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大难之后人不该失去锐气,不该失去热度,你镇定了但仍在燃烧,你平稳了却更加浩荡。”虞湘念着。
这是被徐老师在书中特地画线的一段话,她甚至把这一页折了个角。这是她想对周钟言讲的话。
虞湘缓缓合上书,偏过头去看他,很想问问“大劫大难”指的是什么。
夜色苍凉,周钟言的鼻尖泛红,眼睫毛被泪水打湿,黑亮着,脆弱着。六年前,他是万众瞩目的救赎者,六年后,他是说一不二的引领者。
虞湘从未目睹他的脆弱。
感觉到她的注视,周钟言转过头,不由分说把肩膀上的黑色围巾取下,戴在虞湘的脖子上,又绕了两圈。
他凝眸,问她:“陪我在这待会儿,好吗?”
“好。”
一轮圆月高高悬在空中,清冷皎洁,月光倾洒人间。虞湘在幼儿园第一次知道月亮是一颗暗淡的行星,压根儿不会发光,只是反射着太阳光时,曾真情实意地难过。
月亮,不亮,是她识破的第一个谎言。
后来,虞湘用月球来形容自己。以反射着周钟言的光而将自身的暗淡伪装得耀眼的存在。
月光下,他们并排坐着,周钟言眺望远方,倾诉着他脑中的回忆,娓娓而谈。
“大一军训,我们全班男生跟旁边经管学院的,干了一架。当时徐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把十几个男生叫进办公室。”他手指比了段长度,“那么厚的书,给我们一人脑袋上拍了一下。”周钟言扯了扯嘴角,“真挺疼的。”
虞湘轻笑:“听说,是因为教官把你们班一位,走正步同手同脚的女孩叫出队,单练,被经管一男生嘲笑,才打起来。”
周钟言歪头,梗着脖子,带着少年意气:“我们打赢了。”
“好了不起的事哦。”虞湘眨眨眼,故意嘲笑。她靠在椅背,闲散着说,“后来,庆南大学再军训的时候,都把班级拆开再按性别重组,保证一个男生方阵旁边是两个女生方阵。”她笑笑,“大学,可以发生爱情,但不能发生事故。”
“你还挺清楚。”
虞湘:“我们军训都抱怨这规定离谱,一个向左转就和旁边方阵的男生脸冲脸了。刚开学,互不认识,多尴尬。可辅导员说,每一个离谱的规定后面,都要一个更离谱的故事。我才知道。”
她偏头看着他,顿了顿说,“那个辅导员,就是你大学舍友,马钊。”
周钟言吃惊,随即又低头笑着说:“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当时第一个动手的,就是他。”
虞湘摇摇头。
“而且,那个同手同脚的女生,之后被他成功追到,成了他的女朋友。”
“私心啊?”
俩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周钟言笑着别开头,目光看向远处互相搀扶的夫妻,“当时,打架的事,闹得不大不小,正好够一个警告处分,但最后,我们谁都没背。”
他垂眸,“那届学生会主席毕业时喝醉了,告诉我,是因为徐老师去教务处帮我们求情,还自掏腰包担了两边受伤的医药费。那年,我们才入校不到一个月,甚至谈不上有师生情。”
“迎来送往的大学里,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对每一个学生一片赤忱,实在难得。”虞湘在空中哈了口白雾,“不过,徐老师还是最偏心你。”
周钟言的手缓缓摩挲着书的封面,没有说话。
“以前上刑法课,她总会提到你。每次都是满脸的骄傲。”虞湘笑眯眯,“我们都是她的学生,只有你,是爱徒。”
“我没什么可让老师骄傲的。”他云淡风轻地说。
虞湘掰过他的胳膊,直勾勾看向他的眼睛,无比肯定:“你当然有!”
周钟言愣了一秒,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拎起长椅上两人的包,轻声说:“冷了,我们走吧。”
虞湘跟在他的身后走着,虽然天很冷,但她很喜欢刚刚的氛围。她感觉,他们之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过天了。
夜间,出租车飞速行驶,在酒店门口一脚刹车停下。虞湘和周钟言的房间是对门。
他们走到房门口,虞湘一边刷房卡,一边对身后的周钟言说:“晚安。”
“晚安。”
虞湘准备进屋时,周钟言忽然叫住她,轻描淡写地问:“明天……你想不想回学校转转?”
“可以啊。”
周钟言嗯了声,“那我明天早上叫你。晚安。”
转天,天刚蒙蒙亮,虞湘就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捯饬自己。她从双辛去津源的时候,走得急,没带两件衣服,打扮得空间实在不大,只挣扎着换了两个发型。
过了一会儿,周钟言来敲她的房门。
虞湘拿着包,飞奔到门口,打开门,对门外的周钟言招手,“早啊。”
摇晃的马尾,暴露她有些雀跃的心情。
周钟言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杯热咖啡,“检查一下手机和房卡。”
“带齐了,走吧。”
……
庆南大学原址在市区,为了城市建设,十几年前就迁址到了郊区的大学城里。大学城里有四所大学,医科大,外国语,靖海大和庆南大,平时常一起办活动。一所学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四所学校全知道了。
出租车停在庆南大学的南门。
其实北门才是学校的大门,建得气派极了。迁校时,大门口的几个字,据说是请了国内最知名的书法家。不过,北门离生活区太远,学生一般都走南门和西门。
早上,南门小吃街门口的早餐摊已经开始往锅里倒油,滋滋作响。
周钟言站在门口,新奇地左看右看,站在门口LED监控大屏前,看着里面自己的身影发呆。
“变化很大吗?”虞湘问。
周钟言点头,微微抬眼,指向身后的小吃街,“快十年前,还不是现在这种一座座小亭子。这儿是长长的两排对着开的矮房,中间通道是用木板和布搭的顶子,好多宽宽细细的缝。下雨来吃饭,人挤人没法撑伞,挨不挨淋纯看运气。”
“我入校时,已经是现在的样子。”
周钟言目光深沉,“零六年和一四年,差的是八年的时光。其实我在一四年回来过,不过是从北门直接开车进来,没路过这里。”
虞湘心想,她当然知道。但她笑笑没说话。
周钟言:“我们现在明明在看的是同一处,却好像有时空的交错,眼中是不一样的世界。”
虞湘:“那你说与我听,我想象出你眼里的世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轻轻柔柔的要求,准确无误地钻入周钟言的耳朵。
他温柔地道了声:“好。”
他们走到小吃街一处位置,周钟言突然乐了:“原来这儿是卖鸡蛋灌饼的摊位。我们宿舍有一个从河南来的哥们,每次轮到他去买饭,提回来的永远是鸡蛋灌饼。有次,我病了高烧三十九度,他还给我带这个,说吃了退烧。”
虞湘不禁哈哈大笑:“我们宿舍的天津姑娘,因为学校门口卖的煎饼果子不是绿豆面,还抹千岛酱,每次路过都骂一次,还用怨念的眼神盯着老板。她说这是信仰。”
周钟言笑笑:“六七年了,还挺怀念那种味道。”
“走走走,那我们去找找。”虞湘来了兴趣,拉着周钟言的大衣衣袖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