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沉默了一会儿,那位老妇人打破了寂静。
“小姑娘,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地里走,胆子可真不小啊。”
伊芙的头微动,视线从兜帽的阴影里瞥过那张热情的脸庞,半晌,她才从喉间挤出声音:“……谢谢你们让我搭车。”
“哎,客气什么。”老妇人笑着,从身旁的篮子里摸索出一块面包,递了过来,“走了这么久的路,肚子早该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垫垫。”
食物的香气飘来,可伊芙早已忘记了饥饿的感觉。
她收紧了下颌,摇了摇头:“谢谢,我不饿。”
老妇人有些讶异,但也没再坚持,只是慈祥地笑了笑。
那位年轻小伙终于按捺不住开了口:“我叫安迪!你呢?你要去哪?”
“……伊芙。”
“伊芙?你是要去黑木镇吗?”
安迪的热情让伊芙不再想和他搭话,她点了点头,将身体缩向车厢角落。
就在这时,车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伊芙猝不及防,身体一晃,头上的兜帽甩落,滑到了肩后。
刹那间,她那布满细密裂纹的侧脸以及颈脖处猩红的痕迹暴露了出来。
“啊!”安迪身体猛地向后靠去,撞在了车厢壁上。
老妇人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如同破碎瓷器般的脸。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伊芙慌乱地将兜帽重新拉起。
车厢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老妇人回过神,温软的语气:“孩子……你是被人虐待了吗?谁这么狠心……”
安迪也勉强定下神,顺着母亲的话:“所以你才一个人跑出来的?”
伊芙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她将脸埋得更深,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名老者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目光在伊芙重新戴好的兜帽上停留了一瞬。
旋即,他又若无其事地合上眼。
“姑娘,等到了镇上,我们带你去教堂。那里的神父精通医术,请他给你瞧瞧……”
她顿了顿,眼中是真切的怜悯,“你要是无处可去,教堂应该也会收留的。”
“不用了。”伊芙脱口而出,“送到镇上……就可以了。”
老妇人一愣,只当她是受过太多苦,畏惧与人接触,那份同情心反而更盛。
“哎……别怕,孩子。女神会庇佑每一个受苦的灵魂。”
“女神庇佑”这几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猝然刺入伊芙的耳膜。
她将脸埋进膝盖,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果这个世界,目之所及都是女神和教会掌控,她无疑就是一名罪人。
前往黑木镇,很有可能就是自投罗网。
可是,不去那里,自己又能去向何方?难道要永远在这荒野中流浪?
她攥紧了拳,指甲陷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确定的真实。
马车在夜幕降临前抵达了黑木镇的城墙下。
城门处排起了长队,火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摇曳,将卫兵们的盔甲映得忽明忽暗。
老妇人探出脑袋张望后坐回车厢。
“今天怎么回事?查这么严?”
伊芙的心倏然收紧:“谢谢你们。我先下去了。”
“哎,等等,孩子。”老妇人叫住了她,“看外面这阵仗,生面孔单独过去,指不定怎么盘问,万一不让你进去怎么办?”
伊芙迟疑了一瞬,她有自己的方法。
“我们经常出城做生意,跟这里的卫兵挺熟。你跟着我们,保准能进去。”
伊芙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不确定用自己的手段是否会过早暴露了自己。
权衡只在瞬息。
她抬起头,对上老妇人关切而朴实的眼睛。
“……好,麻烦你们了。”
队伍缓慢前移。
老妇人拿出几个粗麦饼、一块硬奶酪和一小袋腌菜。
“来,姑娘,吃一点吧。”
伊芙的目光落在递到眼前的食物上。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安迪看到她接过食物,嘴角扬起了温和的笑意。
伊芙低下头,将食物送入口中。
味蕾一瞬间炸开——不是食物的美味,而是近乎疼痛的、唤醒感官的实在感。
安迪一家也随之吃了起来。
伊芙的目光悄悄扫过他们,绷紧的心弦,在这一刻,松动了一丝。
许久,马车终于蹭到了火光跳跃的城门洞下。
伊芙立刻将脸埋进长袍的兜帽里,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
厚重的车帘被“唰”地掀开,火把的光猛地灌入车厢。
卫兵的目光很快落在裹紧衣袍的伊芙身上,“今天怎么多了个人?”
隔着袍子,伊芙都能感觉到那审视的视线。她屏住呼吸,心跳声在耳中放大。
“是我一个远房的侄女,来我们家住些日子。”
“把帽子摘下来让我看看。”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老妇人赶紧接着说:“这孩子路上受了风寒,烧得厉害,这会儿正睡着了。”
这时,老者从袖笼中向卫兵递入几枚银币:“一点小意思,给弟兄们打点酒喝,驱驱夜寒。”
卫兵的手指收拢,掂了掂。
“……行了,进去吧。最近不太平,上面查得严。”他放下车帘,车厢内回归昏暗。
马车碾过城门洞的青石板,驶入了黑木镇。
伊芙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车厢外逐渐传来市井的嘈杂,她才松开了紧攥的拳头。
“谢谢你们。前面的路口把我放下吧。”
老妇人闻言,与老者交换了一个眼神,老者微微颔首。
“孩子,天色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能去哪里?要不,先到我们家歇一晚吧。”
伊芙立刻摇了摇头。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真的不能再麻烦你们了。请在前面的路口让我下车。”
老妇人见她心意已决,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勉强。
“伊芙。”安迪从箱子里拿出一枚硬币大小的徽章,“这是我从神庙祈来的平安福,送给你。”
伊芙瞥了一眼,徽章上是一个神像:“谢谢,不用了。”
马车停稳后,伊芙正要下车,老妇人又殷切地嘱咐:
“姑娘,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就去教堂吧。那里的神父……”
“我知道了。”伊芙打断了她,“总之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里。”
说完她便跳下了马车。
“再见了,伊芙!要平平安安的!”安迪向她挥手。
伊芙驻足,也同时挥了挥手你。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她才转身没入了深巷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