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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城南千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周钟言和虞湘谁也没回律师事务所。

    工作狂周律师,居然在工作日的下午出现在蒋阔朋友开的小酒馆里,一言不发地喝闷酒。酒馆儿老板觉得稀奇,拍了照发给蒋阔。

    蒋阔正好在律所闲得无聊,飞快赶了过来。长腿一勾椅子,坐在周钟言对面,看他郁闷失意的样子,第一句话就是:“送你俩字儿,活该。”

    周钟言白了他一眼。

    “人姑娘,年纪小同情心强,有什么错?让你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蒋阔倒了杯酒给自己,“不怪人家跟你欧气。”

    周钟言懒散地跟他碰杯,也不想跟他讲今天的事,只吐槽了句:“她对多管闲事有瘾。”

    下午冷冷清清的小酒馆里,陡然响起,蒋阔半点不克制的大笑声:“没想到,有你都嫌弃多管闲事的人。”

    “……”

    蒋阔想起一桩旧事,取笑:“你读大学的时候,轰轰烈烈领着整个宿舍去给全校宿舍楼,每个垃圾桶旁边贴标语,号召大家把泡面桶的汤倒干净再扔。不多管闲事?不蠢?”

    这事儿是发生在周钟言大一那年。

    庆南大学生活区有一个小操场,他们宿舍没课的时候就约在那儿打球。周钟言打球跟做人一样,不喜对抗,讲究斯文,总是站在三分线外。接到球后,手抬高,双脚跃起,身体微微后仰,手腕发劲儿,漫不经心一投,命中。

    那天,他双脚落地后,没去看投进的球。而是注意到篮球场旁边,校工正在清理垃圾桶。

    校工把垃圾袋子举高扔进垃圾车时,泡面桶里剩的面汤猝不及防浇了校工一脸,褐色汤汁顺着下颌流满身,还有泡面挂在头发上,狼狈极了。

    周钟言快步跑过去,利落脱下自己的球衣背心,不容拒绝地搭在校工肩膀,“您拿这个擦。”然后接过垃圾袋子,把袋口系得结实。

    他舍友也飞奔过来,热心帮忙把垃圾扔上车。

    这才有了他们轰轰烈烈集体去贴标语的事,还引起校学工办的注意。后来,学校在每个大垃圾桶旁边又放了一个小垃圾桶,专门用来倒汤汤水水的东西。

    直到现在,庆南大学还在沿用。

    过往不堪回首,周钟言老脸一红,问:“你怎么会知道?”

    “你嫂子——”蒋阔猛地住口,滞了一瞬后重新说:“我前妻的闺蜜留校当辅导员,天天跟她讲这些事。”

    其实,这些年,蒋阔都习惯了周钟言现在的状态,今天这一回忆,只叹造化弄人。

    “如果没有孙军后面的事,你跟虞湘也算天作之合,一块儿热衷于匡扶正义。”蒋阔长叹一声,又去摸口袋里的烟。

    孙军。

    周钟言自嘲一笑,好多年没人提起过他。想想他无罪释放,出狱的那天,花红柳绿,就跟昨天似的。

    蒋阔弹了弹烟灰:“可惜,你成熟了,她还没长大。”

    “成熟?这词儿美化包装了太多的冷漠和麻木。”周钟言忽然认真起来,心中束缚已久的不甘心一点一点冒头,他坚定地说,“我没认为虞湘有错。”

    “那你这是干嘛?”他们冷战的事,蒋阔也听说了。

    周钟言神情颓废,举起一瓶酒,倒进杯里,举得太高,液体四处飞溅,他一边倒一边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这话,在理。”

    他仰着头一饮而尽:“孙军这案子,贪官落马,真凶伏法,是报应。我,声名鹊起身价倍增,是回报。代价呢?哪怕是做一件对的事,也会有代价。”

    他眼睛睁得老大,泛着红,不让泪花聚拢,手指比出粉笔那么长的长度。

    “我大腿上有一条这么长的疤,当时险些残废。为了保护证人,二十四小时我不敢离身,我妈最后一面都没赶上。直到现在,我爷爷还不允许我回家祭拜。其他的,就更别说了。”他红着眼,声音沙哑,有点醉了。

    当年案子的细节,蒋阔不了解,今天也是头一次听他谈及这些。蒋阔深知,他们不同,至少风险收益比如此悬殊的案子,他绝不会代理。

    “后悔吗?”蒋阔眼眸深沉。

    周钟言闭着眼,头缓缓摇着:“我可以,但虞湘不行。”

    “这些话,其实你应该告诉她。”蒋阔话还没说完,周钟言就不停摆手。

    他醉了,人摇摇晃晃地倒在桌上,“人最幸福的样子,是眼里有光,脚下有路,理想不灭。比起她被摔打得爬不起来,又或是变得麻木冷漠,我宁可成为她匡扶正义路上的绊脚石。”

    “自以为是。”

    蒋阔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他作为过来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男人陷入爱情的时候,智商会跌破下限。

    那段失败的婚姻再一次攻入蒋阔的脑海。

    他是被离婚的那方,前妻赵霜的离婚协议书甩在他面前的时候,蒋阔都没当回事,觉得她就是作一把而已,直到后来收到法院离婚诉讼的传票。

    他俩结婚后,赵霜读研读博一直在上学。快毕业时,生了一场大病,断断续续身体总不太好,蒋阔不让她出去工作。那时,蒋阔的事业已经如日中天,根本不需要赵霜赚钱。他哄着赵霜在家,要不就让她带着两家父母出国到处玩。

    他自以为是地觉得赵霜需要他的保护,外面的风雨都交给他来扛就好,自认为无比神情与伟大。

    然而,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大,却是在他们离婚后。那时,赵霜已经考进检察院,在办一起贪腐案,跑到贪官几千公里之外,穷乡僻壤的农村老家。他担心地追过去,看见的却是他从没见过的妻子另一面,不柔弱很果敢,不温和很强硬。

    那一幕,让蒋阔忽然想起,他的前妻是全国最好的政法学院的博士生。他们头一次见面,是在法学院的辩论队面试现场。那个下午,在场的人,无一不被她的伶牙俐齿,心思机敏所征服。

    全世界,最小瞧她的,是他这个丈夫。

    蒋阔拿起桌上剩下的酒,面无表情地一干而尽。他拍了拍倒在桌上的周钟言,没有反应,瞬间无语:“就这酒量,还玩什么借酒消愁。”

    ……

    虞湘气炸了,从任何角度得彻彻底底。

    她绕过周钟言,直接跟实习部负责人杨若婷请假,说有事要回家一趟,回来再跟人事补请假条,就直接跑了,甚至没告知周钟言一声。

    成天跟周钟言大眼对小眼的冷战,她真是烦透,虞湘喜欢解决问题,而不是陷入无解的情绪漩涡。

    周钟言的变化,杨若婷的躲闪,都告诉虞湘,问题的答案一定跟津源市那起案子有关,她必须查清楚。

    飞机降落在津源市,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她一走出机场,就看见张政尧穿着灰色大衣正站在接机的地方,朝她挥手。她回津源的事,只告诉了张政尧。

    “这么着急回来,还不让我告诉主任。出什么事?”张政尧自然而然地接过虞湘手中的包,天冷,让她把手揣衣服口袋。

    虞湘坦白说:“就是想查查六年前的再审案。”

    “为了周钟言?”他眼眸一转,脸色微变。

    虞湘若有所思地说:“嗯,感觉当年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我在飞机上琢磨了一下,发现有很多事情确实挺奇怪。”

    张政尧沉默地给她关上副驾驶的车门,把包放在后座,上车后只顾着开车,并没有接她刚刚的话茬。

    虞湘没发现,自顾自地说:“为什么周钟言突然就从靖海市改去双辛市执业?还有,他刚打赢刑事再审的案子,声名鹊起,按理说来找他的刑事案件,一定不少。为什么他后面再也没接刑事案件,改做民商?”

    虞湘满满的疑惑,思前想后也没个答案,戳了戳张政尧的胳膊,“你觉得呢?”

    “我对他的隐情,不感兴趣。”张政尧边开车边说。

    虞湘随口调侃:“六年前,我看你对他挺感兴趣的呀。”

    张政尧冷着脸,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嗯,对这点,无比后悔。”说完,他自觉过了,偏头看了眼虞湘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他转移话题,“不回家住,你要去哪?”

    “随便找个酒店吧。”

    虞湘被他们一个两个莫名其妙的掉脸,搞得心情奇差,连带着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

    眼看把人惹不高兴了,张政尧又着急补救,无奈地说:“行行行,我帮你查。”

    车窗外,津源市的夜景已经从机场附近的荒芜变得五光十色。车子开进市中心,行驶的越来越慢,虞湘去了靖海市上学后,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心情好好看看这座城市。每次回来,都是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

    “这条路的变化真大,我小时候总去的那家商场都倒闭了。”虞湘的视线转回车内。

    张政尧嗯了一声,“六年前那场庭审结束,你的心就飞靖海了。这儿的故事,你从来不在乎。”

    车里暖气呼呼地吹着,太热,空气里燥哄哄。

    她是个敏感的姑娘,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什么都不说,依然尴尬,不会减去分毫。

    难得虞湘回来一趟,他们还能单独待会儿,张政尧本来不想搞成这样。但今天也不知怎么,有些话就是不由自主地想问出来。

    “虞湘。”他温柔唤她名字。

    “嗯。”

    “原先你说想去周钟言的律所,不是出于喜欢,只是因为他让你有成为好人的动力。这话是真心的吗?”

    虞湘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是。不了解,谈何喜欢呢?”

    “那现在呢?还是这个原因吗?”张政尧认真问。

    在虞湘迟疑的几秒内,车子急刹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犹豫本身就是答案。

    但张政尧仍不死心,再次问:“你喜欢上他了,是吗?”

    虞湘很少看见张政尧这么步步紧逼的样子。他一向情商很高,周边所有的人都会很轻易就喜欢他。即使是在自己家,她和王依依从早到晚掐架,这么复杂的家庭关系,他也能让饭桌上的气氛轻松融洽。

    她爸徒弟不少,可最偏爱的就是他,甚至很多时候在故意撮合他们。

    这些虞湘都能感觉到。

    虞湘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确定,但,我想了解他。不然我也不会来调查关于他的事。”

    张政尧不禁苦笑,“骗都不打算骗我?”

    “如果想骗你,我会肯定地说,我喜欢他。”车停了,虞湘直视着他的眼睛。

    如果可以,这世上除了家人之外,虞湘头一个不想伤害的人,便是张政尧。可造化弄人,偏偏最狠的话,却要对他说。

    “谢谢你送我。”虞湘下车前说。

    因为她的客套,张政尧的脸色更难看了。其实从虞湘跟他微信聊天记录里,十里有八次,都跟周钟言有关时,他就察觉出问题。

    张政尧叫住车窗外的虞湘,她回头,马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弧度。他恍惚看见六年前,在银杏树下,古灵精怪为难他的少女。

    他说:“明天我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先去问问。你在律所稳住我爸,别让他知道我回来,就行。”虞湘一股脑说了很多,解释、原因和借口,都是为了不让他觉得被疏远。

    可张政尧太了解她,若平时,她只会说“准奏”或“退下吧,我自有安排”。

    “好。”张政尧只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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