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
朝阳透过窗户照射趴在酒店书桌上睡着的虞湘。昨晚,她在网上检索孙军案的全部资料,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得找到孙军本人,当面问问。虞湘忙到凌晨,在酒店配备的小本子上,写了好几个地址。
可能是窗户没关,屋里凉飕飕,她眯了一会起来,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里都透着疼,稍微动一下感觉就要散架。
她忍着痛意,看了眼手机,请假的事周钟言也该知道了。
呵,果然,一条来自他的消息都没有。
冷暴力他是用惯的。
虞湘简单收拾过后,叫了个车,刚刚走出酒店大门,就被身后刺耳的鸣笛声吓了一跳。
她回头,正好看见张政尧下车的身影。他身上穿的衣服同昨晚一模一样。虞湘皱眉,他该不会在这里等了一夜吧。
张政尧快步走上前,从她手中抽走她准备给司机师傅,写着几个地址的纸条,若无其事地看了眼:“走吧,我送你去。”
说完,转身往车里走。
“别这样。”虞湘站在原地没动。
张政尧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整个人像是被虞湘这三个字戳破的气球,泄气到肩膀耷拉着。
“你打算淡出我的生活,逼迫我尽快放下,就像你对其他人那样。是不是?”张政尧转身问。
虞湘说过,喜欢是一个人自己的事。
那些隐秘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她会努力视而不见,但明确告知她,并热切期待着回应,她做不到听而不闻。
爱人的位置只有一个。可人生路漫漫,除了爱人,还有亲人、好友、战友、师长,会有人从虚无缥缈的爱意里清醒过来,找到自己该有的位置。
如若不能,她会用疏远和淡漠迫使对方,少做无用功,尽早放弃。
这么些年,她一贯如此。
张政尧嘴里品出一丝苦涩,太了解,不算好事。他甚至不能自我欺骗去生出无畏的勇气。
他被虞湘的沉默一下下叩击心脏。后悔莫及的事已经有了,难道还想抱憾终生吗?
张政尧握住虞湘的肩头,强制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不容拒绝地说:“从今天开始,你每退后一步,我便踏出攻进一步。所以,别故意躲着我。”
虞湘叹气:“等有天你清醒过来,会后悔今天的失态,丢了体面。”
她挣开肩膀上的束缚,朝张政尧车里走。
幸福常常是滞后的感觉,因为它关乎于结果。你笨拙的表达,偶尔的失态,是陷入爱情的可爱还是不堪的回忆,当下难以评判。
她本不想明知结果,去放任他的追求,徒增不堪。
……
孙军一案时隔多年,许多记载的信息,早已大变。他入狱前,曾和母亲住的房子,所在街道已经拆迁。孙军母亲,这些年东奔西走,拆迁分配的房子也已经变卖,后来租的房子也退租已久。
再加上,孙军属于无罪释放,他出狱后并不需要到辖区派出所报备,虞湘基本属于大海捞针。
张政尧载着虞湘跑了几个地方,全一无所获。很多人甚至压根儿不记得孙军这号人。当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案子,这才几年,就随风散了。
“可能他不想让公众议论,低调躲起来。你剩下几个地址,估计也找不到人。”张政尧买完快餐,回到车上,递给在副驾驶上继续检索信息的虞湘。
虞湘摘下防蓝光眼睛,接过汉堡,疑惑地看向张政尧:“孙军在2013年,零星还有他工作的消息爆出,等到2014年,完全销声匿迹,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
“媒体都是一窝蜂跑,孙军的新闻价值已经被榨干,不被关注也很正常。”张政尧想了想又问,“微博博客呢?他总得赚钱工作。自媒体时代,不会完全没消息。”
虞湘一边掀开包着汉堡的纸袋,一边脑子飞快转着,赚钱,工作,钱。
钱?!
虞湘惊呼:“我们太蠢了!国家赔偿的案子!”
张政尧立马心领神会,拿着手机下车。虞湘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打电话的背影。没几分钟,张政尧上车,立刻发动车辆。
“申请书上的地址,果然不在你这个纸条上。”张政尧说。
虞湘大口咬着汉堡,“我们居然把这个案子给忘了。”
……
当他们赶到这个地址,敲开房门时,屋里站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正戒备地看着他们。
张政尧开口:“麻烦问一下,这里是孙军家吗?”
“不是,我不认识你说的人。”女人回答。
虞湘接跟着问:“那您知道之前住在这房子,是谁吗?”
“不知道。”说完,哐得把门关上。
俩人吃了闭门羹,沉默地走在小区里。虞湘昨晚忘了给手机充电,跑了一天,这会儿手机已经没电关机,她也实在再查不出些什么。
落日晚霞近在天边,余晖落在她的侧颜。虞湘眉头微微蹙着,细长的眉毛朝下,透着失落。她眉眼偶尔会流露出让人心疼的破碎。
张政尧不忍看见她眼中的茫然,最后提议道:“四年前,他还住在这儿。我们去居委会问问,搞不好还有人记得他。”
没有其他方向,虞湘觉得只能去居委会碰碰运气。
居委会门口不好停车,张政尧转了两圈找停车位。他把虞湘放在居委会门口,让她先进去。
居委会接待室里面,坐着个小姑娘,神情不冷不淡,听她说明来意后,一口回绝:“这人别说我没听说过,就是知道,涉及公民隐私,我也不能告诉你啊。”
“是,我明白。其实只是想让您查一下,他之前是不是住在这儿。您这边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的话,帮我问问,他方不方便见我一面。”虞湘解释道。
“你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我真给你查不了。”女人冷漠地说。
俩人交涉着,张政尧从外面走进来,虞湘眼睁睁看着对面工位上的小姑娘,眼睛大了一圈。
张政尧一米八五的个头儿,灰色大衣配着黑色高领内搭,跟韩剧男主似的。
不同于周钟言传统式富有冲击力侵略性的帅哥长相,以及蒋阔那种长得又痞又坏的邪气帅哥,张政尧是一抹永不熄灭的盛夏阳光。
中学时,班上的女生传着读言情小说。虞湘跟着读了几本,她觉得书里完美到好似不存在的男主,张政尧居然条条符合。
张政尧直直走向虞湘,低头轻声询问:“怎么样?有线索吗?”
虞湘遗憾地说:“抱歉,老板。小美女说,没办法帮忙查,可能这案子我们真的回天无力了。”
张政尧前半段还听得一头雾水,后面配上她挑眉冲他使眼色,他彻底明白过来。
张政尧走到用桌子隔开的接待台,朝坐在里头的小姑娘粲然一笑,“我的胜负关键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我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但确实不能透露隐私给你。”小姑娘语气柔和许多。
虞湘:“不用透露,如果能联系到他,您问问他愿不愿意见我们就行。”
“这对你……们真的很重要?”姑娘小脸红扑扑,犹豫着问。
张政尧一脸诚挚:“至关重要。”
“那行吧。前两年人口普查,挨家挨户都留了电话。如果他真的之前住在这里,应该能查到。”小姑娘递过来一个本子,假装无所谓地说,“你们留个信息,留谁的都行。”
虞湘推了推张政尧的手肘,“留你的留你的,我手机没电了。”
小姑娘满意地看了眼虞湘,还挺上道。
张政尧天天被虞湘算计使唤,已经快没脾气了。
……
虞湘和张政尧从居委会出来走回车上,他才调侃道:“前脚拒绝我,后脚迫使我出卖色相。你真是好意思?”
张政尧就是这样,想让你尴尬得百爪挠心的时候,就能,但想让你在他旁边轻松自在,也很简单。
虞湘一边给没电的手机充电,一边笑着说:“我倒是不介意牺牲自己,可惜人家看不上。”
“呵,就你机灵,鬼主意多。”
虞湘手机刚开机,微信弹出十几条消息,未接来电也不少,她还没来得及点进去,一个电话顶了进来。
周钟言打的。
虞湘犹豫了几秒。
旁边的张政尧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眼神瞬间黯然,把头别了过去,看向车窗外。
虞湘接通:“喂?”
“你是不是津源?”周钟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是。”
周钟言顿了一下说:“徐老师病危了。”
虞湘大脑和心脏同时空了一拍,一片空白,像是灵魂逃离了身体一秒,才渐渐听清周钟言后面的话,“徐老师很喜欢你,你要不要去见她一面?”
虞湘努力让心脏和大脑恢复工作,冷静地说:“你把医院的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订最快的航班飞靖海。”
她挂了电话,张政尧担忧:“谁住院了?”
虞湘的大脑像是迟迟没处理这条讯息,木然地说:“我的大学老师。”
张政尧把方才想说的话摁在心里,一路油门踩到底,送她去赶最早的航班。没有人能告诉虞湘,她此刻落下眼泪,同样得面无表情。
……
居委会里,接待室的小姑娘跑去寻求在这儿干了十几年的大姐帮忙,“姐,你帮我看看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谁啊?”大姐问。
“叫孙军。”
大姐脸色一黑:“哪个孙军?不会是那个孙军吧。”
“哪个啊?”
大姐:“死了的那个杀人犯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