱着她的姿势,不能随意挪动。赵薇然整个人没有意识,身上很软。他抱着她的左手,抽出手指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车门,随后柔柔地将女生放在副驾驶上。 赵薇然一坐下,头就无力地耷拉垂下。 李灿辰用心地将座椅调后,使她保持半躺着的姿势。并轻手轻脚为她系安全带。 而他自己,随便坐了上去,钥匙插孔,迅速打火,车速眼见地飙上去。 男人慌得,呼吸都急促得令人恐惧,惊慌无处逃窜,他一只手支在唇边,牙齿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每咬一次,那慌急才能缓下一分。 耳边是风呼呼砸在窗边的响动。 四周很安静。 车轱辘碾压着路面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切的静,只让他更慌。 突然身边人说了糊话,赵薇然被魇住了,在梦里逃不出来,她嘶喊着,“不,不要。你不要去荷花池.....”,她的头左右摇摆着,身上动静很大,带着车内的座椅都在颤抖。 李灿辰听到荷花池三个字,脑子里的线绷断了。 他桃花眼为之一颤。 随后,女生在梦里的情绪太过强烈,或者是本身烧得厉害,她在现实里也哭了出来。眼眸虽闭,无声两行泪顺着眼角漫过下巴。 滴答。 她唇边又苦苦哀求着,那声音很绝望,“我...求求你...,快走,不要...管我。” 李灿辰心里最后隐蔽的地方,被这句话,直直击穿了心脏。 那话......是那个夏季,胖胖然对他说过的。 他脑海里蹦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此刻有那么几秒,愿意相信这世间有神明,虽然他以前从来不信佛,不信教。 李灿辰在心里乞求着:神明,虽然我一直是个不虔诚的教徒,但此刻我衷心希望旁边的女孩好好的,她是胖胖然更好,不是我也认。只求你这次不要再像4年前那样,遗落了我,让我独自一人立在了这世间的边角地带。 去医院的路途里,他一直乞求着,可能这个世间没有神明,但总得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吧。他这样想着。 云草镇大部分诊所,天刚黑就关门歇业了。李灿辰开着车,跑过一个又一个诊所,每一个都落下了漆黑黑的大门。仿佛这是神明的答案,一如4年前那样,依旧拒绝了他。 李灿辰4年前,也那样诚恳地乞求过上苍神明,但没有应他。那次的结果是,他人生为数不多的希望--父母,落空。而他也脱离了家庭,这4年来从未回去过。 从那以后,他就不信任何神明了。 人在发现自身弱小时,总会希冀些安慰--神明。这次他为身边的女孩破了戒--4年前他就发过誓了,不再信神明,这世间唯一可信的只有他自己。此刻,女孩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远远大过自己了。 在车辆即将驶入最后一家诊所时,谢天谢地,神明这次没有抛弃他。 他开了车门,抱着赵薇然,声音撕扯着,“医生医生,救救她。”他整个人几乎是魂不附体,脸色比怀里的女孩还惨白,双手颤抖着,不是因为她太沉,而是恐慌的情绪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清澈的眼眸,凝结了一层泪雾。 一个中年男人,见李灿辰这样一副颓败,慌得四裂五分的样子。以为病人病情很严重,连手里的水杯都放下了,迅速几步走了过来。 他问,“病人什么情况?” 李灿辰听见他的声音,才渐渐回过神,“高...高烧。” 闻言,医生眼睛迅速瞥他一眼,手摸了摸她的头,便安耐下心来,“你把她抱到那边的病床上。” 李灿辰大脑还停留在惊慌里,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医生的话。只傻呆呆地听着他的指挥。 唯一清醒的点--在他放下赵薇然的时候,动作很轻,怕她再受到些什么伤害。 随后,他直守在她身边。 刚刚医生摸了她的额头,就知道她烧得不严重,从药柜里拿出了水银体温计。赵薇然身上穿得很厚,这是放在腋下的。他这个医生也不太方便去解开她的几颗扣子。 他看向李灿辰,宽慰着他,“这你女朋友吧,看你刚刚那失魂的样子,没啥大事,烧得不高,我刚刚用手粗略量过了。你解开她几颗衣服扣子,把这个体温计放在她的腋下。” 李灿辰眼眸僵至一瞬,手不自然地移到赵薇然的外套的羊角扣上,眼睛闭上了,手解开的动作也很慢,因为他得控制自己的手不要碰到她。 男医生见他这模样,打笑着,“初恋吧,还在暧昧期?解个扣子,都那么害羞。你这样啊,是很难追到女孩子的。” 李灿辰先前的惊慌,在医生这一打岔下,倒是很管用,他恢复了平常的冷清。手上的动作也更加自然,接过医生手上的体温计,随后放到了赵薇然的腋下。 还好里面没有扣子。 他在心里纳了汗。 男医生去旁边药柜,配了退烧药,还拿上了点滴,再戴上了医用口罩和手套,拖着点滴架子走到了病床边。 赵薇然在床上躺得很不安心,面上的肌肉一直紧绷着,眉头处死死皱着,嘴里一直在说着糊话,有些话太小声,直接含在了喉咙里,听不真切。 李灿辰抛弃了身上的杂念,用心听着她的碎言碎语。因为他还是在心里默默期望,她就是胖胖然,虽然这可能性不大。 她含在嘴里的话,断断续续的。当他想听时,耳下却是一阵寂静,只有点滴架子划过地板的声音,还有屋外的犬吠。 他无奈摇摇了头,无声的浅笑挂在嘴边,清冷而决绝。他有点中毒不轻了。 看到点滴瓶里的药水,一点点流进她的身体里。他一直鼓着的心,才敢慢慢往下放。 医生将他的模样全部看在了眼里,“小伙子,你暗恋人家啊?”这个中年医生有些爱八卦。 李灿辰的眼里,现在全是躺着的女孩儿。 他一字一句,诚挚道,“对。” 医生本是玩笑话,没想到李灿辰这么认真地回答着,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岔开了话题,“这是我开的一些药,上面我已经标好了吃药的顺序和用量。等输完液,你们就可以走了。” 医生也很识趣,给他们留了二人空间,一个人走了出去,摘下了口罩和手套。在外面的空地上,抽着烟。 室内一下子,真正地沉寂了下去。 在药物的作用下,女孩的眉头似乎松了几分,但牙齿还是紧紧咬着,不放开。两腮的肌肉微微鼓起。她的眼睫浓密,细长,此刻在轻微地颤着。 他一直在等着她说些什么话,因为只有在无意识里说的话,才不会有真假谎言和得失计较。他也就有了机会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胖胖然。可女孩好像是彻底睡了过去。 静静的室内,传来她均匀又有些沉的呼吸声。 李灿辰不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从何而来,打从第一次从刘导那知道,她叫赵薇然后,他对她,已经不能正常相待了。他一直对她说,别让她透过他的眼神,去看另一个人。 可他现在何尝又不是这样呢?心里很强烈的直觉一直在蛊惑他的理性,催勇他去探寻真相。 蓦的,他桃花眼波微微有了起伏,心底似乎下了一个决定。他视线开始从她脸上移开,移到她输液的右手处。 胖胖然的右手腕内侧有一条疤。 答案现在就在那条手腕处,十几年来,从未离他如此近过。但他犹豫了,他害怕知道答案,悸恐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那他到时,又要如何和她相处?即使她不是胖胖然,喜欢就是喜欢,他敢于承认。但若她不是胖胖然的话,那他也就没有机会成为她那个朋友。 而他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他已经站起身来,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右手腕时,到底还是退缩了。 他的退缩,基于内心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他害怕知道答案,更实在的是,他无法面对她不是胖胖然的后果;另一方面,在他渐渐遇到现在的赵薇然以后,追寻过去的答案,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现在他的心,都在面前躺着的这个女孩这里。 21. 第 21 章 昨夜的黑暗,太过漫长,于有些人而言。赵薇然昏迷时,隐隐约约感觉身旁有一个温暖的人。她皱眉不停,梦魇死死拉住她,让她喘不过气,身边好像有人向她伸出了手。 时隔十几年,每每她陷入了这样的僵局时,只能独自一人慢慢消化承受。 这样的感觉是第一次。 第二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剧组房间的床上,身边的物件都是熟悉的模样。床上的四件套,也是上次陈明明给她带来的,她向下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也是昨天的那套。 头已经不烧了,起身时,后脑勺隐隐约约有点刺痛,四肢有点沉重。从衣柜换好衣服时,她眼睛瞥到了床头柜上的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七八副西药,每一副由白纸包好了。上面写了具体的用量。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到了李灿辰。 是他? 今天已经起晚了,答应好给人家送早点的承诺,不能食言。她顾不及去细看上面的用药说明,顶着风,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她现在必须去早饭棚子了。 屋外的雪,又开始从天幕上落下,一片片停留在她的发梢。周身的风,也比往常刺骨。可能没好彻底,她每一步像是踩在了虚空里,脚步浮软。 平常十分钟能剥好的皮,今天她累得满头大汉,背后处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晶。在将近半个小时以后,她终于弄好了。 起床时,头还没有那么晕乎,经过刚刚一冷一热来回刺激,头痛又加重了。她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看好前路。 当到达李灿辰的房门前时,她身上全是冷汗,额上的汗液已经凝结成了浅浅冰层。 她虚弱地喊着,“你...的早饭。”随后,她的手准备叩上门时,门应声直接从里面推开了。 赵薇然愣了一瞬。男人直接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了进来,旋即关上了门,将她禁锢在门后。 她背后是一堵坚实的门。 男人桃花眼的情绪,她看不懂。但他眉头轻蹙,手上的力道也有点重,拉着她的手腕。李灿辰眼神向下瞥了一下早餐盒,脸色顿时宛如黑炭。 声音有些急,有些心疼地呵斥意味,“你感冒发烧好了吗?就这么着急送饭?歇个几天再送又怎么了?昨天也是,要是你听我的,不逞强的话,能晕倒吗?命和契约到底哪个重要?” 赵薇然头痛得,让她无法思考男人现在的情绪,她呆愣在原地,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一长串的问句,她不明白男人为何这样。 李灿辰嘴角嗤笑一声,“还是说--”随后桃花眼紧逼着她,想看穿她,“--你就这么着急摆脱我。” 赵薇然鼻子堵塞着,头重脚轻,没有心思去分辨男人突如其来的脾气,她不急不慢说着,“大明星,我不是你。动辄收入几千万,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以前我发着高烧,还在急诊室给人看病,今天早上我这个样子,只是社会打工人的常态。” 她灵动的眼眸,因昏沉又些泛着水雾,认真说着,“还有,我是一个守约的人,除去今天这顿饭,还剩7天。” 字字珠玑,字字疏离。 其实赵薇然想开口说的第一句,是谢谢他昨天带她去医院,但面对男人莫名其妙的情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被演变成了这样。 李灿辰看见女生端起的陌生态度,他心里更加烦躁,放开了他圈在门上的手,离开了她,转过身走了几步,就坐到了桌边。 赵薇然以为他是要吃早点了,就走上前,将早餐盒放在了木桌上。 男人瞥见她葱白玉指划过早餐盒时,眼底的情绪一触即发。他看在眼里的是,女生催促着他吃早点,想尽快摆脱他的样子。 他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在光影下更加深硬。 赵薇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背,和以往一样坐得挺拔。 她自顾自地说起后面的话题,“昨天我的戏已经拍完了。所以我可能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里了,至于还剩7天的早点,我会按照市场价,转账给你的。” 李灿辰唇边一扯,嘲讽着,“市场价?那你知道我的手有多贵吗?” 他的深层含义是,他亲自剥银丝卷儿皮,很贵。她付不起。 赵薇然听出来了,眼神一愣,鼻子越发堵得难受。她以为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足够了解他了,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她不敢想象,刚刚那句话是从他口里脱出。 确实,她付不起。 她吸了吸鼻子,但还是堵得慌,说出内心的实话,“剧组不会养闲人,我戏已经拍完了,吃住这些都需要花钱的。你觉得我好意思继续待下去吗?” 先前委婉的说辞,只是她给自己留了一分脸面。 反正最丢脸的话,已撂下,她无所畏惧了,“至于你的早点,我也很想给你亲自剥好,但现在我无话可说。” 李灿辰眼波微微一动,耳朵应上那句,她也想亲自给他剥好。嘴角不经意间,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桃花眼里的眼尾又恢复了从前的淡然闲适。 清泉音凌冽响起,“手机拿来。” 赵薇然:“啊?”,但还是乖乖地拿出了手机,递给了男人。 李灿辰骨节分明的手,冷白皮。除了手长骨节微粗一些,丝毫看不出这是男人的手。手长得光滑柔和,跟脸倒是两副模样。 他浅笑着,在她手机输了一串号码,随后又点开了微信。 一些列动作下来,赵薇然还没反应过来,在男人把手机还给她时,她看到手机通讯录多了一条手机号,备注为--全天下最帅的男人,还有新添加的微信。 他嗓音懒懒的,余音有些暖,漾开在了清晨里,“避免你跑路,我当然要拿到你的联系方式。”声音调侃着,“那7天的早点,就先欠着吧,不过--” 他话锋一转,凑近在她面前,说话的鼻息,还有周身清冽的柠檬薄荷香气全部包裹着她,“--是有利息的。” 赵薇然耳朵一麻,脖颈上嘶嘶痒痒,李灿辰刚刚几乎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挑拨着她,他的唇掐好了距离,像是落在了她的耳边,又像是蹭到了她的脖颈。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但又找不到证据,心底某处又开始躁动不安。赵薇然吐了吐气,假装忽视先前的异样,“要是利息太高,我可付不起啊。我现在车贷还没还完呢,全全一个社畜。” 话题开始轻松,她的话也带着玩笑,似乎又回归到了正常的相处方式。 男人故意逗着她,“这可说不准咯,说不定我是□□老大,到时候--”,打量了她一番,落在她的腹部,“--悄悄挖个你的肾啥的。” 赵薇然嘟起嘴,佯怒着,“有本事你来啊,胆子还不小,还该挖外科医生的肾脏。”话毕,她眼神略微有些邪恶,也注视着男人的腹部,“要比对人体构造的了解程度,我好像已经剖开不下100次的腹部了,那些血液啊,啥的可新鲜了,有时候还会直接溅到你脸上,还带着热温,多可爱啊。” 男人下巴挺了挺,嘴角一僵,他忘了面前的女生可是“杀伐果决”的外科医生。他清了清嗓,故意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戏是拍完了,你的去留也要遵循刘导的建议吧,万一他又有新的灵感,要你加场戏呢?你说是吧,赵医生?” 赵医生,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蹦出的。 赵薇然被他的样子有些逗笑了,看出男人的不自然,还要硬挺耍帅耍酷,她右手扶在嘴边,捂住笑。 眼珠向下看,整张脸都在憋笑。她没有想拆穿男人,顺着他的话题接过,“是,谢谢李大明星的好意提醒。我一会儿就去请教意见,对了你看在是我带病给你剥好的银丝卷儿,你再不吃,就要彻底凉透了。” 她手往那边指了指。 李灿辰背对着她,浅薄的唇,笑意浓浓,是无声的笑。他线条冷硬的脸,此刻也有了一丝柔和。 女孩走后,他拆开早餐盒时,每一步都一丝不苟,像是在拆一件精美的礼物。餐盒上挂着热气留下的水珠,晶晶莹莹。他晃眼一看,像是女孩灵气眼眸里的氤氲水汽。 李灿辰左手牵起筷子,夹起光滑如斯的银丝卷儿,轻咬一口,微热的余温,在舌尖绽放。悠悠品尝舌尖上的每一蕾幽香,他能够想象到女生耐下脾性,专心撕下每一片皮的模样。 想到这儿,他笑了,浅浅红唇边的弧度,在这个冬日的清晨,是那么耀眼而绚烂。 - 赵薇然在送完早点准备回房间时,刚好被一个声音给叫住。 天色还没亮开,刘导隔着老远,就盯到了她身影。他常年没有运动,脸上急得关心她的病情,腿上又迈不快,只能大口喘气,一边小碎步夺过来。 他鼻口喘出的呼吸,迅速在又大又有点方的脸上,形成一团团白雾,糊住了他的脸。 赵薇然见他这模样,说不出来的滑稽,她好不容易忍住了。 刘导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匀了几口气,“哎呀,人老了,身体有点废了。”感叹了几句,就直抒胸臆道,“你的病呢?有没有什么大碍啊?” 话语有了几分担忧。 赵薇然心里不由一暖,她浅笑着,“就是普通发烧。现在烧已经退掉了,再吃几副药就好了。” 刘导面上一松,气也更加匀净了些,“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小赵啊,你那戏已经拍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我们合作很愉快。你看还剩一周才到一个月,在演戏上,可以说你天赋异禀啊。” 赵薇然礼貌周道地说着,“谢谢你看得起我,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些数的。”这话她笑着说完的。 刘导看了看她,眸色深了些,嘴里转圜道,“小赵啊,实不相瞒,这诡谲风云也还差一场戏就要杀青了,我下一部戏已经定了档期了,里面的女主角,我想推荐你担任。” 这次橄榄枝抛得既深,且长。 他看她的眼神,也很热切,眼里全是希望她答应的急切。 赵薇然看刘导这么看重自己,拒绝这类话的确很难说出口,但她本意终不在此,只好狠下心,尽可能委婉谢绝,以免寒了刘导的心。 她微微笑着,“刘导,谢谢你的看重,这次短暂的相处,我也很愉快。但我志向不在此,之所以这次答应扮演胡晓晓这个角色,也不怕你笑话,是我包包里没钱,对于车贷这类压力很大。” 话音落下,赵薇然端着温婉的态度,“所以真的很抱歉了。” 没有直直的拒绝。 刘导混迹演艺圈,这么久。也明白她的意思了,他叹息道,“可惜可惜了。你要是答应我啊,我已经能够料想到下一个国民女神就是你了。” 22. 第 22 章 赵薇然脸上依旧挂着笑,轻轻摇了摇头。 她提起想说的话,“对了,刘导。我这戏也拍完了,虽说离约定的日子还剩1个星期,但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在这白吃白喝下去了。” 刘导的惋惜还没停止,“哎哟,你这个丫头,就这么不近人情吗?”这话像是晚辈对小辈的,变相撒娇。 他说,“算了,算了,随你吧。虽然自生自立很好,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愿随意欠下人情。但有时候,自己一个人久了会累的,丫头,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吧。” 刘导此刻没叫她小赵,说的是丫头,犹如把她看成了自己闺女看待。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刘导眼力尖,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就点出了她的习性。 这么多年,除了母亲肖凤这样对她,刘导是第一个如此对她的异性。 她心里的愧疚,又痒又浓的,因着感冒本就鼻塞了,这感动劲儿一上来,鼻子更堵得厉害。 赵薇然吸了吸鼻涕,哑着声音,“好。” 从小,她虽长于单亲家庭,母亲肖凤却给予了足够的爱。但到底是缺了父爱,每次民宿客栈有客人无理取闹,她看到母亲低声下气地道歉。她心就不得不狠硬起来,只有她在某些方面像一个男孩子一样,母亲才会学着依靠她。 她这样想着,久而久之,这要强固执,不随意依靠人的性子,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儿了。 刘导见自己一语点出了她的柔软,只好岔了话题,“那丫头,你什么时候走啊,东西多吗?多的话,我叫我助理给你搬。” 赵薇然眼圈更略为有些红,“不多不多,我今天开始收拾。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刘导见她这么着急,也没了则,“那你怎么回啊?我给你找个司机?” 这一语接一语地唠叨,但她听得很舒心。 赵薇然笑了一下,“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上回就自己开车来的啊。” 听到这话,刘导算是安了心。在他错身,准备去吃早点之际,他还是强调了一句,“我电话,你有的啊。要是改变主意,或者以后当医生不如意了,随时来找我啊。” 虽然这天不大可能会到来。 赵薇然哭笑不得,“好好好。” - 夜晚的风习习抚过,屋外的雪悄悄落下。一切都沉淀了下来。 短短一个月不到,发生了很多事。赵薇然来时,和去时,心底某处有了不一样的光泽。在未来的某天,她会发现的,虽然迟了点,但终究没错过。 赵薇然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箱。从衣柜处取下一件件衣服,细致叠好,再分门别来地放进箱子里。内衣等贴身衣物也专门放进了一个小盒子,仔细装好。 陈明明是个随性自由的人,当然这是委婉得不能再委婉的说辞。赵薇然20多天没回去,不知道家里被霍霍成什么样。之前有一次,她出差一个星期,回到家后,刚开门,满屋的各种味道,桌上到处堆着外卖。 她恍然觉得走错了屋。 这次她要提前给陈明明打预防针。 赵薇然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拨了电话。 “陈明明,许日不见,有没有想我啊?”赵薇然说话的语调,故意阴笑,一反常态。 陈明明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电脑,脑子清醒,“怎..怎么了?薇薇。我.....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啊,天地可鉴,我这些天基本都在家码字的。” 赵薇然微微笑里藏刀,“确定?你看看桌子上堆满的快递盒,还有餐盒。” 陈明明以为赵薇然在监视她,顿时毛骨悚然,“额...你怎么知道?” 赵薇然不继续逗她了,“你那尿性我还不知道吗?” 陈明明呆了一下,小声,“哦。” 赵薇然轻飘飘地说,“明天一早我就到家了,你要是不想让你爱豆的签名混在满屋的奇怪气体里,你现在可以想想该怎么做。” 稍稍威胁的口吻。 陈明明惊得眼镜都掉了,“我去,你明..明天就回来了?还是早上?” 赵薇然笑着,“怎么不想我回?” 陈明明有些难处,“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啊,我这一晚上都不指定收拾得过来的。” 话语说到后半截,还有那么一点委屈。 赵薇然没了办法,“算了,你能收拾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吧。至少得有个我落脚的地方。” 见她松了口吻,陈明明顿时心轻快了不少,打着包票,手拍在胸脯上保证,“那肯定的,我今晚早点码字,早点休息。明天你到家,我就拦住你,让你给我讲我偶像的故事。当然我还是想第一眼,见我偶像的亲笔签名。” 赵薇然啼笑皆非,“好好好,先不说了。我先收拾行李了。”在她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记得啊,收拾你造的客厅。不然,签名我没收了。” 电话那头很快只剩下了忙音,赵薇然继续将心思放在了打包行李上。 今夜的寒风有点乖,像是故意压着性子,不吹得窗户纸哗哗响。也可能是云草村想给赵薇然最后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忙活了几下,行李箱几乎快要装满了,来时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走时东西就开始多了。 正在她刚刚准备拆下床上的被套,手机微信就响了。 【什么时候走?】 赵薇然看着这人头像,一个暗黑色的天空背景下,是一张看不见眼的侧脸,下颚线在暗光下,更加分明。五官被雕刻得立体,这熟悉的侧脸。 她眼睛扫了一下备注--全天下最帅的男人。她什么时候备注这个了,想起今早李灿辰拿她手机的模样。这名字,她看着有些膈应,她重新修改了昵称:李灿辰。 赵薇然抽空回了一句,【明天一早。】 刚刚放下手机,她转过头,准备继续拆被套。手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几乎是秒回。 【具体几点?】 赵薇然不喜欢手里的活,被打断再打断,准备全部收拾完了,再回消息。 没几秒的功夫,手机震动不停,带着床单都在震动。 听声音,这发消息的人应该很急,有什么要紧事儿。所以,她只好再次放下手里的被套,重新拿起手机。这一看,她眼眸停滞一瞬。 他这么幼稚的?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个动态的炸弹,一连几十发。 对方拍了拍你。 拍了一下又一下。 赵薇然简明地输入了几个字:【有事?】 刚刚发过去,对面的消息就发了过来,【几点走?】 就这? 她怎么知道她几点醒,又几点洗漱完毕? 赵薇然回着,【不知道,看情况。】 她等了几秒,李灿辰的消息没有进来。以为他不会再发消息了,准备继续收拾行李。 在她放下手机的瞬间,声音就准时响了起来。一来几次被打断,她眉头轻蹙。 李灿辰发的是,【你怎么回?】 赵薇然有点担心他的智商了,平常他看起来也挺聪明的啊,怎么会问这种幼稚又无聊的白痴问题。 她打着字:【当然是坐车啊,难不成我还能飞着回去?】 李灿辰:【有车吗?】 赵薇然总觉得他在话里兜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就是不讲重点。她耐心有点耗尽的趋势,【大明星,有事说事,我还要收拾行李。】 这消息一出,李灿辰明显愣了几下。手机里的输入框在不停闪动,这结果反映到赵薇然那边就是:对方正在输入中。 赵薇然一直等着他打好字,发过来。 结果就三字,【我送你。】 这简单的一句话,为什么不开头说啊,非要绕这么大个圈子。赵薇然想到明星上街,很容易被拍,闹上绯闻的。况且明天她是要去京北市区的,那里不是云草村这小门小户,随便几个人就可能就认出他来。 赵薇然想起上次误闯剧组的教训:停职一个月。于是她婉拒地回着消息,【谢谢,我有自己的车,你也挺忙的,还是努力拍戏吧。】 李灿辰看到这疏离又陌生的态度,顿时额头上三条黑线,下了最后的通牒,【要么我送你,要么利息翻倍。】 虽然这招损了点,但威胁的好处立竿见影。 赵薇然觉得自己是遭报应了,前脚刚刚威胁了陈明明叫她收拾屋子,后脚自己反被威胁。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力感。 她在输入框里打着字,删了又打,最后无奈同意,【好。】发完之后,她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几点走,走时就不告诉他,悄悄走。 到时候他追问起来,就说在他门口叫过他了,他没有听到,可能睡过头了吧。这样想完之后,赵薇然觉得自己的脑瓜还是挺聪明的。 不料下一秒,男人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条消息就发了过来,【出门时给我打电话,你要是悄悄溜走了,利息也翻倍。】 赵薇然眼睛都睁大了,左看看又看看周围,确定无意没有摄像头。她不再好耍小性子,回了句,【好。】 但她还是有点不认命,【我出发的时间会很早,你应该起不来吧。】 李灿辰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见女孩一直强找理由拒绝的样子,有点可爱。他发着,【再找理由,利息就翻三成了啊。】 赵薇然只能,无助弱小可怜地打了一个字,【哦。】 第 23 章 次日,天外是个艳阳天。赵薇然的剧组之旅就到此结束了,还算是一次不错的旅行。 赵薇然提着行李箱,看着床头柜上的药袋子,白皙纸张一副副裁剪好,里面包着的药片。脑海里浮现当时男人一脸焦急向她迎面跑来的模样--她想到了《秒速五厘米》的贵树和明理。 如果,樱花掉落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那么两颗心需要多久才能靠近?那一瞬间,赵薇然恍惚看到李灿的影子,在向她疾疾走来。有那么一刻,她真觉得李灿还在原地等她,那个夏季也从未结束,而她也还在原地,唯一变了的,只是时间。 她浅笑浮在脸上,将药袋贴心地放进了紧背不离的包里,这才慢腾腾向前方走去。 李灿辰接过她的行李箱,动作娴熟又自然。赵薇然错愕一下,“早啊。” 男人清浅着嗓音,“早。” 李灿辰径直提着她的行李箱,来到了他那辆典雅黑,玛莎拉蒂旁边。几个轻松呼吸间,行李箱已经落在后备箱里。 赵薇然愣在原地,“那个,我有车耶,要是我现在不开走,我车只能留在这里了。” 男人挺拔的身姿站在了车门前,背脊微微一顿,桃花眼轻睨了她一眼,“下次我叫人给你开回去。” 赵薇然这才稍稍放下心,走到了副驾驶门,她手刚刚搭在车把手上。男人的声音就叫住了她,“等下。” 赵薇然:“啊?” 只见男人身上清新凌冽的味道,裹着清晨的冷沁,直直沐浴在她身上。错身之际,微风在她和他之间,渐渐混淆了彼此的呼吸。这近距离的暧昧,她有些羞意。 李灿辰站在她旁边,帮她开了门。赵薇然回过余味,这是他在帮她开车门,她走进车内,准备坐下时,男人的手刚刚好落在她和车顶之间。 掌心的厚重和温暖刺激着她的发顶,那股酥麻感从头,一路蜿蜒到了心脏。她坐下好久,心跳还是碰碰的。 她这是怎么了? 赵薇然自诩经常健身运动,每年定期体检,身体年龄都比实际年龄小好几岁。 男人坐在他旁边,身上的气息,总是无意有意地萦在她身上,她每一口呼吸,都小心翼翼。 车身缓缓启动。 李灿辰左手耷拉在方向盘上,右手揣进了衣服口袋取暖。闲散随意,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在哪家医院上班?” 赵薇然眼神也看着前方,灰蒙蒙的天,车灯照应下的灰石路,泛着月球表面的冷光。 她答着,“京北第一医院。” 他继续反问,“什么科室?” 赵薇然凝神,“心外科。” 问这么详细,他是准备找她看病?赵薇然问他,“你有病吗?” 气氛瞬间冰冻一瞬。 男人眉尾锋芒一露,浅薄唇抽了抽。 这话歧义过了头,赵薇然急忙解释,“我..不是骂你,就是你有病吗?” 李灿辰眉尾渐挑。 赵薇然脑子短暂卡壳,这暧昧又尴尬的环境,逼仄的空间,孤男寡女,无一不是雪上加霜。 她终于想起另一个说辞,“就是...你生病了吗?想找我看病?” 李灿辰眉心缓开,侧头打量着她,下巴微挺,露出勾人的下颚。桃花眼在朦胧光色下,愈发纯情,眼尾处的海浪也散发着暗味的波光。他喉结一滚,清澈又半分调侃的声音在她耳边勾着她,“赵医生,觉得我是什么病呢?” 那话有意无意,都勾在了她心上。赵薇然母胎solo,段位青铜,自是招架不住,迅速别过头,目不转睛看着前方。 声线有些抖,“不...不知道。” 男人余下视线,将她青涩模样一览无余,唇瓣轻启,弯起一个弧度。 天线撕开得愈发透明,阳光似乎有探出头的趋势,半躲藏在厚厚的云丝后。 在后面的车程中,赵薇然只好熟练地打开蓝牙,放着音乐。这样才不会尴尬到冒泡。 车身上了高速,耳边狂躁的风,惴惴不安。几乎淹没了车内的轻缓音乐声。在经过一个小时,高速路上的折磨,终于到了市区。 下了匝道,李灿辰问她,“哪个小区?” 赵薇然眯了眯眼,“天苑小区。” 这个小区在四五环开外,老破小了。建筑物的外墙,常年掉着灰皮。小区楼栋都是矮层的板楼,没有电梯,但好在南北通透。 男人微顿了一下,应该是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抽出一只手在导航仪上输了目的地。 她的尴尬终于要结束了,下次说什么,她都不想再坐在男人的副驾驶了,每次总觉得自己得了心脏病,一下窦性过速,一下又缓慢感受不到心跳。 李灿辰下车给她提了行李箱,赵薇然走近他身侧,伸出手想拿回行李箱,男人却迟迟不递给她。 赵薇然:“?” 李灿辰悠悠道,“几栋,几零几?” 这是要送上门的意思? 赵薇然喉咙一紧,这好像不太合适吧,而且也不知道陈明明将客厅收拾得怎么样了?他一洁癖,上去看到满屋的脏乱,指不定要怎么想她呢? 她秉着礼貌的态度,“谢谢你送我回家,但家里有点乱,这次就先不请你上去喝茶了。” 戴上礼节的驱逐令。 李灿辰桃花眼一瞥,将自己右脚踝晃在了赵薇然的面前,裤脚在动作下,自动往上攀,露出脚踝处的一小片红肿。 赵薇然惊,“你这怎么受的伤?” 男人好不在意,无关痛痒说着,又好像浅浅抱怨某人的寒心薄凉,过河拆桥,“上次送某个人医院,脚歪了一下。” 说某个人这三字的时候,李灿辰眼眸故意对视着她的眼睛,就差直接点出她的大名了。 赵薇然没了则,报了地址,“12栋,501。但是家很乱是真的,我担心你受不了,要不我上去把药箱拿下来,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李灿辰闻言,只身动了,向12栋走去。 “是男人,哪有这么矫情。” 赵薇然小声嘀咕着,“那谁还每次必须要剥银丝卷儿皮,吃个饭,还处处把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这不算矫情,算什么。 李灿辰耳朵隐约听到了,“你说什么?” 赵薇然瞬间闭嘴,“没什么。” 到达家门时,李灿辰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矫情,有点后悔先前的的冲动。 玄关大门,推开。 瞬间,一股很浓的味道冲破了他的嗅觉,惹得他一阵恶心。这味道是沉积已久,发酸发霉各种食物腐坏的味道。又想遮盖这个味道,喷了很浓的空气清新剂,几种味道混在了一起,那才叫一个酸爽。 李灿辰手握着行李箱,眉线拉长,鼻孔肉眼可见地缩小,他强忍着用手捂鼻子,为了彰显自己的男人风范。 赵薇然被这味道也熏破了头,心想这陈明明直接开窗透气就好了啊,她一边用手遮住鼻子,在玄关处换了鞋,不好意思地看着还呆滞在门前的李灿辰。 她脸闪过一瞬尴尬,“那个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今天的确不适合接待你了,要不改天?” 赵薇然又瞥了一下他的右脚踝,“或者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医药箱,我们重新找个地方包扎。” 李灿辰听着她的建议,心里不心动那是假的,但如若退缩,选择了这个方案,他矫情就坐实了,且自己打脸,啪啪响。 他紧闭着气,一脸猪肝色,桃花眼急急眨巴了几下。 “不...不用了。” 赵薇然瞥见他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你确定吗?” “....确定。” 赵薇然弯着腰,去鞋柜拿了一双拖鞋,低头的瞬间,笑意蔓延开来,扑哧一声。发觉自己出了声,又立刻收了音,抬眼看男人时,嘴角处憋笑处的痕迹,太重。 李灿辰脸黑了黑,自是瞧出了。 “喏,拖鞋。”她想到了什么,“你一向洁癖,这鞋也不是新的,而且这地也挺脏的,不用换鞋了,进来吧。” 现在这洁癖二字,又无声一击,打中了男人的脸。 李灿辰觉得满屋都是细菌,几个呼吸间,全部沾完了他周身,走也不是,进也不是。他只能硬头皮,迈出一脚后,呼吸顿时就重了。 他闭了一下眼,心一狠进去了。 突然客厅处有个人穿着拖鞋,踉跄小跑过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薇薇啊,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快快快,让我看看偶像给我的亲笔签名。” 赵薇然转过头回她,“一会儿啊,现在有点事。” 突然,陈明明看到门前那抹身影时,整个视线都停止了波动。 玄关处的三人静了好久。 她呆滞着,眼睛看着李灿辰,又看了赵薇然,终于血液贯通了大脑,她大叫一声,“妈啊,我...我...我偶像。” 陈明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我这是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这...这这么逼真。” 她拉起赵薇然的胳膊,就是一揪。 赵薇然吃痛瞪她一眼。 陈明明回过神,“这竟然是真的。” ..... 李灿辰对抗着全身的不舒服,觉得自己掉进了垃圾堆里,一边还要维持偶像包袱,他硬生生抵抗住脸部的肌肉僵硬,唇侧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陈明明眼睛都亮了,“我去...我偶像笑了,还是活的那种。” 她兴奋地走上前,有种近乡情怯,想握手,砸吧砸吧几嘴,又害羞地无从说起。 赵薇然生平觉得,今天陈明明把她的脸都丢光了。 她动作敏捷,脸对李灿辰微微一笑,表示抱歉,随后就硬拖拉跩,架起陈明明的胳膊就往她卧室走。 几步后,碰的一声,卧室门关上。 陈明明的兴奋还在持续。 赵薇然拍了拍她的脸,郑重道,“是真人,但他脚踝受伤了,我现在得去给他处理伤口,你尽量减低你的存在感,不要再出来丢脸了,姐妹。” 陈明明没点头。 “听懂没?” “啊?” “不要出来。” “啊?” “以后给你解释。” ..... 安抚好了陈明明,赵薇然飞快走到门口,冲李灿辰干笑着,“她这人就是这么咋咋乎乎的,你别介意,那个客厅味道有点刺鼻,要不我们去阳台?” 她接过李灿辰手里的行李箱,放置到了入门处的柜子边。 男人淡声,“阳台太冷。” 赵薇然犯了难,“这地儿,就这么大点儿,也没有其他地方了啊。” 李灿辰浅声,“卧室。” 卧室这种私密的地方,他和她没这么熟吧? 她小声道,“不太方便吧?” 李灿辰定在了门口,故意晃了晃右脚,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那整个身子都在无声表示:她要不给他处理的话,就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赵薇然努了努嘴,“那..那行吧。” 李灿辰这时候倒端起绅士态度了,“你要不先去你卧室收拾收拾?” 毕竟卧室太过私密,一不小心,就瞥到什么内衣啊,内裤之类的..... 赵薇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淡定摇头,“不用了,这边走。” 第 24 章 虽然她这人是厨房杀手,但同时也是一个爱整洁的人,卧室基本一周大扫除一次,床单被套一周换一套。 于是,当她推开门时,映入眼帘的与先前相比,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李灿辰微滞一瞬。 阳光明媚,透过落地窗,印在草莓被绒上,形成圈圈光点。被套铺得整整齐齐,宛如床品店的样板间。床左侧的墙,是高贵的莫兰迪粉,上面挂着一副简约肖像画。 门后挂着粘钩,整齐挂着帽子,包包。落地窗边有一小方原木桌和配套的躺椅。角落处,有几盆绿植,即使冬天,也泛着油绿光。 空气里是淡淡的茉莉花的芬芳。 赵薇然走到落地窗前,“你坐这里吧。” 李灿辰应声坐了过去,脸色平淡,顿时明白了之前闹剧的始作俑者,“刚刚那位就是陈明明吧,还有客厅那堆--”,他找不到词形容,“--杂物,也是她的?” 赵薇然尴尬点头,“可以这么理解,你喝什么,咖啡?果汁?” 李灿辰安然坐在躺椅上,侧脸的阳光,染上他的发,呈现出浅浅金色。下颚线和深邃的眼眸,那瞬间有点像是欧美人种。 她短暂失神在他的容颜里,扶光入发,有君子兮,大底如此。 他凌冽的声线有了浮动,“凉白开就好。” 在赵薇然离开的瞬间,他打量着周围。衣柜旁边有一纯白色的梳妆台。上面整齐落着些护肤品,化妆品。视线右移,墙面挂着照片框。大学毕业照,她灵气于一身。高中毕业照,她青涩浅灵。无一不是纤纤瘦体。 看到这,他眼睛的光,逐渐暗了下去。虽然,上次他退缩了,不想再去纠结她到底是不是胖胖然,但此刻这些照片事实又给了他一击狠刺。 他站了起来,看到床头柜上,立落着一个相框。相框倒扣,只能看到浅棕色的背面,直觉告诉他,这个相框才是一切的根本,是一切谜题的关键。 李灿辰喉咙滚了滚,心跳慢慢过速,就在他鼓起勇气,去面对答案时,他的手已经伸到了相框背面。 这次无论结果是与不是,他都认了,就这一次,希望神明能够听到他内心的期盼。他自认为此生什么都不缺,也不曾亏欠过任何人,可上天总是给他开了太大的玩笑。 就这一次,一次就好。他心里乞求着。 他手刚刚触碰到相框。 吱呀一声。 门就开了。 他瞬间收回了手,旋即背过身,清清了桑,“我看你墙上的照片了,都挺瘦的。” 赵薇然递给他水,笑着,“差不多吧,主要喜欢健身。” 男人心里某处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问,“你一直都这么瘦吗?” 每个人对“一直”的概念不同。她认为的一直:是最近几年。 她笑,“当然啊。” 他心有点落空了,眼里有不易察觉的落寞,有点抹不平脸上的情绪,他背过身,看到窗外的阳光格外灿烂。 “你小时候胖吗?”他的声音透着无力感。 赵薇然:“小时候谁不胖啊,基本都胖好吧。有个词,叫抽条懂不懂啊。” 李灿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猛地转过身,身上的气息强强圈住她,桃花眼里的水光很厚,字字入心,入肺,“我想说的是,你初中胖吗?或者说,你是从什么时候瘦的?” 他手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忍住什么。 赵薇然看不透他的情绪,被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吓到了,半天没吭声。 李灿辰继续逼问,“回答我。” 赵薇然后退了一步,他的气息太过霸道,猛如看猎物的眼神。 她结巴着,“我.我..上高中之前都胖着。” 听到想要的答案,他觉得这一瞬间,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唤,这次没有弃下他。 他情绪变动很快,桃花眼里突然有了光,声音像是在黑暗待久了,突兀见到光芒的那种,不可思议。又小心翼翼着,害怕光芒转瞬即逝。 那天,赵薇然一直顶着他的目光,为他包扎好了伤口。而那天,李灿辰眼睛看的,一直是她的右手腕。室内有暖气,她脱下了外套,衬衣袖子刚好挽了起来,露出那一小团肌肤。 他看到的是,那里光滑如斯。 心脏某处说不清的抽痛。 可他的胖胖然,那里是有疤的啊..... 赵薇然不知道男人怎么了,只见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送他出门,“路上小心。” 李灿辰周身气息没有了温度,脸角处的线条硬挺得让人心疼,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那背影,她形容不出,只知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眼圈红得烧上心头。 - 车内,李灿辰一直坐在那。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了,即使她不是胖胖然,他不是她的那个朋友。他也能爱她如初,可心里的疙瘩就这样横了过来。 胖胖然,于他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是她给予了他追求自我的勇气,是她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精彩远远超过书本上的描写。她曾经说她想去看山川四海,想一览冰层雪怪的英勇,想像翱鹰那样展翅高飞。 时隔多年,他永远记得女孩当初说这些的神情。 她的灵气眼眸里,有光,是追求自我的光。 这些年,他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记忆里,却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刻骨入心。越想,越觉得他这颗心该属于胖胖然那个女孩的,毕竟从那个时候,他早已坠入了她眼睛的光里。 而现在,他羞于自己的背叛。他的心,怎能轻而易举再次给另一个人? 小区空地狭小,他车停的位置,刚好是在入小区的主干道上。后面汽笛声的喇叭一声接一声。 车内的他入了迷,失了神。 大约过了几分钟,后面那人彻底忍不住,走下车,敲了敲窗,“你玛莎拉蒂了不起啊,有钱人就无法无天吗?挡在主干道上,半天不挪车。” 李灿辰怔怔转过头,一脸死灰,寻死的表情。 敲门的中年大叔,本想骂人的冲动,都被他吓住了。 他只能自认倒霉,怕李灿辰讹上他,“你...那个现在就赶快挪啊。” 李灿辰眼珠支棱不起来,手上无力,只能看着前方的道路,配合着耳边大叔那声,“右拐右拐,那没车。” 大叔的声音也停歇了。 天色从初醒的朝阳,到中日的绚烂。 光从挡风玻璃穿过来,刺在他脸上。他浑然无觉,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个上午。 他还是无法就这样认命,神明可能彻头彻尾知道他是一个假信徒了,从未给予过他希望,而他的任何乞求也从未实现过。他想靠他自己了。 李灿辰眼里瞬间一伶,掏出手机。 他说,“人找到了吗?查得怎么样了?” 侦探男:“发现一点线索了,还没确认是不是。” 李灿辰右手握紧了方向盘,唇边淡淡,又极度否认着什么,脑中闪过赵薇然的手腕,那里光洁得他无法忽略,“我上次跟你说我身边也有个叫赵薇然的女孩。我把她的信息发给你,你查一下她右手腕有没有做激光祛疤。” 侦探男自信着,“你要有针对目标,这就好办了,总比大海捞针好,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叫赵薇然的人吗?我最近看见这个名字,我都想吐了。” 李灿辰翻了翻手机,发现没有她的照片,只好把她扮演胡晓晓的剧照发了过去,“发你邮箱了,你现在看看查收到没有。” 雇主和侦探为了保持彼此身份,李灿辰联系他,一直用的是没有身份认证过的空卡,而他那边也是一个查不到ID的电话。电话一般很少联系,避免暴露身份风险。 侦探男口里嚼着口香糖,点开邮箱,里面赫然一张仙气美目的画面。他呆了一下,“好巧,你的照片跟我最近发现的线索,是同一个人。” 李灿辰声线有点抖,“确定?” 侦探男笑道,“Of course.” 这一悲一喜交夹得太厚太杂,太过匆忙。 李灿辰喉咙紧了一分,“尽快,越快越好。” 侦探男:“放心。” 李灿辰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月之内找到人,我给你当初谈好价钱的2倍。” 当初的价钱已经高得咂舌了,侦探男虽不知道他的身份,想来也是个非富即贵的人。 遇上这样有钱的金主,他当然欢喜,“那可以啊。” - 天昏韫色,风过无痕。 短短这月里,发生的惊与悲,伤与喜。比这十几年里他收到的胖胖然的消息,都多。在反复挣扎,失望之下,即使对于侦探所说的线索,他也不敢抱有一丝期望。 因为神明或者命运,总是在他对某件事抱有期待时,确定无意摔得粉碎。 好在世间有酒存在,一个他惆怅心绪的寄挂者。 李灿辰对京北四五环不太熟悉,以往他都基本在二三环活动。他随便在导航上,找到一个最近的酒吧。 现在的他迫切需要酒,环境无所谓了。 酒吧昏暗的光线下,印不出他脸上的完美弧度。不大不小的空间里,3D环绕着震耳欲聋的狂躁音乐,很嗨,但却嗨不起他的情绪。舞池中央是一群寻欢作乐,忘却痛苦的蹦迪男女。 音乐的躁动,舞池的妩媚,女生一个个穿着露骨性感,浓妆艳抹,摇曳迈动舞姿,头顶悬空的彩灯,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盖在了他们的皮肤上。 往往越闹腾的地方,一个人的静就会被无限放大。 李灿辰一个人坐在吧台的角落里,面前的酒杯换了一个又一个。调酒师也是个年轻人,一头金色透白的发藏在了制帽里,不细看,是个过得去的帅哥。 他穿着调酒师的制服,酒杯在他手里灵活跳动着。他调酒过程本身就是一门艺术,让人赏心悦目,调完后的酒也甘甜清冽。可李灿辰一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眼神看着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调酒师看出他心不在焉,来这喝酒的,大多是这类人。他主动寒暄道,“怎么,失恋了?” 李灿辰眼神还是盯着酒杯,这么多杯下肚,他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头却愈发清醒。 他狠着话,“再来,给我最烈的酒。” 调酒师关心着,“这位小哥,你喝了不少了。最烈的酒,你已经喝了一整瓶了。”他晃着空瓶给李灿辰看。 李灿辰却不理,语调愈发狠劲,“我说,给我酒。” 说这话时,他抬起头。桃花眼是酒熏的迷离,眼尾勾红得触目惊心。恰巧这时,刺目白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驱逐了他脸上的阴影沟壑,整个模样,暴露得无疑。 调酒师,看他模样熟悉,脑子一下反应过来,“你....你不是那个李灿..辰吗?” 李灿辰被人认出,一点惊慌都没有,酒精醉脑的速度有点慢,现在他的头才有点恍惚,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傻笑着,那笑却让人压抑。 他说,“嘘,继续倒酒。” 第 25 章 赵薇然把李灿辰送走后,就睡了一觉。她基本没有午觉的习惯,估计是吃了感冒发烧药,有点催眠的作用。 她这一觉,直接就到了天黑。 醒来第一件事,她给肖凤打了电话。快一个月没联系了,她想着与其等到《诡谲风云》在电视上播出后,她母亲认出她后,跟她扯皮,还不如她自先请罪,虽然带着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肖凤一开始没听明白,直接一顿猛如虎,骂骂咧咧过江河。好在赵薇然解释透彻,她才放下心,还让她复职后好好工作,要上进。 赵薇然挂了电话后,推开卧室门。 一个大脸就凑了上来。 陈明明嘿笑着,“姐妹,你带给我的签名,我那帮微博粉丝要看真正的,他们现在酒吧等我呢。” 赵薇然眼里还有浅浅的睡意,“所以你的潜在目的是什么?” 陈明明小脸一动,“就就是,你也陪我去呗,你一连20几天不在家,我一个人也不敢去酒吧这种地方啊。” 赵薇然摊摊手,“能不去吗?” 陈明明:“不行。” “我真不想去。” “必须去。” ...... 赵薇然的车还落在了剧组,她们只好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去了附近的一个酒吧。 到了酒吧卡座里,陈明明的那些网友她都不认识,她们三言两语的话题总绕不开某某明星,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李灿辰。 陈明明还把她跟李灿辰对戏的事情,也交代了出去。所以她现在有点后悔来这的冲动。 赵薇然被人群包围着。 一个个小女生七嘴八舌问她。 “我们橙橙性格好吗?” 橙橙--李灿辰的粉丝,给他取的昵名。 “橙橙真人是不是超级无敌帅?” “橙橙的签名还有吗?” “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有对象吗?” ...... 赵薇然使劲了浑身解数,终于摆脱了这群粉丝的狂热。她去了卫生间,洗了洗手,拍了拍脸,总算能喘口气了。 刚刚走出长廊,露出开阔的视野,舞池中央晃荡的人群。夜夜笙歌,曲曲尽兴。他们肆意抢占着青春的魅力,总觉得挥霍不完。 赵薇然眼神四处飘着,这一望,她的眼睛就在某处停住了。 即使昏暗光线,周遭环境嘈杂。 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李灿辰。 他坐在吧台一边的最角落里,那里光线也暗,来往的人也多,大家的注意力也基本都在舞池里,很少会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 李灿辰的背脊坐得很弯,他手握住的杯,在顶光的浅蓝下,像是盛了一满泪水。隐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棱角分明,柔和在了光里,情绪里。 今天他走时,那个背影和现在一模一样。 赵薇然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走了过去。 她伸出手,停浮在他的肩上,迟迟没有落下去。 他也没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几秒后,她还是拍了拍他的肩,手上的动作轻柔,似是无声安慰。她小心翼翼看着他,“你怎么了?”,怕她的一句话,就彻底打碎男人的背脊。 男人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桃花眼里落满了酒香醉意,身上的凌冽的薄荷香和着酒气,却融合得刚刚好。 他笑,“是你啊...”,笑了几秒后,随即转为了苦笑,“你到底是赵薇然呢....还是赵薇然呢?” 他的笑带起他的背脊,都在抽动。 这话让她想起,那次他说,他也有一个朋友,是他吉他曲的第一个听众。 她停滞一瞬,“你有点醉了,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一月之前才刚刚认识。” 他现在的一情一动,她都感同身受,对于长久想念的人,某天一个跟他很像的人,闯进你的生活。你的理性感性为之崩溃,可理性终究知道他不能是他。 她也不是她。 赵薇然不敢给他那不切实际的妄想,“我不是。” 她再次强调着。 李灿辰被她话,激得清醒了,酒也醒了。 他一个猛烈起身,身上的酒气很浓,全部灌在了她身上。李灿辰一个手腕就拽着她往门前走。 力气很大,钳住她的手有点疼。 赵薇然:“你放开我,你不要激动。” 男人却一点都没松开,她只能踉跄跟着他身后。 他们一路走着,或者说是他拖着她走。 桥上的路灯,黄红一片,将整个路桥都染成了红色。江边的风,含着湿意吹打在他们的脸庞上。 赵薇然知道这个桥,她瞬下就蹲了下来,怎么也不走了。一只手用力拉着桥畔的石墩子,眼里的恐惧从心底蔓开,“你..你松开,我..我不会再往前走了。” 桥横跨在汉江之上,连接了两岸。桥下的江水冰冻成块,路灯隐约照亮下方,仿佛是一整片天然的溜冰场。 虽然江水缴械了凶猛的波涛,变成了静态的冰晶。 可对于她而言,依旧惊恐。 她战栗颤抖,眼里恐惧化成泪水,留过下巴。 “求你..求你放开我。” 害怕到极致,她眼睛一闭,没有胆量去面对脚下的凶狠。 江边的风总是刺骨寒冷,吹醒了男人最后一点迷醉。他看到女生颤抖无助的模样,她眼角处的泪痣在哭意下,更加粉红。 李灿辰心未免软了一分,他还是放开了她。 当人直面恐惧时,谎言才没有机会滤过大脑。他想拉着她,去桥中段,那里的江是最深的,即使冰层浮起。从桥上摔下去,也会砸穿,随后是冰冷的水掐住脖颈。 但他还是在这里就放开了她。 他眼尾的浪花,在此时此刻硬硬冻住了。忍下了安慰她的冲动。 李灿辰蹲下看着她,“你为什么怕水?” 赵薇然惊魂未定,眼里的晶莹一颗颗滑出,她颤抖得摇了摇头。 他还是耐着性子问,“或者你为什么怕荷花池?” 时间凝固了。 ...... 赵薇然眼眶被情绪撑起,她惊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李灿辰:“上次你发烧昏迷说的胡话,我听到了。” 声音温温凉凉,他目光从她身上离开,眺望着远方的江面。 赵薇然心跳渐渐平稳,眼神也跟着他的视线移去。 江面灰灰的,不细看,就像是几亩灰土地。 他的话总是在蛊惑她,赵薇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那样撕开了心里的伤疤。 “我欠一个朋友一条命,荷花池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生了很久的病,医生说我身体没病,是心理有病。我妈跟我请了一个学期的假,门也不让我出。每天我的日常就是跟心理医生谈话,医生总会一遍遍催眠我,让我诉说心里的疙瘩。我从刚开始,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到后面,我终于知道饥饿感,花香,空气的湿润,我开始对一切重新有了期待。” 她看向李灿辰,眼里的荒芜,从心底割裂。 赵薇然:“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封闭自己了吗?” 他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她。 赵薇然眼皮紧紧闭了一下,“因为我妈说,他可能还活着。” “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我兴奋地跑出医院,冲到了他家门口,可等待我的是死神宣判。” 她声音无力了一分。 “因为,我见到了他的母亲,她说我恨你一辈子,以后你永远也不要再来了。” 那时候,她就知道,肖凤只是在哄她而已。 李灿是真正地走了,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明明他的人生该灿然绚丽,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听到这,李灿辰瞠目着,两道英眉蹙在一起,他心口很烫,那种烫直接烘烤了他的整个世界。 当年,他不是和胖胖然去过荷花池吗? 她到底是她吗? 赵薇然回过神,吸了口气,缓和了声音的沙哑。 她看着无状的晚风,“后来,我想学医,也到底是因为愧疚吧。我明明知道他体弱多病,当年还要拉他去荷花池。那是我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罪过。我幻想着某一天,他重新出现在我的身边,如果那时候他依旧白弱少年,我想我会用毕生的医术治愈他。” 李灿辰呼吸断了几下。 赵薇然:“可我知道,我只是不想那么愧疚地活着。” 她转过头,对着他的脸,声音想得到一个人的谅解,即使他不是他。 “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怎么在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后,还能好好地活着?”她泪语俱煽,喉咙哽咽得厉害,“每当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的时候,我只会更愧疚,我觉得我没有脸面活着。” 她拉了拉他的手,“可我也不能去死,你知道吗?” “因为我身上还有他的命。” 一语落下。 两人的心脏此刻都沉重着。 李灿辰眼睛略微有些红,他同情她的遭遇。可愈发牵扯一个事实,她可能不是她的胖胖然了。 因为他现在活得好好的,而她的朋友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他没有想问下去的欲望了。 忽的,风灌过他的耳侧,他想起什么。 “你刚刚说你后面去过他家找他,是他妈妈对你说了狠话?”李灿辰眼神极度想确认什么。 赵薇然理解不了他眼里的炙热,“是,我去找过。阿姨的话,一句也没错。任谁都原谅不了害死自己儿子的人。” 李灿辰追问,“那你还记得当时他家在哪吗?” 赵薇然心思逐渐回落,她明白了他一连串追问的目的,“你忘记了吗?当时你对我说,你不是我的朋友,还请我不要再用那种眼神去看你。” “而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是我初见你时,看你的眼神。” 李灿辰眼里几乎恳求,“请你回答我。” 赵薇然心颤了一下,“我很了解看到相似的人,却清醒知道他不是他的那种感受。很遗憾,我也不是你的那位朋友。” 李灿辰搭在她手腕的手,瞬间无力滑落。 第 26 章 他还是想问,“告诉我,那个房子在哪,什么样的?” 赵薇然叹了口气,“对不起,房子的样貌,我...真的忘了。” 桥面上的车,零散几辆,偶尔鸣笛撕破了这深沉,滞重的空气。让两人终能喘口气。 风呼呼刮过,带走了他们的话语。 那天,他还是没能听到想要的回答,只是离失望更近了一步。 - 他沾了酒不能开车,赵薇然给他叫了代驾。 李灿辰坐在车里,看着女孩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心里再不甘,也只能暂时放下。 他翻开了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备注王桐的手机号,这个电话号码他已经4年没打过了。王桐是他的母亲。4年前他离家出走,已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 李灿辰又点开了微信,翻到王桐的对话框上,上面显示99条+的未读消息。他点开其中一条语音消息:“灿儿,最近降温了,要多穿衣服。” “灿儿,今天冬至,记得要吃饺子,这样才不会冻耳朵。” “灿儿,当年的事,就翻篇吧,妈妈想你了。” ...... 他已经很久没和王桐联系了,时隔4年打的第一通电话,不为什么,只为那先前那件事,他着急确认。 王桐正在桌前,备课,看到那个不可能打过来的电话,她又惊又喜,戴上了老花眼镜,确定是李灿辰的电话。 她和慈地说,“灿儿,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你是不介意当年的事了吗?” 李灿辰语出冰冷,“你不要想太多,王女士,4年前是你的选择,既然做了选择,就要为之承担,你不是一向都这样教导我的吗?” 王桐深深叹息,“灿儿,4年前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灿辰一秒都不想多说,“够了,我今天就想问问你,当年我上初中大病那会儿,有没有一个胖胖的女孩来家里找过我?” 王桐眼眸微眯,声线沧桑,握在手里的钢笔,刚好停顿,笔尖的墨水在教案本上,落下一团蓝色。 她出神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的音色,“没有。” 李灿辰听出她之前沉默的那几秒,“确定没有?” 王桐放下了笔,“确定。”她岔到了想提的话题,“灿儿,今年你就回家吧,你爸就那脾气,我去跟他说。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呢?” 李灿辰桃花眼蓦地冻住,“够了,我不想再听。” 随后,立刻挂掉了电话。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也许不抱那么大的期望,就不会有失望。他已经经历了一遍遍希望落空,碎成一点点的死寂,不是吗? 神明,永远不会光顾他的。 回云草村的路,让他头疼得更加厉害。酒劲这个时候才爬上他的头。 兜兜转转,来来回回。他快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寻找些什么?他真的想找到胖胖然吗?还是他只是想找回当初勇敢追寻理想的自己? 可他的理想,早在4年前就已丢了。父母是罪魁祸首,他是直接的刽子手。 云草村的那方草原,寂静辽阔,夹杂着新鲜嫩湿的雪。天边的云朵,又浮在了黑幕上。今夜少有的皎皎白月,升到半空,很圆。 但他的人生,至少现在也总是阴晴不定,唯一圆过的那段时光--初中。 刘子非走到剧组大门,接到了李灿辰。 李灿辰满身的酒气,他却走得笔直。 那脸上的情绪,刘子非第一次看,虽然他成为李灿辰的助理已经4年了。 刘子非放下了平常的嬉皮笑脸,“辰哥,心情不好?” 他一只手将李灿辰的胳膊搭在了肩上,另一只手掏出钱包,付钱给代驾。 “那个谢谢啊,今天的事还请您保密。”刘子非公关头脑上线。 代驾好在是个年轻男人,他笑笑点头,接过人民币,“放心,这是自然的。” 刘子非扶着他,往前走。 担忧道,“辰哥,你不今天就送赵医生回家吗?怎么一回来,就这个样子了,失恋了?” 李灿辰打了个酒嗝,现在的他才像个醉酒的人,之前他清醒得太不正常,或许是情绪让他清醒。 他淡淡摇了摇头,“还未恋过,又怎会失去呢?” 话虽说得简单,可听起来是一种脱力,认命的无可奈何。 刘子非安慰道,“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灿辰切了话题,不想再提起。 “对了,她的车还在这边,明天你一早开车给人家送回去。” 刘子非没有察觉他故意的转换话题,“好,不对,那我怎么回来啊。” 他内心一个苦,怎么李灿辰自己泡妞,要脱他下水啊。 李灿辰眼睛盯他一下,“想怎么回,怎么回。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回。” 不回的意思是,他被fire了。 刘子汗颜,熟悉的毒舌霸王又回来了,他摸摸后脑勺,连忙说,“这好说,我肯定妥妥帖帖将车给人送回去。” - 赵薇然觉得今天是酒鬼上门的日子,前脚刚刚送走一个李灿辰,还问她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勾起她的情绪。好不容易在酒吧的狂声笑语里,她恢复了些活力。 这不,她又要拖着陈明明回去了。谁叫她酒精过敏呢?每每酒会,她就充当起了人形搬运机。 陈明明脸颊被酒气熏得很红,“嘿嘿,我的偶像....偶像的签名。” 她醉得,说话都没有了逻辑。 赵薇然拍她一下,“哎哟,算是我欠你的。” 陈明明整个人几乎使不上劲,全靠赵薇然拖着她。 还好赵薇然平常有健身习惯,身板还算硬挺,要连续扶两个人,是个人也会吃不消。 到家后,赵薇然将近花了半个小时,把耍酒疯的陈明明扶到了卧室,给她换了睡衣。用清水,简单擦洗了她刚刚呕吐的地方。 忙完这些,等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她才感觉到精疲力竭。 落地窗前的窗帘,大大敞开。透明的玻璃被染上了黑色,外面的景色,非黑,即亮。虽然每天都是同样的景色,但她还是看不腻。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渐渐坠入了发呆里。 那个男人,今天看她的眼神,那一小片刻里,她承认她生出一种错觉--他是李灿。可他透过她,又在看谁呢?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又是谁呢?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一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酸涩无比。这莫名的情绪为何而起,寻不到缘由。 酸涩找不到宣泄口,赵薇然捏紧了睡衣的衣角。 这简短不到一个月的相处里,从初见他的毒舌冷面,到再见时他的热心浅浅,甚至偶尔他脸上受伤的情绪。她窥探到他内心深处的秘密,可她知道他心口的那处怎么也不会为她敞开。 因为她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她虽然未恋过,爱过,但看到男人谈起那个女孩时,桃花眼里的柔光,那一刻她懂了,男人的心在很早之前就托付给了另一个女孩儿。 可她不是那个女孩。 风从窗户的空隙,挤到她脸上,吹散了她的浮绪。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胡乱想的东西,顿时她翻身如弹簧一样,坐立起身。 呸呸呸,你在乱想什么,赵薇然。 人家这样对你,只是因为你长得有点像那个女孩罢了。 她使劲晃了晃头,好像这样,就能甩掉之前的心绪。 真的能这么轻易地甩掉吗?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 是她的工作号。 赵薇然有两个手机号,一个工作号,一个私人号。 周树培,周院长打来的。 赵薇然心里暂停一秒,还有一周她就复职了,赶在这个时候打来,难道复职的事,黄了? 她收紧了心口,“喂,周院长,有什么事吗?” 周院长还在办公室,“那个小赵啊,你现在在京北吗?” 她疑惑,“在,怎么了吗?” 周院长松了一口气,“那可就太好,你还记得你之前的病人,有一个叫周周的小女孩吗?” 赵薇然关心道,“嗯嗯,她情况恶化了?” 周院长:“那倒不是,你暂职后,那小女孩怎么也不肯换主治医生。住院期间,药也不好好吃,也不肯配合医生检查。她母亲在办公室堵我好几次了,说让你继续当她女儿的主治医生。” 他有点尴尬,卖不下这张老脸,毕竟说停职的,是他,现在要让她提前复职的也是他。 赵薇然心思聪敏,“你希望我尽快复职?” 周院长见她自己道出了目的,话题也能进行得轻松一点了,“是这个意思,上次的事,我也尽力帮你争取到了最轻的惩罚。这次,还希望小赵你不计前嫌。” 赵薇然公私分明,医生职业心,也让她抛弃不下自己的病人。 “可以。” 周院长听到她的回答,一下就笑开了,手边的茶都喝了一大口,“那就太好了,明天就复职,没问题吧?” 赵薇然沉默了几秒,想起自己的车还落在剧组了。 周院长:“你不会想反悔了吧?小赵?” 赵薇然摇摇头,“这倒没有,就是车不在我身边,明天得坐地铁去了,有点不方便。你放心,我会去的。” - 次日赵薇然比往常作息提前起了半个小时,以防迟到,毕竟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去工作了,身体也需要适应接下来的工作强度。 她换好了衣服,提着包,刚刚走到楼下,就被一道人影堵住了。 刘子非一大早笑意满满,眼皮处略微困倦,“嗨,你的车。” 他伸出双手,指在一侧的绚丽红。 赵薇然走近,讶异,“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刘子非嘿嘿笑着,一副阳光大男孩的模样,发色是浅金色,身上穿的也是潮流人士的混搭风,远远看上去,一个年轻潮男。 他摆摆手,“辰哥,交代的,不敢不从。” 刘子非把车钥匙递给了她,打量了她一身的行头,一件短款羽绒大衣,下身是一条喇叭牛仔裤,一双驼色马丁靴。波浪卷的长发挽成一个丸子头。 干练灵动,皮肤白洁。宛如冬季的雪精灵。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李灿辰会陷进去了。 赵薇然笑着接过,“那谢谢了。” 刘子非:“客气了,你这是准备去上班?” 赵薇然:“是啊,苦命的打工人,一刻也没能闲着。” 刘子非笑道:“是啊,一样的,社畜本畜。” 跟刘子非道了别,再次开车上了熟悉的高架桥。依旧是从未停过的早高峰,前方红绿灯闪烁不停,好似从来不会觉得累,一直在红绿黄三色里变换。 舆论来得快,消得也快。 赵薇然到医院之前,会以为同事们会一见她,就问起上次误闯剧组的事情。可事实证明,她有点想多了。 实习护士于雨看到了她,率先打了招呼,“呀,赵医生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上班了。” 女生刚到护士台不久,还没来得及换上白大褂。 她递给赵薇然一盒酸奶,“给,你爱喝的草莓酸奶。” 于雨是赵薇然众多同事里,算是最亲近的一个。两人因为酸奶结交,楼下便利店超市经常做买二送一的活动,所以两人之前没少在一起搭伙凑酸奶。 赵薇然接过,脸上挂着笑,“谢了。” 于雨:“赵医生,这将近一月不见,去度假了,还是去哪潇洒了啊?” 赵薇然笑了一下,吸管插进草莓酸奶,喝了一口,“别提了,这一个月里,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搬砖。” 于雨不置可否,“那还不是赵医生你敬业啊,不像我天天想躺平。” 赵薇然拍了拍她。 停下了医生工作一个月,再次捡起,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周一,周二医院挂号的病人最多,这个规律还是如旧。一切好像变了,又没变。 食堂周一的中饭,还是老样子。 一楼的自动贩卖机,新添了咖啡。 在上午时间快过半时,赵薇然提着病历簿去查房,她最先放心不下的还是周周。周院长昨晚说的话,她整个上半天都在脑子里重复,不知道周周的病情怎么样了。 她对周周比较特别的理由之一:周周是心脏病,而当年李灿也是心脏病。明明之中,赵薇然的潜意识觉得,医治好了周周,她的罪责或许能减轻一分吧。 周周照常没有老实地呆在病房。 第 27 章 当赵薇然找到她时,果然周周又呆在那。周周常常会在医院三楼的尽头处坐着发呆。那里刚好有一扇透明窗,正对着楼下的公园。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浅白的衣服和头顶冷白的光打在女孩脸上,更显苍白。 眼神发空,安静地坐在医院落地窗前。 “我们的小周周,一个人坐在这干嘛呢?” 赵薇然蹲下身,揉了揉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眼里的忧伤更浓了,望着窗外的白雪皑皑的世界,充满向往。 仅仅一墙之隔,她怎么也触碰到外面的世界。 周周望向身边人,费劲力气,嘴角笑了笑,刚刚惨败郁结的样子,好像是错觉一样,消失不见。 “赵姐姐,我在看外面的树呢。”周周嘴角在笑,眼珠满是外面的世界。 触碰不到的心酸。 赵薇然心里一丝压抑,暖声道,“我们周周肯定能尽早康复的。” 良久。 小女孩的声音很轻,连同外面的雪一样,静得发沉。 “赵姐姐,奔跑是什么感觉呢?” 赵薇然怔愣住了,脚底黏在地上,怎么也移不开。话到嘴边的安慰,硬生生滑落。 最后安慰化成手上的温度,赵薇然轻轻地拍了周周的背。 心里的一个念头,扎了根。 周周从小就心脏不好,先天的。出生起,就早产了一个月,在爸妈抱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这样平淡地过了几年。从她记事起,每次只能在窗外看着她一般大的孩子,在外面嬉笑奔跑。 她也问过爸爸妈妈,她什么时候才能去奔跑,去和风一起嬉戏呢? 他们说,等周周长大以后。 可长大又是什么时候呢? 从那以后,每次吃饭,她就大口努力吃,一天四顿,好几次过食消化不良。 幼儿园老师说,周周,你为什么每次吃饭都吃得那么急啊? 她说,我想快快长大。 然,好景不长。 在周周7岁那年,体育课上。和往常一样,她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的石台上。 看着班里同学,肆意又笑着,跟着老师做着体育活动。她甚至知道,下一秒后,他们该男女分队,就去跑两圈了。 这次周周还没来得及看,心脏的紧缩,抽气,全身的力量快要失去,最后舍不得闭上眼睛。 闭上之前,她看见。 同学向她奔跑而来的模样,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摸到奔跑的风。 赵薇然后面思绪一直难以平定,做医生这么久以来,生离死别已经看得数不清了,然每次还是心会抽痛。 同事们打趣说她太过感性了。 赵薇然假装着强势,看着眼前坐着的女孩儿,“我们周周,为什么最近不好好吃药,不听其他医生的话呢?” 周周转过头,看着她,眼里装满了无辜,“因为赵姐姐不在啊,其他医生,我看着他们就怕。” 赵薇然温声问,“为什么怕呢?” 周周小声说着,“因为他们总是把我看待成病人,一个没有思想的病人,我只能任由他们将各种检查仪器贴在我胸前。那些冰冷的贴片,每次触碰到我皮肤时,我觉得又冷又怕。” 她眼睛有点红,声音也有点哽咽,“我听他们说,人死去的时候,身上也是冰冷的。” 这么小的她,就懂得让人心疼。 赵薇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那些仪器并不可怕,你知道奥特曼吗?” 周周眼睛的红消了些,愣愣点头。 “你看啊,奥特曼变身前,也是□□,变身后身体才会坚硬如铁,只有足够冰冷坚硬才能打败敌人啊。你看那些仪器就是周周你的武器,你现在是一个沉睡的英雄,我们需要你拿着武器去打败你身体的病魔,然后你就长成真正的英雄了。” 她笑着问周周,“你想变成英雄吗?” 周周吸了吸鼻涕,脸上不再是害怕,“想。” 赵薇然温柔摸着她的头,“想的话,那就要好好听姐姐的话,这样你才能早日去外面玩啊,还能成为大家心里仰慕的英雄哦。” 周周听见她的话,心里对病魔的恐惧,真就缓和了很多。 之后的各种检查,也老老实实地配合,乖得像是前后两个不同的人。 周周妈也在一旁陪护着,看着女儿转变很快,眼睛又瞥向了赵薇然,眼神动了动,“谢谢你,赵医生,还得是你,我们周周才愿意听话。” 赵薇然从手里的检查报告移开,看向周周母亲,“您客气了,这是我们该做的。” 周周妈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一张小脸被病魔颤得发白,她眼圈忍不住红,声音带着鼻音,“赵医生,我们周周的病,能医好吗?” 赵薇然看了一眼床上的周周,眼皮惺忪耷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应该是睡着了。 她还是不放心,怕周周听到。 将周周母亲拉到了一边,压着声音说,“阿姨,周周的病是先心病,根据彩超和各种检查报告来看属于房间隔缺损,一般预后效果都比较好。但如果房间隔缺损太大,容易发生脉动脉高压和心衰,预后较差。” 一些列的专有名词,听到周母一愣一愣的,她紧张地问,“那.我们周周属于...哪种?” 作为母亲,她必须要承担的分量。 赵薇然沉默了一段时间。 周周母亲用手捂住嘴,让其不再因惊慌而颤抖,“没..没事,赵医生,你实话实说吧。” 赵薇然软着语气,“阿姨,您别担心,周周情况的话,房间隔缺损得还好,如果手术顺利,加上后期保养得当,可以恢复好的。” 她说了周周在意的话,“就是术后需要很长的恢复期,在这期间周周是不能剧烈运动的。之后可以适当增加活动量,尝试慢跑。” 周周母亲听到她的话,心安定了不少,眼眶里是激动的热泪,“那就好,那就好。” 赵薇然安慰着她,“最主要的还是家人的陪伴,病人心态好了,自然康复得快。” 周周母亲明白她在说什么,自打周周入院后,一直是周母忙前忙后,周父的影子都不曾见过。周周的心理可能在这方面会受些影响。 周母尴尬地别过身,“他爸爸常年开出租车,一天基本都在忙,为了凑周周的医药费。” 她有些不好意思谈起这个话题。 医院不是慈善集团,看病手术,哪样都需要钱。周周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宽裕,早些年未查出周周的病时,一家人还能其乐融融偶尔去旅游,现在全家都勒紧裤腰带讨生活。之前周母是在制衣厂上班,现在为了照顾周周,工作也辞去了,全家的经济重担全部抗在了周父的身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薇然见周母并不想多提后面的话,她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深谈了,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等各项身体指标达标后,就可以安排手术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那饭菜,赵薇然的味蕾还认得。京北第一医院什么都好,就是员工食堂的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她为了省钱,只能挤在食堂蹲饭。 轮到她打饭时,食堂阿姨认得她,给她多打了点儿咖喱饭。 赵薇然端着餐盘坐下,就听到身后同事在闲聊。 “哎,你知道那个23号床的周周吗?” “知道啊,那个小女孩长得挺漂亮的,她怎么了吗?” “可惜了,她家已经欠了好几天的医药费了,院里下了通知,说是这周再不补齐医药费,就强行给她办出院手续了。” “啊?怎么能这样呢?” “是啊,但医院毕竟不是搞慈善的,没有办法。” 那俩护士离赵薇然很近,她听得清清楚楚,转过身看着她们,“周周的事,具体怎么回事?” 现在她想起今早,周周母亲一言难齿的模样。 护士看到了她,“原来是赵医生啊。我也是听我一个朋友谈起的,具体情况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是院长下的令。” 赵薇然点点头。 后面的一餐,她味同嚼蜡。这咖喱饭本就不好吃,都是大锅饭,缺油缺水的,加上赵薇然心里寄挂着周周的事,可以说更加难以入口。 她草率吃了几口,就收起了餐盘,放进了餐余回收处,随后去了院长的办公室。 赵薇然在京北待了几年,虽然比不上元老,骨灰级的资历,但她和院长的关系还行,院长一直将她看成接班人培养。 前年,她记得医院推出了一个天使公益基金,专门为那些没钱看病的人,分担部分或全部的医药费。 她想,或许周周可以走绿色通道。她实在无法想象,周周那双渴望外面世界的眼睛,由于病情的耽搁,只能整天待在室内的无助感。那双眼里的色彩,她想为周周保住。 赵薇然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 周树培还没去吃午饭,正准备收拾东西,听到了门口的声音,“请进。” 赵薇然看到他手上的动作,“周院长,我有事情找您,耽搁您几分钟。” 周树培应声,看清楚来人,“是你啊,小赵。复职第一天上班怎么样?还行吧,什么事情啊?” 赵薇然直接点明了来意,“我听说,您给周周家属下最后通牒了。” 周树培重新坐到了椅子上,“噢,那件事啊,是这样,怎么了吗?”他看到赵薇然整张脸都在诉说的情绪,知道她的意思,“小赵啊,医生虽然有着救死扶伤的高尚使命,但人活着也得挣钱吃饭。举个简单的例子,医院不给你开工资,你还能去救病人吗?有善心是好,但终归还是得向现实低头。” 赵薇然被他这话顶得哑口无言,但她还是据理力争,“我记得医院有个天使公益基金,我想让周周走绿色通道。” 周院长眼珠转了几下,试图回忆些什么,“你说那件事啊,都是前年的了,我都快忘记了。当年成立了,是没错,但由于病人冒领基金份额,工作人员管制不到位,没到半年那个基金就撤掉了。” 赵薇然惊,“这么大的事,我当初为什么不知道?” 周院长喝了口茶,“那会儿你正要去省外的项目,不知道很正常。” 赵薇然还是想帮周周,“那能重新设立吗?” 周院长叹了口气,“有点困难,除非能解决当年冒领基金和管理制度不完善的问题,我再跟董事会提议,估计才行。” 赵薇然:“我来解决,这件事就拜托您了,周院长。您看您也姓周,周周也姓周,还望您看在本家姓的份上以及我这个徒弟的份上,您就帮帮她吧。” 周院长无奈,“行吧,你那边基金设立的问题,也得尽快想好解决办法,我再跟懂事会提议。” 赵薇然郑重点了点头。 - 远在云草村拍戏的李灿辰,今天他怎么都入不了戏。昨天赵薇然对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句句客观。将他推进了一个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的僵死局面。 刘导今天喊了不下20次咔。声音都喊哑了。 他冲工作人员喊道,“先休息十分钟。” 刘导走到李灿辰的旁边,看见男人身上穿的军大衣,也挺不了浑身的气质,整个身子骨软绵绵的,没有力道。棱角分明的脸,本该是一张刑侦的好料,现在也没了色彩。 他好心问他,“那天我看着你抱小赵走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待她不一般,现在你整个眼睛都在说--” 刘导顿了一下,“--你想她,但却碍于某些现实的理由,你不得不逼迫自己安耐下这份性子,所以你整个人僵住了。” 李灿辰桃花眼波,旋即浪起惊涛,他震目着,“你...你怎么会知道?” 还知道得分好不差。 刘导笑了笑,“我都大你一轮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些情情爱爱,大底逃不过欲望两个字。” 他嗓音浅浅,“欲望?” 刘导:“人有了欲望才能称之为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再正常不过。往往爱一个人,才能雕刻你的灵魂,使你的人格变得更加饱满。爱人的同时,你也在成就你自己。” 李灿辰听得认真,身上的颓丧,也不知不觉散了。 “世间条条框框很多,但真爱很少。爱是一种很纯粹的感情,不需要为它添各种条件。你既然爱她,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圈在条条框框里呢?” 李灿辰心里堵塞的那一块,好像通了。他爱赵薇然,但理性又觉得自己该爱的是胖胖然,所以他会有一种背叛的羞耻感。可终其缘由,他和胖胖然彼此纯洁,最多算是一个念想罢了。 他既没有和胖胖然结婚,没有责任的约束,亦没有法律的约束。唯一约束他的,只有他自己。 就像刘导说的那样,世间的真爱能碰上,就耗尽了万分之一的幸运。那他还怕什么呢? 现在他已经不想纠结她是不是胖胖然了,也许本质是她爱他吗? 刘导看着他醒悟的样子,桃花眼里有了光泽,“明白了就好啊。”他转过身,继续走到拍摄镜头前,话里沧桑感油然而来,“还是年轻好啊。” 李灿辰调整好情绪,心里的烦闷退散后,入戏也不过如此。 刘导隔空喊他,“没问题了吧?咱抓紧过啊,再拍最后几条就能杀青了。” 李灿辰回话,“OK.” 第 28 章 后面几场戏,李灿辰终于回到了原来的水平。很多复杂感情戏,也基本是一两条就过。刘导原以为上午耽搁了大半天,今天要想如期完成任务,也得是深夜了。 他还是低估了李灿辰的演技。 夕阳沉下,在湖面洒下细碎的光光点点。犹如一汪冰镜,盛住了落日的光辉。 刘导刚刚拍完最后一个片段,对大家伙喊道,“收工收工了啊。” 李灿辰脸上的表情也从戏中退下,看着湖面发呆。前几天,他还在冰面上演了百米冲刺,那几秒爆发了他强大的奔跑力,才接住了女孩坠冰的困境。 他虽然是想通了,可现在面对了一个更棘手尴尬的问题。这几年,他也拍过爱情剧,剧本里男女主角的情爱,他可以演。这要真换上掏心掏肺,反倒给退缩了。 说实在的,他真不知道怎么追女孩子。 刘导收拾完重要摄影道具,其他的留给助理收拾,就慢悠悠走到了李灿辰的身边。 “上午你不才醒悟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emo了?”刘导年龄虽然40好几,但依旧紧跟网上潮流,网络用语比好些00后还会用。 李灿辰嗓音淡淡,余音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刘导,我没追过女孩子。”他骨节清瘦,浅白的手指,摸了摸鼻尖。 刘导一听,笑得开怀,“你啊,就为这事在这发呆?” 李灿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刘导:“你之前不是号称女神收割机吗?把你拍爱情戏的各种绝活使出来,准没错。” 李灿辰左手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右手指,唇线拉直后,又重新变弯曲。纠结了几秒,他看着湖面说,“因为是真心,不是逢场作戏,反倒处处拘束,不能收放自如。” 往往真爱一个人,才不会肆无忌惮。 刘导调侃他,“哈哈哈,一物降一物啊。”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刘导笑了几秒后,重新变得正经,“诀窍,绝技,这些在爱情面前,只能算锦上添花。真正要拿一个人的心,只能以真心换真心,以真诚换真诚。你刚刚自己已经说出口了--因为是真心。”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他从无涉足。 “真心?” 刘导很久没给人当人生导师了,今天李灿辰连翻请教他2次,他也很惬意。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很多事,凭心而论,你的心想怎么对她,你就怎么对她。” 这些太过空泛,“有没有具体一点的?” 李灿辰:“我想一会儿就去找她,但直接去,没有任何理由,这看起来很low。” 刘导笑他,“你啊,也就脸长得还行,要真把你扔到原始社会,你脸皮这么薄,肯定是讨不到媳妇儿的。” 李灿辰高冷习惯了,因为明星光环的缘故,基本都是大家主动巴结他,相迎他。久而久之,费尽心思主动和另一个人产生联系这种事,他倒不会了。 刘导看着他迷茫的小眼神,最后还是给他出了一招,“女生都喜欢花,还特别喜欢在人多的时候收到花。这种俗称是惊喜,雅称是浪漫。” 就因为这一句话,后面赵薇然惊是惊到了,这喜嘛,当然也有,就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有点顶。 - 上午看诊的人比较多,下午她趁空闲之际,找到了前年天使公益基金的档案,查出当年冒领基金和管理制度不善的病因,随后再从网上找了些相关资料备用。 一个人的脑瓜没有众人的好用,她在同事群里发了意见征用稿。不过她也没几个钱,只能贿赂同事一顿自助餐。 赵薇然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没有了落日的残光。外面的天是深黑,染了点城市的光,显得黑中透亮。 她正准备收拾包下班,手机微信就响了。 李灿辰发来的:【下班了吗?】 赵薇然疑惑一瞬:【正准备走。你有什么事吗?】 李灿辰卖了一下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赵薇然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也没再理会他了。穿好了外套,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随后把包挎在左肩,就出了门。 走到走廊时,今天同事的氛围格外不同。 静,还有冷清。 她今天算是准点下班,以往这个时候走廊里的同事挺多的,还没走出办公室,就能听到同事们下班后的闲聊。今天寒暄拉扯的声音,是一声也没听见。 赵薇然走到电梯边时,还有一个女护士没走,是今年来实习的。她一脸粉红,眼睛都在冒粉红泡泡,像是赶着去约会的样子。 赵薇然疑惑先开了口,“今天走廊里的人,怎么那么少,大家都提前走了?” 实习女一脸春心荡漾,“医院大门有个帅哥,超级无敌帅的那种,身后还有一辆高级感十足的兰博基尼。” 女孩说完又一脸惋惜,“哎哟,不知道是哪个女生这么好命,有一个高富帅的男朋友。” 原来大家都跑去凑热闹了,她对这种不感兴趣。虽然她也喜欢这种电视剧里的浪漫桥段,也有一颗少女心,但有些东西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 赵薇然贵有自知之明。 电梯下行的时候,女孩还在唧唧咋咋地讲个不停。要不是知道事情的真相,听她的描述,还以为她就是事件的女主角呢。 赵薇然只能尴尬,又不失敷衍地点头示意。 在到达医院大厅一楼的时候,赵薇然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医院大厅的员工通道,那里堵满了人,只刚好留下一个人可过去的空隙。大厅一楼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有意识一般都围在门口看着前方。 冬天大家穿的衣服基本都是深色的,远远看去,就像是入口处的玻璃门,添上了一条黑色的彩带,还轻微浮动着。 围观的人大多是女生,一些个别女生一脸兴奋,双手捂住着嘴,显然被前面的壮观刺激得不轻。还有更小一点妹妹,看起来刚刚成年,拿出手机就对着前面拍摄。 激动兴奋全部占据了她们的头脑,好些人有旁边人扶着,险些就要心动过速,没有了血液供于腿部,就要软坐在地。 赵薇然看着这场面,就像是一堆粉丝在机场给爱豆接机一般。医院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听刚刚那女孩描述,就是一个比较帅的男人啊,真那么好? 她有点理解不了这些荷尔蒙冲动,赵薇然也不打算驻足看热闹,看到了门口一个人形缝隙,找准时机就往那一窜。旁边挤满了人,她几乎是摩擦又摩擦,险些掉块皮,头发也有些凌乱。 这才,勉强走出了医院门口。 赵薇然的丸子头,被挤得往下塌了。耷拉在脑后,她双手往那去,干脆解开了头发,一头乌黑亮泽的波浪大卷刚好顺风落在身后。她用手拨了拨,头发勉强顺了。 视线继续看着前方,准备走。 就一秒,她停下了。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李灿辰。 男人戴着墨镜,应该是怕被人认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墨镜占了他三分之一的脸,依旧没能挡住他的帅气。额前的刘海,略长,但不厚重,空气感很强,英眉隐隐露出。桃花眼下的卧蚕,更显一分柔和。 他半靠在车前,大长腿交叉叠放。头微微向左一偏,手上抱着一大捧红玫瑰。玫瑰精心用黑纸包装过,整个一捧玫瑰完全遮住了他的胸膛。 身上的风衣,浅灰色,在微风下,衣摆轻轻。 这样的场景,没想到在现实里真的存在。 赵薇然还能听到耳畔女生们的尖叫声。她不清楚,他是不是来找她的。 她只好右手微微举起,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向侧边走去。 李灿辰开了口,嗓音清淡,“喂。” 赵薇然停下,望着他。 李灿辰浅笑,有点痞,“我在冷风里等了你一个小时,你就这么无情走掉了?” 赵薇然心猛烈加速,脸上的酡红,也在加剧。全身上下,每一个呼吸都在颤抖,眼里的光开始聚集,全部都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等...等我?” 赵薇然脚不听使唤,移不开脚。 李灿辰笑意然然,“对啊,你还不过来吗?” 赵薇然:“啊?” 李灿辰噗嗤轻笑出声,右手捂了一下唇边,冲后面围攻的群众喊道,“hello,你们帮我一个忙呗,帮我把这位女生推过来。她现在好像有点害羞。” 那个笑,在眼尾绽放,绚烂整个黑夜,一如他的名--生来灿烂。 赵薇然后面的几个女生,被李灿辰这一笑,完全就花痴犯了底,傻愣愣将赵薇然往前推着,直到推到男人面前。 李灿辰歪了一下头,笑意浅然,“谢谢。” 赵薇然还在愣神里徘徊。 男生将手里的玫瑰花放到了她手里,入鼻的玫瑰幽香,夹杂着男人身上凌冽的气息,这种味道太过私密,每一口呼吸,她的心更加剧烈跳动。 李灿辰绅士地为她打开了车门,手搁在车顶和她发顶之间,小小的一个细节,却温暖入心。 赵薇然呆呆地顺着他的动作,上了车。 车身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路灯的橘红,印过玻璃,投在她的脸上。街角的霓虹灯,闪烁的灯牌,十字路口上方的3D广告屏里,正在上演猛龙的翱翔。 她才逐渐找回了心跳。 “你怎么会来找我?” 李灿辰声音和往日一样,令人熟悉的清泉音,他眼珠转了一下,大言不惭地说着谎话,“我想吃那家的战斧牛排了,但没人陪我。” 赵薇然眼神看着手里的玫瑰花,听见男人的理由后,只觉这玫瑰香气浓郁得让人她喘不过气。 她说,“哦。那这花是....?” 李灿辰余光看着女生:她头低低的,整个视线似乎被玫瑰花吸引。 他唇边勾笑,“昨天汉江大桥,是我失态了,这是赔礼吧。” 赵薇然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刚刚的浪漫惊喜,似乎只是她想多了。她调整好了心绪,头抬起来,转过头看着身边人。 “那下次送我茉莉花吧。” 李灿辰眼眸微怔,“你不喜欢玫瑰?” 赵薇然微笑道,“当然喜欢啊,哪个女生不爱红玫瑰。但我最喜欢的是茉莉花,它忠贞纯洁,花香淡雅,好看好闻,还有药用价值:行气止痛,温中和胃,消肿解毒。” 她看着他,“玫瑰花跟它比起来,就有些华而不实了。常见送人的玫瑰,都不能食用。” 这个理由,他听过一次,李灿辰眼皮闭了闭。 胖胖然也说,她喜欢茉莉花的淡香还能入药。 李灿辰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不想再想起这些。 他声音浅浅:“上次去你家,房间里好像就是茉莉花的味道。” 赵薇然:“对,我用了茉莉花味的香薰,闻着舒心,容易助眠。” 李灿辰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她也喜欢茉莉。 第 29 章 车身逐渐开往市中心,环岛边上的蓝色发光路牌,写着:二环里。 他们车驶离的方向,和大众完全相反。显得格格不入。一边是拥堵滞留,开往四五环的车流。一边入市中心的车却零星几辆。 那几辆里,典雅的蓝色,在黑夜里格格醒目。 赵薇然问他,“我们要去哪吃饭啊?怎么还往中心走了?” 李灿辰声音温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到达餐厅时,赵薇然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无措感。身边精致高贵的装潢,衬得她的寒酸与渺小。 一楼大厅的复古地板,反射着头顶的吊灯,吊顶挂着很多小水珠,如钻石一般闪耀璀璨。每一寸空气里的是五星级酒店少见的高级幽香。赵薇然喜欢香道,这种清新淡雅的味道,她第一次闻。 左边是上乘皮质的沙发,茶几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在顶光下,发着幽光。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男服务员,一脸和笑,标准的接待礼,“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李灿辰看着赵薇然还停留在原地,像一只到了新环境的受惊的兔子。他走过去,伸手牵住她的右手腕。 隔着衣料,恰到好处的绅士。 李灿辰这才答了一句,“李先生。” 赵薇然有点怯场,小声说,“这里很贵吧。” 李灿辰浅笑一声,对着她的耳朵说起悄悄话,“没事,我们一会儿吃霸王餐。” 前面的服务员,在他们前面走着,领着他们去预定好的座位。那服务员听见这句后,脚步明显停顿了几下。 赵薇然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他的耳朵,“你能不能小声一些,他听到了。还有,要是这样,我们要不现在就走吧,还来得及。” 李灿辰憋着笑,“没事,一会儿看我的。” 就这样,赵薇然整个人都胆战心惊着。 入席时,瞥见这的食客都穿着昂贵的礼服,一脸优雅地享受着美食。在她看来,他们吃的不是美食,而是钱,还是很大的一只吞金兽。 赵薇然看着眼前的菜单,封面是精美的牛皮,正中央用黄金烫印的logo。翻看,每一张纸都精心设计,厚度刚刚好。入目的每一个字符都是英文,她看是看得懂菜名。可这后面的价格也让她惊掉了下巴。 一份沙拉,就要500RMB,不就是些蔬菜,难道里面还有黄金啊? 赵薇然摇了摇头,看着他,“太贵了。” 李灿辰笑着,“没事,想吃什么点什么。” “可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下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顿饭。” 李灿辰:“你忘了吗?我们刚刚的悄悄话。” 赵薇然眼眸微停,“你说的是真的啊?不...不是玩笑?” 李灿辰眼睛里都藏着笑,“当然啊。” 赵薇然刚想说些什么,那个服务员就走过来了。她只好停下了这个话题。 服务员一只手背在身后,右手端着茶饮,为他们的杯子续上了水,“请问,点好了吗?” 赵薇然看向服务员:“那个,我们...” 李灿辰打断了她的话,熟稔地说着他们家的招牌菜,安排的顺序也恰到好处。服务员听李灿辰嘴里报的菜名,一看就是他们家的熟客,还是懂吃的熟客。 服务员礼貌笑了笑,记下了他们的餐点。 赵薇然刚刚只听到,李灿辰说了一大堆的英文菜名。他浅浅的声音说到半截停顿了,问起她,“你的牛排是全熟,还是几分熟?” 她不喜欢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全熟。” 男人继续向服务员交代了些什么。 待服务员走后,赵薇然发挥出侦探的潜质,“你刚刚报菜名那么熟,肯定是这的常客,你还说吃霸王餐,骗我好玩的是不是?” 李灿辰摆摆手,他喉咙都在笑,“真没有,你看我今天钱包都没带。”还当面,翻了翻大衣的口袋。 赵薇然喝了口水,显然不信,“你不有手机?手机扫码就能付。” 李灿辰:“可我想试一下吃霸王餐,会不会好吃一些。” 赵薇然说话的胆子也大了,适应了身边的环境,“你就是吃饱了闲的。” 男人笑意滑出喉咙,漾在嘴边。 赵薇然看过左面透明的玻璃,餐厅于京北的巅峰之处,半处云端,半处雾。抬眼往下,江边美景一览无余,再远处黑色苍穹之下,点映着万家绚烂之火。 这风光实足应色,应景。 没一会儿功夫,服务员推着餐车。每一道菜都用金属罩封好,礼节周到地揭开每一道菜,嘴里还介绍着菜色的来头:“这道战斧牛排,本名是Tomahawk Steak,是牛排品种之一,本为印第安语,代表印第安人用的战斧,以此来彰显力量与自由。” 服务员还细心地介绍他们的用料考究:战斧牛排,最先兴起于澳洲,地道的战斧牛排对牛的年纪,饲料以及尺寸都有极为严格的标准。好牛,才会有好战斧。约半岁大的小牛,进行戒奶,再喂养70天以后再进行宰割,于肋骨不稳切出长约30厘米的骨头以及中重约1公斤之连肉骨,由于形状像斧头,于是称之为“tomahawk”。 即使他介绍得头头是道,在赵薇然面前就是一块牛肉而已。味道好吃是好吃,就是肉疼。 她一边品味着美食,一边又心痛钱,那模样落进他眼里,让他忍俊不禁。 “喂,一会儿,你真要逃单啊?” 李灿辰斯文地切着牛排:“是啊,你不敢的话,你可以去结账。不过这一顿也得小万出头了吧。你一个月的工资应该没了。” 赵薇然良心有点过不去:“但我可以分期啊。” 李灿辰摊摊手:“那随你好咯。” 赵薇然心里腹诽,他一个明星富得流油,还吃霸王餐,就为了图乐,要万一进了局子里,赵薇然已经能够想象到各大新闻媒体的大肆宣扬:某某明星,猎奇心思,挑战霸王餐,被送进了拘留所,一代国民男神就此凋落。 不行,她摇了摇头,一会儿再不济她就去弄个分期好了。 赵薇然吃饭一般很快,长期在医院工作,留下的后遗症。她抽空找借口说,“我去上个厕所。” 李灿辰声音幽幽地,“想要去买单啊,不行,你就给我坐在原地。” 见心思被挑穿,她低头,又侧头,掩饰尴尬。 男人手里的刀叉,终于放下,慢腾腾地拿起桌面上的干净如新的小方帕,在唇边轻轻擦拭。尔后,缓缓站起身,一道淡淡的柠檬香浮在了赵薇然的周围。 跟他在一起待久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或者说某一天他身上没有这种味道了,她会觉得他不是他了。 李灿辰闲适地套上了浅灰大衣,再掸了掸上面莫须有的灰尘,整理好没一个角落,随后,赵薇然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一个箭步就拉着她跑。 他们奔跑时,整个席间的人齐刷刷看着他俩。扬起的一阵阵风刮过他们的耳畔,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交融。她闻到了他的呼吸,他亦然嗅到了她的空气。 赵薇然的手,在男人的左手心里,那里微发烫。 每一步,都是自由的味道,每一步是迎面的微风在为他们加油助威。赵薇然在被他牵着奔跑的过程中,她余光看见男人的侧脸。 那里棱角有了变化,虽然依旧硬刻,但不知是她的心境变了还是周围的暖光包围在他脸上,那棱角总卸下了往日的生人勿进,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温情。 彼此奔跑时,呼吸声很重。他身上的柠檬香气和淡淡的汗液,一种很浓烈的荷尔蒙禁锢着她。 而她竟然舍不得逃开。 他牵着她跑了很久,直到身后的饭店,看不到踪影。 李灿辰才缓缓放开她的手,他冲她笑着,“很刺激,也有自由。” 赵薇然反应过来,“是很自由。我很久没有这么奔跑过了。不带有目的地肆意而跑。那是风的味道。” 李灿辰的桃花眼停留在她身上,满眼都是眼前的女孩儿。 赵薇然何尝不是,也沉醉在他勾人心魄的眼眸里,眼尾的海浪散发着迷人的风情,浪漫。她想沉浸躺漾在他心里的海边。 风此刻吹了过来,吹醒了她的沉迷,现实重新拉回了她。 她忘记了,他喜欢的--是那个女孩,并不是她。 而且,现在她得善后了。 赵薇然淡淡开口,“我得回去补费了。” 李灿辰拉住了她的手,“那一起吧。” 他嘴边还藏着笑,看着女生正经的模样,又想起自己的捉弄,他的心就为之融化。 赵薇然佯怒,“你还笑,现在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回去补单。两个大人吃霸王餐,还把这当成儿戏,我现在回去,指不定人家背地怎么讨论咱俩呢,讨论我就算了,你还是个明星,好吗?拜托你有点作为明星的高冷自知。” 男人笑得更欢了。 赵薇然不想理他了,生气地走在前面,步子迈得比平常快很多。但男人是大长腿,几个步息就追了上去。 “你离我远点,我不想理你,幼稚园的小朋友。” “就不。” “你信不信我揍你哦?” “不信。” “哼。” ...... 当赵薇然重新走到店面的时候,她还在内心打了草稿,就说刚刚有急事发生,才先走了,现在回来补上。这样的说辞,还成,不至于被人当成从精神病里跑出来的智障儿童。 虽然智障儿童欢乐多。 可面前的收银员微微一笑,“您好,刚刚您那桌最开始就已经付过账了呢。” 赵薇然不信,“嗯?” 收银员又查了一遍,“的确是已经付过了。” 赵薇然嘴角抽搐,脑海里浮想起刚刚回程的路上,男人都在偷笑,呵呵,她才是被整蛊的那位。 她直接大步走到门口,大声冲他吼道,“幼稚虫,幼稚儿童,哼。逗我好玩吗?” 李灿辰还夸夸其谈道,“好玩,特别好玩。” 他的眼睛都在笑。 赵薇然气不过,转头就走,“我再理你,我就是狗。” ...... 然而,后面,她真成狗了。 因为她看到了史迪仔。 第 30 章 市中心隔出来了一条商业街。街景纵横有致,周围都是高楼大厦,反着光的写字楼。入广场前,那里摆了一排的圆形小石墩,阻止机动车辆进入。 李灿辰把车靠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步行街的道路上,铺着鹅卵石,还有一边的盲道。中间有几簇绿色花坛。花坛呈四四方方,最外层围着木质的一排座椅。逛街累了,坐下,身后就是绿植的芳香。 两侧的高楼面上,安装了LED投屏广告,上面正投放着李灿辰代言的化妆品广告,他的声音浅浅地:“魔法般的精华,每天的好心情......” 赵薇然本想笑他,明星本尊在这,还得看自己的广告。但转眼想起,自己才不要理他。 李灿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再了几步,前面的大厦,入眼是满目的玻璃,在最顶层,那里趴着一只大熊猫的雕像。熊猫有些笨拙,右爪子趴在上面,左爪子还掉在半空中。两只肥呼呼的后脚,正在用力向上蹬。 赵薇然刚想喊他:你看,那个熊猫好好笑。 她及时刹住了自己扬起的右手,嘴边瞬间耷拉,磨成一条直线。 可再走了几步,她还是破戒了。 前面中央那里围了一堆人,临时搭建了一个白色台子。上方是彩灯横竖打了下来,照耀在台上的主持人身上,他拿着一个话筒,笑脸相迎,“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今天是我们帅师傅泡面成立的10周年庆,为回顾大家对我们品牌的喜爱,特意举办了此次大胃王挑战比赛。比赛前三名获得者,会获得我们的大奖。” 主持人的声音穿过话筒,随后回荡在两侧半身人高的音箱里,逛街的路人被吸引,聚集在那的人愈来愈多。 主持人笑着说了接下来的奖品,“第一名:帅师傅全年新品大礼包,第二名:扫地机器人,第三名:超级大玩偶,史迪仔一只。” 赵薇然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在主持人说下那句超级大的史迪仔时,她脚步瞬间起飞。因为,周周曾经跟她说过,她喜欢史迪仔,从小就喜欢。 周周觉得史迪仔在某一部分是她自己的写照,它是第626个基因改造实验品,虽然和大家长得不一样,但它在自己的勇气和坚强下,获得了亲情和友情。 而她的心脏病,可能也是上帝在创造她时,留下的一部分不完美。虽然她不是成功的实验品,但她也想如史迪仔一般勇敢执着。 这是,当时周周对赵薇然说过的。 赵薇然不想错过那个第3名。人群渐涌,参赛者有爆满的趋势,主持人也瞧见状况了:首先台上就那么点地方,要现在全部参赛者都比一遍,可能得凌晨几点才能收工。 主持人灵机一动,随机应变道:“各位请稍安勿躁,我们一会儿有工作人员为大家登记参赛的信息,在比赛正式开始前,请大家知晓,参赛的人必须是情侣。我们的规则是,情侣一方煮泡面,另一方吃泡面。这需要两者的默契配合。另外,在规定时间10分钟内,吃得最多的人,自然就是我们的第一名,以此类推。” 赵薇然飞奔的腿,在听见主持人说完这句话后,如一个漏气的气球,倏然就慢下了脚步。 自言自语道,“这什么破规矩,黑心商家。” 李灿辰走到了她旁边,左手撑着腮,弯着头去看她的正脸,笑了一声,“想参加啊。” “啊”字,他拉的很长。 赵薇然没好气道,“管你什么事。”她还气着,他先前捉弄她了。这事还没算完呢。 她两腮鼓着气,像一只生气的小兔子。眼眸略红,眼神全部被台上挂着的那个将近半个人高的史迪仔吸引。她下唇将上唇推得有些高,一副想要,心里又有闷气,硬憋着不搭理男人的模样。 李灿辰左手拢在唇边,轻笑,“想要那个史迪仔啊。” 赵薇然转过头盯了他一眼,“哼。” 李灿辰换了思路,淡声道,“哎呀,我煮的泡面那是又好吃,动作又迅速。可惜了,可惜了。”他掸了掸手臂。 赵薇然右耳动了动,看了一眼在顶光下,发蓝的史迪仔,又余光看了男人一眼,心里挣扎了几秒,嘴硬着,“你...你确定会煮?” 男人笑:“当然。” 赵薇然脑海翻过自己方才撂下的狠话:她再搭理他,她就是狗。 她清了清嗓,“那个...我现在这不算是搭理你啊,是你先跟我讲话的。” 男人桃花眼眨巴了几下,唇边勾笑,她还挺记仇,“是,你不是狗。” 他揶揄着,笑着看她,“是一只容易生气的兔子。” “你才兔子呢。” 男人笑而不语,也不打趣她了,问她,“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这种玩偶的人啊。” 上次他看她的卧室,虽然是粉色少女,但处处彰显着大方典雅,不像是未成年小姑娘喜欢那种娃娃放一堆在床上的人。 赵薇然诚恳道,“我一个病人,最近要安排做手术了。她很喜欢史迪仔,所以借这个机会,至少能让她在医院里也会有一个好心情吧,不至于太过暗淡无光,毕竟她还那么小。” 李灿辰手指摩挲了几下,看着女生的侧脸,右眼处的泪痣在光下,褶褶生辉。 原来她也很善良。 当初他认识的胖胖然,也是如此。即使面对那些欺负嘲笑她的人,她也笑呵呵,不跟他们计较。一直包容着。 这几秒里,他又晃神了。 赵薇然不放心叮嘱他,“一会儿你别拖我后腿啊。” 男人桃花眼光泽重生,看着她,“放心好了。”他打量了她一下,全身上下没几两肉,“倒是你,一会儿吃得过其他人吗?” 赵薇然明白他的意思,前方参赛的情侣,扮演吃货的那一方,无一不是重量级选手,全身上下的脂肪都在为他们保卫护航。而她也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板。 她自信说,“别看我瘦,我胃口可是很大的。” 男人还是有点不太信,“你看那些准备吃泡面的人,基本都是大块头的男生。” 从生理角度来看,男生的饭量一般是比女生大的。再加上一般胖人会比瘦人吃得更多。 所以,李灿辰觉得她赢的几率不大。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她,“参加可以,但一会儿量力而行,吃不下了,咱就不吃了。大不了去附近给你那个病人买一个史迪仔。” 他说的是咱,这个语气既是关心的口吻,还把她拉入了他的私人领域。赵薇然也听出来这个意思了,她心跳又不安分了,他刚刚说的咱,到底是哪个意思呢? 是男朋友对女朋友? 还是,只是好朋友。 她耳尖发烫,呼吸微堵。男人逆着舞台光的脸,透着他的五官分明。桃花眼的目光倾注在她身上,他眼里的水光柔情勾人心魄,下颚线光滑性感,喉结处的凸起也正对着她。 这个画面,有些招架不住。 赵薇然先错开,走了一步,“我们...先去报名吧。” 李灿辰跟了上去。 赵薇然理性回到了大脑,对身后的他说着,“你的墨镜还是摘了吧,太怪异了。你带口罩了吗?” 李灿辰嗓音温温,独有的气息,缭绕在她耳后,顺过她的呼吸。 赵薇然腿上有一点失去了力度,从心底烫起的温度,冲击着她最后一点理性。 他半开玩笑道,“你是想跟我一起成为荧幕情侣?” 赵薇然手心都出了一层密密的汗,鼻尖粉红着,“哪..哪有,我是怕你大晚上戴墨镜,别人只会更加关注你,然后你...要是被人认出了,对你演艺事业可不好。” 李灿辰笑,“哦...这样啊...” 哦和啊,他又拉的老长,气息隐隐约约撩着她的脖颈。赵薇然总觉得他在挑拨她,但每当她想找出证据时,气氛很快又会变得正经。 赵薇然不动声色,脚步停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未拆封的医用口罩,“给,戴上吧。” 一只被一次性透明塑料封起来的医用口罩,浅蓝色。 李灿辰唇边浮着笑意,伸手接过时,大手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他的指尖滑过赵薇然的手背,仅仅几秒,赵薇然耳根红透了,脸颊似火烧,她弹跳反应一般,立刻收回了手,揣进了兜里。 那刹那,她感受到男人手背滑滑的,又带有骨感的硬挺和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他的手上也有薄荷的香气,接触那一刻,她的手好像也染上了他隐秘的味道。 赵薇然一刻都不敢多呆了,大步走在前面。 假装撇开话题,“你戴上这个,别人只会认为你感冒了。” 男人的声音不大不小落在后面,“不会。” 赵薇然:“啊?” 男人轻笑,“说漏了一句。” “什么啊?” “还有帅气。” ....... 额,自恋狂。 在台上比赛的情侣大概有10来对,舞台上布满了桌椅,泡面的热气升腾,像是在云雾里品着仙饮露食。台下有观众在拍摄,留作纪念。他们拍得最多的是赵薇然和李灿辰这对情侣。 郎才女貌,天偶佳成。 如此赏心悦目,旁人不自觉被他俩吸引,当然还要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赵薇然的食量大得吓人。 旁桌,都是女生煮面,男生吃面。到了他们这儿,却反其道而行之。但赵薇然嘬面的速度,好多男生都跟不上。 一边男生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几十秒的功夫,两碗面已经空盘。男生急得满头大汗,碗里的汤面刚刚出炉,很烫,他费劲一边吹,一边吸面,整个过程断断续续。 不像隔壁桌的赵薇然,夹面,吹面,嘬面,一气呵成,整个动作丝滑兴意,让人看着悦目悦心。 主持人也被赵薇然的吃法吸引,给旁边的摄影小哥一个眼色,专门给赵薇然一个特显。 泡面的雾气,像是云雾缭绕,攀上少女的眼眸。她眼睛生来就水灵水灵的,加上白雾仙气的衬托,以及脸上的白皙,脸颊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烫。 和着身上的白浅的羽绒服,犹如仙女下凡,穿着现代的衣服。 “这位小姐姐看似身板小,这食量比好多成年男性还大啊,这吃面的手法,也熟稔有余。” 端着摄影机的小哥,随便挑了个角度,也衬得少女的脸,如美如画,他生出一种自己在为明星拍广告的错觉。 李灿辰在后面默默煮着面,看着赵薇然被一群人包围,还有几个男生离她很近,眼珠子就差挂到女生身上,他眼皮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左手握紧了筷子,还好筷子结实,没被掰断。 他心绪莫名烦躁,清了清嗓,又咳嗽了几声,想把那堆人群引到其他地方,只要不在赵薇然身旁就行。 奈何,那主持人还在眉飞色舞地在赵薇然旁边讲话,脱出口的几句话,基本没离开赵薇然。 李灿辰桃花眼一狠,眼眸微闭,他掐起一个假笑,声音透冷,“你们再待下去,该影响我--” 他顿了一下,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女朋友吃面了。” 强势冷冽,霸道侧露地宣誓主权。 赵薇然其实丝毫没受影响,甚至自动忽略了旁边聒噪的主持人,直到耳朵捕捉到后侧男人那句“女朋友...女朋友。” 她整个脸通红,刚刚吸进一口面,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整个人差点被噎住,猛地一咳嗽,将面吐了出来。那一瞬间,男人宣示主权的模样,那声音深深拽住了她的耳道,那话音明明落下很久,却还在她耳朵里循坏。 这几秒里,她从心底生出一种愉悦的情愫,好像背后的那个男人真的是她的,虽然只拥有了几秒。 喉咙堵塞感,重新让她面对现实,赵薇然脸上的红夹杂了生理上的憋红,更多的羞红。她四下一望,面前没有水。 她有点着急,望了一下隔壁桌还在如火如荼地吸面。 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李灿辰走过来了,第一眼她未见男人,是鼻息间的柠檬薄荷香气认得了他。 男人大步疾疾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杯水,放在了她嘴边。那一刻,她怔愣一瞬,男人桃花眼里的情绪--怎么会有对女朋友的焦急? 她不明白,这是假戏真做,还是她入了迷。 温水顺下喉咙,比赛的紧迫感打破了她的沉想,继续加入了吸面大军。 比赛结果,毫无疑问,她本该第一名的,但这阴差阳错的小插曲,她很喜欢。刚好给了她第三名的头衔,省去了跟其他人换奖品的功夫。 天色愈深,苍穹之上悬浮着的云朵,也染上了灰黑。身边的人群渐渐散去,舞台中央的灯光也熄灭入底,只剩了光秃秃的台子遗落在原地。 赵薇然抱着手里的史迪仔,笑嘻嘻摸了又摸,这才确认了真实感。她不计前嫌对身边人道谢,“刚刚谢谢你的水,还有...你煮的面很好吃。” 说后半句的时候,她的脸几乎都埋进了史迪仔的头上,心跳躁动蛊惑,迷糊了她的心。 这是荷尔蒙的作祟,还是她甘之如饴的入情? 李灿辰唇线紧紧合在一起,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那堆陌生男人的油腻眼神。 他嗓音虽是平常的清泉音,但有一分不容拒绝地强硬,“下次不许这样了。” 李灿辰蹲下脚步,看着她。 赵薇然呆愣侧头看着他,“为什么啊?” 他喉咙滚了滚,桃花眼里装满了眼前的女孩儿,柔情的目光快要溢出,“因为我....” 吃醋。 那两个字,他还是没说出口。 男人别过她的脸,看向前方,继续走着,“因为那样有损你的淑女形象。” 赵薇然笑着摇了摇头,“可我不是淑女。” 李灿辰转过头,将手搭在了史迪仔的头上,声音软和,甚至有一点宠溺的味道,“吃太快,吃太烫的东西,对食道不好。你要不乖乖听话,它,我可就没收了。” 风轻轻扬起她的发丝,男人的嗓音就在她的耳侧,又一次她陷入了进去。 她抿了抿唇,唇边拘起一抹笑容,灿烂在黑夜里,少女的芬芳。 男人的桃花眼,此刻,被这一笑定格。 第 31 章 先前尴尬又暧昧的氛围,现在化为了静默,还有车内悠扬婉转的轻音乐。 这一幕,似曾相识。 赵薇然觉得又好像回到了,云草村的许愿节。那天车里,也放着那首like a star,现在也是。 唯一和那次不同的,她的心愈发盛满了身侧人。情不知何起,却一往而情深。 她可能中了单相思的毒,这暗恋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吗?她不知道。 到达小区时,车缓缓停下,发动机引擎的声音戛然而止,车内的悦耳却曲调也静下了。车窗的风,此刻都听不见。 赵薇然左胸膛的心脏,砰哒砰哒,向上传至耳膜,又再耳道里回荡,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心悸。 她怕身边的男人听见,“那个...我.我..到了,今天..谢谢你。” 赵薇然说完,就想抱着史迪仔起身。 男人拉住了她,嗓音又一次滑过她的耳朵,痒痒地,“坐好。” 赵薇然真就坐好了,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李灿辰的脸越来越凑近,他身上的气息从胸膛处蓬勃散发开来。 他...他..他这是要...? 赵薇然脚指头都在用力配合,一起憋着气。她紧闭着眼,柔嫩的眼周被挤出了淡淡的干纹。 双手也掐在了史迪仔的耳朵上。 好慢好慢... 突然面前的热息,消失不见。 她听见安全带崩开的声音和男人重新回到驾驶位的声音。 太..太尴尬了吧,赵薇然,你一天天就是跟陈明明待久了,怎么那爱幻想呢? 李灿辰伸出左手,抚在唇边轻笑,“好了,下去吧。” 赵薇然愣了几秒。 男人半开玩笑道,“怎么?想让我送你上去啊。” 啊字,又是拖长的尾音。 赵薇然羞得猛起身,头不小心撞到了车顶,只好忍痛,抱着史迪仔下了车,然后关上了车门。 随后是第二道关门声,男人也下来了。 赵薇然才偷着呼吸了几口气,男人凌冽的气息又扑到了她身边,她大气都不敢出。 手僵直地伸起,做着拜拜的姿势,“那下次见。” 李灿辰浅声道,“不请我上去坐坐啊。” 赵薇然头都要冒烟了,“下..下次吧。”,随后准备操起腿,就小跑。 还没跑出几步,就撞到了一个人影--陈明明下楼倒垃圾。 她手上的垃圾桶,应声落地,滚了好几米远。她一脸呆茫地杵在原地,声音结巴,“你...你们这是...” 深夜相送,偶像的浅笑,她从未再荧幕上见过,这种笑只会对恋人莹然而放。 李灿辰手里还捧着一大捧红玫瑰,“喂,你玫瑰花落下了。” 陈明明不可置信地看看李灿辰手边的玫瑰,又看了看落荒而逃的赵薇然,手里抱着史迪仔,她脸上的羞红。 天!他偶像这是和自家闺蜜在一起了? .... 赵薇然脸上的情绪变动很快,一惊一喜,看了眼陈明明呆住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 她转身,走得很快,从李灿辰手里接过红玫瑰,嘴边还不忘说,“谢谢,下次见。” 赵薇然整个动作很快,说话也是逃跑似的。 她左手捧着玫瑰,右手抱着史迪仔。没有手拍陈明明了,只能头顶了一下她的肩,“一会儿跟你解释,快走。” 随后,一秒后,她如一溜烟一般,消失不见。 男人瞥见女生,慌不择路的样子,不由地,他桃花眼尾的海浪在轻轻波动,嘴边浅笑。 末了,他笑出了声,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迟迟驾车离去。 ...... 楼上,赵薇然关掉房门后,放下玫瑰花和史迪仔。 这次大口喘了好几下,呼吸才变成了她自己的。 然还没放送几秒,身边就有一处黑黑视线,一直盯着她。赵薇然知道现在她不解释清楚,这个闺蜜是能让她一夜都消停不了。 “你等我一下,我喝口水。” 陈明明如审视官一般,严肃坐在沙发上,两手腕交叉抱在一起,二郎腿微微支棱起。眼眶上的眼镜,更增添了一分严厉气色。 赵薇然嘿嘿一笑,坐在她旁边。 “你不要误会,这花是他买来给我的赔礼。” 陈明明眼睛微眯,“是吗?” 赵薇然眼神动了动,“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陈明明眼睛放到了茶几上的史迪仔身上,“那这个玩偶呢?” 赵薇然:“大胃王比赛,我跟他一起合作,赢得的奖品。” 陈明明眼目变大,“什么?合作?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都和我偶像待在一起呗。” 虽然很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 赵薇然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想闺蜜误会,只好如实道来,“差不多吧。我下班时,他说他想吃战斧牛排了,没人和他吃,就让我当个恰饭搭子。后面恰巧大胃王挑战比赛,就一起去参加了。” 陈明明眼睛还在注视她,看着赵薇然的眼睛,“确定?” 赵薇然举起右手,“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我可以发誓。” 她虽然不追星,也知道粉丝对爱豆都持有一种爱慕,会经常戏称自己为某某明星夫人,老婆等。所以,赵薇然在说事实的同事,省去了自己对李灿辰的爱。 后面陈明明的反应,是她始料未及的。 ...... 她叹了口气,食指戳了戳赵薇然的额头,“哎呀,姐妹你怎么不上啊,这么好的机会。” 赵薇然:“啊?” 陈明明有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偶像请你吃饭,还送你花,这明显是对你有意思啊,你怎么不抓紧机会?” 那句有意思,顺滑进赵薇然的心里,眼眸里的水光浅浅,“真真的?” 陈明明:“不说千真万确,也是十有八九。”她看了一眼赵薇然,“不过,我偶像能看上你,也很自然啦。你长得那么好看,一张明星脸。性格好,还是一个学霸,优秀的你自然配得上优秀的人了。” 赵薇然没想到闺蜜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哪...哪有啊。” 陈明明看出了闺蜜的羞意,她叹了口气,“哎呀,恋爱的酸臭味啊,算了,算了,我还是去码字吧。” 那晚,她睡得格外香甜。窗外月色如水,轻柔洒在她身上,映衬着她眉间的柔美。落地窗前小木桌上,安然盛放在花瓶里的红玫瑰,随风灵动。 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清香,一起淌漾在女生的怀里,心里。 这天,两人的心更近了。 送花的人,此刻半躺在床上,唇边止不住的笑意。一模一样的月色也萦在他脸周,耳畔。他的思绪是女生在夜色下的浅笑嫣然,吸面时的灵动可爱,佯怒时的活泼如兔。 刘子非住他隔壁,墙隔音不好,他被李灿辰的笑吵醒不止一次两次。他顶着个黑眼圈,敲了敲墙,“喂,辰哥,饶了小的吧,明天就是杀青戏了,我不想到最后一天还被刘导骂。” 男人耳里已经放不下其他的了,唇边的笑,如冬日的暖阳,一抹接着一抹。 - 翌日,赵薇然醒来时,嘴边的笑自然绽放。一天的好心情随之而来,抱着史迪仔坐了地铁。昨天她搭了李灿辰的车,而她的车还在医院楼下的停车场里。 走进医院时,同事们都问,“赵医生,今天心情不错哦。” 她也大方地回应,“算是吧。” 跟她关系还不错的于雨头一次碰见赵医生这般的模样,她打趣着,“赵医生,这是恋爱了?一大早啊,脸上都笑开了花。” 赵薇然收了收笑意,唇线微动,憋笑着,“哪有,你看错了。”她岔开了话题,“你还不穿护士服,一会儿护士长看到了你,又要说你了。” 于雨瞬间脸上严肃了几下,拿起身边的护士服穿着,不再逗弄她。 到办公室时,赵薇然将史迪仔放到了一边,余光的史迪仔挥散不去,她才止住了笑。 周周的事,还没解决。昨天她在工作群里的提议,也不知道有 没有可以采纳的建议。她点开微信群,@她的建议挺多的,大概有30来条,她一个个翻阅,从中择了几条可以对天使公益基金建立有益的建议,并给这些人发了一个红包,算是谢意。 今天看诊的人不多,她才有空做着关于建立天使公益基金的PPT,结合其他人和自己的建议,整个制度逐渐完善,阳光倾泻到她的电脑屏幕上,顺过她的脸庞。 赵薇然揉了揉肩膀,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坐好了这份PPT,并把它转发给了周树培。 PPT后面,她附了一条语音消息,“院长,你看一下还有哪些地方不足,我再改善。” 这是她谦虚的说辞,再发送之前,她再三审阅过了,里面一个错字都没有,她还从各方面角度考虑了基金问题,借着基金噱头,既可以救助病人,又可以宣扬医院的名气。股东们也不会吃亏,至于冒领基金问题,提高病人的申请条件,并逐级核查材料真假问题。 吃午饭前,赵薇然把史迪仔带上,去了周周的病房。 周周母亲正在喂她喝排骨汤。 赵薇然笑意自来,“今天周周很乖哦。” 周周听见她的声音,脸上的颜色陡然灿烂,“是赵姐姐啊。” 周周母微教训着,“没大没小,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赵医生。” 周周嘴巴撇了一下,“就不。” 赵薇然笑,“不打紧的,伯母。” 这时周周眼睛瞥到了她手边的史迪仔,她眼睛就移不开了,“史迪仔,史迪仔,真的是史迪仔。” 她兴奋地拉了拉周母的手。 周母抱歉地朝赵薇然点点头。 周周小心翼翼地看着史迪仔,脆生生地问,“赵姐姐,我可以摸一下它吗?” 小女孩压根不敢想这是送给她的。 赵薇然走近,将史迪仔放在她身旁,“当然可以啊,这就是送给周周的。你呢,想摸多久就摸多久。但是,在这之前要答应姐姐一个要求。” 周周眼睛大大地看着史迪仔,很想摸,但还是忍住了,她问着,“什么啊?” 赵薇然摸了摸她的头,“答应姐姐要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早日康复。” 周周乖乖地点点头,这才敢把手放在史迪仔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不敢用大力,怕就摸坏了。 赵薇然叫走了周周母亲,两人来到医院走廊的僻静处。正值饭点,走廊里没什么人,楼道的白灯投映在浅黄的地板上,白得发晃。 周母见赵薇然脸色有些严肃,以为周周的病恶化了,担心问,“是周周的病....恶化了吗?” 赵薇然摇摇头,“伯母,坐。” 两人坐到饮料贩卖机旁边的小凳上,赵薇然走到机器前买了两杯热可可,一杯递给了周母。 周母心头一暖,接过。 赵薇然坐到她身边,“阿姨,周周医药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周母喝了一口可可缓解脸上的尴尬,浑浊的眼珠,沧桑落泪。侧过头,嗓音沙哑,又强撑着,“啊..没事,赵医生您就只管我们周周的病就好了。” 赵薇然将可可放到一边,拉着周母的手,以示安慰,“阿姨,不用担心,我已经跟院长申请了建立天使公益基金,应该这几天就能下来。你们周周可以去申请走绿色通道。” 周母哗啦一下,热泪落下。脸颊的雀斑,深深的法令纹褶皱在一起。她颤抖地握紧赵薇然的手,好半晌才重新说话,“谢谢您,赵医生您就是我们周家的大恩人。” 周母说完,脚上差点没力气,就要跪下。赵薇然哪受得了她这一跪啊,连忙拉住了她。 午后的阳光,透过医院大厅的玻璃,落在两人身上。这寒冷的冬日,似乎也并不冷了。 因为,人心暖暖。 - 云草村的天空,也如医院那方的天,湛蓝如洗,晴空万里。暖洋洋的太阳,洒向前日积堆成片的雪。 若不是风里的刺冷,这像极了夏日的烈阳。 今天是剧组最后一次的大戏了,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干劲儿满满,都想为《诡谲风云》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刘导专注地盯着屏幕里的画面,他的心跳也如擂鼓,随着江帆念下了最后一句台词,他的心才放下。大声一喊,“完美收工。” “今天杀青了啊,谢谢大家这些天的配合啊,辛苦了。” 工作人员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刘导。 刘导笑呵呵,“为了庆祝杀青,今晚我做东,咱吃好喝好玩好啊。” 底下工作人员旋即欢呼喝彩一片,拍了拍手。一张张兴奋的笑脸,还有如释重负,一脸轻松的样子。 刘导看见李灿辰坐在休息椅上,嘴边含笑,如沐春风。 他走了过去,“看来昨夜战况不错啊。我教你的没错吧,送女孩子花。” 李灿辰收敛了脸上的笑,“还行。” 刘导又当起了人生导师,“今晚我不是请客吃饭吗?这机会多好,你叫来小赵,我撮合你俩。” 李灿辰手里的消消乐,一下子就停住了,唇边藏着笑,“不用了,现在就挺好。” 刘导来了劲,“嘿,男子汉还害羞了不成。”他在李灿辰耳边煽风点火道,“你看小赵多优秀,模样乖巧,灵气可爱。又是一学霸,还是医生这种职业。要是她当了明星的话,指不定成就会压你一头。这么好的人,你也放心不被别人抢了去。” 说完,他乐呵呵地走了。 李灿辰这句却是听了进去,想起昨天赵薇然吸面的时候,旁边就围了很多洪水猛兽,觊觎着他的东西。 他眼眸微眯,桃花眼瞬间寒冰,手里的消消乐也没了踪影。 李灿辰身后的刘子非,以为他又惹自家主子生气了,他声音都不敢出,小小地缩在角落里,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了眼手机里的时间,下午6点。 直接给赵薇然打了一通电话。 他声音缓和着,淡淡地,“干嘛呢?” 身后的刘子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刚听见了什么,他辰哥温柔的声音?不,绝对不可能。 赵薇然刚刚接诊完最后一个病人,“怎么了?正准备下班呢。” 李灿辰眼眸微眯,声线不太平稳,清了清嗓,“就是那个,今天剧组杀青,刘导请客,一会儿你也来吧。” 赵薇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请她,“啊?我去不太好吧,我不是你们圈子的人。” 李灿辰眼睛更用力了,“你扮演了胡晓晓,所以你也是剧组的一份子。” 这个理由,她确实无法反驳,“哦,那好吧。那一会儿,你地址发我吧。” 李灿辰还想说些什么,对方挂得干脆,耳边只剩忙音。 这会儿,刘子非才偷摸摸走出来,凑到李灿辰身边,“辰哥,你这进度可以啊。” 李灿辰白他一眼。 刘子非依旧大着胆子,因为刚刚李灿辰整个声音都温柔得不像话,他以为他心情还不错,所以才敢愈加放肆,“辰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叫赵医生,一声嫂子啊。” 男人嘴角浅浅笑了笑,随即轻骂了一句,“滚吧。” 这时候,刘子非明白了,李灿辰的温柔,专属一个人--赵薇 第 32 章 赵薇然挂断电话后没多久,就收到一个急诊病例。她都来不及编辑短信给李灿辰,说自己可能会晚一点到。 当她忙了将近3.4个小时,整个身子完全被医药水浸湿得满满的,浑身的消毒水味。即使当医生几年了,她也不习惯这个味道。 天色更暗了,医院走廊里也只剩下值班的护士。 她换了套衣服,提着包,打开手机。 李灿辰头像处多了好几条红点点,她心下一惊,可能坏事了。她点开了看。 【江南大饭店。】,附加了一个定位信息。 半个小时后,【到哪儿了?】 ...... 对方拍了拍她很多次。 无果。 后续,又给她打了好几通语音电话,也未响应。 赵薇然越看到后面,越胆战心惊。 还好,男人最后发的一条语音消息,声音没有怒气,似平常一般,“第一摊已经结束了,我们刚刚到风月KTV,你要忙完了,跟我说一声。” 唔,还好男人智商在线,知道医生职业特殊性,空闲时间不定。 赵薇然看了一眼,最后一条消息发送的时间,是10分钟以前,她发了文字过去:【sorry,下班遇到一个急诊,刚刚忙完。我现在就过去吧。】 她发完消息,男人几乎是秒回,【我去接你?】 赵薇然冰清指白的手,触碰到“接你”那两个字时,她已慌了阵脚,心脏的不安分又像是昨夜那般。心脏的怦然,再一次证明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这次,她是真的沦陷了。 她轻轻打下几个字,删了又删,【我有车,自己去吧。】 到了停车场,她熟悉的爱车,周身的红艳,一道红了她的脸,心底某处痒痒的,又很愉悦现在的氛围。 窗外的风,也脱下了寒冷的皮层,风轻轻,心也轻轻。去的路上,她的心像是坐过山车一般,一会儿冲刺云霄,一会儿在面临现实时,又不得不陷入的低谷。 风月KTV,门外用F,Y两个字母,镶嵌在墙里。F,Y内里填充了灯光,在黑夜里闪烁着,一副夜店酒吧的气质。赵薇然站在门口,就已经听到了里面哄闹,各杂一团的“鬼哭狼嚎”。 赵薇然问询了工作人员,找到了李灿辰给她发的包厢号。站在门前时,她吸了吸气,安抚好先前骤汗淋漓的心脏,她才缓缓推开门。 室内昏暗的灯光,房间四角安置的闪烁彩灯,晃在摇曳的人群里,大家全然陶醉在酒意和歌声里,赵薇然有一种来到酒吧的错觉。他们好像是在蹦迪一般,耳边刺耳的声音几乎掩盖了她的开门声。 她四下张望,没有看到李灿辰。 这里的人,她不怎么认识,除了刘导。来到一个陌生的场合,一群陌生的人,她也放不开自己。视线搜寻一圈,离门最近的沙发,还空着一个位置,她走过去坐下。 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用西瓜等水果雕刻好的龙。上面横竖有点凌乱的酒瓶,旁边有干碟装着花生,瓜子等坚果。常见的KTV套餐。 赵薇然也不喜欢和陌生人主动打招呼,她坐那,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头顶的光刚好是冷色调,映在她身上。更增添了她高冷,仙气,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没一会儿,这气质就被在场的男性所吸引。有好几个长相还不错的男生跃跃欲试,想上前搭讪。赵薇然余光睨到了这样的情形,她也没在意。 直到一个男生走了过来。 他声音很温柔,头发是金色,戴着一个鸭舌帽,身上穿着嘻哈的衣服,骨节的左手戴着好几个银质戒指。潮男又结合了暖男的气质。他笑着,“小姐姐是哪个新晋的女演员啊,认识一下呗。” 男生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嫩,看起来最多20出头。他右手从桌上,拿了一瓶没有开封的冰红茶递在了赵薇然的面前。 赵薇然淡淡点头,接过,“谢谢,但我不是明星。” 男生的笑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可你长那么好看,我可不信哦,我先自报家门吧,吴炫,今年刚刚出道。” 他伸出右手,等待赵薇然的回握。 赵薇然尴尬上脸,用右手尖碰了碰,算是握过手了。 男生还想继续认识她,从她旁边,硬挤出来一个座位。他搭讪的意味,越发强烈,“小姐姐,有男朋友吗?要不考虑考虑我。” 赵薇然头一次见这么单刀直入的,她正想婉拒。 身边凌冽的柠檬香气,先入了鼻息,赵薇然侧头看着李灿辰。 男人眼眸微眯,眼刀直接刺在了那个男生身上。桃花眼尾拉下,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在灯光下更显攻击性。他一手拉起了赵薇然,唇边不淡不浓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可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叫吴炫的男生,直接猛起,腿有点长,还直接撞到了桌角,抽痛一声,又强忍住,一脸憋得通红,“哈...那个,原来是前辈的朋友啊,怪不得是仙女下凡的气质。我..点的歌到了,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男生险些就成了被猫擒拿的老鼠。 赵薇然的左手,还被包围在男人宽大温暖的手心里。都说手心带着一个心字,是心脏最亲密的地方。而男人的手心此刻全全暖着她,他手里的温度,让她联想到了他眼尾的海浪,也是这般柔软。 李灿辰没有立刻放下她的手,略微有些责怪的语气,眼底桃花眼□□的占有欲,“险些被揩油,也不起来?” 赵薇然唇线抖动,嘴角在偷笑,视线移到了他牵着她的手,“可现在是你在揩油诶....” 男人眉毛轻皱,目光斜睨了手尖的温度,女生软软的小手被他一只手全部罩住,那方温暖,他不想放开。 但还是放开了,假装冷静,“我这是救场,好吗?” 赵薇然笑,“好。救场救场。” 表面承认,内心却不认。她觉得陈明明可能说的是对的,也许他对她有那么一分情呢?刚刚几十秒手里的温存,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导此刻也推开门进来了,看到了站在李灿辰旁边的赵薇然,他又对李灿辰使了使眼色。 “小赵也来了啊,热闹热闹。” 赵薇然看到刘导时,眼里止不住的震惊,她以为中年人不太喜欢KTV,酒吧这类年轻人聚集的娱乐场所。没想到刘导不仅来了,还混得如鱼得水。连点歌台怎么操作,灯光怎么调暗调明比她还清楚。 刘导看出她的疑虑,“小赵,你别看我是个老古董,你们年轻人的玩意儿我也喜欢玩。来吧,我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说完这句,刘导又对李灿辰使了使眼色--小子,我这么挺你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赵薇然看着桌上被收拾干净,桌下的隔板放着一摞摞的啤酒,是那种真心话大冒险,她玩不起,“那个刘导,我不能玩。” 刘导不敢相信,“啊?你咋比我这个老古董还守旧啊。” 赵薇然见他误会了,急忙摆摆手,“不是,我不能喝酒,酒精过敏。这个不是拒绝大冒险的话,就得喝酒吗?” 她手指向桌下那一排酒。 刘导对李灿辰挤眉弄眼着。 赵薇然以为刘导眼睛不舒服,“刘导,你眼睛是不舒服吗?我刚好认识我们眼科的权威医生,明天我给你预约一个号?” 刘导笑着,“害,不是。可能酒喝多了,眼睛有点干。” 这时,赵薇然身边的李灿辰,终于开了口,他嗓音浅浅,“一会儿你的酒我来喝。” 赵薇然看着他,男人的眼睛总是那么勾人,那话虽然平淡如水,却一丝不漏,闯进她的心里。 剩下的时间,她发觉这个真心话大冒险好像专门是为他俩设立的一般。每次瓶口总能对准她或者李灿辰。 这一次瓶口又对准了她,刘导慈目地看着她,“小赵啊,你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从小到大交过几个男朋友呢?” 还有,每次问她问题的,都是刘导。且问题总隐隐约约在打探她的私生活。 赵薇然脸上滑过一丝害羞,今年25了,她一个男朋友都未曾拥有过。她喝了一杯眼前的饮料,掩饰尴尬,“一个都没有。” 刘导表面惋惜着,眼神却朝着李灿辰。 只见李灿辰,侧头,一脸的柔情看着她。桃花眼里的深情,酝酿得蠢蠢欲动,眼眸里黑白分明,最中心处,那里彼时彼刻,灿然而放,一晃如冬日穿过到了春季,那里桃花深萦。 浅浅的唇侧,浮起不经意的弧度。 然而这些,赵薇然都没看到。 命运般的酒瓶,转动,下一秒对准了春日桃园里的李灿辰。 刘导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话,也牵动着赵薇然的心,耳根处,微微发红。心底的暖洋,聚集在耳尖里。她手心密着汗,指尖捏紧了一侧的衣角。 只听见男人凌冽淡淡的嗓音,像是夏日的避暑山的冰泉,流过耳,留进心。他说,“以前喜欢胖胖的,至于现在--”,他转过头,两双眼睛都停留在女生身上。 从头到脚,每一处,他的眼光,合着春日的风,拂过。 李灿辰:“--泪痣于眼角,粉红可爱。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赵薇然的气息开始凌乱,她感受到男人注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像是照在她描述一般,两边脸颊火红,血液滚烫炙热,冲上大脑。一时间,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耳边喧闹的歌声也停歇了,人们嘈杂的说话声也淡掉。她只能听见自己如雷鼓的心跳声,齐聚在耳膜处,不断放大。 下一句刘导的话,更是让她的心,像是被海浪冲洗,一波比一波更猛。 他笑道,“你这描述的,怎么让我觉着说的是小赵呢?” 男人嗓音轻悠悠地在她耳侧响起,“是吗?” 那两个词,更是抓挠着她的心,眼见着她快维持不了表面的冷静。刘导贴心地救了场,“行行行,你们年轻人的事有些我也不明白,我们接着去搓麻将吧。” 空气里的酒气弥漫,她的心也渐渐醉了,她想如果她继续待下去的话,可能就要做丢脸的事了,比如告白之类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归根结底,是她对自己的不自信。 赵薇然谢绝了第三摊的邀请,“刘导,谢谢今天的款待,明天我还有工作,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李灿辰:“我送你回去吧。” 赵薇然觉得自己很矛盾,贪婪他身上的气息,又抵抗不了得而不获的忧伤。她想,他怎么都不会属于她吧,他那么优秀,而她也只是平凡中的一个。 哪怕只是多一点点的相处,她好像也甘心入局。再多一点,再一点,她就会强制自己清醒。 她一直这样提醒自己。 今晚的风,她感受不到冬日的荒凉凄冷,也许是身边人在的缘故吧。 第 33 章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上次的桥边。 她迟迟没有上去,停了下来。 男人知道她的害怕,他的声音在她耳侧轻轻回绕,似乎安慰到了心底,“别怕,我在” 他的左手轻轻牵着她的手腕。 赵薇然眼里情绪波动,右手腕处的热温,隔着布料,依旧能感受到男人指尖的余温。 但他牵起的是她的手腕,不是手。 赵薇然的心升起又落下,她问起他,“刚刚你说的女生,是真的吗?” 李灿辰声线平润,“真的。” 男人反问着她,话语略调侃意味,“倒是你,一个男朋友都没有,我不信。” 赵薇然粗着脖子,“笑吧,你就笑吧。母胎单身很可耻?” 男人噗嗤一句,“那倒不是。” 幸好她单,他也亦然。 赵薇然这是第一次徒步过桥,以往她都是驾车而过。今日她的车停到了桥对面,附近的停车位都满了。令她不敢相信的是,到底是恋爱占据了心房,连对水的恐惧,此刻她都感受不到了。 耳侧,是他清浅凌冽的嗓音,鼻息,是他清新温凉的薄荷柠檬香。 男人贴心将她护送到那辆红车旁边,他轻笑,“你车挺骚气的。” 赵薇然瞪他一眼,“我乐意。” 李灿辰轻轻摇了摇头,“到家跟我说一声。” 赵薇然:“好。” 李灿辰为她拉开了驾驶侧的车门,手依旧搁在车顶和她的发缝之间,这个动作明明他已经做了很多次了。每一次,她还是会为之心动不已。 男人站在车边,说,“我喝酒了,不能开车送你了。” 赵薇然插钥匙的动作,为之一滞,他这是在解释?间接意思是不是:如果他没喝酒,肯定会选择送我。此番,是无奈之举。 她心跳砰砰作鼓,声音细细,“知道了,你也路上小心。” 男人瞥见她红透的耳尖,笑意浮上嘴边。 李灿辰平常不是爱笑的人,自从遇到赵薇然以后,他的笑总是不经意。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说,他的笑,他的柔只针对眼前这个女孩儿。 车身启动,赵薇然从后视镜里看着男人,他也看着她,很久。 那一刻,绚烂的黑夜,照亮了两颗心。 直到车身影子,彻底不见,李灿辰才慢悠悠往回走。 这夜,她从未如此心脏无处安放。躺在床上的她,脑海里满是李灿辰的影子。明明她已经提醒过自己很多次了,也许他并不爱她,只是透过她的影子,在爱另一个人。 今天他说的是,以前喜欢胖的,现在喜欢泪痣女孩,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或许,这描述的都是同一个人。她分不清。 暧昧的距离,她很是迷恋,一方面理性又拉扯着她。 她打开手机,点开了李灿辰的微信头像,嘴边笑着,她斟酌几句,最后发了一句,【平安到家,晚安。】 微信提示的声音,她从未觉得如此悦耳。 男人发的语音,他似乎还在户外,耳边是风呼呼刮过。他声音和着酒气,有点醉,又有平日的清声,他道,“晚安,好梦。” - 车内李灿辰放下手机,唇边的笑依旧未放下。 刘子非透过后视镜,看着男人。他打趣着,“辰哥,有了喜欢的姑娘后,就是不一样了啊,那声音听得我耳朵都酥了。那叫一个蜜水柔情。” 闻声,李灿辰眼眸瞬间放下,乜斜着他,“你今早刷牙了吗?” 刘子非不明所以,“啊?” 男人骂人不带脏字,“那你嘴巴那么臭。” 刘子非再一次体验了一把:一个捧在天上,一个按捏在地。 他不想再自取其辱,说了正事,“对了,辰哥,明天咱一早的飞机啊,就最近很火的综艺节目《荒岛求生》。” 李灿辰眼眸沉了沉,先前刘子非是跟他提过。他闭着眼,调低了座位,半躺着,“知道了。” 刘子非不放心交代着,“那个节目,要去的岛屿没有信号,所以为了避免跟你紧密联系的人,以为你失联了,所以你最好事先说一下。” 他怕再被毒舌,把赵薇然的名字换成了--紧密联系的人。 刘子非跟李灿辰4年了,从他出道起,就一直作为他的经纪人兼助理。李灿辰素日生性冷漠又毒舌,圈子里几乎没几个朋友,除了他。至于家人的话,更加绝无可能,4年前,他就跟家里断了关系。 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偶尔他撞见李灿辰的母亲来了微信消息,李灿辰也是冷淡处理。 所以这紧密联系的人,除了他不就只有赵薇然了吗? 刘子非自认为藏得很好,然而下一秒李灿辰还是读出了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男人嗓音冷着,“知道了,就你话多。” 刘子非还是有点不放心,“一定记得啊,我们那个飞机是直达岛屿的,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即使着地,手机网络都用不了。” 李灿辰眼睛倏忽睁开,“你再多说一句,可以自己滚下车了。” 刘子非顽强地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 虽然他再三强调了,但最后还是出了小插曲。 刘子非第二天一早就开车来接李灿辰了,整个路途也还算平坦,风声较紧,没有粉丝来围追困堵。 车下了环岛,旁边一望而过飞机坪,四四方方。跑道是发白发灰的水泥路,每一处跑道旁边,竖着数字编号。飞机跑道最里处,机场外观成镂空设计,银丝的金属编环围绕在一起,那模样有点像鸟巢。 “鸟巢”最中央,落着几个红字,潇洒俊逸的行体:京北机场。 刘子非熟稔地从后背箱拿下来3个行李箱,从旁边拿了行李箱推车,依次把行李箱往上堆好。这一套体力活下来,他喘都不带喘的,看起来应该没少做这样的事情。 而李灿辰,则一身悠闲,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浅短发抹了蜡,额前的刘海在发胶作用下,立风不倒。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戴了一副墨镜。 帅气凌冽,一只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刘子非则慢腾腾地“拖家带口”,推着行李,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的VIP通道,人流较少。 稀少的人群中,李灿辰即使戴着墨镜,也掩盖不住他的帅气。 刘子非拉着行李去办理托运,李灿辰坐在VIP等候室里,悠哉地玩着消消乐。 他们来得有点早,李灿辰无聊只能玩消消乐打发时间,到他俩真登上飞机时。李灿辰不紧不慢地编辑着文字,输入框里的文字删了又删。他想不到好的措辞。 直接说他要去荒岛求生了,叫她不要担心,这显得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了。不妥。 就在他终于想到一个既能表达此番出行目的,又显得自己只是出于好朋友的角色,发这条信息时。他手机右上角的电量快要枯竭。 李灿辰心颤了几下,迅速打着字,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手机就直接黑屏了。 他脸色现在更黑。 飞机已经徐徐起飞,广播里循环着:“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将手机等电子产品调成飞行模式,感谢您的配合。” 刘子非坐在他隔壁,他感受到了身边突然气温下降了好几度。他转头看过去,恰好对上男人如芒的眼光。 坏了,他就知道。 - 自那日聚会之后,赵薇然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男人的消息,他好像凭空蒸发了,又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一切只是她的想象。 可微信里的聊天记录,真真切切提醒着她:他存在过,只是消失了。 赵薇然坐在办公室里,抽出手机,翻到李灿辰的那一页,聊天记录还是一周前男人发的语音消息:“晚安,好梦。” 这些天,她好像养成习惯了,抽空时总会拿出手机,翻到男人的微信,虽然每次都是零条消息。 她早该醒悟的,在这之前,理性早告诉她很多次了,不是吗?是她自己一次又一次贪恋那个男人的温存,一次次甘之如饴地入局。现在这种局面,是她一手促成的。 怨不得天,怨不了地。 唯一能责怪地是她自己,也许他并无此份心,甚至都没把她当做朋友,一切是她超出界限的自作多情。 天外色,阴沉得厉害。他走后,京北多日都没有太阳了。她内心的温度,也渐渐冷却。 或许,她想过另一种可能,现在社会快节奏的方式,快节奏的恋爱。甚至一些人享受暧昧的滋味,不用负责,却处处享受了恋爱的甜蜜,某天哪一方腻味了,可以连分手都不用提出,淡去了那个人的视线。彼此也都认同一种关系的结束。 但她还是不想破灭他在心里的形象。 她更想称之为,自己的一厢情愿。 是时候,梦该醒了,现在她细细回想起,当初刘导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那些形容词该是他记忆里的女孩儿吧,一直未曾找到的女孩儿。 他一开始,不就已经告诉她了吗?他心里也有那样一个女孩,是他第一个吉他曲的听众,更是他心里特殊的存在,不然也就不会找了一年又一年。 赵薇然对着天外的乌云,密沉。她嘴边苦笑着,眼角的红像血液一般,她握紧了手机。 这些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明明最多也就一个多月而已。她在脑中回望这些天,他对她的浅笑,他对她的霸道。特别是那次她高烧拍完最后一场戏时,他向她冲过来的模样,那一刻,他觉得他是自己的骑士。 可,现在事实一直在狠狠敲着她的理性,撕裂了她的心。 他可以是她的骑士,但很遗憾,她不是公主。 第 34 章 赵薇然觉得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先前理性在脑中不下千百次那样提醒过她了,她只是茫茫人海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人。她就像是路边的野花,而李灿辰生来该如他名字一般,灿烂而绚丽,怎会甘心在她身边驻足停留。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她还算是短暂体验过公主的角色扮演吧,虽然结果很可能是她单方面的。 这样想着,想着,她眼眸里没有了光,那里被天外的黑云覆盖。眼膜处凝结的水雾,随着她情绪到了极致,眼皮一闭,两行炙热的泪,脱离了眼眶,摩擦过脸颊,下滑至下巴。 最后眼泪的归属,是地板上渺小得看不见的两颗落泪。 也许,她于他而言,也是这般渺小不起眼的存在吧。这些天是她太贪心了。 下班时间到了,她木讷收拾着东西,连车钥匙都忘了拿。等走到停车场时,看着眼前的红车,记忆又无处刺痛着她,他说,“你车挺骚气的。” 她耳边还回荡着男人当时的浅笑,似乎就在昨日。 赵薇然心脏感觉快不属于自己了,很奇怪她的心脏明明很健康,每一处结构都完好无损,甚至可以用活力四射来形容,正在她胸膛处有节奏地跳动。 可现在她的心,比被刀刺还难受。 她掏了掏口袋,没有钥匙。只好重新折返。 路过医院走廊时,于雨正在值班,见她脸上血色全无,两只眼睛只剩空洞的躯壳,眼里的光暗淡死灰。她好像从未见她这样。 于雨担心地叫住她,“赵医生,你生病了吗?你现在脸色很难看。” 赵薇然脖子僵硬,转过头看向她时,就像是一个生锈的机器人生硬地转过头,发出咔嚓的那种声音。 于雨有点被她的模样吓到。 赵薇然嘴角肌肉也无力控制,唯独声音她还能稍加控制,显得自己不那么苍白,“没事,可能有点感冒。” 于雨看着她,觉得她好像整个人没有了精气神,不是生病的那种没有生气,而是一种压抑到深处的情绪,突然猛烈爆发,对待一切好像都漠不关心,把自己的心偷偷封起来的那种感觉。 她知道她只是在故作坚强,不想让人拆穿她面上最后一点的自尊。于雨调整好了表情,应承下她的谎言,“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记得要吃药。” 赵薇然拿好钥匙,重新来到停车场,发动了车。 耳边的风,今日一点也不温和,撕打着车窗,车内她将暖气调到了最大,还是冷到了骨子里,更是冷到了心里。 车流停滞之时,她车刚好停到了桥的中段。 赵薇然侧头,只一眼,桥下面的江水被冻成一方漆黑的冰地,没有光亮。桥两边是供行人走的路,上面是凸起的鹅卵石。 上次,她还和李灿辰一起走过。男人当时正站在她的右边,左手牵着她的右手腕。他温和的嗓音安慰着她,“别怕。” 回忆是最难忘记,也是能伤人最痛的利器,虽不见一点血,却是全身上下都沉在了血泡里。她快窒息在这种回忆里,每走一步,到哪都是他的影子。 她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 终于,车流开始流动,不然,她可能会哭出来吧。身后,旁边的人也只会说她是疯子。 整个车程,她不敢分心,可她的心现在不在她那。她何从控制?一路上的回忆,将她拉入了漆黑不见五指的沼泽地里,每一处的记忆就如泥浆不停地在把她往深渊里拽去。 在身心都饱受煎熬之下,她终于把车开到了小区楼下,停好车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背脊已是冷汗一片,在风的洗礼摧残下,更让她直打哆嗦。 走着走着,她旁边是一对母女。女孩大概七八岁,牵着一只小柯基,在遛狗。 女孩懵懂又稚嫩地对一边的女人说,“妈妈,妈妈,你看那个大姐姐为什么哭了啊?” 女孩不懂事,说的声音也挺大。 妇女尴尬朝赵薇然一笑,随后牵着女孩,迅速错开了赵薇然。妇女小声对女儿说道,“可能是这里有问题,我们下次遇到这样的,就快走,不要停留。” 她用手指着脑袋示意。 女生乖乖点头。 赵薇然木顿地走着,将她们的话全数听了去,但她的心已经分不出一小块地方,来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客厅里,陈明明依旧在码字,听见门口的响动,知道是赵薇然回来了,她象征性地抬一下头,“回来了?吃饭没啊?” 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 以往赵薇然回来时,陈明明开口的第一句总是:“你回来了?”或者是“晚饭吃了没?”。 赵薇然每次的回答,也大都差不多,要么是加班太累时,说一句,“累成狗了,不吃了。”,要么是平日正常下班时说一句,“在食堂吃过了。” 可今天玄关处,除了关门的声音,赵薇然安静得不正常。 陈明明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手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停止后,整个客厅更是落针可闻,空气里的静快要将两人逼仄进角落。 她抬眼落到在玄关处弯腰换鞋的赵薇然身上。她背弯着,玄关处的灯直直打向她的背部。 光线太过明亮,所以赵薇然背轻微地一点战栗,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明明心里一沉,不妙。不会是,那个梦又发作了吧,她这失魂的样子,和以前她发作时的情绪低落,万殊一辙。 她着急地连拖鞋都没穿,直接光脚走了过去。 “薇薇,怎么了?那个梦又来了吗?”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赵薇然换好了鞋,直起身,声音闷闷的,看着陈明明一脸担忧的神情,这些天积压在心头已久的心绪,终于遇到一个突破口。 她惨惨地笑了一下,“明明,我的暗恋无疾而终了。” 赵薇然主动抱着她,索取她身上的温暖。 说出铁一般的事实,她以为自己会心肠寸断,但当看到最亲近的人,她竟如此轻易就吐出了心里的伤疤。 陈明明一愣,“是我偶像吗?” 赵薇然放开了她,鼻子有点堵塞,她走向茶几处,抽了几张纸擤了擤鼻涕。陈明明跟了过来。 两人坐到沙发上促膝而谈。 赵薇然无力笑着,又自嘲着,“明明,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陈明明蒙了,“不应该啊,上次不还叫你去聚会了吗?还有之前送你花,送你玩偶。” 赵薇然摇摇头,“那次聚会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以为也许他在忙,可昨天我给他发了微信,还给他打了一通电话,都打不通,我觉得他已经把我拉黑了吧,连朋友的身份,都不肯施舍给我。” 她的鼻音又起来了。 陈明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不会吧?我偶像人品应该还行吧,不会是这种烂人吧。” 赵薇然见她现在还站在李灿辰那一边,立刻就拿出了手机,将微信记录和通话记录翻给她看。 手机屏幕在客厅灯光下,自动调亮了屏幕,那铁证如山的字符。 冲进了陈明明的脑海里。 她还看见李灿辰联系她的最后一次,已经过去一周了。还是那天聚会的事。 陈明明眼眸被冻住,一边是七年之交的闺蜜,一边是粉了4年的偶像。她很难抉择。手机里的记录,的确是李灿辰单方面拉黑了赵薇然。 她大脑反复冲荡了好几次,才最终想起一个折中的法子,“薇薇,我偶像最近去拍综艺节目去了。可能那里不能用手机呢?” 李灿辰的微博一直是刘子非在管理,一周前是发了一条去拍综艺的微博,可为了营造气氛,制造悬念,连综艺名字都没告诉。 赵薇然听到她这话,理性直接让她冷笑道,“什么综艺能手机都不能用?你咋不说直接是在牢里,看守所里呢?” 陈明明知道她有理有据,毕竟她刚刚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说服她呢? 陈明明脑海里纠结了很久,李灿辰在荧幕上的处处镜头,每一个回眸,每一处脸上的细节,都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还是舍不得就这样放下。 可亲闺蜜,遭受了网络上最常见的暧昧。暧昧索取温存后,一句话不留,就这样消失,也太没风度了。即使不喜欢,即使想告别这段关系,也得告知一声吧。 这也太渣男行为了。 果然长得帅的人,都不可靠。她又想起前些日子曝出的某某明星,□□,违奸少女,最后坐牢了。 她不得不倾向于亲眼看见的事实。 陈明明最终下了一个艰难决定,她拍了拍赵薇然的肩膀,“姐妹。我挺你。我偶像,呸,李灿辰以后就不是我偶像了,咱不理这样的渣男。” 赵薇然眼波一动,从心头感受到暖,她没想到陈明明会为她放弃,李灿辰。 她明明知道,李灿辰对她来说意义有多深远。 陈明明的位置,此刻在赵薇然心里又重了几分。 赵薇然继续哭诉着,“可能也是我太过暗恋他了,他的无疾而终,前后的差别太大,我都无法相信是同一个人。” 陈明明抱了抱她,“正常,网上现实里常见这种暧昧。一些男生不想负责,故意和女生暧昧,不愿挑破关系。享受着女生对他的好,等哪天腻味了,就拍拍屁股走人。” 赵薇然还是不肯相信他是这种人,虽然她先前在心里这样揣测过他,可当旁观者说出同样的话,她还是心口有些痛。 陈明明安慰着她,“没事,我闺蜜长这么好看,难道还愁对象吗?缺也只缺那些高质量的单身男性,比如颜值身高和物质。” 赵薇然心里更难受了,茫茫人海中,哪还能再找一个他这般颜值的。 陈明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不不,我们以后找一个比他帅千倍万倍的人。” 赵薇然没好气着,“你也好歹说些我能信服的事实嘛,你这个,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 陈明明讪笑,“我这还不是想安慰你吗。” 闺蜜的话,那一瞬间,有温暖到她。 深夜的房间,月光夹杂楼下路灯的光芒,投射进来。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黑夜没有办法驱散。原木桌上的玫瑰花,已经凋零,枯败,散落在阳台一地。 那玫瑰花她一直不舍得收拾,放在那,就好像能证明还有一丝希望。 可到头来,终究是自欺欺人。 躺在床上,耳边太静,加上周围黑黢黢的死静。她的心脏又开始抽痛,一阵阵地,从左心房痛到右心房。 原来暗恋是这么苦涩的,她从未暗恋过一人。第一次的暗恋就如此疼痛。暗恋算是初恋吗?如果算的话,那她的初恋有点糟糕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保有自尊。 那天在床上的翻来覆去,心脏如万蚁啃噬的疼痛。脑子里的理性,不断抽动。她知道,她该放下了。 只能把他放下,她才能继续生活。至于要多久,一句话俗话说过了,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虽然俗,但应该有用的吧。 总比,什么期望都没有,就那样等死来得好。 第 35 章 在某一荒岛快度过10天的李灿辰,自是不知道京北被剩下的人,被剩下的事,被剩下的情,已然成了一锅乱粥。 今天的拍摄在他再三请求下,终于赶在天黑前完成。男人坐在拍摄组的休息室里。 为了使求生节目更加逼真,这几天他头发也没打理,微长发没有了发胶的支撑,已变得软塌塌的,胡须冒出了青茬,一种成熟男人的韵味。 他打开手机,还是没有信号。这几日每天录制完节目,他就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信号。右上角红色的叉叉,烙印进他眼里,心里也更加着急。 也不知道这些天他没有联系她。赵薇然会是什么样的表现,会压根没有发现他很久没找她了,或者发现了也只是泯然笑过,继续回归到了平常的生活中。 至于,他被她很重视地看在心里,现在还被顶了一顶渣男的头衔,他是万万没想过的。 手机如今就成了一个空壳子。即使金属质感完美,也只是一个精美的铁盒罢了,吃不得,用不得,泫然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瓶。 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现在他不知道是赵薇然压根就没给他发消息还是发过消息,但由于信号缺失没有收到。 刘子非领好了晚餐,提着透明塑料袋走了进来。这几天,他活得如履薄冰,每说一句话,都要掂量掂量男人的心情。 好比,荒岛没有外卖,没有陈记店铺。只有节目组请上岛的大锅饭师傅。今天的菜还是李灿辰最讨厌的放了糖的番茄炒蛋。 刘子非呼吸都如临深渊,这几天他丝毫不敢卸下“谨言慎行”。他笑着道,“辰哥啊,晚餐到了。” 李灿辰轻睨他一眼,继续看着手机,点点蹭蹭,没有消息。连他平日打发时间的消消乐,都玩不了。不自觉,一张脸像是被冰炭冻住,又黑又硬,还刺骨。 刘子非背对着他,总觉得身后那双眼睛在死死盯着他,全身的鸡皮疙瘩悚然立起。 他摸摸后脑勺,卖笑着,“那个辰哥,餐盒我都打开了,桌子都用湿巾擦过了。保证干干净净的。” 李灿辰走了过来,眼睛睨了一下菜色,“番茄炒蛋,咸口还是甜口的?” 完了,真是一针见血。 刘子非脚步往外移了几步,即使一会儿他揍他,他也来得及跑。 “辰哥,我尽力了啊,这盒饭都是一锅出,师傅是京北人士,做菜喜欢甜口的,所以我也没办法了。” 李灿辰没坐下,换了话题,“算了,上次我叫你问导演的,结果呢?” 刘子非急得汗都下来了,“导...导演说,最多最多再这么多天。”他竖起一个手指。 李灿辰轻声,“一天啊?” 刘子非结巴道,“一...一周。” 话一出,额上的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李灿辰辰眼眸清清淡淡睨在他身上,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唇侧未起,也没说话。可他没说话的样子,更让刘子非害怕。 他慌得都忘记逃走了,“辰..辰哥啊,你就饶过我吧。上次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让你早点联系赵医生,以免出了意外。可当时...分明是你先在候机时玩的消消乐,那会儿就耗了不少电的。” 刘子非在解释,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喘口气的机会。可他的话分明句句在理,在实,可到了最后,倒是他自己先没了底气,话越说越小。 李灿辰白他一眼,“就你这张乌鸦嘴,跟开个光似的。好事从没见你说对,这坏事倒一说一个准了。” 刘子非听见李灿辰开口说话,那这事,就说明他没那么生气了。 他自谦着,“哪..哪有。” 李灿辰慢悠悠坐了下来,虽然手机网络用不了,也没信号。但之前下载的歌曲还是能放。他点开了一首吉他曲:like a star。 他眉目一挑,“你说你当初那么多综艺可以挑,到头来就挑了这?” 李灿辰阴阳怪气着,陈明明打着哈哈,“是是是,当初我的原因,下次我一定帮辰哥挑那种没有绯闻,又能彰显你气质的综艺。” 可事实的真相是:当时刘子非把一沓的综艺节目放到李灿辰桌前,是他本人亲口说,“拒绝炒CP,拒绝无脑吃喝玩的综艺。” 那一沓的综艺里,不就只剩《荒岛求生》了? 他这经纪人当着,大概只剩跑前跑后的助理了吧,但谁叫李灿辰是他的摇钱树啊,还是那么一大颗摇钱树,所以偶尔受些打击,被“毒舌”一下,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没有人和钱过不去。 第 36 章 没有了李灿辰的生活,赵薇然觉得自己可能会像身边人失恋那般,好几个月都走不出来。 她还是有点低估自己了,医院里每天的生老病死,看了又看。每天繁忙的工作,除了看诊查房,有时候会面对好几个小时的心脏手术,这些她都马虎不得。 久而久之,在匆忙的掩盖之下,她的心好像也就不那么痛了。 周周的病也有了一个好的结果,那天是她亲自动的手术,整个手术过程没有意外,她像是一个机器人一般,输入病人的设定,手上的手术钳总能精准定位。 当然,手术费也走的绿色通道。她还记得那天她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周父周母齐拥而上的样子。眼里是焦急的泪水,两道视线齐刷刷地盯在她身上。 直到赵薇然说:“手术顺利。” 两口子才放下心,对她是感激得潸然泪下。 周周术后的恢复,她也定期定点去查房,还给周周母亲说了一些对心脏有助于康复的食疗。 日子好像也就这样一天天慢了下去,有时候串联一看,好像也快了许多。 这日,赵薇然被叫去了周院长的办公室。去之前,她很是疑惑,院长一般很少叫她去办公室的,即便有什么事情,通常也只会在电话里说完。 周院长,依旧老样子,坐在真皮可旋转的椅子上。他面前摆着茶具。杯身是品茗最爱的斗笠杯,无斗笠不成茶,无斗笠不玩杯。上面雕刻着兰花青色。于茶,于道,宛如一种归园隐居的恬淡生活。 院长亲自为她斟茶,赵薇然面前天青色的茶杯,盛着上等的西湖龙井,茶青色,淡而远,香而清。 赵薇然以前不怎么懂茶,在院长的熏陶下,她也慢慢知其半解。她先开了口,“院长今日亲自沏茶,我这个做徒弟的,有点受不住。” 周树培开怀笑道,“受得住受得住。我也都不兜圈子了。你是我们医院年轻一辈里,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才华绝学,你是医院最好的标杆。” 赵薇然浅喝了一口,满齿的留香,“院长,您这一夸,我这茶都不敢喝了。您说吧,有什么事儿?” 周院长:“那个小赵啊,周周是你的病人,全程也是你在旁医治,她的情况你最了解了。况且天使基金的提议也是你提出的。你还记得其中一条,为了股东的受益吗?” 赵薇然心明亮着,“您是说,想借周周的案列,登上媒体,借此为医院宣传?” 周院长笑道,“不错。但这个被采访的医生,我请你当代表。” 这明摆着是个烫手的山芋,医院里老一辈的医生很多,论资质学历,也排不上她的名号,赵薇然手里的茶,只觉烫人。 她放下了茶盏,“院长,医院里比我优秀的很多,门面担当不一定看形象。有时候医生就得长一副年老慈目的样子,才能给患者一种医学精湛的安心。” 周院长抿了抿唇,“这事我就想交给你。医院里的那些老一辈,都是些老木头,老古董。怎会懂舆论的导向,他们专业是没问题,但能游刃有余面对记者的提问吗?” 后话,才是周院长找她的核心。 赵薇然犹豫着,眼眸看着手里的茶,迟迟不决。 周院长下了另一剂强心剂,“小赵啊,就当是我这个做师傅的,请你帮我的忙。” 以师徒的名义施压,赵薇然已经没有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院长,我只能尽力而为,事情结果论与不论,都与我没关系了。” 周院长笑着,“这是自然。” 他交代了后续,“医院请了中央电视台的一个记者,到时候我把你的微信推给她,届时她会加你,跟你谈一些注意事项和采访内容。” 赵薇然点了点头。 她起身时,加了一句,“对了,周周她还小,采访时,给她打上马赛克吧。我的话,医院的门面,就算了吧。” 周院长看她的神情,多了一分敬意。这是医生职业心入了骨子里,更是善心深厚。 “这自然没问题,你放心,那个记者是我们请来的,你有什么要求到时候可以跟她提。” 赵薇然这才点头,“行。” 下午查房时,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了。赵薇然端着病历本,走进了房门。周周正躺在床上,小小的眼睛眯着,看来是在沉睡。她刚到旁边,周母就看到了她,扬声想跟她打招呼。 赵薇然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嘘”,安静的手势。周母掐了声,看着她。 而赵薇然看着周周。她从业这几年,周周是她最用心的一个病人。有时候并不是例行查房的时间,她也会过来看她,究其原因。是周周的皮肤也是那样的病白,每次看到周周,她总能看到李灿的身影。 当年他也是这般白弱,爬几个楼梯,就开始喘气。这次,当赵薇然给周周做完手术时,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周周,她就经不起想到,李灿当年若能遇到这样的医生,一切结局会不会接不一样了。 这些天,李灿又时不时跑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每天都有按时吃药,可就是还会想到他。也许是李灿辰走了,她的心空了,原本的内疚感就重新捆绑着她。 这才是她原本的生活,每天都活在自责与赎罪里。 赵薇然轻轻地检查了指标,记在了病例本上,叫上了周母出了病房。 周母先声询问,“我们周周还好吧?” 赵薇然温和笑着,“周周恢复的速度,比我预想得更快。” 周母闻言,脸上笑了。 赵薇然说起正事,“周母啊,有件事可能需要你们周周配合一下。” 周母很慷慨,赵医生是他们全家的恩人,别说一件,就是百件,他们也会照做。 赵薇然有些歉意地看着周母,“伯母,之前周周走的绿色通道。那些基金也是医院股东捐赠的。我们医院每天开销也挺大的,需要一定的盈利。所以周周的案例,我们想借着天使公益基金第一个成功受益的人,进行一个采访。同时,也宣扬一下我们医院的名气。” 周母无条件信任赵薇然,“这是自然,我们该做的。” 赵薇然微微笑着,“采访时间还未定,到时候我再通知你们。至于你担心的,我也考虑到了。到时候会给周周打上马赛克的,考虑到周周还处在恢复期,也不会占用周周太多时间的。” 话音落下,周母感激的泪,又滚烫掉落,她粗粝的手拉着赵薇然的手,她拍着她,声音哽咽,“赵医生,你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 赵薇然摇摇头,“您客气了,之后的日子,全身心放在周周的康复上面吧。” 今天是平凡工作日中,没有意外的一天。现在对赵薇然而言,没有意外,平静如水的日子,就是老天对她最大的馈赠。 赵薇然开着车下了班,今天可能是晴天的缘故,她看到外面的天,还有夕阳,天边残卷的云丝,很透明。天也在晴天作用下,看着比平日更矮了。 她好像伸手就能触碰,像极了云草村的天。 赵薇然这样感慨着,意识到自己又被牵进了回忆里。果断及时扼住。每每她空闲的时候,心脏的疼就开始揪住她不放。连带着十几年前的愧疚一起捆在她。 那次李灿辰带她走过一次的桥,她虽不愿再走一次。可每天的上下班,她不得不路过这桥,除非她能搬家,可惜没有金钱。即使再难过伤心,她不也得每天如其他社畜一般,老老实实搬砖。 由于医生的特殊性,在工作中,容不得她犯一丁点错。 这次她只希望,上桥时,不会堵车,这样她侧头看江面的机会只会变少。即使一路畅通而过,她还是眼睛控制不住地望向那侧--那个夜晚,他牵着她走过的路。只是每次,走路的情侣换了一对又一对,那里面都不可能再有他们。 - 即使心不空,情不通,可该工作的还是得工作。毕竟生活容不下她的矫情,赵薇然也不得不练就钢心铁身,去面对生活的纷纷扰扰。 第二天的采访约在了午休期间。医院那会儿人少,也安静,利于拍摄和采访。 对接赵薇然的记者叫张冰冰,昨晚在电话里说清了今日的拍摄要求以及可能会采访到的话题。赵薇然简单扫了一下张冰冰微信给她的留言,采访稿大多是医学方面和此次公益基金设立的问题,至于后半部分开放式提问,她也没在意。 想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可她永远也不会想到,此经采访以后,她的人生将会发生天翻复地的变化。如果知道了后果,你问她当初还要接受采访吗?她想,本心而为,还是会肯定的回答。 采访地点,在住院部3楼,这楼刚好是周周病房的所在地。楼层走廊尽头那里,有一处开放的休息室。两张沙发对侧而放,左右两边是单人的橘色沙发。沙发右角落处摆放着一株万年青。室内的光,这里是稀少的暖黄色,给人温暖和回抱自然的享受。 赵薇然推着周周,走了过来。将轮椅放到一边,将周周抱到了沙发上。 对侧沙发坐着一个穿白色西装外套的人,里面是一件米色紧身的羊毛衫,领夹右处别着一个小型话筒。她看起来三十几岁,温温笑着,见赵薇然她们来了,起身走上前。 她摸了摸周周,“这就是周周啊,很可爱哦。” 周周看着眼前人漂亮是漂亮,但就有一种冰冷的气质,她本就怕生,只能胆小躲在赵薇然的身后。 赵薇然笑笑,“张记者,她有点怕生,您别介意。” “没关系。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第 37 章 赵薇然颔首示意,随后坐下。 张冰冰专业地拿出录音笔,摁下了开始。一边一个年轻小男生,摆放着摄像头,对着她们。 张冰冰当记者快8年了。对于受访人的每一个微表情和动作,她基本拿捏在手,大概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现在双方不说话,有点冷场。周周也只呆坐在赵薇然的旁边,眼眸抗拒摄像头,浅浅双眼皮褶皱眨巴不停,一副强忍住紧张的模样。 先采访赵薇然吧,等周周适应好周围环境。 她问,“赵医生您当医生这段时间,遇到的病人可以说不计其数。在众多病人里,为什么就只对周周提出绿色通道呢?是您觉得这个病人于您而言,是特殊的存在,还是基于什么理由呢?” 赵薇然短暂怔住几秒,她从没想过要把李灿的故事抛之于众。那是她心里的伤疤。她嘴唇上上合合,有点为难,想不出措辞。 张冰冰临场经验丰富,“如果我们不方便说的话,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 这些天,李灿辰消失以后。她原本的心,早就漂浮在无岸的远方。没了李灿辰分她的心,她愈发控制不住对李灿的记忆。好几次看着周周,脸上的那分白弱的模样,被病魔缠身,早早丧失孩子的玩乐天性,她总会忍不住想起李灿。 前面一次,她对李灿辰的在黑夜无限放大。思绪也不知道怎么了,脑海里全是李灿辰。即使每天按时吃药,那天她还是做了以往逃避的梦,梦里是李灿。 书桌的老木,刻着一届届学生留下的涂鸦,在众多涂鸦里,一道红色划线格外醒目--三八线。 耳边是蝉鸣四起,窗外高大的梧桐树,绿叶繁茂。空气里是夏季的燥热。旁边少年单薄病白,那冷白像是夏日为数不多的凉意,女孩坐到他旁边好似不热了。 但她眼睛还是有点困,夏季午后的困顿,卷上女孩的脸。她一只手撑在左腮,肥呼呼肉感的脸,是少女的可爱天真。 台上王桐正在讲历史课,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做的教鞭,在教案上打来打去,试图激起困乏学生的精神。王桐清桑,“都清醒啊,清醒,下午第一节还是历史课,老师知道你们这是生理上的困,但还是得听课啊。” 那几道教鞭声,没有激起赵薇然的兴趣,眼神依旧漂浮。 而她旁边的李灿,从始至终,漂亮的桃花眼从未离开过讲台的重心,眼里耳里都是历史课。 王桐见几声教鞭还是没有遣散底下的困意,她一改平日的教学风格,“正式讲课前,我给大家提个问题,正确回答的人有神秘礼物一份。” 听到礼物二字,底下的同学们刹时就来了兴趣,全班同学的小眼神,一齐看着讲台,眼里的困意也烟消云散。 赵薇然也不例外,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晃荡了几下脑袋,眼睛用力眨巴几下,打起精神看着讲台上的王桐。 老师见这招还不错,笑着提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呢,是历史,但不涉及我们这学期的课本历史。简单来说是一个二战期间真实的故事。战后,一国将军抓住了另一国的俘虏,将军把这位俘虏叫到面前,他对俘虏说,我面前有两张纸条,里面一个写着死字,一个写着活着,你从里面挑一张,挑到活字,那你就活。” “其实将军耍诈了,里面两张都是死字。那个俘虏何尝不知,前面他的同胞在纸条选择下从无里例外都是死字。这只是将军冠冕堂皇的杀伐罢了。可最后那个俘虏,选择了纸条,但却活了下来。你们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底下的学生,左顾右盼,耳切私语,讨论着答案,可过去了好几分钟,都无人回答。 直到那个少年站了起来,他病白的脸,棱角弧度流畅,是瘦削得几乎只剩一点肉包着皮。但他目光决绝,桃花眼里的专注,眼尾的海浪自由而惬意。 回忆到了这里,赵薇然依旧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不是梦的主导者。她没有听到少年的回答,梦境很快就切了画面,她看到了荷花池边少年手上,腿上沾满了泥泞。 那桃花眼的光芒,直直停留在少女身上。可一边少女哭得泣不成声,鼻尖都在打颤。 很快她竟看到躺在石板路上的少年,发丝惹了泥,眼角处,鼻尖沾着一个手指印的泥泞。他浅白的T恤也围着一圈圈的泥巴,堆在他身上。少年微微的喘息,他苍白地看着少女,唇边尽可能笑,他却没有了力气。 他只能拼劲全力说,“别怕。我在。” 这段记忆她很久都没梦到了,似乎只要没梦到,她好像就能否认当初的事实一般。可她错得离谱。这个错她一直背负了十几年。 很快,她看到少年躺在荷花边的脸,开始变化。 他的身子,也在变化,或者说在长大。 不可思议,或者她万万没想到。那张脸,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竟是李灿辰的脸。 下颚线分明,五官立体。病白的脸,变成了冷白皮。那双桃花眼,也像是落地发芽,到长成初样。眉眼处,依稀还有小李灿的样子。眼尾弥漫,眼神纯情,似勾,似玉。 这个猜想,她从第一次见到李灿辰就想过,可他就这样出现在梦里,她还是震惊如滔天地海。她的胸膛伴着吐气吸气,而起伏不断。 她想,可能最近是有点想他,想得太多,才会做这样的梦。梦本就是假象,不可信。如果可信,那她在梦里救助那场噩剧,又为什么重复了十几年,一直如梦魇般缠着她呢? 张冰冰的这个问题,让赵薇然愣神了很久。直到张冰冰一句又一句地,“赵医生,您还好吗?赵医生?” 赵薇然堪堪回过神,眼眸裹着红意,眼白处结着红丝。情绪逼上了头,她鼻尖酸涩,强忍住喉咙的不适感。她淡淡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们继续吧。” 张冰冰微凝神,试探问,“那先前那个问题....” 赵薇然呼吸的动作很大,胸膛衬着布料,也一起起起伏伏。她深吸了口气,捏紧了右衣角。她做了一个决定:这么多年,她的罪行她承认,也不想去试图忘记,抹掉自己的罪行。 她不能再躲避了。 于他,太不公平了。 尽管心理建设勉强搭好,她的声线还是很明显地抖着,“这些年我接触的病人很多,各色各样的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庭我都见过。但只有周周,很像我一个故人。他们都有一张病白的脸和一双渴望五彩缤纷世界的眼神。” 张冰冰:“听您的声音,有一种对那个故人很深的感情,是思念还夹杂一点无能为力,冒昧问一句,您那位朋友后来是...?” --过世了吗? 赵薇然手掌合拢,眼框里眼泪在打转,其实她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她还是拼命忍住了情绪的宣泄。她的背都在轻颤。旁边周周,也发现她赵姐姐的情绪,她只能小手拉着赵薇然的衣角,轻轻摇晃,这样安慰着她。 她无处可逃了,已经十几年了。 赵薇然眼神向下,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长大了,可当初拉她一把的手,却不见了。她有点哭腔,“我不知道,我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我希望他也如期长大了,某一天我们能微笑扬手,挥去岁月的痕迹,就这样见面,但终究可能是我太过奢望了。” 张冰冰共情能力很强,“所以您是对您故人的一种愧疚,加则看见与故人一样的周周,这份内疚就化为了您对周周的特殊。” 赵薇然眸色一愣,张冰冰一字不差。 她点了点头。 张冰冰直觉赵薇然和她的故人,有不一般的故事。她清楚舆论大众喜欢的是什么样的话题。她想继续从这个角度深挖,虽然她也瞧见了赵薇然情绪很难压抑,但为了节目效果,只能这样了。 她问,“那您当初选择医生这个职业,也是因为他吗?” 赵薇然的声音是回忆的无力感,“算是吧,我初见他时,他那张脸很白。我还问他,他怎么那么白的。他说,他这是病白。我那个时候不懂事,还问他怎么才能和他一样弄一个一模一样的病白。后来我才知道,心脏病原来是那么痛苦的事情。跑步,简单的运动对平常人最简单不过的事,可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辈子无法跨越的鸿沟。” 周周听到这,两只大大的眼睛,也闪烁着泪花。她也是那个一直想去拥抱风的女孩儿。原来,赵姐姐也有一个像她一样的朋友。 赵薇然:“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再也没见过他。那件事,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我想我的余生,成为医生可能是赎罪又赎己吧。” 张冰冰有被她感动到,虽不能感同身受,可那份情,闻之动人。 她渐渐抛开了舆论算计,打从心眼里,想帮助她,“那这些年里,你没有试过找到他吗?或许他还在呢?” 赵薇然叹了口气,千百次的失望,面对这样的问题,她惊讶于自己的淡然了,“找不到。所以,我期待未来可能会有相遇的那一天吧。” 张冰冰眼睛有点受伤,她稳住自己的专业态度,将话题重新拉回了医院的公益基金和对周周的采访上。周周见这个记者姐姐之前对赵姐姐的提问,也不是那么猛如洪水虎兽,她也渐渐放平了心。 后面的话题,大概提了几嘴,医院公益基金设立的初衷是什么,周周是第一个受益者的原因,以及医院未来的发展等等。 采访的时间,在午休里,一点点流逝,到了最后一个自由环节。张冰冰问赵薇然,“您有什么想对观众朋友说的吗?或者您也可以对您那位朋友说些什么?说不定,他也恰好在看这个节目。” 赵薇然眼里的光,突起,这么多年,张冰冰的提议,给了她新的思路。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吧。她悟了这么些年,也从未想到或许可以从媒体出发,去寻找他。 昨晚的梦,那个将军与俘虏的困境。 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十几年,在此刻,终是续上了。 赵薇然看向张冰冰,“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张冰冰笑,“当然。” 赵薇然摩挲着记忆里的话语,那个燥热的夏季,还有窗外热气扑扑的梧桐树。以及少年一勇而起,眼里的决绝透彻,当初只有他应下了这个答案。 王桐当初没有公布正确答案,而她记忆里的答案,只有李灿说过。只要是他或者至少听过这个故事的人会知道。即使到最后没有找到李灿,至少她找到了和他有关系的人或事。 可能她还是有点小私心,也许李灿辰就是他呢?虽然这可能性,早在初见时,他已亲手斩断,一点渣都不剩。 第 38 章 赵薇然两手揩去了眼泪,她唇边浅浅笑着,灵动眼眸里是那年夏季的浮热,还有青春的朝气。 再见时,她想对他笑。 再见时,她想见他已追寻雪怪而归的得意。 赵薇然:“二战的时候,一国抓了另一个国的俘虏。那位将军给俘虏了一个选择活下的机会。将军说,你现在面前有两条封着的纸条,一个写着活,一个写着死。只要你抽出活的那张,你就不用死了。可两张纸都是写的死字,但最后那位俘虏却活了下来。” 张冰冰思考了一顿,“这个故事,我第一次听,赵医生能现在公布答案吗?” 赵薇然轻轻摇头,唇角擒着笑,“知道答案的人,可以联系我。我为他准备了一份神秘礼物。” 当初王桐的神秘礼物是什么,她不知道。李灿最后收到那份礼物了吗?她也不知。至于这次,她许的神秘礼物是什么,她也没有答案。 采访结束时,张冰冰没有立刻走。她走到饮料贩卖机前,接了两杯热美式,将左手那杯递给了赵薇然。 她此刻的笑,不是冷冰隔着距离感的笑,像是两个朋友之间闲聊时的轻松一笑。 张冰冰侧头,“聊聊?” 赵薇然接过热美式,“谢谢,我睡眠不好,不喝咖啡,但你的咖啡我可以暖手。” 两人走到了周周常呆的那扇玻璃窗前,屋外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落雪,染白了下方的公园,道路。 张冰冰自来熟地问她,“你的那个朋友是男性吧,你的声音和你刚刚的表情,我看得出,他在你心里很重。” 她说完,隔空指了指赵薇然左胸房的心脏,那里炙热滚烫,一击一击地跳动。 赵薇然看着窗外的雪景,“对,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最多的是愧疚吧,也可能还有青春时的懵懂无知。” 张冰冰会心,抿了抿唇,“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也许两个未深熟的人,在揭开心口某个秘密时,才能了无牵挂。 赵薇然闻了一口咖啡的醇香,纸杯上冒着圈圈热气,升到半空中,然后变得透明。 “他....叫李灿。一如其名,生来灿烂,绚极一世。” 只是这一世可能太短了。 张冰冰:“是个好名字,一听就是父母给予孩子最美好的祝福。” 赵薇然:“也许吧。” 以前赵薇然问过李灿,灿字一般更适合女生一些,他的名字为什么要带个“灿”呢? 那天,天很晴,风很润。 少年的嗓音,清澈透净,他桃花眼珠里的世界,只有眼前女孩一人,他说,“生来灿烂,绚极一世。” 小小的她,背不好历史事件的时间经过,背不好语文课本的诗歌朗诵,可她就是记住了这句“生来灿烂,绚极一世。” 一直记到了现在,都无法磨灭。 - 远在岛屿的李灿辰,今夜是他《荒岛求生》的最后一次拍摄。刘子非正在节目组搭建的临时帐篷里,收拾他和李灿辰的行李。 李灿辰自带的行李摆放都很规整,每一样东西摆放在哪,他都知道。刘子非见他常年必带在身上的黑色帆布包,是牛仔面料,黑色褪成了浅灰色,上面斑斑点点的沟壑,拉链处坏掉,被重新缝上了纽扣。 一个充满年代感的包,这种款式,刘子非只记得是他小时候上学那会儿用的了。 李灿辰叫他打开包,拿一个手帕给他。 这种老古董,他怕给弄坏了,小心地扭开扣子,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包没放稳,一个重心不稳,就摔倒了地上,里面的东西也被摔得七荤八素。 一本历史课本刚好滑出了包,落到了刘子非的脚边。 他翻开一页,扉页处刚好用圆珠笔写着两个稚嫩又端庄的字:李,灿。 字体,在时间和历史的酸洗下,表面略微晕染,紫色字迹,也浅变成粉紫。书皮另侧也被染上了李灿二字。 刘子非打趣道,“辰哥,你初中那会儿字写得好秀气。” 李灿辰慵懒坐在躺椅上,脚半搭着,闭目养着神,“你做的事,我都听到了,你最好给我原封不动地装好。” 刘子非摸了摸鼻尖,“是是是,知道了。”他看到李灿二字,又想起当初,他问他为什么改名的事了。 但当初少年的李灿,回答太过缥缈,不着边际。这次,他想问得实际一些,“你当初的名字,李灿,完全可以用作艺名啊,你为啥还得改名啊?多加一个辰字。” 李灿辰闭着的眼眸,瞬间睁开,声音冷硬,“你再多嘴,就把你留到荒岛上,喂野兽。” 刘子非只能压住好奇,毕竟他不想当一只被好奇心害死的猫。 第 39 章 次日,清晨。 赵薇然照常开着那辆红色大众,上了那畔必过的桥。这次,她没有胡思乱想,没有去看冰封的江河,即使两侧有行人行走,她也选择漠视。 现在,赵薇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节目里的那个问题,能帮她找到李灿。 到达医院时,碰巧在一楼大厅遇到周院长,他笑着说,“小赵,早啊,我听说张记者说,昨天的采访很顺利。” 赵薇然点头示意,“还行,算是没有辜负周院长您的期许吧。”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赵薇然按了自己的楼层,也帮周院长一起按了。 周院长慈目:“昨天晚上,那条新闻采访就播出了,我有点好奇你最后提的那个将军与俘虏的悖论。那个答案是什么,我想了一个早上,还是没想到。” 赵薇然先是惊了一瞬,没想到节目这么快就播出了,这样她离找到李灿就会更近一分。 她凝了凝神,卖着关子,唇边挂笑,“这个叫天机不可泄露。” 周院长有点小孩子脾气,半开玩笑着,他也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卸下院长的端重严肃,“害,你这徒弟,还怕我知道了答案,再重复一遍,抢了那份神秘礼物不成?” 赵薇然被他逗笑,“等吧,等真正有人答出来了,您老那时候还感兴趣的话,我就告诉您。” 叮,电梯门开了,赵薇然的楼层先到,她摆了摆手,算是告别。 走到走廊里时,她咂舌惊住了。护士和其他同僚医生虽然也和往常一样同她打招呼,但他们好像比昔日更热情一些,那一张张热情的背后似乎还有打探好奇的意味。 那个表情太熟悉了,刚刚她才从周院长脸上看过。 她每走一步,觉得同事看着她的表情,像是饿了一个月没吃饭的人,突然看见一块香气诱人的瘦肉。 一个护士说,“赵医生,节目很好看,那个问题答案是啥?” 赵薇然尴尬点点头,没回答。 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同是心外科的医生,李明笑着看她。心外科除去赵薇然,他就是年纪最小的了,二十七八岁。他五官简洁干净,皮肤是正常黄皮稍白了几分,但不是李灿辰的冷白色调。他浅棕羽绒外套外头套着白大褂。 李明:“赵医生,你们不跟他们讲也好,咱俩都是心外科的,肥水不留外人田。你悄悄告诉我吧,我啊,保管不告诉其他人。” 京北第一医院有句话,信谁都不要信李明的嘴。他就是一个超级放大版的音箱。告诉了他,全医院不出半天,所有人都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赵薇然歪头,略为翻了几下白眼,“你倒想得挺美,我拒绝。” 李明没得到医生美人的回答,也只好双手摊着,无奈地笑了几声,转头就回自己科室了。 赵薇然刚刚打开了心外科的门,眼边就出现了一盒草莓酸奶。不用见侧面人是谁了,只有于雨才会送经常送她酸奶。以往她都照收不误,今天她可不收。 她抿唇,牙齿微紧,笑着打趣她,“吃你的嘴软,你要想知道问题答案,就拿酸奶换,你也太吝啬了吧,小雨。” 于雨惊,“我还没开口啊,你真神了,就知道我要问啥了。” 赵薇然无奈,“你今天是第4个问我问题的人。你们都怎么了,一个个早上跟打了鸡血一般,即使这个问题有点稀奇,但我觉得也不至于你们兴师动众,搞这么大阵仗。” 于雨还是把草莓酸奶搁到了赵薇然的手里。她回答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节目播完以后,周院长在群里发了一个小小的赌注,谁先抢到答案,今年年终奖就翻成。” 赵薇然纳闷,“我没看到群里有这个消息啊。” 于雨尴尬着,“额...你是提问者,早就知道答案啊,所以你不能参与。” 赵薇然笑着:“我觉得很大可能是,你们谁也不知道答案,周院长只是抛出了一个画得大大的饼。” 她师傅,她怎么会不了解啊,其他什么都好,就是抠门,有点铁公鸡。 于雨性头蔫了,如一个霜打的茄子,“我就知道。” - 李灿辰今日终于能脱离荒岛了,刘子非跟在他旁边,和初来时一样,大包小包地提着行李。 回去时,节目剧组安排的飞机得中午才能过来。可李灿辰已经等不及了,快半个月没有联系了,他的薇薇可好?会不会埋怨他无故失踪?还是压根就没想起他。 越到出发的时间,李灿辰心里越不能平静。桃花眼里少有的,染了几分焦躁不安。 他们自己租了船,在船上飘着摇着,李灿辰险些脑仁儿都被晃出来了。好在上岸后,公路倒修得笔直。 坐上出租车后,李灿辰的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此次出门前,他特意蹭了节目组的插座,将手机电充得满满当当。他打开手机的第一件事,打开微信和手机通讯录。 打是打开了,可男人骨节分明的左手只是停留在屏幕上,眼眸闭着,眼尾硬长。即使闭眼,他面上的五官还是藏不住的紧张,还有几分慌乱和害怕。 后面的日子,刘子非都不好过。直到下了飞机,到了京北机场,他仔细检查了自己身体,还好没有缺胳膊断腿。 刘子非先去停车场,取车了。 李灿辰坐在机场一边的休息室,等他。耳边是面色匆匆的行人,行李箱划过地板的声音,还有人流的喧闹声。持续烦杂的噪音,刺激着他的耳膜。本就心头烦躁,这下更是火上浇油。 他戴着墨镜,闭上了眼睛。在手机上插上了耳机,放了一首Like a star。心绪,这才渐渐放平。 听着听着,耳道传来外界的一缕声音,那声音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广告屏上。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赵薇然的声音? 怎么可能? 男人瞬间摘下了耳机,转过身,望向声源处。只一眼,他的心脏嘭嗒嘭嗒,桃花眼里的流光泫然起舞,他的心在一点点加快。耳膜处的心跳声,更加热烈,无处平放。 他摘下了墨镜,眼前恢复了世界本来的颜色。 女生扎着一个马尾,浅浅淡妆,一身白大褂,安然坐在沙发上。她身边蹲坐着一个小女孩儿。 他连身边的行李都没拿,直接几个流星大步走了过去。周围的人,步履匆忙,从未停留。只有他一人站在电视广告屏下。 好久不见,赵医生。 人来人往,没有停下的脚步。只有他驻足在原地。他唇边浅笑着。电视广告屏上张冰冰问着女生,“节目的最后,您还有什么想话想留给观众的吗?” 李灿辰桃花眼微眯,眼里流光看着女生。 什么时候,他的专属赵医生如此上镜了? 他伸手抚侧在唇边,眼珠的光点全部聚集在赵薇然身上。 只见荧屏上的女生,在光点下,更加耀眼。浅施粉黛,一颦一簇足以蛊惑人心。她灵气的眼睛泛着水光,肩膀略颤,欲哭却未哭着。 李灿辰自言自语着,揶揄着,“怎么还有点哭了?” 下一秒,女生把肩膀一沉,花泪抚下,笑音绽放在他的耳侧,她的声音浅浅着,“二战的时候,一国抓了另一个国的俘虏。那位将军给俘虏了一个选择活下的机会.....” 在听见前几句话时,李灿辰脑子突然翁住了,只能看到女生的红唇张张合合。 将军与俘虏,她怎么会知道? 难道,她当真是胖胖然? 这个猜想,从脑子跑出后,直接在他心底扎了根。心绪动荡得厉害,他脚像是粘在了地板上,无法挪开。他激动又很胆怯,太阳穴的青筋凸起,喉咙紧着快无法呼吸。 因为,将军与俘虏的悖论,他想能如此巧合的同一个名字--赵薇然,再加上之前女孩说的重重,都与他的胖胖然重合。 这样的巧合,该是命运的偶然了吧。 神明,这次终于能回过头看他一眼了吗?不再像是4年前那次,狠狠抛下了他吗? 他激动得桃花眼里的泪,如江山,汹涌波涛。 良久,他的心绪一点也没放平。 电视节目的采访,已经结束。节目放着尾片,纯黑的背景中,映着一段段白字,那里写着节目的相关工作人员的姓名。突然,画面停止。一个录音突兀出现。 没有旁白复杂的音乐,所以人声显得更加清晰,一丝一毫从未逃过他的耳朵。 一个女声问,“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话音迟钝了几秒,像是卡顿了。 赵薇然声音有抚不平的痛感,“他....叫李灿。一如其名,生来灿烂,绚极一世。” 听到这里,他的心已经肯定了。当初这话,他只跟胖胖然说过,如果说以前赵薇然说的荷花池,恐水,对那个朋友的愧疚,也喜欢like a star,这些他可以归结于命运的巧合。 但这话,不可能。 22个年岁里,在此时此刻,他的神明终于给了他回应。 因为,他找到了他的胖胖然。他的心很早就认出了她,一直是理性掩盖了真相。 这意外的相遇,太突然。他很庆幸,初见她时,和刘导的提议,不然他就要错过他的公主。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骑士。先前他曾觉得自己背叛了胖胖然,喜欢上了另一个和她相似的女孩儿,而歉疚不止。 现在,他知道,一切都在明明之中。他早已和她相遇,她的胖胖然幸好还在。 他桃花眼弯起,眼尾的海浪比以前任何时分都纯情,自由洒脱的尽头是情之彼岸。眼珠如南极上万年的冰层一般,清澈冰洁。眼里,心里都在看电视广告屏上的女孩儿。 女生虽未在花从里,可有她的世界,就是春日,就是暖意自来。他看到她嘴角浅放的笑,这一秒里,他的全世界都沉浸在女孩微甜的笑,余味有点跨过记忆的苦涩。 他知道,那个误会,她背负了十几年已经够了。他就是李灿啊,一直都是他的小跟班啊。 男人眼眸凝结了情和十几年从未减淡一分的思念,最后化为了最纯洁的泪水,从眼眶划过。 他苦笑着,“还好,你还能笑。” 刚落下这句,手机就响了,似乎是打开潘多拉魔盒关键的一步。 是男侦探打来的。 他兴奋得不敢相信,“我找到那个女孩了,就是上次你发个我的那个女生。她没有整容,是高中之后勤去健身,才瘦的。至于,她手腕上的疤痕,我找到了医院当年的存根,她去做了激光祛疤。真不敢相信,我还真给你找到了。” 李灿辰浅笑一语,“好巧,我也找到了。” 至此,所有的谜底,揭开。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他身边。 他转身走过之际,身后是女生一字一句的甜言笑语,那声音给他铺了路,这漂泊了十几年的心终归在此刻停了岸。 相比4年前,他觉得上天给他开了天大的玩笑。现在他庆幸这个玩笑,才会让他成为明星,才能让他和胖胖然相遇。因果缘由,一切自有定数。 他开始信命了。 令他还没想到,她还记得那个将军与俘虏的悖论。耳边,还余绕着女生的词词句句,她的话,好像让他又回到了那年夏季。 当时,他站起身回答。 赵薇然不知道他的答案正确与否,事实是,那个故事仅此一份答案,少年答对了。 那份神秘礼物,他私下找了王桐,换取了三年的同桌之谊。这也是为什么,每月一次的换座位,即使他们从左边换到了右边。他还是和她坐到了一起。 小赵薇然曾经问他,“你答对了吗?王老师给的神秘礼物是什么啊?” 少年每次都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问得多了,他依旧不语。久而久之,冬雪春意,四季转然,一年又一年。少女早就把他答对与否的事抛在了脑后,可他一直都记得。 刘子非回来时,看到男人坐在椅边上,墨镜都掩盖不住他桃花眼里流转的满天繁星,他唇角的笑意,从未减淡。 他现在样子有点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唇边止不住的笑,好几次他拢手靠在嘴边,笑着。 刘子非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这4年里,他笑过,可那笑的背后,总藏着一抹他探不到的伤痕。 他有点摸不明李灿辰的心思,“辰哥,遇到什么天大的好事了?” 刘子非拿起行李,两人开始往车边走。 李灿辰竟回答他了,声音温着,笑语化开在了喉咙。刘子非有点受宠若惊,李灿辰什么时候这样对他过了。 他说,“比天大的好事,还幸运。” 车上,李灿辰翻开了那个浅灰,被年岁磨破,磨旧的书包。这包,他一直不舍得扔,因为是胖胖然当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些年一直带着身边,好似她就在一般。 男人骨清的手,从里面翻开了一本厚重泛黄的历史课本。他左手轻卡在书册,纸张有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一页页纸,落下。最后停留在别了一个书签的地方。 书签是茉莉花做的标本,浅浅余香染着书墨香。他轻轻移开书签,那下方赫然有一段稚嫩的小字。这里的字体和旁边的笔迹大不所同,一个稚嫩却略有遒劲笔锋,另一个只剩稚嫩和端正,显然是两个人写的。 那里写着将军与俘虏的故事。 男人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这段文字。 当时,那个夏季,窗外的梧桐树。他都还记得。 王桐在讲台上讲的悖论问题,其实他早已经听过,因为讲台上那个人是他的历史老师,亦是他的母亲。这个悖论,他小学的时候就听母亲说过了。所以,他占了先机。 大部分同学在听到这个故事以后,都想把它记下来,因为稀奇。可他已经都刻进了脑子里,不用记了。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拿着笔,在历史书里的赵匡胤画像旁边,找了一块小空地,记下了这个悖论。 少女余光瞥见少年没有动笔。以前他学□□是比她认真,她有点纳闷,“你一向不是最爱学习的吗?怎么不动手记啊。” 少年回过头看她,桃花眼里含着笑,他轻轻摇头,伸出左手轻点了一下脑袋,“都记到这里了。” 女生不信,“我看你有点懒啊,算了,你老大我今天心情好,帮你写一份吧。” 少年想拒绝,女生的动作快过他的声音,已经将他面前的历史书挪到了面前,右手捏着圆珠笔,一丝不苟地写着。 李灿辰想到这,唇边的笑,不请自来。 他对刘子非说道,“去京北第一医院,越快越好。” 胖胖然,我来了,你要等我。 这次,一定要等我。 第 40 章 李灿辰如守护珍宝一般,重新将泛着厚重历史感的课本重新收进了书包里。 窗外的阳光明媚,萦在他脸侧。下颚线的冷硬,在暖光下,柔和了几分,桃花眼里的柔情飘向了远方。 每一秒,他都等不及了。 明明十几年都等过了,这几十分钟的车程,却让他觉得异常缓慢。 他有些急,嘴角却向上扬着,“再快点。” 刘子非从后视镜看着李灿辰,从刚刚在机场见到李灿辰,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以前李灿辰催他开快一点,直接会说一句,“再慢,你就留在原地走回去。” 这次,没有威胁,没有毒舌。 刘子非实在好奇得打紧,“辰哥,你这么着急见赵医生干嘛?” 李灿辰找到了他的胖胖然,心情恍如经过十几年的苦寒,终是迎来了春风浮脸的那一刻。 好的心情,他不介意多说几句。 或者,想找一个人分享此刻的喜悦吧。 他的清泉音比平常多了一分热流,“你还记得,之前我找的那个人吗?” 刘子非眼眸滞住,差点没收住脚,踩到了刹车,“你...你是说,赵医生就是你找了数年的那个女生?” 男人淡淡点头,无声笑过。唇边的弧度,迟迟不愿放下。 刘子非震惊得一愣,“真?不是找了好几年的没找到吗?如果一开始赵医生就是你那朋友的话,为什么初见面,彼此都没认出来?” 他接收到这样的答案,心底还是晃荡着,一下问了好几个问题。当然,这些疑问概括不了他心中全部的疑惑。 李灿辰大概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以往更近人情。 他竟耐着性子回答,“之前我也猜测过,但她比小时候变化得太大。” 刘子非觉得刚刚他在机场,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去取车,前前后后十几分钟的时间,李灿辰就判若两人了。 “那为什么刚刚你就知道了?” 李灿辰的耐心,即使在好心情的加持下,也耐不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问题。 “够了,先去医院。” 到达医院时,李灿辰庆幸一月之前,他问过她就职的医院和科室。 时隔十几年,就要以新的身份见面了,这一刻就在现在。可能有种近乡情怯吧,他站在科室门后,没有立刻进去。 直到里面赵薇然的声音响起,有一点接诊太多病人的疲惫,“下一位,刘子非患者。” 李灿辰怕她不愿见他,当时是他不辞而别半月有余,他整个人杳无音信,可她一条消息都没给他。 要么她气自己的人间蒸发,要么她对他无动于衷,如一个陌生人一般。 可他宁愿选择前者,所以借刘子非的名义,挂了号。 李灿辰左手攀上了银色的门把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走近。 临场,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半晌,赵薇然只听见了门声,和人走近来的脚步声。那人高大的身影,圈住了一大片阳光,形成了一道阴影勾在了赵薇然身前。她疑惑抬起头。 眼眸触到他的脸那一刻,赵薇然直接站了起来。空气凝结了好几秒。她眉目平了几秒,即刻换上了疏离冷漠的表情。比对待一般病人,还要冷漠。 “你怎么来了?”赵薇然重新坐下,眼神不在停留在他身上。 她指尖按在鼠标滑轮上,点了一下又一下。她看似不想搭理男人,眼睛专注地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李灿辰察觉到她的生气,他有一点庆幸,至少她还是在乎他的。 他薄唇勾起,“挂号看病。”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它跳动得很不正常。特别是见到某人之后。” 说起某人后,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话里的暗示很明显。 赵薇然打量了他一下,“李大明星,这里是医院,不是你随意演戏的地方。如果没事,还请你立刻离开,至于挂号费可以去一楼大厅退费。” 李灿辰走近,两手撑在就诊桌台上,背脊微倾,近距离地看着她。从额头到下巴,每一处他都不想错过,眼神停留在她右眼角的泪痣时,那里粉红星点。五官精致,这一刻他才发现,这张脸,不就是他的胖胖然吗? 他为什么没有立即认出。 这眼光太过炙热,赵薇然尽量不去触及那道视线,“我要叫下一位患者了。” 李灿辰凌冽的柠檬香浮动在她的鼻息间。 男人唇瓣轻启,桃花眼笑意浓浓,“好久不见,赵薇然。”他的声音,和他眼里的浓情,是相隔十几年的老朋友之间的寒暄。 赵薇然没有听出更深层意思,“你的好久不见,太过昂贵我受不起。听着,李灿辰,我不是你抛之即来,扔之即去的玩偶。” 这十几天的气,全部化成了后半句,“还有,我们并未好久不见,也就相隔了半月。” 李灿辰知道她在生气,他半开玩笑,不想让话题太过紧绷,“记得很清楚啊,今天刚好半个月。” “啊”字,是拖长的尾音。 每每,他都是如此打趣她。 她听见这个,想起过去他对她的若即若离,那迷人的暧昧,此刻在她看来可笑至极。况且,她的心此刻也不该再陷入这情情爱爱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找到李灿。 赵薇然沉住气,声音却冰冷刺骨,“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卫处的人来了。李明星,也不想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被当街扔出去吧,那样对彼此都不好。” 李灿辰了然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于是他抛出了她在意的话题,“将军与俘虏的悖论,那个答案我知道。” 话音落下,赵薇然果然呆滞猛烈,直接从原地站了起来。她眼旋即红得惹人怜惜,声音一惯地因情绪太过激动而发抖。 她眼珠放大,深深看着他,难道她最初的猜想,当真一语成谶? 赵薇然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你...你最好知道。” 那种眼神,他太过熟悉。先前,在机场看到赵薇然出现在电视广告屏里时,他露出不下一次,甚至都熟悉了那表情里的肌肉记忆。 他眼尾的海浪,如她初见时那般,自由而恣意。这次还多了以往不曾见过的认真。 李灿辰的眼神紧紧裹着她,“俘虏将选择的那个纸条,吞进了嘴里。留下的那张是死字,那他挑选的那张就只能是活。于是,俘虏就这样活了过来。” 男人就那样轻松得说着。但每一个词,每一句都让她觉得无比深沉。这个回答,和当年在她身边的少年,一模一样。 甚至,一个字不差。 赵薇然眼里萦着的泪水,顷刻间滚出,她找了十几年的人,就这样找到,她不太相信,战栗的手拉住男人的手腕,“是..是你吗?李灿。” 李灿辰在心里回答着:是我,一直都是我。现在他认出她就好,再给他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毕竟当初胖胖然和他定下的约定,他还没有实现。 她找到了她的雪怪。 可他还没有。 李灿辰虽笑着,眼眸的光却深深掩埋。他没有直接回答,是与不是,“赵医生,在节目中说的,有神秘礼物一份,不知道现在还作数与否?” 赵薇然听不见她的话,手硬是没有放开,还拉着他,口吻愈发强硬,“回答我。” 李灿辰半笑着,“这个问题,很难吗?一般人都知道吧,赵医生。” 赵薇然无力地放开了他的手,如果他真是李灿的话,又何须如此,不与她相认。她想起,刚开始她见他时,他就已经说过,李灿辰是他的本名,而他也亲口承认道:他不是她的那个朋友,请她不要用那种眼神看他,却在看另一个人。 她转过身,擦拭掉眼泪,重新坐在椅子上。 赵薇然又装起了先前的疏离,“作数。” 对不起,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和她相认。 赵薇然受伤的样子,他尽数圈在了眼里,可他不能软下心。毕竟那个约定,是他许给她的承诺。他从不轻易许下诺言,因为一诺必允。 李灿辰故意以玩笑的方式说着,“那礼物的话,我自己挑吧。” 赵薇然全身心如冰川破碎,被打击得不轻。如果一开始没有抱有期望,就不会有现在心里狠狠挖空的失望。是她太过贪心。 她无力回应,“好。” 李灿辰的眼眸软了几分,“那我先攒着。” 赵薇然没有心思去听他说的什么了,只是像个木头人一般,只会说,“好。” 李灿辰转身离去时,他停在了门边,背对着她,声音里的诚恳如当初许下诺言一般,“你要等我。” 落下这话后,他在心里默叫着她:胖胖然,等我找到了我的雪怪,那天我定会不负你。你一定要再等等我。 这声音,她在哪听过。这承诺,李灿也曾对她许过。 赵薇然心里有一个念头暗然生起,她旋即抬头,可门边人早已消失不见。 昨天采访结尾时。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再见时,她想对他笑。 再见时,她想见他已追寻雪怪而归的得意。 笑,可能她做到了。可是他的雪怪,他追到了吗? 莫不是,他为了这个约定? 可他现在如天边灿烂繁星,若他真是李灿,他的雪怪不早已找到了吗?比她的耀眼千倍万倍。赵薇然无力摇摇头,当是这几天满脑子都是想找到李灿的念头,一丁点苗头,她都不自觉想往上靠。 想得太过投入,当初李灿也是这般像他许诺,虽然当初少年只说了一句,“好。” 可她就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即使经过了十几年岁月的磨洗,都未褪掉一分。 第 41 章 李灿给她许诺的那天,是个迷人的冬季。 京南地处南边,冬天少有落雪,大抵最多的是冷雨。这天,他们刚好了拿了期末成绩通知单,回家路途中恰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少年,撑开一把透明伞,两人共挤在一把伞下。他身高长高了些,已经比旁边的少女高半个头了,声音有点粗桑,像是被烟头烫过。 赵薇然知道男生会有变声期,他的同桌现在声音也没有以前好听了,但她不会嫌弃。 少女将一只手伸到伞外,毛毛雨很像棉花糖的柔软,落在手里除了冰冷的凉意,再无其他。 她叹息道,“为什么京南就不下雪啊,我从来都没见过雪。” 少年不懂她的惆怅,只是标准地当起了“百科书”,嗓音粗着,“因为京南处于秦岭淮河线的南边,所以气温很少达到零下,也就不会下雪了。” 少女哪是想知道答案,只是想找个人苦诉一下罢了。不过少年,每次都说一堆专有名词,虽然有时她听不懂,但她也习惯了少年这样。 她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你相信这世间有雪怪存在吗?” 少年摇摇头。在他看来信与不信,是建立在理论依据和现实依据上的。现如今,只能有雪怪浅层的踪迹,但没有事实依据。所以,他摇头的意思是,不知道,不能给少女的答案。 但少女直接认为他不信了,她说,“可我相信。我前几天看电视里面播放着帕米尔高原上厚厚的积雪,满眼都是白色,我隔着屏幕都感觉到冷。那好像是个未解之谜的节目,里面有说一个雪怪拯救了一个人类的事情。” 少年的左手撑着雨伞,将她护在一边,避免车身卷起的泥泞扬在她身上。他默默点头,以示他在认真听她讲话。前几次,他没有点头,其实他听着呢,只是习惯了沉默。少女以为他走神了,还跟他吵了一架。 那次之后,他学会了在听人讲话的时候,要点头。 少女眼睛看着雨,眼神有些暗淡,想起满眼的白雪,声音顿时高了些,她两只眼睛水灵灵的,转过头看着他,“反正我就相信有雪怪存在。等我以后长大了,我要翻山越岭,爬上雪山,去找雪怪的踪迹。” 少年眼神迟疑了几秒,才开口说话,“可我也听说有雪怪伤人的情况,你不怕受伤吗?” 赵薇然勇敢地摇头,“不怕,我就是要多去看看这个世界,即使这个世界没有雪怪存在,但它也在我的心里。我一想起那个雪怪救人的事情,就觉得雪怪是一个英雄。它就是我理想了。” 少女壮志豪情地拍了拍胸脯。 少年迷惑,“你是要当雪怪?可你是人类,变不了雪怪,你的基因决定了你的性状。” 她自动忽略了后面的专有名词,捡了少年前面的白话来听,“雪怪只是一个比拟,好吗?它代表了理想的化身。” 少女打趣着,“李灿小同学,你的语文不过关哦,你还得好好学习。” 少年呆呆点头。 他问,“那你的雪怪是什么?” 少女看着他脸上的病白,似乎是随口一句,却深深压在了少年的心头。 “你不一直是我的小跟班吗?我这个做老大的,怎么也不能忘记小弟的病痛在身。所以,我当个医生好了。” 当年,她撂下这句话,是戏言。后来她真成为医生的理由还是只能归就于赎罪。虽然她拼了命,想把戏言归为理由,但十几年的时光,弹指一瞬,她还是能没做到。 少年想说些什么,还未吐出口。少女就说了另一句,“李灿,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分别。我听电视剧里总爱说那一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可你这么好的小跟班,我不想离开诶。” 少年想安慰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少女自己倒开解了自己,她笑容浅浅,右眼角的泪痣粉粉可爱,“以后即使分别,我们再相见时,你带上你的雪怪,我带上我的雪怪。我们也能重新组个4人超级组合,你说是不是?” 她噗嗤一声笑了。 少年的桃花眼,盈满了少女的笑。她的声音和着清风细雨一起入了他的耳。 他眼底的执着,郑重承诺着,“好。” 忆会醒,宴会散。 这次的忆,赵薇然是唯一一次,笑着醒来的。 - 李灿辰眼里的坚定更加决绝,他一言不发坐在车里。刘子非在前面驾驶位上,猜不透男人的心思。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他觉得世上女人千千万万,都没李灿辰的难猜。 男人只是和以往一样,半躺着在真皮座椅上,眉目的疲倦释放了出来,桃花眼眸里的坚定未减一分。 刘子非试探性问道,“辰哥,见得怎么样了啊?相认了吗?” 李灿辰缓缓睁开眼睛,“没有。” 刘子非不解,“你刚刚不是欣喜若狂吗?为什么不给赵医生讲啊,你就是李灿啊。” 说着说着,他都替这俩人着急,“你要是拉不下面子,我去讲。” 李灿辰摇头,眉目看着远方的天,日晕散开,劈开厚厚的云,透出些光亮来。 他,该去追寻他的雪怪了。 时隔4年,这是李灿辰第二次个王桐打了电话。第一次问的是赵薇然,这次也亦然。 王桐那次在电话里说的是,没有女孩找过他。她撒谎的理由是什么? “喂,是灿儿吗?”王桐喜出望外地接了电话。 李灿辰:“嗯。” “怎么了,灿儿是改变主意了吗?要回来看看我和你爸了吗?” 李灿辰声音冷冷的,保持着不多不少的礼貌,“不是,上次我问,当年我住院期间,有没有一个女孩找我,你说没有。” 王桐现在还是想瞒着,“没有啊。” 李灿辰眸色更冷,“够了,王桐女士。你的谎言该揭穿了,不用瞒着我了。你以为我还是4年前的我吗?” 4年前,李父李母,也是这样瞒着他。 王桐自知继续满不下去,“当时,你病成那样,全是那个胖女生害的。妈妈我不想你跟她再有瓜葛,我瞒着,还不是为你好。” 李灿辰没有想说下的欲望,“4年前,那件事,你们也瞒着我,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我想告诉你,王女士,哦,不对。是王老师,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不想告诉我4年前那件事的真相,那就继续瞒着吧。” 王桐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性,“灿儿,4年前的那件事,等你以后成家立业了,你就知道了。” 李灿辰当年,改了名,抛弃了自己的雪怪,自断青云路,放下高考理科状元这样的成绩,都是4年前,那段隐秘的家事“造就”的。 话题每次一谈到4年前,总会疾疾断去。 刘子非试着开解,“辰哥,我看阿姨他们也许真是为你好,要不这次你回去看看,毕竟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啊?” 李灿辰眸色发狠盯着他,“你要站在他们那边,你可以现在就滚去京南。” 刘子非不好再说些什么。 李灿辰胸膛起伏着,大口吐着气。今天本来一切都刚刚好,时间刚好,天气刚好,他也刚好认出了胖胖然,如若不是因为4年前那件事,他也不会自甘堕落,撇下雪怪。那么他今天该和自己的胖胖然十指相扣,诺言成真了。 想到这,对于父母对他的隐瞒,更加多了几分恨意。 刘子非知道他当初会选择和他来到娱乐圈,也多半是因为当年李灿辰和父母的决裂。那天,少年给他打了电话,说,他愿意跟着刘子非闯荡娱乐圈。 那天,他记得很清晰。不是因为刘子非的记忆好,而是少年那一双浸染过雨水的双眼,再无刘子非初见他时的清澈纯净,染上了不可磨灭的恨意。 当初他第一眼见到李灿辰时,刚好是4年前。夕阳余晖的盛夏,少年穿着高中校服,头发干净简敛。他坐在公交车的后座,耳边戴着白色的耳机,阳光侧过窗户,映在他脸上。 他半随意地坐着,腿边摊开着一本英文书。阳光落入了书里。他的桃花眼,潋滟纯净,如从未被人打扰过的小鹿。 刘子非刚好坐他旁边,虽说他是一个男生,在那一瞬间,岁月无痕,昔光美意,他还是被身边这个少年所吸引了几秒。 那时候他叫李灿,不叫李灿辰。那天,他递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张名片,看着身边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他想这才是他要找的艺人。 男生只是淡淡摇头,拒绝了。 他转头看见很厚一本,全英文的书籍。旋即想到身边人该是个三好学生,颜值智商在线的学霸吧。他最后还是把名片放进了少年的书里。 刘子非本以为没多大希望了,这样的学子家境优越,他当时随意一撇男生戴的耳机,左手的电子机械手表,光是价格就得当他好几年的工资了。 他想,这个男生不是准备出国留学,就是注定考取京北华清大学的人才。 那天的英文书籍,虽然他没有看懂。但是古朴厚重纸张上画的插图,他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一张很美的星河图,旁边有月亮,地球,金星等行星。 再见李灿时,少年在一场大雨里。距离上次他见他,半年已经过去。少年在大雨磅礴的泥泞里,身上的白T恤被水浸湿得厉害,贴紧胸膛,隐隐约约能见骨瘦嶙峋的肌肤,腹部的肌肉纹理淡淡可见。 脚上的一双白球鞋,被水溅起的泥泞染脏,只有细碎的地方,能瞧见球鞋本身的颜色。 少年就半蹲在公交站点旁边,来来回回的公交车停下,又开走。他都没有上车。他整个人可以用颓废来形容。 头发被大雨完全浇透,凌乱不堪。少年的桃花眼猩红一片,那里再也没有刘子非初见那双眼的清澈无洁,现在就好像是雨水无论怎么冲刷,都洗不掉眼睛里的阴霾。 那样一双如水晶般透彻的眼睛就这样再也看不见了。 他丝毫不敢将半年前那个灿烂的少年和现在呆板没有生气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他看起来好像遭遇了人生的难关。 刘子非走了过去,只能一起陪他蹲着。 少年的声音沙哑至极,他仰望着头顶的天,很压抑,又很纠结。他的左手一下又一下地锤在水泥地上,激起的浪花,重新溅上了他的裤腿。 他一双红到可怖的眼睛,看着刘子非,良久他说,“你的提议,我接受。” 刘子非木讷很久,他没有接话。 其实当接到少年的电话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甚至以为是骗子。早在前几天,理科状元的报纸满天飞。李灿--天之骄子,理科状元的独首。当时刘子非也看到了新闻上的报道。少年捧着一张奖状,眼神呆呆的,没有一点喜悦,神情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 那时候,他才知道当初自己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少年叫李灿,果然如他先前猜测的那般,少年智勇双全,真如他名字一般,成年之礼,就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起点,比如他。 刘子非尚有良心存在,他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遭遇了什么大事,需要他自斩飞鸿路,那样的路,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一辈子也去不到的远方。 看着身边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劝解道,“你别冲动。你一看就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贫民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你不懂,即便发生天大的事情了,也别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来得好。” 少年的桃花眼,好像全部被红裹满,像是涂上了血泪一般,刘子非被他的模样有点吓到了,他还是想劝少年多想想。虽然从私心考虑,少年的颜值在娱乐圈,肯定也能闯下一片天地,但这样扼杀别人青云路的事情,他还是到底狠不下心。 少年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嗓子仿佛冒着烟,他的声音哑着,每说一分,他就颤抖连话都成不了句,“你知道吗?我18年来的人生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骗局。我就像一只被养在精美笼子里的鹦鹉,他们想让我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好在,我的高考志愿,终于顺了我自己的意。” 他说着后面的话,像是把喉咙扯坏了,沙哑到了底,刘子非怀疑少年的喉咙都冒血了。 “可为什么在我人生最高兴,最如意的一天。老天要给我开那么大一个玩笑。我根本就输不起。我父母口口声声说事情不是我看到的那样,事情不是我认为的那样。” 说到这,他猛地站起身,捏紧了拳头,一锭子捶在了公交站后面的广告牌上。 “他们叫我不要信我的眼睛,不要信我的耳朵。要信自己的心,他们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一切都知道了。” “可我已经成年了啊,成年了....” 成年了,三个字,他一直重复着,直至嗓子一句话都说不了。那天刘子非在公交站点陪了少年很久,他也和少年差不多大,他无法站在道德层面,装着大人的姿态,去开解他的人生哲理问题。 那以后,少年改了名。他的名字里多了一个辰。刘子非好奇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原本的名字,富有诗意,即使用本名当艺名。刘子非觉得也很不错,毕竟生来灿烂,绚极一世。多么美好的祝愿。 少年那次的回答,他也一直望着天空,左手高高指在远方的天边,“辰,是星辰远海,遥远的天,那里是我真正想要追求的。我想时时刻刻用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 刘子非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他偶然想到初见少年时,那个夕阳晚晴天,少年腿边的一本书--那里藏满了星辰大海和行星绚烂,一如他的名字一般。 后来,他有问过李灿辰,当年他舍弃了理科状元的身份,跟他一头扎进娱乐圈,他后悔吗? 李灿辰每次的回答都是那句,“无悔,无过,只剩当下和未来。” 这几年,他知道李灿辰当初选择和他来娱乐圈,是和家里闹了矛盾。至于原因从何而起,他也不知道。他曾旁敲侧击过很多次,男人次次都是沉默。 有时候问得多了,他也会跟着遭殃。即使这样,刘子非这次生出一种预感,当年的事好像就要浮出水面了。 也许,于心于理,他刘子非也该当一回和事佬了。当初就这样把李灿辰带进了娱乐圈,这些年在心里留下的愧疚,他只会多,不会少。至少他该帮李灿辰重归自己的家庭。 刘子非通过后视镜看到男人,“辰哥,这边刚好有一个关于医生的剧,在京南拍摄,要不接下。那剧本写得挺好的。” 李灿辰坐在后面,车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周,眼眶附近,只觉刺眼。他伸出左手挡在眼边。 他声音虚无缥缈着,“接吧,也许这是我拍的最后一部戏了。” 刘子非也猜到了,当初他问他为什么要改名,少年说的那句,“辰,是星辰远海,遥远的天,那里是我真正想要追求的。我想时时刻刻用自己的名字,提醒自己。” 他知道,李灿辰该去追求他原本的理想了。 刘子非不想太过煽情,笑着说,“辰哥,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次吗?你手里捧着的那本全英文书。” 李灿辰淡淡点头。 刘子非笑着,话里的内容却肉麻,“虽然都是英文的,可那副插图很美,满天的银河。我相信你,会如愿以偿的。” “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人群里的天子骄子,有远大的理想,即使跟我一起去闯荡娱乐圈,我也知道那是暂时的。” 他谈着谈着,声音有点哽咽。 李灿辰桃花眼波微微浮动着,半晌他说,“你也还不耐。趁我拍下部戏的空档,你也赶快找好下家吧。” 此去京南,4年前的陈旧往事也该清理了,他也该重新找到自己的雪怪了。这样,他才能早日和胖胖然相遇。 第 42 章 有时候计划很完美,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李灿辰原本已经构想了好多次,当他追到了自己的雪怪。他定会手捧鲜花,在一个漫雪纷飞的雪山之巅,亲口说一句,“好久不见,胖胖然。你的小跟班来了。” 他也终是没有预见,他承认他是李灿的那天,太过潦草与突然。 李灿辰翻开手机,给赵薇然发了一条微信:【上次我不辞而别的半月,并不是我本意。整个半月我都在荒岛上,那里没有信号。还有我上飞机前,也编辑好了微信给你,可就是那么奇妙。手机关机了。】 他之所以不发语音,因为只要涉及到赵薇然,他已没自制力,他怕自己下一秒就开口承认他是李灿这件事。 发完这条,他全身心编辑着另一条微信,他的心一点一点被十几年前的胖胖然占据,亦是被如今的赵薇然占满。【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等我回来,到那时,无论是山川四海,还是飞花四季,我都陪你看。】 他清澈的桃花眼映着满目的文字,眼尾的海浪比任何时候的柔,左心处的怦然,逐渐弥漫至他全身。 刘子非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李灿辰那双眼睛,4年前公交车上少年清澈透润如小鹿一般的眼神,回来了。 因为一个女生回来了。 - 赵薇然正在去食堂的路上,她身边的人流很大,如鱼贯而入般往食堂涌去。 当她点开手机,看到了那条微信时,她整个世界都暂停了。 赵薇然驻足在原地,右手食指还停留在手机界面。她眼眶盛不下厚重的眼泪,啪嗒直直落下,落进了胖胖然的心里。 心里的猜测,她肯定了一分,看着男人发的最后一段文字,像是许诺一般。也许,他是要去找他的雪怪了吧。 只希望,这一次,我们不要再错过。只希望,他就是李灿。只希望,这个渺小的希望能实现。 丹青不渝,拔云见日。 缱绻云丝透着蓝,褪下了昔日沉闷的外套。极目穷尽处的高山,落了山间的白,白透之下又是苍蓝翠绿。赵薇然视线忽移,看着不远处,供暖的高耸烟囱,正吐着滚滚灰白的烟雾。 烟雾一同和背景的蓝白色化成整体,分不清谁是云,谁是雾。这大底就是云雾缭绕的意境吧。 他们一定要再相见,那时候她在原地,他也在原地。 时间过得很快,像翻页一样。不知不觉,已经翻过30有余的天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貌似发生了很多事情,却又和平日枯燥的生活一样,没有惊喜和意外。 那天以后,李灿辰偶尔会在微信里跟赵薇然分享他的近况。她大概了解到的是,他正在因为一部关于医生题材类的剧,进行密闭训练一个月。 最近一次他发的是:【训练结束了,我在京南。过几天就要入剧组拍戏了。】 赵薇然:【好,你加油。】 彼此再相遇后,李灿辰变得患得患失,隔几天总会跟她报告自己的情况。像是异地情侣之间,男朋友对女朋友时刻分享自己的近况。 而赵薇然也变了,从刚开始只是像个朋友一般,偶尔回几句。现在,她一有空,竟然主动等着他发微信找她了。 再见的日子,她没有预料到是以这种方式,一切都太过偶然。 前几天陈明明说她写的小说,已经准备翻拍成电视剧了,名字叫《智医》。陈明明问她,“这小说当时我是以你为原型写的。反正现在剧组还差个医生顾问,所以看着姐妹我第一本小说被翻拍的份上,答应我这个请求呗。” 赵薇然当时犹豫了几下,想起李灿辰最近要拍的新剧也是医生题材的,不会那么巧吧? 就这样,赵薇然在身边人说教之中,直到此刻上了飞机,才莫名徒生一种被骗,上了贼船的感觉。 赵薇然看向身边抱着电脑码字的人。 “这次,真的就只如你说的那样,仅仅帮演员提供医生的一些专业知识就可以了?” 陈明明手里节奏的声音戛然而止,笑眯眯看着她。 “这肯定的啊。”陈明明嘴角线条不自然,神情有点躲闪。转而借以回到笔记本身边掩饰。 赵薇然没有看破她的伪装,“你今天怎么那么爱笑?”,只觉奇怪。 陈明明合上笔记本,大力一把抱过身边的赵薇然,“咱姐妹能在一起工作几个月,还能每天见面,这不香?”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粘我啊?”赵薇然狐疑。 这时,送餐的空乘小姐刚好过来打断了刚刚维系不稳的节奏。陈明明松了一口气,真怕后面兜不住,露馅了。 这演戏,还真不是她的强项。 陈明明将电脑的合同打开,“对了,这个合同我发你微信了,一会儿抽空看看。我倒是帮你看了几遍,没啥问题。” 陈明明大学跟陈明一个系,都是学的法律。 “你看了,我就不用看了,一个法律的高材生都看了,我还用得着看?” “这么信我?” “当然。” 说完,赵薇然就已经在电子签名栏那里落上了潇洒俊逸的三个字--赵薇然。 陈明明眼角有点烫,目光触及到身边人巧笑嫣然的模样,恰好对窗的云层阳光萦着她周身。 光彩照人,圣洁极了。 不,你该看的,薇薇。 电脑屏上的黑白相应的字,最开头黑体3号的标题:合同。那之后密密麻麻的黑字里,晃眼一过。却又无比清新地印刻着:对接演员李灿辰这几个字。 陈明明这是无奈之举,想起李灿辰当初对自家姐妹不闻不顾,一别就十几天,一个消息也没发的渣男。虽然他很渣,但她却有私心,因为她想让自己写的小说,能够让更多人看见。 想起,赵薇然那次之后对李灿辰的敌对。所以,她只能瞒着了。 这一切还是赵薇然忘性大,其实她早就不恨李灿辰了,误会已经解除了。只是她忘记跟陈明明解释了,所以她姐妹还停留在当初那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上。 误会解开时,是剧组开拍前组织的那次宴会上。赵薇然在这里看到了李灿辰,陈明明一副胆小怕被骂死的模样,躲得远远的。 赵薇然不明所以,“你怎么了啊,明明?” 陈明明讨乖着,“薇薇,不能怪我啊。那次之后,我真的没有再粉李灿辰了。这次也是为了我自己事业的无奈之举嘛。” 赵薇然当时就明白了,笑着解释了来龙去脉。 陈明明听完后,瞬间松了口气,“害,你不早说,害我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一直想着被你揭穿后,我该怎么办。” 晚会在京南郊外的一片草地进行。附近是一个国家森林公园,草地之外有溪流汩汩流过。空气里晕染着花草芬芳和各□□人的甜品香气。 草地中央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舞台边被白色玫瑰包围,整个宴会的中心聚集在台上。 赵薇然穿着晚礼服,脸上的妆容是陈明明替她化的。出门时,陈明明说她自己化得太素了,就为她添了几笔。 此刻台上有了响动,下面人群的嬉闹声,也戛然而止。 赵薇然看过去。 台上张导刚好说完了感谢某某投资方,祝贺《智医》收视长虹,完美开机等一大堆明场话。 话语到了最后,语调一转,“下面有请我们《智医》的男主角扮演者李灿辰。” 好久不见,李灿辰。赵薇然整双眼睛都落到了顶光下的那张脸上,一月不见,他好像更瘦了些。 李灿辰西装带身,昂贵订制,一针一线在顶光下喧嚣着穿这身衣服人的器宇轩昂,矜贵疏离。 他还未开口说话,场下的窸窣,遗留的掌鸣已然全部整齐划一地沉寂。 赵薇然一直觉得他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第一次见面,口罩之上的桃花眼潋滟了她的脸。 她自我不敢承认,相见恨晚,熟悉滥调的“看着你很面熟,交个朋友”的陈情搭讪。 这个角度下看着他,更像是藏在她心中许久的那个少年郎了。现在,顶光之下,圈在李灿辰脸上的阴影沟壑,心里陈旧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她嘴里还盛着刚刚甜品的口齿芬芳,一边享受着甜品的滋润,一边被重逢后的喜悦包围。她的目光看着他浅薄凉唇张张合合,吐出的白气萦绕在他脸上。 形成的冷气薄雾半掩半藏了他的脸。 台上的人好像说完了话,赵薇然身边不约而同的掌声,将她从刚刚的沉顿抽离。 她跟着鼓掌。 唇边浅放着笑,亮丽了黑夜。 在李灿辰准备下台时,他的视线刚好触及到这儿。他的桃花眼为之一颤,手握紧了手里的话筒,骨节发白。他可能思念出了幻觉,天知道前面封闭训练的一个月里,他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他桃花眼里的光彩映到了女生的巧笑嫣然。那笑,像极了那次在机场时,他在广告屏里看见女生的那抹笑。 是真的,她在这。 赵薇然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因为刚好那一瞬,旁边陈明明给她递了杯橙汁。 她肚子被甜品撑得满满当当,“我喝不下了,明明。这是你递给我的第3杯了。” 陈明明摇摇头,“你尝一口,就一口,特别好喝。” 赵薇然鼓起勇气喝了一口。甜汁下肚,她的胃现在被塞得十分饱了,先前饮料喝多了,她想上厕所了。 “你先在这等我吧,我去下洗手间。” 陈明明点头。 赵薇然问了服务员卫生间的位置,解决了生理需求。来到外侧的洗手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很少画这样的浓妆。不过,好像也还行。 手机刚好就响起。 是李灿辰发的微信:【在哪?】 赵薇然擦干了沾上水的手,点开手机:【洗手台。】 李灿辰:【你走出来后,转身。】 赵薇然不明所以,刚走了几步,身前就投下一片阴影。那道身影太过熟悉。 她抬起头,笑着,“好巧,还有好久不见。” 男人换下了先前的西装,穿着她熟悉的浅灰大衣。他好听的清泉音凌冽而清新,围绕在她身旁,“所以你就是张导说的那个医生顾问?” 赵薇然点点头,京南室内没有暖气,她刚刚又洗了手,风一吹,她打了一个哆嗦。 李灿辰将大衣脱下,凌冽的薄荷香气随风更加浓郁,直闯她的鼻息。随后是身上的一暖,男人将大衣披在了她身边。 赵薇然担心,“你不冷吗?” 李灿辰没有摇头,也没有否定,“来之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胖--” 他立即改了口,“--薇薇。” 毕竟他还不能与她相认。 赵薇然听到了那个胖字,眼底的笑一涌浮上,他是想叫她胖胖然吗?那个只能是李灿才可以叫的名字。 她想问他,他在这,是想寻找他的雪怪吗?可想起他既然隐瞒,应该是不想她知道。所以她换了说辞,“你拍完这部剧,有什么打算吗?” 两人的手有意无意地挨着,有些暧昧。 他轻音道,“这是最后一次拍戏了。后面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赵薇然听到了他的回答,也许这次她真的找到李灿了,她这样抱有期待地等他。 第 43 章 想做的事?是他要去追寻他的雪怪了吗?虽然她以前记得少年的李灿好像跟她说过,他的雪怪是什么,可是她就是记不起来了。 她祝福着,“虽然不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但提前恭祝你顺利。” 男人闻言,眉目微微动了几下。神情似有点讶异。几秒后,男人熟悉的清泉音再次萦绕在她耳畔,“好。” 现在对赵薇然来说,身边的男人是当初那个少年郎,是李灿的概率快接近99%了,至于剩下的1%可能得问神迹。 她迫切想知道,当初那个灿烂又刺骨的夏季,那个荷花池边,因为她年少无知,而差点害死的李灿。她想知道,少年当初是如何活下来的。 赵薇然拐弯抹角地问着,“你不怕水吗?” 男人走在她旁边,利落干净道,“不怕。” 是的,他不怕。 想来当初在云草村和他拍戏时,如果他怕水的话,那天他就不会因为她突然跌倒在冰面上,在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跌入冰层,重复十几年前的噩梦。 可是,他跑过来了。 如果他是李灿,当年荷花池的种种,是他救了她。如果他是李灿,那被水扼住喉颈,濒临窒息的感受。他会比她更清楚,她的少年怎么会不怕水呢? 或者,还有一个猜测,那年一别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脱胎换骨。 无论结果是与不是,那1%她主动添上去吧。此刻,她已经把他当成了李灿。诉说着当初那段过往。 赵薇然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呼吸着他大衣上薄荷柠檬的味道,这样好像她才更有勇气去揭开那年荷花池边的事。 她眼珠分泌的泪水,现在应该苦涩极了。 “你还记得,当初你问我为什么怕水吗?” 李灿辰温温点点头,那目光好似安慰着她。 赵薇然假笑掩饰心里的情绪,“其实,那是因为我那个朋友。在初三那个夏季,由于我自己莽撞无畏,贪图荷花的香气。他明明已经提醒我了,不要下水,不要去池中央。可我偏偏不听。” 哭意涌上心头,喉咙很紧,她呼吸一滞,抽泣也停止不下,末了,她站在原地,脚已经无法用力。 李灿辰伸开左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还是轻放在了女孩的背上,轻轻拍着。看着赵薇然潸然泪下,全身心被当初那个夏季深深折磨了十几年,他心痛得天崩地裂。 他全身的血液全部往心脏灌去,他不忍看着她继续被当年的事而饱受摧残。当年,他一点也不怪她,甚至从来就没有怪过她。因为她,他如鹦鹉般,事无巨细听父母的人生,才得以结束;因为她,他才头一次鼓起勇气去用眼睛看世界,用耳朵去听世界,而不是通过书本去了解世界。 胖胖然,在他心里是永远不可磨灭的存在。 当年荷花池,虽然他体验到濒临死亡,污泥从脚踝逐渐淹没至小腿肚,如冰蛇一般缠绕至他的腰腹。那一刻虽然他很害怕,但身旁女孩的哭泣,他更怕。他害怕,她的生命就此凋零。 毕竟,她以前说过,她想去看山川四海,飞花四季。那个理想,他想去帮她实现。 这样想着,那一瞬间破开心脏的束缚,全身力气上来,他拼命终于把女生送上岸。 赵薇然转过头看着他,灵动的眼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诚,“如果.....你是李灿,我欠你一句道歉。” 李灿辰在心里喊着:笨蛋,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赵薇然看出他桃花眼里的星星点点。 “其实我被他推上岸时,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头一次知道生命的可贵。以及对我以前的胆大无畏感到可耻。我想说,我算什么啊,敢去和生命叫嚣。” 她啜泣得厉害,吸了几口气,“可我也最恨那时候,我沉浸在喜悦里,丝毫没有看见我旁边被污泥沾满的男生。他脸色当时比平常惨白很多。他呼吸也很不对劲,这些我当时都没发现。” 赵薇然拉住了男人的手,自责着,“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明知道他有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可你知道吗?当时我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直接把我推了上去。” 她比了一下少年的身高,“明明他也没比我高多少啊。” 李灿辰喉咙滚了一下,极力压着他迫切承认自己是李灿的事实,如果现在他承认他是李灿,那么先前他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他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不能空手而归和她相认,当初他给予了的承诺,定要兑现的。 李灿辰轻声道,“也许男孩从未怪过你,那一刻,他想的是,幸好你活了下来。” 他靠近了一步,玩笑着,可他的声音却很认真,“所以,别再怪自己了。还有难受的话,肩膀可以借你靠。” 赵薇然摇头着,“算了,你的洁癖才不会允许我的鼻涕眼泪全部粘到你身上。” 李灿辰轻笑着,“这次准了。” 两人并肩前行,耳畔的风是为十几年前误会解开的叹息。那年的荷花池,成就了现在的赵薇然和彼时的李灿辰。 他们谁也不后悔。 - 李灿辰送赵薇然去了礼堂,刚好走到电梯这边。 刘子非先前一直躲在电梯旁边,将两人的互动全部看了去。他声音幽幽地,“你说吧,人赵医生哭得个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可某人就是铁了心啊,不肯相认。” 李灿辰面前的电梯门,将他的模样映了进去。当年的李灿,长成了现在的李灿辰。他淡声道,“如果你曾跟一个女孩许下诺言,只有那个诺言实现了才会相见。那你会选择食言还是现在相认呢?” 刘子非觉得他家艺人有点文绉绉的,“哪有那么多言不言的,注意当下,随心而动不就好了?” 李灿辰拳头紧了一下,“可我只想给她最好的李灿。” 刘子非按了电梯。 “辰哥,你也有今天啊,真是一物降一物。你现在脸上就写了两个字。” 刘子非转头看他,“深情。” 李灿辰眼睛乜斜着,给了他一脚尖,“外套拿来。” 刘子非两手护在胸前,“你把妹,我给你贴外套啊。还是你想转移话题,要我说差不多就得了,老老实实承认你是李灿,免得赵医生跟别人跑了。” 李灿辰无语审视着他。 刘子非招架不住,悻悻笑了几声,老老实实脱了外套,还不忘提声,“辰哥,今天出门我全身都洗过了,干干净净。外套也是昨天新买的。” 李灿辰接过,随意穿在身上。 刘子非看着他,“果然啊,穿我身上,是衣服衬我。穿你身上,是你衬衣服。” 调侃没几句,刘子非的手机响起。是此次《智医》张导在群里发的消息。 刘子非转述说着,“张导说媒体应付得差不多了,让我们去包厢,让大家一起认识一下剧组的人。” 屏幕的蓝光,映在李灿辰下颚线分明的脸上。 电梯门刚好打开了。 李灿辰清声,“那走吧。” - 路痴是赵薇然的通病,在她问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才回到刚刚的草地宴会上。 冷风又打在她身上,还好披着的大衣阻挡了大部分寒流。赵薇然低头看了眼,羊毛皮质感,一针一线严丝缝合的大衣。她暖暖地笑了,还好有你在。 会场人所剩无几,陈明明一眼就看到了赵薇然,她急急走了过来,“你这个厕所上得可真久。足足半个小时。” 赵薇然不恼,甜甜笑着,“遇到了一个人。” 陈明明扫到了她的表情,“你很不正常。”突然,她眼神凝结了片刻,“我去,你不会遇到李灿辰了吧。” 虽说李灿辰当初的“渣男”误会解除了,可陈明明现在也不粉他了。现在口口声声只会叫他李灿辰。 赵薇然大方承认,眼角处残留着先前哭过的粉红,“明明,我可能找到李灿了。” 陈明明看到了赵薇然眼睛哭过的痕迹,右眼角的泪痣比以往更红。她的注意力没有在赵薇然的那句话上,直接说,“是不是李灿辰那货又欺负你了。” 女人变脸的确如翻书,前些日子还一口一个的偶像爱豆,现在被叫做那货。 赵薇然哭笑不得,矢口否认,“不是的,我是说李灿辰可能就是我找了十几年的李灿。” 陈明明惊呆了,身边的风呼呼吹到两人身侧。 两人都没说话。 一秒,两秒。 陈明明眼里重新有了焦距,这个消息可能太过震惊,她险些站不住脚,她身子晃了一下,赵薇然扶住了她。 “你...你是说李灿辰,就是那个明星李灿辰,就是困扰你多年的那个李灿?” 赵薇然点头承认。 这消息如惊雷炸满天。 陈明明大脑还在反应,“不是,你就上个厕所的时间,咋还认出了十几年都没见过的老朋友。而且,你当初不也说李灿因为被你拖下水,后面心脏病犯得很严重,不一定活得下来?” 这些疑问,一直也是赵薇然的疑问。 她说,“是这样,没错。但是最近几个月相处下来。他是左撇子,李灿也是。总是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他虽然现在还没承认他是李灿,应该也是因为当初和我的约定。所以他应该是李灿。” 陈明明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要说应该与不应该。确定吗?” 赵薇然换了口吻,“确定,99%。” 还有1%,在她心里。 陈明明害怕自家闺蜜又被渣,她提醒道,“什么约定啊,既然十几年都未曾相见,为啥还不立刻相认啊?别又向上次那样,来个十几天的人间蒸发,偷走了你的心,还不负责的那种。” 赵薇然不喜欢她这样说他,“总是,他应该是要去找他的雪怪了吧。既然他以为我不认得他,那我就暂时装作他不是李灿好了。” 陈明明听到了前面的雪怪,“雪怪?这又什么鬼,算了,你们之间恩恩怨怨我参与不了,总之希望你们有个好的结局吧。” 赵薇然噗嗤笑出声,十几年的愧疚此刻终于化清了些。 陈明明也想起那茬了,“所以李灿没死,那以后你...你就应该不会失眠了啊?也不会每天做那个噩梦了。”她高兴得快要飞舞,抱着赵薇然,兴奋得分享此刻的喜悦。 赵薇然:“你咋比我这个当事人还高兴?” 陈明明摸摸她的头,“没办法,谁叫你是我的闺蜜。”一句落下,她强调着:“最亲的那种。” 第 44 章 宴会结束后,剧组给大家统一安排了住宿,位于朵拉酒店。张导在群里说,明天一早开拍了。让大家早些休息,明天能有一个饱满抖擞的精神。 赵薇然回到酒店之时,床上的人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睡着了。 进入梦乡的陈明明,身上还套着那套晚礼服。礼服的精心褶皱任人随意碾压揉搓,多了几道凌乱的压痕。领口镶钻的流苏,紧贴着熟睡的脖颈。 赵薇然细心给旁边的陈明明换了睡衣,随后换下了身上的羊毛大衣,用最大号的衣架小心地撑起来,挂在了衣柜门上。 房间浅白的灯萦在羊毛质地表面,神秘又英气。大衣领是时下最流行的西装领。时尚总是一个轮回接着一个轮回,偶尔之前已经轮回过的又重新投胎成为时尚界的新宠儿。 赵薇然看着大衣发了神。鼻尖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薄荷柠檬香。她对着大衣小声问着,“你说,你的主人,为什么就不承认他是李灿呢?” 他追他的雪怪,又要多久呢? 十几年都等了过来了,即便再等几年,她也会等。因为,这是她欠他的。对于李灿活着的事实,她觉得这是上天给予她最大的幸运。还好当初年少的莽撞没有酿成大祸。 看着如今他健硕如骨,早已甩开了病恹恹的模样。她心里的愧疚就少了些。 想着想着,床头柜旁边的茉莉花香,也入了她的鼻息。她头一次,没有吃褪黑素,还未到凌晨,她竟有了困意,大底是心里的缺漏在今天已被填满了吧。 那些久远的过去,深深纠缠了她十几年的梦,也该结束了。这夜,该是她最后一次梦到了吧,该做个告别了。 那天,还是个滚烫的夏日。太阳下了山,地依旧热得厉害。 京南市在连续3天的将近40度后,政府发了公告,学校停课,放了高温假。好多央企国企业也相近响应号召,给员工放了高温福利假。 今天是学校假前最后一次上课。班任,在下午最后一趟课放学后,定时定点站在门口。 打消了先前提早收拾好书包,下课就跑的同学们的热情。 班任是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干瘦而黑。穿了件纯白休闲体恤,头发是成熟的斜中分,撇在一侧的刘海也挡不住发际线的后退。 熟悉的教导声,言辞正色,“最近天气热,听说昨天濑溪河又淹死了一个成年人。你们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可千万别去下河洗澡。即使要去,也要在家长的陪同下。同时在家也要注意防火防电。” 赵薇然努着小嘴,跟着班任异口同声说了后面几句,“防水防盗。不要去网吧歌舞厅.....” 这话几乎每次放假,班任就会有模有样说一遍。每次台词都不改,她都背得滚瓜乱熟了。 班任还在三尺讲台上聚精会神说话。 赵薇然没了兴致,胳膊轻戳旁边的面色白皙,瘦弱矮小的同桌。 “喂,我听说濑溪河旁边有一块荷花池,一会儿放学我们要不要去采荷花去?” 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学校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但每次成绩她都稳居第二,老师们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这事儿就过去了。 而赵薇然现在身边坐着的李灿,简直就是模范生代表。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听家长老师的话,年年第一拿到手软。身边的奖状也堆了很高一叠。 李灿转头看他,声音小小的,“老师还在讲话呢。” “胆小鬼,怕什么。他听不见的。” 李灿很快又看向讲台,迥然有神听着班任在台上的眉飞色舞。 赵薇然这边等不及了,又戳他一下,“你就说去不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要婆婆妈妈。” 李灿头没转过去,耳尖却是轻轻动了一下,低头写了几个端正的字,字体模样乖巧又稚嫩,字如其名。 男孩说,“好,但是要赶在天黑前回家。” 这边,讲台上的班任刚好也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 底下的同学们,早就把刚刚收好的书包,纷纷从脚上提起,随后一背而起,三俩结队,神色高兴地向教室门跑了去。 一刻都不想多呆。 至于为什么,要放在脚下。因为有一次,班任照常给放假前的他们洗脑。但看到有一个男生,早就把书包背在了身上,就等他放完那段言辞,就立刻夺门而去的模样。 班任被气得不清。那次他们班是全校最后一个走的。 从此以后,他们就学聪明了,收拾好书包放脚下。 班里的同学零零散散走了,只剩打扫卫生的同学,以及-- 最后一排的这桌。 赵薇然等不及了,“你个大男生,收拾书包真慢。” 李灿一丝不苟,将面前的书摆放整齐,一边对上便利贴上的作业,一边拿上该提的课本和作业。 反观赵薇然这边,班任走后,就胡乱大致拿了几本,通通随意倒进了书包里。 赵薇然看不下去,架势就要帮他收拾。 男孩低头,依旧收拾得很用心,挡住了她的手,“我自己来。不然我会找不到我的东西在哪。” 这些习惯,都是王桐教他的。 井然有序,分门别类。王桐经常在李灿嘴边念叨地一句,“灿儿,记得伸了前手,要放后手。” 即是从什么地方拿了什么东西,就要原封不动放回原地。这个习惯他坚持很好,从来就没遇到过东忙西忙找不到东西的时候。 终于,李灿收拾好了。 赵薇然蹦蹦跳跳,走在了前面。 午后的夕阳,将她不拘,胆大的影子拉得很长,覆在李灿面前。 他温和说,“有那么激动吗?” 赵薇然笑道,“当然啊,你都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亲自去采过荷花,我听说荷花长在淤泥里。真好奇,为什么从淤泥出来,还不沾一点灰尘呢?” 李灿有理有据,答得端正,一副小大人模样,“因为荷花构造独特,它外表有一层蜡质,同时还有许多小突起,具有自洁功能。” 赵薇然停下脚步,笑他,“你答得真像一个小老头。”话里的好多名词,她都不懂,她更不知道这个分明个子还比她矮小半截的小男生是怎么知道的。 夕阳越过赵薇然身上,刻在男孩病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他笑着,“简单地说,就是荷花在淤泥的时候,整个身子是卷起来的。钻出淤泥,才会露出内底的干净。” 赵薇然其实并不想真的知道答案,她随性一提而已,这会儿又被学校门口的麻辣串吸引。 她嘿嘿一笑,买了几串烫好的麻辣土豆片。 伸手递给男孩。 男孩愣住了,因为家里大人说,不要吃街边摊,不干净。李灿父亲,李博还给他科普过,空气中每立方米就有数万个细菌。 还特别是,随处飞扬的汽车,扬起清晰泥尘可见的马路边。 赵薇然手伸累了,“不要钱,姐请你了。”她晃荡了几下。 李灿看到女生白皙柔嫩的脸,泛起的笑容--纯真无瑕。 是这世界最干净的东西。 他欣然结过,礼貌道了谢。 比起她的笑容,数万个细菌好像也并不可怕了。他轻轻浅尝了一口,很好吃。 麻辣鲜香,不再是家里精致又营养的分子料理,不一样的味觉。 男生第一次觉得,也许父母的教导只是这灿烂世界的一角,还有很多面等着他去探寻,正如父亲所说街边摊很脏的事实,但尝起来却不赖。 到后面,那个火烧云的夏季。他做出最倔强的叛逆,跪了一整天,腿上的斑驳伤口。 这其中的变化,就是从眼前的麻辣土豆片开始。 赵薇然小手在他面前挥了好几下,眼神略为嫌弃,“你好磨蹭。我快等不及要看那个荷花了。你都不知道我妈管我特别严,那些新奇玩意儿我只能偷偷看。看完了,肯定回家就得被我妈按住写作业。” 男生跟在她旁边,微微点头。 眼眸里透露出的,羡慕。他羡慕她的张扬而自信和无所畏惧。他已经习惯当三好学生,模范孩子了,从出生至今,人生里每一步脚印都已经被父母安排好了。 他握紧了麻辣串上的签子,眼神越发坚决。 公交车人挤为患,赵薇然和李灿站在一角。她眉飞色舞,一脸激动地说着她的小理想,“京南一直都没有雪,我想去看雪,想知道冬天出没的雪怪是不是真的。” 她说得越来越多,男生最开始还能搭几句。到后来接不上话,只能点头示意他在听着。 “我还想去看云南的十八怪,鸡蛋穿起来卖,我无法想象是怎样的。还有秦始皇的兵马俑,看闲趣志怪小说里描写,好像是把真人埋在里面,在外面镀了层泥,以此守护秦王千秋万代。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些李灿他都在书本里读过,可从没有生出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想法。他想不通,她小小的脑袋瓜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想要去做,想要去看的东西。 而他仅仅按部就班,完成了家里安排的一项又一项任务。从没问过,也没想过问自己,他喜欢的是什么。 少年看着女生手舞足蹈地描述,她渴望的世界。 内心的萌芽似乎更为猛烈。不是父母要求,是他,他自己想做什么呢? 赵薇然没有想过,自己自然,随处的举动,会成为后面少年叛逆的添油加醋,釜底抽薪。 说是叛逆,并不准确。在李父李母看来是叛逆,因为以前乖巧认真,安分守己的儿子不见了。在李灿看来,是自己思想的觉醒,他并不是父母的所有物,人生是他自己的,他有权利选择自己未来想做什么。 很快,到了赵薇然口中的荷花池。 第 45 章 她兴奋地几乎是跳下公交,“原来这就是荷花池,你看。我竟然闻到了荷花的香气,它们很淡,又很好闻。” 赵薇然稚嫩的脸,用尽了全身每个细胞在笑。 少年,被她感染,也小跑跟了过去。 两人个子不高,胳膊也不长。荷花池里离岸边最近的荷花,也超过了他们能赤手所能触碰的距离。 赵薇然眉头轻蹙,够了几下,没够到。胆子也大了起来,半斜着身子,手离荷花更近了。 刚刚摸到一下,重心回落。荷花只打了一个轻微的颤,似乎在跟她斗争。 男孩心下一沉,赶紧跑了过去。脑子里回想着班任说的昨天,濑溪河又淹死了一个成年人。 他看着女孩不认输,还在半斜着身子,去够。 李灿,很害怕她掉下去。 心跳从未跳得如此之快,他尽可能忽视自己并不能长跑的事实。心脏狂奔地要命。 终于,他拉住了她。 赵薇然眉头还是皱着,“你看这荷花真讨厌。” 身边的喘气声斥耳,她才看向少年,脸上的病白更无血色。此时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也暖不了他脸上的血色。 “你怎么了?” 李灿喘了好几口,才匀气,能够发声,“你....危险。”,情急之下,加上呼吸不匀,他语无伦次。 赵薇然还是听明白了,“害,这没事儿。即使掉下去,也不会死。前些日子,我听隔壁班王某说,他下去过,下面是淤泥。” 少年的手不放,还是拉着她。 “真没事儿,你男子汉怎么能比我女生还胆小呢。淤泥吞不死人的,咱俩都一米五几,顶死了说,最多吞没一半。况且,王某说,那个淤泥只吞没到了他的小腿肚。” 李灿半信半疑,手上的劲儿松了些,看着她。 赵薇然想挣脱,还是被钳住了。她不知道,一向是病秧子的他,力气怎么会大得出奇。从这一刻开始,她才渐渐相信,她身边站着的是个男生。 “真的?”他很认真地说道。 “真的。你再磨蹭,太阳下了山,我俩就都别看了。假期反正都不出来,然后高温假一过,咱俩都只能抱着书啃,还得面对班任的洗脑神功。” 赵薇然的激将法似乎有了用。 男孩手上的力道更松了些,赵薇然刚好挣脱。 李灿不言儿戏,“只能在岸边,不准往水池中央走。” 赵薇然迅速点了头,不假思索,眼疾手块已经快半只脚落进淤泥。 李灿拉住她,“你先在岸边,我先下去。” 赵薇然笑,“你打头阵的样子,的确很爷们儿。我拉着你下吧,万一有意外,就能把你拉上来,不过这是肯定不会发生的。” 李灿摇头拒绝了,先坐在岸边。一只手侧着抓住岸边石砖的凸起,另一只脚试探地落下。随后用力,淤泥只在脚踝。松了口气,另一只脚也落下。 他伸开手,“下来吧。”,想给赵薇然借个力。 赵薇然摇头一狠,“我又不是娇小弱女子。”,两脚迅速跳下。 “你看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吧,你呀就是一直病着,连胆子也变小了,惜命得很。”赵薇然兴奋朝刚刚跟自己斗争的那朵荷花走了去。 大口闻着周身处于荷花海洋的氛围里。 李灿也跟了过去。 赵薇然跟荷花斗了气,一把撷摘下它,拿在鼻尖猛吸,“看姐姐厉害不,还是摘下它了。” 李灿笑着看她,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刚刚他们留下的脚印,脚印凹槽里已经泛涌起水,模糊了他们的踪迹。 他心里渐渐不安,提醒着,“既然你也采到了荷花,我们快点上岸去吧。” 赵薇然看出他的异样,“李灿,要不要这么怂。”她拿着荷花,还迅速在淤泥里,劈开淤泥淹没双脚的重力,大力在原地跳了几个深蹲。 李灿心越来越紧,看着她脚下的淤泥留出脚印,迅速涌上泥浆,又被她一跳。泥浆跑去周围,脚印又深了。 赵薇然笑,“你看,啥事儿也没有吧,你就是胆小。” 少年看着泥浆这次又重新聚拢围在她脚边,他呼吸也急了,眼睛转了好几下。夕阳的余红也顺势打在他眼周,更染了他一分焦急。 他不再争辩他是否胆小这个话题,迅速走过去,拉起少女,“天暗了,我们回去吧。” 少年一向了解她,他害怕他再继续催促她上岸,会加重她的玩心。只好婉转说,“你看太阳彻底下山了,我回去晚了,我家人会责罚我的。” 赵薇然果然没再说他胆小之类的,看向天边的太阳,的确只剩下一丁点影子了。 “那行吧,再让我摘几朵荷花,回去插花瓶里。” 少年心急,又强强忍下,“我帮你一起摘吧,这样快些。不过,咱就在外围摘,别往里去了。” 赵薇然点头,朝他比了个OK的姿势。 但她很快就由于荷花的吸引,不知不觉,就往深处走了。深处的荷花少有人采摘的缘故,每片娇嫩的花瓣在夕阳下,向她发出诱人的吸引,如罂粟花一般,致命又美丽。 李灿双手都占满了荷花,“走吧,我手里的都够了。” 这话一出,没人回应。天色更暗,夕阳已经开始泛黑。他四下一看,心已经蹦跶到了嗓子眼。 他万万没想到,赵薇然已经快走到了荷花池的深处。 少年大喊,“快停下,别去。” 那天,是赵薇然离死亡最近的一刻。是至今她25个年头里,依然忘却不了,或者说已经是随着软烂又沉闷的淤泥吞噬她全身的时候,记忆和当时的濒死感也一起钻进了她的身体。 这一辈子,她也会记得吧。 她能体会到淤泥一点点吞噬自己的生命力,从小腿一点点像恶魔锁魂一样,附到了膝盖。这时,她耳边想起班任那句,防火防盗防水。她苦笑,这次大胆过头了呢,以为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濑溪河下的冤死鬼。 赵薇然没奢望少年会救她,她不想拖他下水,拼劲全力张嘴,看着天空浮上了点点星辰,接受了自己会死亡,她竟然发觉自己很平静了。 不忘跟少年交代遗言,“李灿,你不要过来。还记得我先前公交车上说的那些吗?你帮我去实现吧,全部探索完了,以后每年在我坟前说说就足够了。还要给我带很多甜品,我怕地狱没有好吃的。”毕竟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死了,应该只会下地狱吧。 话语到了最后,浮现出赵母的脸,眼角的泪水彻底挂不住,随着风,蔓延至了下巴,她浅浅笑着,“帮我跟我妈说一句--” “--对不起。” 赵薇然更觉自己,胆大这个毛病,下辈子一定要改改了。前提是有下辈子的话。因为,人快要死亡的时候,是抗拒不了本能地自救。她曾在书上看到,全身的肾上腺素会飙升,即使被枪击穿,也能在一分钟感受不到疼痛。 她的肾上腺素没打准受体,给了旁边的少年。 后面赵薇然只记得,劫后余生后,她和少年躺在岸边的石板路上。石板上的温度烫人的要命,她庆幸自己还能感受到滚烫。 两人大口喘着气,她看着少年苍白又红通的脸,“为什么要救我?” 少年还在喘气,空档间挤出一点笑,他转头看她,“比起我代替你去看,你应该亲自去看看。” 他没有说,他想和她一起去看看。 两人赤着脚,石板上,杂乱不堪的一大一小的泥脚印。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古代战场。淤泥池内吞下了两人的鞋子。 在这个傍晚,不同程度在两个年少人心里刻下了印记。这个印记,让赵薇然变得胆小惜命,开始不再叛逆,做起了赵母理想中女儿的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赵薇然从那次以后,性格变了很多。前后判若两人。 前后判若两人的不止她,李灿也不再是瘦弱的病秧子,成长给了他一米八几的骨骼,也让他开始觉醒内心想要的东西。 - 隔天,赵薇然醒来时,外面天色晕着点乌。她揭过窗台,伸手往外触碰。 熟悉的湿冷。 毫无意外,一会儿该是个大雾天。 出酒店门时,赵薇然特意带上了李灿辰昨天借给她披在身上的羊毛大衣。她礼貌地跟柜台女生说,“麻烦干洗一下这件大衣,一定要用最好的干洗。” 因为,李灿辰洁癖啊。 陈明明为了多睡那十几分钟,只洗了把脸穿好衣服,就被赵薇然拉走了。 现在她正坐在车上,双眼肿胀,眼底青乌。不舍得睁开眼,半眯着,从身边挎包拿出来一个化妆包。 熟门熟路,摩挲着。翻出一个粉扑盒打开,粉很细腻。在光下,看得清一粒粒的。香气很淡,清冷。 外面天还没彻底亮开。车内昏暗,开了顶灯。 赵薇然鼻子嗅到香粉,打了一个喷嚏。 “你在车上化妆,也不怕车不稳,一个手抖?” 陈明明熟练地一只手握着粉扑盒,对着盒盖上背后的镜子涂涂抹抹。大腿微紧,固定住化妆包。 赵薇然看着她一会儿拿出闪亮的细粉。一会儿又换了角色,是矮小瓶,浅黄的液体。前前后后,参差不齐的各类小瓶子。全都打开,往睫毛上蹭的,颧骨,下颚等捈的。 她身为一个女生,自愧不如。觉得现在直男就是自己,这些她都看不懂。每次赵薇然出门,也就简单涂个防晒,最多再加一个口红。 陈明明有条不紊地收起了歪七八扭的瓶瓶罐罐,而后从化妆包最里处掏出,别着的金属质感外盒口红。口红顶烫金色的专属英文logo,接口处精致又简洁的花纹。 旋开。 朱红丹青于唇上慢慢晕开。 女人满意地看了看,小方镜里白底无暇的肌肤。 啪,口红磁吸自动阖上。 陈明明这才回头,跟赵薇然讲话,“女人呢,就要活得精致。女人的青春啊,就那么几年。在最美的年纪,该活得像花儿一样。” 赵薇然摇摇头。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天生丽质。素颜就跟普通人在镜前折腾好几个小时一样。最可恨,折腾就折腾了。还比不上你这个未施粉黛的人。” 这样的感慨,赵薇然的确拿捏不到。 “也许吧。” 陈明明换了话题,“等今天摸好时间路程,明天咱就不用早起了,掐点儿到刚好。还能多睡几分钟。” 说话间,天撕开了破晓。天色蔓延着浓厚浅白的薄雾。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的潮意。 这对之前的赵薇然来说,这样的晨晓在年少时翻过很多次。薄雾的湿感,冷润,甚至浸透鼻息的感觉。她都能够清晰描绘。 摇下车窗。湿冷之气扑面而来。 现在她只觉潮湿,不是以前喜欢的湿润浸肺。或许,在京北待久了,熟悉的都成了陌生。喜欢的也可以变成无所谓吧。 路上车程刚好半个小时。剧组前期部分取景在京南医科大学,这部分讲述了男主胡天和女主江婉,以及各自校友互相一起经历,一起成长到毕业后各奔前程。 提到京南医科大学,赵薇然太熟悉了。本科的5年都在这里度过。至今,学校医学系甚至还流传着她的医学传奇。年年期末考,稳居年级第一。当时,医学系的人都叫她学神。 她名声燥热,就连发小和闺蜜在法律系的他们都听到了,各色版本关于赵薇然的传言。好几次,三人在一起吃饭时,还嬉笑打趣叫赵薇然学神。 每次赵薇然就干瞪他们,说急眼了就要动手。 当再次真正站在母校门口,赵薇然晃觉,时间过得很快。怀疑这一起的真实感。 天这会儿更白了,雾气在晨曦烘烤后,退了些。这会儿不到上课的点儿。广场楼道都安安静静,偶尔绿树上传来几声鸣叫。 赵薇然对陈明明说,“剧组有说在学校哪里布景吗?” “说了啊,就那个经常空着的学术会议中心。也不耽误人家上课。” “走吧,这边。”赵薇然熟门熟路。 “我看学校基本都没怎么变,你看那个红色的卓越楼,就颜色淡了点儿。” 赵薇然点点头,问着,“是不是你提议在这儿拍的?你以我为原型就算了。这还买一送一,母校也搭进去了,是吧?” 她多少有些膈应,母校毕竟在她心里神圣光洁的地位。 “真没有。”陈明明双手举着。 又继续说了句,“可能学校缺钱了吧,我听剧组人说,张导为了作品的完美性,斥重资给学校捐了一个亿,才勉强换得学术会议中心这块儿地。” 京南医科大学的校长是个老学究,平生最不喜得花花哨哨,搭唱台戏,娱乐至上的东西。一门心思只在学术。赵薇然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性子上几多有些耳濡目染,也基本只对医学上的事有些颜色。 娱乐消遣,只是小插曲。 所以当赵薇然听到在京南医科大学拍戏时,心里是很惊讶的。 陈明明又继续如一边树上的鸟儿一般,叽里呱啦说了些大学的旧事。可能触景生旧情,说了很多。赵薇然偶尔只是点头回应。 唯一把学校可能缺钱这事听进了耳朵。 学术会议中心在学校西南偏角处,几墙之隔外围就是京南闹市了。树木绿植很多,挡住了学校之外喧嚣繁热的世景。 常年空置,一年会有一两次校外著名领导到此宣讲平生素事。也并不是京南医科大学名气不盛,高知名流们不惜得来。而是,学校就几乎占据了医学界大德学能的三分之二的天下。 这些学人都是教授老师,平常有什么事儿,直接都在教室里开会宣讲了,对自个儿学生也没那么多架势。 所以,这个学术会议中心就常年空落了。 赵薇然和陈明明到达约定的地点时,整栋楼都拾掇无遗。一些景致下贴着剧情里的横幅,新添置的桌椅板凳还未来得及放进教室。拍摄的道具收拾在一边,上面搭了层塑料布。 只有材料道具,和她俩。 “咱们来太早了。”陈明明有些抱怨。 “早一点好呀,你像要昨晚大家都盯着咱俩的事儿,再度重演?”赵薇然看着她。 陈明明打了个哈欠。找个位置随性坐下。 “你看看现在时间,7点30。约定每天8点之前到就好了。”刚说完,肚子就闹腾叫了。 “你看吧,我早饭都没吃。” 赵薇然从包里掏出一个肉色岩烧,一个蓝莓果酱的面包。将肉松的递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早点?”陈明明一惊,眼底的困意消了些。 “酒店本来就自供早点啊,你又不早起去吃,我就只好去餐食处打包了些啊。” 赵薇然说完,嘴角上翘,揶揄着,“自助餐点里我今天好像还看到了鲍鱼海鲜粥,还有好多榴莲之类的小蛋糕。” 陈明明嘴里的一口肉松顿时就索然无味了,“我靠,你咋不早说,一个早饭都那么丰富。不行,明天我要去吃。” 眼角狐狸眼,微眯打量着赵薇然,“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藏了好吃的?” 赵薇然笑着摇头,手却伸进包里掏出一碗盛在圆柱斗笠状纸盒里的海鲜鲍鱼粥。“包小,只有一碗,分着吃吧。” “你那包分明很大啊。”陈明明眼珠转了几下,明了。 赵薇然随身携带的大包,左右估摸该有四五十厘米长宽,周身呈黑灰色。防雨布料。包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四方的角也呈现出来。里面满满当当的医学药品。 大包旁边还躺着一个帆布米白的休闲直筒包。刚刚的早餐就从着里面拿出来的。 陈明明看到这,眼神夸奖,“薇薇,我突然发现你臂力挺大的,两个包就被你一路背到了这里。” “我之前每天训练体质,搬抬医药担架,你以为是白练的啊?” 作为医生,特别是外科医生。自身的身体素质得足够强硬。赵薇然还记得大学那会儿,体育课的学分划分得足够高。就为了督促这些学子好好锻炼体格。当年她导师也就是校长吴高私下都叮嘱了她好多次锻炼身体素质的事儿。 因为她本就南方人,身材矮小又瘦弱。身上没几两肉,看起来风都能吹跑。也不难怪,教授总是嘱咐她。 毕竟真正动一场手术,少则几个小时,多则长达10小时,脑力精神的消耗,身体的消耗可不是一般小。 第 46 章 剧组有统一安排了午饭餐盒。赵薇然吃不太习惯大锅饭,这些年吃的都是精细米粮,偶尔粗康叶菜实在没几多胃口。 应付吃了几口,趁着午休空隙,去了校长办公室。 毕业后几年,赵薇然一直和校长吴高保持着联系。突然来到母校这件事,她还未曾告知。一想到先头陈明明说学校可能缺钱的事儿,她就心实不安。 赵薇然熟门熟路去了医学系的3楼,走到木质红门面前。赫然抬头一看上面写着--教务处。 什么时候校长换办公室了,她拧不清。 拨了电话问询,才知道去年就已经换了办公室了。新的校长办公室在行政楼。 京南没有秋冬,只有春夏。赵薇然走过的树林小路,两边入目之处满眼翠绿欲滴。不知名的花儿,还躲藏在一边绽放了几朵。要说,京南仅剩的秋冬之意,可能就是那操场后边,一排排的银杏树了吧。 唯一的淡黄,秋色。省去了环卫工人清扫落叶的麻烦。 行政楼电梯正在维修,两部电梯都罢了工。赵薇然挑了旁边的过道径直爬了5楼。 敲了门,走进。 “哎呀,大忙人,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赵薇然看着吴高坐在黑皮办公椅上,背后是清透的玻璃窗。窗外景色正对图书馆旁边的芙秀湖。 赵薇然笑脸相应,“老师,好久不见。” 吴高直身,留着简单的寸头。看起来50岁左右。眼下褶皱复杂环绕,挂着两个眼袋肉球。眼神却是精神矍铄,没有半点迟暮晚年,衰败颓废之感。 他大怀开笑,摸了把银色胡须,站起身。沏了杯茶。 “坐坐坐,怎么,几年不见,你倒是拘谨了。”吴高余光瞥见赵薇然进来后,就定定站在那。 赵薇然礼貌点了头,坐到了办公桌的对侧。 室内没有供暖,说话间。嘴里都透着白气。赵薇然提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暖意入喉,杯身暖手。 吴高脚下,立着南方常见的“小太阳”,冒着炙热的暖气,钨丝灯亮亮发红,发散着温暖。 “外面可冷了吧,来,过来烤火。”吴高把脚下的小太阳推到了赵薇然这边。 身上的寒意一下就褪去了大半。 几年时间的刻痕,变了很多,又没变很多。老师还是一如当年的热情。 赵薇然嘴里的茶留有余味,斟酌怎么开口才好。直愣愣一句,老师,学校缺钱吗?这样的开场白,她做不来。 吴高先提起话题,“你不一直都在京北第一医院工作吗?怎么突然想着回母校了?” 一针见血。 赵薇然嘴巴打结,只觉面前的茶,冒着的白气很烫。 栖栖不安,眼珠飘忽不定,没有着落。 吴高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脑子回归正常,找到合适的词,“太冷了,脑子一下转不过来。在这边有点工作上的事儿。” 她没有提剧组的工作。赵薇然能够预想到,当她说下自己在剧组当医生顾问,像极了为五斗米折腰。老师脸上会失望,会愤恨? 吴高没有发觉什么,笑呵呵说,“好啊,这样有时间还能多回来看看我呢。你师母也经常念叨你,说自从你毕业后,逢年过节也不过来吃饭。家里一下就冷清了很多。” 吴高夫妇,两人都是教授。书香门第,就是没有子嗣。在很程度上,已经把赵薇然当做自己的干女儿。 赵薇然喉咙发紧,勉强回笑。 “好啊,这不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今年,我定要拜门叨扰。” 见话题迟迟没有回到正点上,越来越偏向拉家常。赵薇然心底发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快刀斩乱麻。 逼出来一句,她说得很快,怕自己结巴,“我听在学校工作的师哥师姐们说,最近学校好像资源挺紧张的。为此还答应了一个剧组申请场地的邀约。” 吴高老脸一红,叹了口气,“是啊,别看每年国家发放的调研资金好几个亿。但花销也大啊,这几年学校基本都在吃老本。现在,老本也快啃完了。” 中年人的无可奈何。 赵薇然顾及导师的脸面,便旁敲侧击说道,“老师,我会联系之前的校友。大家一起捐款。咱校友博学多识,特别是在医学上更是精英荟萃。募捐好几个亿肯定不成问题。” 吴高之前也想过,办一个校友会,联络一下彼此的校友情,顺带提及一下这件事。但他脸面拉不下,古板又执拗,这件事就耽搁了。 赵薇然一提及这件事,吴高也就顺水推舟了。 吴高一脸夸赞,眼珠都亮了,“好,好,你当得起我得意门生这几个字。” 听及此语,赵薇然脸唰一下很烫,一种名为自尊心的东西动荡不安。 她担不起,从事了老师生平最不屑一顾的梨园事业。虽然只是短暂地从事。 现在她只想瞒天过海,能瞒一天是一天。想要彻底瞒住,一个角都不露这件事,她压根儿就没想过。 临走时,吴高叫她工作闲暇下来,去家里吃饭。说,师母会很高兴的。 赵薇然讪讪点了头。 - 一整天赵薇然在剧组都没见过李灿辰。上午其实,他来过剧组。赵薇然那会儿刚被一个明星叫住。准确来说是楚暮雨,赵薇然很佩服她的纠缠能力。 楚暮雨是《智医》的主角之一。 即使很简单的一个医学问题,她已经解释了不下3遍。那人像是木头封了顶的脑袋,凿不开,醍醐灌顶不了。 中途,赵薇然有意观察她的举止神情。感觉她在故意装不懂,又感觉那其中带有傻笨,真不懂的意味。 好几次,近距离的讲述,她觉得楚暮雨正用一种仇视,盯死她的目光看着她。刚抬起头,身边人就巧笑嫣然,人畜无害的样子。 一时间,她也闹不明白了。 就在刚刚,场下中途休息。楚暮雨那令人发毛的眼神又盯了过来,似乎要看透她。就在赵薇然想仔细辨别,抓住那丝敌意加身的眼神时。 对面人,又温和笑着,带着疏离的高冷,远远走开了。 现在她只觉自己在扮演猫抓老鼠的戏码。她还是那只每次都抓不到老鼠,无功而返的猫。 旁边陈明明切过话,“看什么呢,这么用心?” 赵薇然无奈耸肩,“抓不到老鼠的猫。” “什么猫啊,鼠的啊,一下午你那情郎又不在,还看得那么专心。” 赵薇然有点担心,“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印象里,第一次和他拍《诡谲风云》时,他不像是随便请假耍大牌的人。又想起,上次宴会上,他对她委婉说,他要去追寻他的理想。 还好,陈明明下面的话,给了赵薇然一剂强心剂。 “不会啊,上午我看到了他了。下午他是真没来。”陈明明眼光狐疑,转而一笑,“不对劲,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人家了?还知道人家多久没来。” 赵薇然打着哈哈,换了话题。完美避开陈明明的眼光扫视。只要他没事,便好。 “对了,今天我去校长那儿了,我提议说搞个校友捐款会。给咱母校存点调研经费。” “得了,对医学就是这么上心哈。” 赵薇然默认,“我记得你加了学校的好几个群吧,你把我拉进去。” “好勒,遵命。” 赵薇然行动也快,在各个群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倡导校友量力而行,爱心捐献。也给学校的表白墙,发了□□消息。 表白墙。赵薇然也不知道从多久就存在了。她大一新跨进校门,这个表白墙就存在了。表白墙就是学校校友设立的一个官方□□账号。各大校友可以给它发寻人启事,好物赞助,更主要的是脱单和海底捞人。 届时,表白墙再把这些帖子整合在一起,定时发□□空间里的说说。到时候,各大校友浏览之际,就都能看到了。 赵薇然还没毕业那会儿,就上了好几次的海底捞人。大学男生大多羞涩,没经过社会的润笔。远远看到,一个袅袅婷婷,身形窈窕的绝色美女。 怎敢好意思当面要微信,就拍了背影,侧脸发表白墙,帮忙海底捞人。 上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上了。大家都知道了医学系有一个美女学霸荟聚才华一身--赵薇然。 赵薇然点开很久没用过的□□,翻了好几页才找到表白墙。斟酌用语,打了几百字的陈情言语。 末了,加上一个小兔表情包说着谢谢二字。 旋即手机就被扔到了一边,耳畔是陈明明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赵薇然,左手托腮,杵在腿边,眼睛看着对面的摄影机。 导演带着耳机,看着录屏机。一边一个高个男生举着灰色毛绒的收音器。摄影师人坐在滑轨上,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滑轨一路跟着正在奔跑的演员。待上场的明星,各自待在棚伞下,烤着手炉。旁边附和着助理补妆,递水。 这场戏,赵薇然先前耳朵抽空听说是,一个强盗抢劫被抓包的剧情。 赵薇然看着专注,错开剧组旁边的各色工作人员和摄影机。她就好像在看正在发生的现实。 逃跑的小偷,喘着大气,嘴里的白气急促喘出。穿着大厚羽绒服,笨重又迈开腿,一路逃跑。同时掀开周侧的阻挡物,建筑钢管滚了一地,速度飞快,撞翻了一边推车上的苹果。 落得了满地。 赵薇然心都跟着揪起来了。这熟悉的一幕,又让她想起当初在云草村时,李灿辰在她旁边跟她对戏的模样,她还能记着他唇边的浅浅笑语,和有时不经意的毒舌。 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吗? 可能互相挂念的人,总会有心电感应吧,即使隔着千万的物理距离。赵薇然看着眼前拍戏的演员,脑海里和心里想着的李灿辰。 她的心脏就微微发烫。 恰好这场戏拍完,张导跟旁边助理说的话,被她听了去。 张导:“也不知道,李明星怎么了,今天下午本来是他的戏,我都给他排得满满当当的,临场说有事就有事,不拍了。” 助理在旁边附议着,“我看辰哥,好像脸色不太好,好像遇到了什么大事。” 张导:“我听之前跟李明星合作过的刘导说起过他,对他的评价很高啊,他应该也不像是耍大牌的事。反正希望他那边尽快处理好吧。毕竟一天开不了戏就得损失上百万。” 大事? 赵薇然眉眼不展,心突突地跳动,很疼。 上次,他叫她等他。他一脸的决绝,总觉得他做的事好像不是那么简单。 她有点后悔了,她不想要的承诺,若是那个追得雪怪的代价,太过沉重,她宁愿他现在这样就很好,现在他们相认已经很好了。她已经不能允许他因为她再出任何的意外了。 被赵薇然心心念念的人--李灿辰,去了京南老宅。他很久没有回去过了,此去,想解开4年前的真相,这样他才能继续追寻他的理想。 去之前,他下过不止一次决心。可真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退缩。反反复复了好几次,他不想错过手捧鲜花,在满天飞雪下,亲口承认他是李灿的那天。 所以,这个下午,他还是去了。 第 47 章 京南是历代多朝的古都。现在虽然不是首都了,身上依旧留着首都的影子。比如,京南老一辈人都知道的--京南的东西主富,南北主贵。 至东方,富流油。至南方,贵权盛。 天新区处于京南的最南边,在这个地段上的人基本都是政界掌权者或者教授,科研人员居多。 李灿辰站在天新区的京南巷,迟迟没有进去。 京南巷,旧名宽窄巷。地道京南人还是喜欢叫它宽窄巷。新名字是取给外地旅游人听的。 宽巷和窄巷各自一侧,又纵横交错。巷子的建筑年代感饱满,有几处老式古风的大院落在其中。大院旁边是新翻修,仿旧的小店商铺。 一条街都是各自吆喝的声音,巷子古道上零散奚落的旅客。正下,旅游淡季。旺季时,宽窄巷人欢马叫,红飞翠舞。 遗留的几户大院人家,颇有钉子户的古板,有闹中取静的韵味。整条街都是商贩,各色特产。吆喝的商贩,一整天都不嫌累。 李灿辰依着记忆,走了进去。最后停留在高门紧缩,院落门深的一处。 他定定站在那,背脊深挺。穿着深黑大衣,脖子上套了个棕色围巾。脸上罩着口罩,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背后正对,一家卖手工香皂的店铺。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汉服,脸上摸着淡妆,在店铺一边的雅间处弹古筝。高山流水,取静雅致。 一下,从吆喝里就脱颖而出。 人群渐涌,往这个手工古法香皂店里挤。 这一挤,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边门客罗雀,只有一人定那不动。另一边是高朋满座,人声热闹。 李灿辰虽然戴着口罩,身形和背影从人群里一眼望去,也是很亮眼的那类。这没几下,他身后就有几个女生在小声议论,纠结是否上前。 以往,他对这些很敏感。这次倒是定了神,眼眸深深盯在双木门中央的叩门环上。眉毛硬挺,鼻心皱在一起。脑子里思绪很乱,缠绕在一起。 连周围突兀的繁热声,都无心去听。 一个穿着光腿打底裤,冬装旗袍的女人走了过来,旗袍烟紫色,开衩到了大腿根部,脚上一双恨天高。外面套了个貂毛粉色大衣,脸上精致的妆容。 复古高贵,与周围满片的深色羽绒服定然不同。 女人声音高调,尖桑,“哟,这是哪位帅小哥?” 李灿辰耳朵一动,收回视线。斜目对了她一眼。 入鼻的香水,很刺,很浓。他拿围巾挡住鼻口,一脸嫌弃,走了几步,离她远了些。 并未理她。 女人像是被摸了逆鳞。周围围观的群众很多,都在看她,嘴里起七嘴八舌。脸上火烧,大喊,“我就看上你了,你,不许走。” 年轻女人歇斯底里指着他的后背。 李灿辰停了一下,声音透着骨子里的冷。又像是他天生就是如此冷。 男人眼珠转动,俯视着她。桃花眼狠下拉,乜斜着她。周遭空气都降了好几度。鼻孔狠劲,抽了口气。 眼神发狠,一字一句威胁,“只要你敢--”,李灿辰冷笑,比刚刚板着的脸更吓人。 目光移到她漂亮的脸蛋上,“我不敢保证这张脸会不会多几条道。” 女人咯噔一声,背里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半晌,才找回手上的力量。 再想到说些什么,男人的身影已经汇入了人流中。 年轻女人高跟鞋跟,奋脚一踢身边的保镖,“吃屎呢?刚刚为什么不拦着。” 保镖魁梧身材,面露难色,忍住没弯下腰。低着头,不发言。 闹剧主角不在,人群也就渐渐退了场。刚刚雅耳的古筝琴流也歇下了。 弹古筝的年轻女生,在闹剧上演时,手里的古筝就停下了。掏出了和穿着不符的手机,镜头清晰,手稳眼快,一连拍了好几张李灿辰的照片。 照片张张角度完美,都不用p图。女人秀指点开微信,将拍好的几张相片发给了一个微信头像是荷花模样,昵称写着王阿姨的人。 那荷花是罕见的双头并蒂的,于浅粉,黄白在一株。 年轻女人刚发过去没过多久,手机消息就得到了回应。荷花头像回写道:【谢谢,小朱。】 手机顶部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被叫小朱的女生,盯看着过了一分钟。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朱娇娇脑子里想象得到王姨,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教案边,窗外忽风刮过。盯着手机,摩挲写字。输入法不灵敏,对应错了的字。王姨删了,又重写的情景。 良久,对面消息穿了过来。 【麻烦小朱,下次他再过来时,留住他。】 朱娇娇留了语音:客气了,王姨。下次,我定叫住他。 - 京南夜市灯火通明,小商小贩陆续出来摆摊。卖糖水的,烧烤的,烤鱼的,各类小吃纷多杂乱居在了一起。摆放的位置也没过多讲究。大都不拘细节。 其中角落一桌,两个年轻男人对坐着。 刘子非看着李灿辰面前空了一瓶,又一瓶的扎啤。腿边还杂乱堆着七八个空瓶。男人脸色没有一点酒精上脸的红,白得厉害。 李灿辰喉结滚了又滚。 从刘子非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没看到李灿辰停过。他怕继续喝下去,酒没喝饱,人倒先喝死了。 “别喝了,有事咱就说。” 酒精麻痹不了感官,李灿辰听到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直接仰着头,抽高了瓶酒的弧度,一个猛流往嘴里倒涌。 刘子非站起身,直接夺过了酒瓶。 酒瓶抢夺之间,喷洒了出来。两人袖口都溅上了啤酒的小麦香。 李灿辰眼睛潮红,猛盯着刘子非,“他们搬走了,搬走了。” “他们?你今天下午请假回老家了?”刘子非半猜测。 李灿辰继续盯着他,把他当做了,本该听到他这话的人,很用力地说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他们有什么资格搬走?”,他转头又自嘲笑了,“不对,是我连资格都没有。” 酒精这才发挥作用。他情绪激动,一只手稳在桌角,起平衡作用。顺势,摇摇晃晃站起来。 情绪越发浓郁。嗓子扯哑,“我连他们搬走的知情权都没有。” 酒精是个好坏界限不分明的东西。助兴靠它,伤情抒怀靠它。喝多了,借酒闹事的也是它。 闹出的响动,挺大。周围人已经有人往这瞟了。 还好各桌热腾的菜气,迷雾了部分视线,没看清人的脸。 刘子非立马走了过去,将他扶下。 “哥,你稳住啊。你现在没有戴口罩。叫人瞧见,得了,明天又是一个热搜。” 闹也闹过了,李灿辰现在就坐在那,安分得一句没坑。头半低着,桃花眼微阖,看似酒精过头的平静。 “辰哥,睡着了?”刘子非伸手掀开他额上浅薄的刘海。 与此同时,李灿辰眼眸瞬间全开,警惕看着他。 刘子非手僵在半截,“我只是看你睡着没有。” 睁眼的瞬间,手机来了消息。刘子非识趣地退下。 李灿辰点开微信,一个双头并蒂荷花头像的右上方,显示了几条红点。他给人备注的是:王桐。 他母亲的本名。 几秒之后,刘子非很诧异,他竟然捕捉到了李灿辰的情绪。平时,只要他想隐瞒,刘子非看不出来,只能暗自猜测。 就在刚刚,他看到坐着的男人,旁边帐篷的红,打着光,印着他酒气浑暗的脸上。红本该是暖色调,他生生看见男人脸上的红,很惨淡。 李灿辰自嘲,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很艰难。 发的是语音消息。李灿辰不想听见她的声音,转了文字。 【灿儿,妈妈听说你回老家了,妈妈很高兴这么些年,你还能回来。】 【去年,由于你爸爸调去了京南大学的新校区,我们就从祖宅搬走了。当时没跟你说,我以为短时间你不会回来的。】 说完一大堆话,最后发了新家的地址:古芫小区,21栋。 李灿辰脸色发黑,四指环绕紧扣着手机。骨节发白。 他盯着手机屏发愣了很久,旁边嘈杂的声音与这里是两个上天下地的世界。直到手机屏过了几分钟,黑沉下去。 他的桃花眼,也沾粘着死寂。 时间似乎又过了很久。 末了,他对刘子非说,声音淡到,刘子非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他如一个孩童不会说话,僵硬地说出几个字,“回去吧。” 空气里残留的酒气,桌上还冒着白气的馄饨,几碟凉菜和下酒菜。两边竖着的十几个空酒瓶。 刘子非问,“用我扶你吗?” 李灿辰摆了摆手。从背影看,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除了酒足饭饱后遗留的酒气。他甚至都开始怀疑,李灿辰没有喝酒。 他拿起包,几步走到老板娘那接了账。又快步跟上已经跨过塑料透明帐门的李灿辰。 刘子非问,“你平常不是嫌弃大排档不干净吗?今天怎么转性了。”他没有期望,李灿辰能够回答。 或许是酒精作用,李灿辰今天出奇地话多,有一问一,有一答一。且除了夹杂情绪之外,回答也头头是道,有理有条。 他桃花眼半阖,风打在他脸上,眼角不可明的湿润。 他说,“其实我的洁癖并不是打娘胎里就有的。几年前,这家大排档--”,他叹了口气,看向马路上的车流不息。 刘子非看着他,眼里藏了好奇。 两人并排走了几分钟,无言无话。他以为李灿辰不会再说后面的话。 直到,他们走到不远处的,钟摆楼下。钟摆楼周身笼挤在黑色里,只有顶部原形的欧式钟外圈透着幽暗的光,指针刚好敲响了12点。 李灿辰突兀顿下脚步,刘子非差点撞了上去他的后背。 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是我和家人最后一次吃饭的地儿吧。” 话语间隔太久,刘子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刚刚的大排档。 以前刘子非知道他和父母不合。这几年,变着法子问了好几次,他都没说。 今天也许是个好机会,他问着。 李灿辰答着,对话间,心里的情绪压抑太久,总得有个发泄口吧。 夜晚的京南温度比白日凉了几度。刘子非看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浅灰高大的身影,在街边路灯光照下,影子却拉得狭矮。每走一步,都显得又慢又小。 被酒精染过的喉咙,说话也带了煽情,那天刘子非只记得他声音如残絮飘过来。 他说了很多,很多字句,刘子非记不住。只听清了,他说:高考状元之后,我的世界就变了。我恨我自己身上的血,很脏,洗不掉。 那之后,他就对身边环境很苛刻,洁癖也是那之后的后遗症。 话语间,了解到当初他果敢抛弃理科状元身份,没去京北念父母所谓的金融。转而跟他搭伙进了演艺圈,只是为了想把自己的血洗得干净一些。更透彻地说,他恨他的父亲,恨自己身上流淌着他的血。 李灿辰还在当练习生的时候,刘子非就碰见好多次他去医院,发了命地献血。 当时,他不明白。 有一次,护士已经拔掉了针管,他直接盯着护士。狠着说话,“继续。” 看着血液一点点从身体抽离,输进透明塑料管,最后汇进血袋。心里似乎干净了点。 护士被他那模样吓到,眼见输出了最大输血量。她二话不说,就要继续拔输血管。力气抵不过李灿辰,输血针头被他死死压着。 输血袋越来越鼓,就要鼓到了袋口。 护士吓到,按了紧急呼叫键。 来了好几名医护人员,才把他压住。最后,输血管还是被拔掉了。 这家医院经过这次的事,直接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再之后的几个月,整个京北市的医院都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从那以后,他才没再折腾。 这一件事,也被刘子非抛在了脑后。至今,看着前面的李灿辰越走越远,才恍然发觉。 原来即使再高大的人,也会有突然矮下的那一刻。 第 48 章 眼前的人影在瞳孔的倒影越来越小,刘子非赶了上去。 先头,李灿辰话不多不少。也许这会儿酒精被冷气冲淡了些。刘子非只好跟在旁侧,没了继续的话题。 耳鼻的风声略些尴尬。 刘子非搜寻话题,想到了。 装作刚刚煽情的事儿,如昼夜交替。替了,就没有痕迹了。他看向李灿辰,“张导今天说,剧组酒店分配的事儿弄好了。” 整剧组演员和工作人员加上也得几十号人,一住就好几月,租房找房,腾房,自然要花些时间。 “不急。” 话题终结者。 刘子非挠了挠后脑勺,又想说些缓解尴尬。只有头皮上挠下的零散雪花衬在了黑角衣领上。 旁侧无言。 路过红绿灯,凌晨时分,红绿转换键失效,一直闪烁着浅黄灯。市中心没什么人,自然红绿灯就不用上岗工作了。 两人齐行走过斑马线,浅黄灯影灯柱打下两道光影。 后半夜,刘子非送李灿辰回到朵拉酒店。为了心理的实诚安心,他目送李灿辰进了自己的总统套房才安心。 走了几步,身后的门还半开着。 他仰头回看,不自在地说着关心话,眼珠左右闪回不定。 “那个....有事打我电话,24小时都可以。” 李灿辰没应声。等刘子非的脚步已经走远,棕色木门咔哒,打开了。 他身上的外套没换,脚上还穿着休闲运动鞋。似乎就是等刘子非走了,他才抽身而出。 脸色暗淡,周遭亮黄的灯照不进他的脸。 来来回回,在总统套房这层走了又停。一旁吧台服务员,礼貌问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服务员走近,看清他的脸。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天使般容颜的人,露出地狱之下的暗寂。 男人问了她些什么,她迟钝了几秒,手指才堪堪指出一个方向--空中花园。 - 凌晨的夜,未眠的人,不止一个。 赵薇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意识不算清晰,但也没彻底坠入梦境。没一会儿平躺,过了几分钟,又换上了侧躺。 猛地,她认命睁眼。睡不着,还硬睡,按照以往她失眠规律,基本得一夜未眠。 轻手轻脚下了床,径直,去了玄关出了门。 她从听见张导和助理的话后,她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到了夜里,梦里,心里全是李灿辰。她很害怕,他出事。 十几年前,荷花池边的过失。她已经受够了惩罚,她容不得他再出一点闪失,上天好不容易见她可怜,重新给了她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即使她粉身碎骨,她也定要抓住。 赵薇然给李灿辰打了电话,没有人接听,心里的不安在黑夜里无限放大,她的心脏抽痛着,一次比一次猛烈。 索性失眠了,她下床,随便披了个外套,走了出去。 冥冥之中,她觉得,只要现在走出去,她可能就会碰见李灿辰。 空中花园从一个玻璃水印花的两道大门进入,凌晨,四下一望,基本没看到一人。灯光也暗了,只留了几盏欧式黑纹挂壁灯,亮着黄光。 花园绿株杂且多,放在木色悬空走廊的两侧。木走廊的尽头处,是户外超大平的阳台。阳台门没有关,透着风进来。 暖气开得很足,赵薇然走了几步,身上有点发热。便把羽绒外套搁置在了一边喝下午茶的透明玻璃桌上。 突然阳台角落传来响动,赵薇然回头看。几角漆黑,那一片刚好没有夜灯。阳台绿株在那处最为茂密,不知道是什么叶子已经长到了人身长一半。 “李灿辰?” 耳边的风鼓动着她的心跳。预感好像成真了。 一个身影从半人身的叶子,走出来。侧后身的暖黄夜灯,直落到那道人影上,驱散了他脸上的黑色。 熟悉的轮廓,下颚分明的脸。 男人几步走了过来,精致的脸彻底暴露在灯光面前。 “你一下午都不在剧组,我很担心你。”赵薇然看向和她并侧的男人。 李灿辰身上还穿着先前的外套,刘子非送他回酒店后,他就一直在这了。现在赵薇然倚靠的围栏是他刚刚定定在这站了好几个小时的位置。 闻声,他才先隐匿在了背后。看清来人是谁,才走了出来。 应当是赵薇然抢了他的位置,并不是他躲在这。 李灿辰没搭话,眼眸看着光秃的马路,上面只有路灯投射下的映红。空无一人一车。 赵薇然鼻尖清晰闻到很浓的酒气,她心里的猜测更坚定了一分。他不好,他现在很不好。 她靠近他,“为什么喝酒?心情不好?” 李灿辰脸角深硬,漆黑的眸子,一同带着桃花眼一并冻上。 这样的表情,赵薇然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是毒舌呛声的戏弄,也不是默然疏离的别然。 是一种她无法形容的低沉。就像全世界只剩一下自己一人,寻了片汪洋大海投身寻死的那种死寂。 赵薇然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声音变得缓柔。 她问,“你....还....好吧?” 这样的他,她很怕。不是对未知的那种恐惧,而是她怕他一语不发,一个人默默做了决定,然后像十几年前那般,从她的生活消失不见。 这时,楼下万人空巷的街道,突然有过一道凌晨炸街的机车的声音。声音拉着气缸最大的吼声,撕破宁静,充斥耳膜。车身消失很久,还能听到残留的淡声。 李灿辰终于开口道,“你知道1.1的传说吗?”眼神还是看着前方。 虽然是没有前言后语的一句,但他还是开口了,总比什么都不说来得好。赵薇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1.1的传说,她听李灿说过。 这个词自从李灿从她生命里消失以后,她就再也没听到过。 她那个常年很少到校的同桌,总是矮小瘦弱的一个男生。每次见到他,皮肤都吓人的病态白。初中三年下来,没换同桌。她也清净,两人桌基本被她一人豪占。 1.1的传说,只有当初他对她说过。从那以后,赵薇然一度觉得,这个1.1是他瞎编乱凑的。 直到刚刚李灿辰说那一句,你知道1.1吗?她渐渐觉得,也许并不是那个小男孩胡编乱造的。 赵薇然配合着他,没有侧头转向他,避免交流的眼神对视。 她回答着,“小时候,有一个男生跟我说过这个1.1的传说。我曾经一直都觉得这是他自己编的。”想到了李灿说这话的情形。 她嘴角轻轻上扬,浅浅笑意,她配合着他,没有揭穿他是李灿的事实。 “他说,1.1在发音上,是中文的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循环着,没有终止。1.1两头连起来,看成象形字,那么一扭,就成了莫比乌斯环,也是一直循环着。” “那个男孩最后还说到--”,赵薇然语气变了,没有刚刚的轻快。眼神也暗了下去。 “--他的人生就是1.1,只能循环地拿1。” 李灿辰眼尾波动,喉咙发声的欲望很强烈。眼光波动起伏强烈,和刚刚炸街的机车一般,眉心蹙起几道褶皱。眼波的情绪很复杂,一会儿是黎明破晓的希望,一会儿又迅速沉寂下去。 赵薇然理睬不到。 很快,情绪被摁了下去。他的声音似古潭,“是我知道的1.1。” 他又一字一句道,“我想那个男孩想说的是,他的父母只能允许他拿第一吧。一直永远,无限循环着。” 话到这里,她很诧异。脸上的表情几乎和刚刚刘子非捕捉到李灿的情绪的样子,如同一辙。 她不敢相信,自高狂傲的男人,又怎会发出如此凄凉又渺小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有演戏的天赋,明明知道他是李灿,为了让他脸上的面具更加牢靠。她才说了后面这句。 赵薇然眼眸闪光一动,看向他,嘴里的吃惊还未消沉,“你怎么知道?那会儿他基本是年年第一,在成绩上。” 李灿辰没有回答。1.1的传说,的确是瞎编的,只不过不是他编的。从四年前打破这个循环开始,偷得了喘口气的机会。只是每喘一口,都得用尽肺脏的力量,每一口都带着血气。 风声越来越大,耳膜快兜不住。时间一点点过去。赵薇然手上的蜂蜜牛奶也彻底没了温度,跟随了室外的几度。 “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李灿辰先身走远了。 赵薇然叫住了他,手上凉透的牛奶忘记了喝。她情绪酝酿了一顿,看着男人明明高大的背影,她内心只觉矮得心上一阵抽缩。 她稳定好了话语,问,“你...真的...还好吗?” 李灿辰走到了玻璃门口,玻璃门的冰层倒影不出他脸上一瞬撕开内里伤疤的表情。 诧愕也就那几秒。赵薇然看着男人双手握着花纹门扭,旋开。 赵薇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留住他。情急之下喊道,“你的大衣,干洗好了。明天我带给你。” 李灿辰这次一秒也没有停留,脸上的情绪绷不住,径直远了去。是逃了去。 酒精的麻痹,冷风的灌洗。这一晚,李灿辰跌入了梦境,又零散醒来。继续跌入,又猛醒。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梦的镜口打开。 铺天盖雪,目光所及皆是纯白。两人一小孩,站在珠穆朗玛峰顶,群山环绕。早日阳光落在峰峦之巅,白雪反射着阳光。整个雪白金灿的世界。 这面山还落着雪,雪点没入小孩身上深蓝的羽绒服。小孩一双浅浅的桃花眼,太过稚嫩,没有经过岁月的雕琢。两颊冻得红彤彤的。他大口对穿着单色羊毛手套的双手,哈着气。 气流一圈圈很快就散在了周围的冷气里,化作了雪。 他天真又懵懂地眼神看着身边高个的男人,“爸爸,我们为什么要爬山呢?” 男人看着对面山巅的金灿阳光,目色炽烈,“因为,你要学着征服自己。” 小孩又问,“征服自己?” 男人摸了摸小孩的头,伸手指过对面的群山之上的金灿环绕。 “你知道你的名字里,爸爸为什么要放一个灿吗?” 男孩摇了摇头。 “你看对面,群山之巅,阳光照耀下的雪,金灿至极,却一点没化。爸爸希望你就如这雪一样,做这山巅的雪。”男人转过头,看小小孩,神色严峻,“而你,作为我的儿子,也只能是这山巅之上的雪。” 小孩听不懂,只能木讷点点头。 男人欣慰地摸了摸小孩的头,嘴里开始诉说另一个故事,他说起了1.1的传说。 “爸爸希望你就是这1.1的传说。” 雪开始越下越猛,两人一孩的头上,渐渐盖上了厚厚白雪一层。李灿辰看着场面突然如履薄冰的裂开,像玻璃一样,碎得四分五地。 而后,满眼的黑。他发不出声,做不了任何的动作。在黑暗,一点亮光的地方,跑了很久,又不像是跑。 突然袭来的亮,他眼睛适应不了,下意识遮住亮光。 看清之后。 他木讷想着,原来记忆还有这么一层。他都快要忘记,这又被掀开了疤痕,狠狠赤了一刀烧得热红的刀。血喷涌而出,又被烫住留下可怖的伤口,反反复复。 他快要喘不过气。 李灿辰看到的是。 第 49 章 夕阳天空下的火烧云,滚烫似红,下一秒看起来就要坠落,给大地下一着滚烫的沸水。 小男孩长大了些,初中生模样,上半身穿着统一校服,下半身只留一道平角裤,稚嫩又有些岭峋的双腿跪在硬挺的竹板上。 竹板是一道道竹子对半砍破,留下中空的肚子,拼着在一起。腿跪在上面,比跪在榴莲上还扎腿。男孩腿上已经压出了密密麻麻的折痕。 泛着乌青。 某些竹子上面还有硬挺的倒刺,直接划拉在男孩的腿上。 男孩腿上痛得没有知觉,只知道,刚开始是微痛,后面是刺辣的火痛,而后是钻心挠肺的断骨之痛。 到最后,他想,可能是真的断了吧。 已经没有知觉了。 从早上7点,跪到了晚上6点。他愣是一声不吭,一脸的倔强,不服输。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李灿辰已经快记不起他的脸了,记忆中那道金丝鼻夹黑框眼镜总是让他害怕。 “你说,你倒底错了没?”男人气得脸涨红,鼻梁上的眼镜都在颤抖。 男孩腰板跪得很直,眼睛发狠盯着天边的火烧云。 嘴角硬挺,“我、没、错。” “你你你,你个不孝竖子。”男人一怒没了耐心,扯坏了脖子上束缚着的蓝色领带。 “你看我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是你老子。”声音浩浩荡荡,又远了去。男人重新择身而回,手里多了一个鸡毛掸子。 没有预备,直接抽在了男孩跪着的腿上。 力气很大,男人很生气,眼睛发红。鸡毛掸子的圆柱手柄很快多了几条血迹斑驳的流子。 被抽了很久,男孩的眸子依旧没有软弱,骨气硬朗看着天边的火烧云。云层已经从窗子最左边,移到了窗帘右边。 抽的人,倒是抽累了。喘着气,额上多了些汗,“你到底错了没?” 男人已经拿上了小板凳坐在一边。 他还是没吭声,没说话。□□笔直的后背代替着他的回答。 李灿辰看到这,腿上熟悉的痛感似乎也一并传染了过来。还有当时那个□□男孩的倔强,也一道加深。 画面到了最后,耳边多了一道女人的声音。王桐脸上哭着,一边拦着男人,说他好狠的心。 男人扬言就要推开她。女人死死扒着不放,狠狠说,“你要打他,就先打我。” 那个炎热滚烫的夏天,那个傍晚。李灿辰重新忆起,连同带走了当初小男孩周身的感官:炽烈的云层,闷热火炉的温度,腿上的火辣,内心的坚持,耳畔父母的吵架声。 醒来时,李灿辰勉强重新夺回了呼吸。大口喘着气,喘息过猛,冰冷气体刺激肺部,不忍大声咳嗽。每一击咳嗽,他只觉自己的肺部快要咳出来。 身下深色的床单,有了人形的深色印记。上面黏腻闷湿的汗水染了一片。 翻眼斜睨了下床台上的闹钟,6点不到。李灿辰随手套了件衣服,给刘子非发了短信:【今天早饭不用送了。】 给酒店经理发了消息,叫白天打扫卫生。随后径直去了浴室。浴室淋浴的温度,他调得很低。低到浴室的玻璃板上,都形成不了水雾。 冷水打在身上,淋过头顶,顺过耳发,再至腰腹。最后咕噜噜砸在地上,激起水花。无数的水滴在浴霸冲压下,周而复始,最后都砸向了地面,像下雨一样。 雨滴的节凑从刚才的骤雨,转为了小雨。 李灿辰被水浸湿的脸,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冷淡。酒气晕染的脸和梦里糟糕的情绪在冷水冲刷下,狠狠扫走了。 最后猛地关掉了水阀。 没有温度的脸,没有情绪如一张白纸,麻木地喷上发胶,套上千篇一律的灰色大衣。左腕上,从众多表里,随意挑了一个表挽在上面。 没有热情,没有起伏。 - 赵薇然一早就被陈明明叫醒,她几乎是被陈明明拖着去了早餐供应点。 陈明明见她的脸色苍白,“你生病了?” 赵薇然愁绪不展,心里装满了李灿辰昨夜在阳台的情形,他一向傲骨硬朗,除非遇到天大的事,不然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软弱受伤的一面。 她声音无力着,“我有点担心他。” 陈明明打趣着她,“你啊,这是入了相思了。一大早想什么男人啊,我先去打点粥了。” 她不懂,只有赵薇然知道这不是相思,是十几年那件事情后带给她的后遗症。 赵薇然一个人走在早餐自助区,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她的心都漏了一拍。 走近,暖光灯下,一张线条刻画分明的脸。桃花眼半眯着,男人低头正在看橱窗前的几式粥。 她不敢相信,昨天的他颓废至极,怎会这么快就恢复了? 她试探问道,“你没事了?” 李灿辰已经打好了粥,转身寻了个座位。赵薇然跟了上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男人慢条斯理,举手投足间都可以拍成一张张画报。喝粥都如此文雅。他慢慢喝了一口,用一边的小方巾擦了嘴。 这才是平日的他。昨天的一切,赵薇然觉得那才是梦。 李灿辰开口说了第一句,“早。”闻声,不提昨天的事儿。 赵薇然熟悉他的故作坚强,他知道他不好。这样的伪装,以前她在陈明明面前也没少换上过。 她顺过他的话,“你没事就好。” 李灿辰放下金汤匙,抬眼,桃花眼的眼皮褶皱在一起。 盯着她,一动不动。 赵薇然被盯得有些不自然,硬着头皮。 男人这次先转了眼,又低头喝了一口热腾的粥,平声平气。 “就这些天没睡好,昨天请假睡了一下午。” 男人还在逞强,赵薇然心知肚明,她不忍心撕下他的保护色,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虽然她尽可能的掩饰了,可她的声线颤抖,言语也哽咽着。这又怎么能骗过李灿辰呢? 粥冒着热腾的气雾,随着空气流动,顺进了赵薇然的鼻子。香气四溢,肉质的鲜嫩,软烂在细绵的白粥里。只闻了一次,甚至能感受到海鲜的鲜甜。 可这香甜,丝毫激不起她的胃口。她一直没有动筷,看着粥上的白气越来越少,逐渐冷却。 赵薇然站了起来,她怕再待下去,自己就会逼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灿辰声音裹着冰,却温暖着她,“你也好好休息。” 赵薇然前脚刚走。 这时,桌上手机的黑一下被亮光清扫。来了微信消息,李灿辰看了通知栏的微信大意,没有点开解锁。 继续喝了口粥,这次没了刚刚的礼节周至。眸色深暗,喉咙紧紧滚了几滚,盯着屏幕出了神。屏幕又迅速暗了下去。发微信的人没得到回应,又发了几条。 屏幕一暗,一亮。李灿辰被光的频繁跳动,惹恼了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 倏忽,他猛地放下金汤匙。粥里被突来的力道激起一道难看的漩涡。 点开手机。是王桐发来的。 通看一遍,一人发好几条大段的文字。这边才简洁利落地回几个字。大多是:好,知道了,行。再然后,甚至是默读一遍,没了后续。在李灿辰看来,他读了,就算是回过了。 就好比昨天,他也只是读过。 今早王桐新发来的消息写着:【灿儿,这几天要降温了,注意保暖。】 【妈妈很想你,抽时间回来吧,你爸爸那我去说。父子之间哪有深仇大恨啊。毕竟血浓于水啊。】 李灿辰眼里刮进来的那几个字--血浓于水。 好一个血浓于水。 最后四个字直接打翻了前面他残存的亲情,一斩两斩提醒着他血液里很脏的事实。气急上头,他站起身,双手化拳,夺过桌上的手机,右手抡起大力,猛地向地上一砸。 看着手机屏幕碎了,还沾粘在一起。就像打断骨头还粘着筋,一遍又一遍提醒着他--就像血液不管怎么抽,都改不了他的血型,改不了他骨子里留着他父亲血的事实。 他眼角更愤怒,心里无声叫喊着。踹起脚狠狠踩在手机屏幕上,直到屏幕已经粉碎,不再沾粘。他才松了一口气。 闹出的动静很大,这一早没什么人,更衬声音的不和谐。一边的工作人员面露惊悚可怖的表情,小声说着。几个男性工作人员想要上前,又犹豫不定。 李灿辰其实不恨他妈妈,只是为感不值得,可惜遗憾。要说唯一一点的恨,4年前,他已经揭开了父亲的真面目。母亲还一副任人拿捏的姿态,笑着对他说,“那些都过去了。没关系的。” 他觉的那个笑,可恨极了。他忍下了当初想把那笑撕开的冲动。那笑到了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变得可笑。 这么些年,父亲已经当没了他这样的儿子。他也当没这样的父亲,只有夹杂在中间的王桐两头为难。打从一开始,他放弃了状元身份,放弃了父亲为他安排的金融事业。 他就不再是他的儿子了。 李灿辰不曾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因为是-- 父亲先抛弃了他。 - 饭后,天色已经退了黑。开始泛起烟白。这下才分得清,是黎明破晓一个的浅黑。 路过大堂的时候,酒店经理已经在一楼等候多时了。赵薇然昨天从剧组回来到大堂一楼时,刚好遇到酒店经理,就说今天一大早要取大衣的事情。 赵薇然接过大衣,和陈明明一同上了车。 车上,陈明明没有在化妆,抱起了电脑在码字。 赵薇然看着手机里好几十条消息。 她沉放在李灿辰那里的一颗心,现在不得不抽出心思去面对其他的事情。老天有时候就这样,现实都不允许给她一个彻底的伤怀。 京南医科大学的表白墙,动作利索。从昨天给她发了收到的消息。今天早上,赵薇然的□□就有几十条等待通过好友认证的消息。添加咨询的内容大底都是:你好,我是某某,愿意募捐。 总之,学校捐款的事情,大概有了着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第 50 章 赵薇然关掉了手机,手指摩挲着屏幕。冰凉的触感,平复了心里杂乱的情绪。 车流经过红绿灯的控制,站在环岛中央方台上的交警,穿着荧光绿的反光服。耳朵戴着厚实的毛绒耳挂,双手戴着黑皮加绒的手套。手里挥舞着指挥棒。 经过秩序的整改,车流又迅速继续流向四面八方。 - 中午的饭依旧是老三样的,统一由白色塑料打包好的盒饭。盛着窒息量的芹菜炒肉,豆腐清汤,土豆丝。赵薇然吃不下,很难入口,从小她就对吃的刁钻,不好吃,她宁愿饿着。 为此,赵母的厨艺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厨艺大涨,都有她的功劳。 赵薇然跟在学校工作的校友,借了饭卡。去了食堂开荤。 冬天都是棉袄夹层,羽绒加身。食堂人很少有人穿着亮眼。赵薇然加入了排队的大军。等待之际,刷着手机里的新闻。 中途遇到一个女生,向她借饭卡,还叫赵薇然学妹。她苦笑不得,到底还是借了,女生还说要给她微信转账。赵薇然余光瞥见她手里抱着一堆考研的书籍。她笑笑道,不用了。 食堂的饭菜,依旧是那个味儿。刚刚档口的阿姨,赵薇然看着眼熟。还记得那个阿姨以前是在6号窗口卖砂锅米线的吧。 学校募捐的事持续在发酵。学校表白墙发的说说,已经点赞数万,下面的评论也近好几千。 被墙置顶的评论来自校长吴高:感谢大家对母校的恩情,感谢母校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纤纤学子。你们的厚德之情,母校感之欣慰,我依然欣慰。最后祝:万千校友与母校同生同长,同长存。 赵薇然刷到这很惊讶,没想到一直以来古板又钻研的教授。也用上了千禧之年爱用的□□。 她也默默点赞了这条评论。 赵薇然加上的那几个群,也反响不错。不用她组织,已经在群管理员的呼喊纳旗下,踊跃出多笔善款。 吃下了最后一口糖醋肉,赵薇然喝了一小口热汤。手机再次响起。 她接得很快。来电之人似乎没有预想到这个结果,反倒接通了,迟疑了几秒。 “薇薇啊?”沧桑又饱满的声音。 “诶,教授,怎么了?” 吴高兴致很高,声音都难藏的喜悦。差点没了身为教授的稳重,“我看到表白墙上大家的反应了,这件事还真得谢谢你了。” “教授,你咋还跟我客气了。” 吴高脸色变了变,想到了什么,“说来也惭愧,我以前看不起的娱乐丧志,到最后反倒救了学校。” 赵薇然出声安慰,“教授,凡事都有两面。你当然比我更清楚。”教授对待娱乐的态度,悻然转变,或许这是个契机倒出她正在剧组当顾问这件事儿。 下一句,教授的话生生堵住了她想坦白的话。 吴高言辞正色,“两面是有两面。它有好处我承认,但我看坏处更多。你不知道,你毕业了之后,我带的学生,甚至是博士。就没几个我看着满意的。一个个的要么不是追星,哦对了,那个叫什么灿辰的。班里的女学生整天提起他,学习都不顾了。” 赵薇然心脏抽了一下,脸刷红。她默念:其实你最得意的学生也可能正在“追星”? 吴高吐槽了一大堆,最后转了话,“这周六就是学校70年校庆了,我看借着校庆典礼上。宣扬你们这些毕业后学子的事迹,你肯定得重点介绍。我已经跟主持人说了,叫你来发个言,给你那些学弟学妹们做个榜样。” 赵薇然手里的筷子掉了,“我?我还不知道这周六有没有时间啊。” 吴高不容她拒绝,“你都已经在京南了,即使有事。请假一个小时总行吧。” 赵薇然面如土色,聚众发言讲话的紧张,她可以克服。但这,她听吴高那意思,想让她好好堆砌些华丽辞藻篇章,敲打敲打他们,不要玩物丧志这件事。 单论这件事,她自己现在就捧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怀揣在身也不是。她哪能一边大言不惭,叫人别玩物,一边又自己还是在眼皮底下当戏里的顾问医生。 赵薇然犯了难。 吴高见她没啃声,以为默认了。他又继续开了腔,“校庆典上,也得嘉奖,给你们捐款的学子搬个荣誉奖什么的。你又同时作为捐款带头人,这个发言的机会。给你最合适。” 赵薇然头痛扶了额,没有拒绝的余地,悻悻答应。脑子里已经在想如何应对的法子了。 吴高喝了口茶润声,“周六校庆典结束,有时间过来吃饭吧。今天你师母又跟我念叨这事儿了。” 一雷未平,另雷又起。 赵薇然迟迟未去登门,到底还是怕来自师母的催婚。可不,下一秒,吴高就在嘴边提起了。 “薇薇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就要26岁了,至今还没个男朋友。这次要是有合适的对象,就往家里带,我和你师母给你掌掌眼。” 赵薇然尴尬地喝下凉掉的鸡丝汤。额上三条黑线。 尽可能声色平静,“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啊,教授。我工作上有电话进来了。” 啪一下,赵薇然挂掉。右手端起鸡丝汤,一大口下肚。凉了喉咙,降了燥。还好,躲过一时。想想法子,怎么躲过周六吧。 第 51 章 回到剧组时,赵薇然一脸都写着心事重重,心里兜不住事儿。陈明明刚刚解决了最后一口午饭。是赵薇然为她从食堂打包的。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明明说道。 赵薇然纠结几下说,“这周六校庆,我导师让我上去讲话。”,这件事的确也是她苦恼的。 “你还怕在众人面前讲话?你不是之前还上了直播节目吗?跟那个比起来,这个就是小儿科了,好吧。” 赵薇然眉心不顺,“你忘了的我导师最不看好,娱乐方面的东西。我这次还当上了剧组的顾问,还在他眼皮底下磨刀,你觉得我会不会死得很惨?” 陈明明努了努嘴,“这我倒是忘了。要不你找个借口别去了?” 赵薇然无奈耸肩,“早想过了,导师把我话堵得死死的。” - 这个上午阴差阳错,她又没看到李灿辰演戏的样子。这会儿午休时间过去,剧组工作人员张罗着大家开工。 帐篷下,午睡的人陆续掀开身上的毛毯,眼罩也摘了下去。场景布置的人员醒得最早,个个身形矫健,搬着白玫瑰,将它们全部挪到了湖景的一边,有模有样地摆了一个大爱心的图案。 白玫瑰编织的爱心,爱心后面的小径上,一砖一瓦就放置一个香薰蜡烛。 灯光师也架着镁光灯,先后在湖景边上架好了光源点。 一切准备就绪,导演也开了工。 她在现场到处搜寻李灿辰的踪影,还是没有看到他。问了上次那个助理,说李灿辰今天好像没来,可以去他的休息室看看,可能他在。 赵薇然找到一个去见他的借口--归还大衣。更主要的,她想看他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拿起身边包装精致的大衣,大衣被折叠得四四方方,装进了一个纸盒里。纸盒中央的透明,刚好露出大衣的翻领。 纸盒外又套一层纸袋子,上面精致烫印着Dora几字。包装精美,像是一件华丽的礼服,崭新。 敲了敲门,只见刘子非。他面上的胡须很久没刮了,显得没精打采。他看了赵薇然一眼,兴致不太高,“赵医生啊。” 赵薇然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李灿辰今天依旧没来。 她担忧着,“李灿辰他出什么事了吗?我好几天没在剧组见到他了?” 刘子非叹气,“家事吧,他请了几天假,应该这几天都见不到他人了。” 家事?这些她从未听他提起过。他不是要去找雪怪吗? 赵薇然的担心还是没有放下,把手里的大衣交给了刘子非。 - 这夜,赵薇然不可避免地还是失眠了。脑子里全部放着李灿辰。刘子非说的是家事。她还是失眠了,想起上次她和他在空中花园的阳台偶遇。她这次想再试试。 推开玻璃两扇大门,入目可见的清晰植被,染绿了整个视线。空气里散发着在好闻的青草木香。植被放置有条有理,高矮齐身立在了木径两侧。 木径是悬空而至,下面是弯道的水戏,鱼鸟花虫吩侧在旁。赵薇然踩在悬空的圆木条上,木条之间的距离刚好是3厘米。 脚步刚刚落进阳台,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声音磁性很浓,又黏在了喉咙。压抑,又带着低沉叫嚣。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熟悉的背影,高挺硬阔。今夜无风,却是冷。他一只手搭在仿木的围栏上,一只手提着电话贴近耳朵。电话没有开免提,只能听见李灿辰跟平常全然不同的声音。 声音裹了情绪,不再是标准的冷冷淡淡,似清风,无畏无害。声音很低,又像是被情绪主人硬压在喉咙里。如鲠在喉,取不出。 赵薇然靠在了一侧,没进身,还好,在这里她遇到了他。 听到李灿辰的声音低但又清楚地灌进耳朵。 他嗯了一声,长久没说话,听筒对面响起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夹杂着电流。说话内容,赵薇然听不清。 中年妇女说了很长一段,语气还是能听出来一种关怀挂念。前面说下的冗长内容,也许是为了掩饰了长久的尴尬,也有可能是为这接下来的话打好铺垫。 赵薇然大致听到,中年妇女停顿了很久,才说出最后一句。 这一句落下,李灿辰这边倒是静得发沉。 半晌,他已经控制不了声音的弧度,喉里的鲠,擦枪走火,闯出,几乎歇斯底里道,“我,绝不回去。” 对面中年女人还在说话,这边就果然掐断。 他声音浅着,还带着先前的怒意,“偷听够了吗?” 李灿辰的背像长了眼睛。赵薇然觉得自己刚刚动作很小了吧。 她走了过去,“很少看到你这样,不对,几乎是没有过。” 他桃花眼半阖着,眼珠里的黑被双眼皮褶皱遮得密不透风,视线深深挂在某一处,令人看不清情绪。 “是你母亲吗?” 闻言,李灿辰食指扣紧在手机顶部。手机背景的黑色更显骨节苍白。 “算是吧。”他的声音依旧沉得厉害,像是刚刚的鲠刺啦出来时,自伤了喉咙,沙哑至极。 “吵架了?闹离家出走了?” 赵薇然故作轻松的样子,用轻快的语调说着繁重的话题。 男人没有回答,这时忽然起了风。风刚好刮到了阳台,刮到了他的背脊上。仅有一件宽松的棉体恤,风吹走了宽松,凸显出男人背脊嶙峋的傲骨。 桀骜不驯,固执执着。 忽的,他转然一笑,是嘲弄的笑。 在笑自己。 他问,“你有秘密吗?” 这次他转过头来,目光对着他。 赵薇然迎上了他的眼睛,在这个光影角度下,她觉得男人的桃花眼竟有陈年的熟悉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或者,是她的错觉。 “没有。” 对话,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节奏。 他重新转回头,注视着楼下的街角。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 “还记得,将军与俘虏的悖论吗?” 赵薇然凝眉,眼神聚焦在他身上,话里的轻松更变成了紧迫,“怎么了?” 李灿辰笑得更烈,只是笑不自然,嘴角线条僵硬。 “我初中的历史课上,一个老师对我说过。为人师表,三尺讲台。深明大义。我也一直把她当做尊敬的对象,以她为榜样。” 赵薇然听到这,咯噔一下,脑子里很久之前断掉的筋,又重新短暂地合上。 她的声音很急迫,俯身离他更近,紧紧打量着他。 “那个老师是不是姓王,叫王桐?”赵薇然整颗心都没有办法安放,所以他承认他是李灿了吗? 李灿辰没有理会那个回答,神情越来越激动,几乎吼着问,“你说,老师的大义道德,真得到最后,会成为圣人吗?还能傻乐乐地跟伤害自己的人和解?” 赵薇然晃了神。 李灿辰的眼里波涛巨浪,声音越发狠,又藏着那么一丝无可奈何。他双手攀上赵薇然的的胳膊,晃着她,“你说,你说啊。” 赵薇然心里迫切,脑子里还是扭着刚刚那股劲儿,“到底是不是王桐老师?” 男人放开了她,声音残留着激动过头的沙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赵薇然又看了他一眼,风又灌进了耳朵里。思绪逐渐清明,回过神,他还是不肯承认他是李灿吗? 她不知道,她缺席他生命里的这十几年,他和他的家人又发生了什么。她也无权过问,只能安慰,只能在原地等着他来找她。 赵薇然转身准备离去,走到阳台玄关时,又回头看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哪天你累了,想歇息了,你要记得有我。” - 那年的青春的味道,夹杂了历史的厚重感,昨夜李灿辰说的将军与俘虏的悖论,便是其中的青春的一道风景。她准备找李灿辰,拎清她的感情,也算清彼此的距离。还有初中那道瘦弱的身影,以及泛黄的将军与俘虏的悖论。 虽然她说,她想在原地等他。等他亲口承认他是李灿的那一天。可是在这之前,她害怕他就消失不见。 所以,对不起,李灿,你埋怨我也好,不理我也罢,这次我来亲自揭穿你的面具吧。比起你的食言,我更恐惧你的不辞而别。 赵薇然路过卓越楼的木色氧吧,天然而又绿意。这是京南的专属味道,即使冬季依然眼见春季。 片场有安排午休。 赵薇然走去了李灿辰的帐篷。 “谈谈吧。” 各个帐篷紧然掩闭,拍摄现场的道具遗留了一堆,在午后阳光下泛起金属光泽。 赵薇然挑了不远处地一块僻静地,李灿辰难得没有反抗,跟在她身后。 “说吧。”男人眼底泛着深厚的黑眼圈,显然昨夜又是难眠之夜。 “昨天你说的将军与俘虏的悖论,那个老师到底是不是王桐?”她一字一句,跨越将近10年的答案,她紧紧看着他。 不容他拒绝。 因为,那个小男孩,在赵薇然曾经的记忆里,他的确很重要。虽然记忆的磨灭,让她失去了他脸的模样,只遗留一对桃花眼。 李灿辰看着一大汪洋的人工湖,泛着波光的涟漪。他的声音很轻,迎着风,“事情过去很久了,已经不重要了。” 这话,她听不出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浅短地评论,还是他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赵薇然心里涌动,死盯他,“到底是不是?” 其实她早已知道,只是想让他亲口承认,亲自脱下脸上的面具。 男人笑了,“答案真那么重要吗?” 她走近,气息强烈。身高虽只及李灿辰肩膀往上。 “回答我,到底是与不是?” 赵薇然眼里的血丝充血得厉害,声音比湖畔的风还强烈。 他的侧颜,桃花眼融在风里。李灿辰的眼睫一直很长,深深藏住眸子,桃花眼侧轮廓的模样。一度和记忆里那个小男生重合。 男人侧头看她,对上了她炙热,紧密的目光--破急地想知道答案。 就在赵薇然,准备替他说下答案。 这一刻,记忆里模糊的小男生的眼睛,开始撕下伪装的枷锁。深深刻进赵薇现在的眼睛里,声音里,温度里。 李灿辰说,“是,她是王桐。” 男人脸上的风淡云轻,声线平衡,像是在回答一日三餐吃什么的轻松。 赵薇然颤抖,差点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