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许清子站在了“时光邮局”的门口。
那是一座精致的复古建筑,坐落在老城区的边缘,安静而优美。
门前有一个小指示牌,写着:“私人所有,非请勿入”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连衣裙,戴着一顶上午刚挑选的可爱白色小帽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帆布袋,里面装着笔记本和笔,还有她自己做的小蛋糕。
推开门,风铃轻响。
前台的女人似乎早有预料。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浅灰色套装,正端坐在迎宾台后,看着一本书。看到她进来,她合上书,站起身,脸上露出的是温和而沉静的笑容。
“你就是沈怀说的今天要来的女孩吧,他就在楼上,直接从左手边楼梯上去就可以看见他了。”
“谢谢阿姨。”许清子小声说,快步走向楼梯。
二楼比想象中更明亮。午后的阳光穿过绿叶过于宽大的缝隙,毫无保留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整个阅读区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沈怀果然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
他面前铺开了一张很大的、质感粗糙的牛皮纸,旁边散落着几支不同粗细的钢笔和一小碟墨水。他微微蹙着眉,正用一支极细的蘸水笔,专注地勾勒着什么。阳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在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流淌。
许清子放轻脚步走近。
他画的是……一棵树?
在画面的角落,他已经用流畅的花体英文写下了“Lisboa”(里斯本),并在旁边标注了一个小词:“Light & Azulejos”(光与瓷砖)。
听到脚步声,沈怀抬起头。
“你来了。”他放下笔,站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路上热吗?要不要喝点东西?这里有柠檬水,或者……”
“不用麻烦,我……”许清子不太好意思麻烦沈怀。
“不麻烦,有选择总是比没有好。”他已经转身走向角落一个小巧的吧台式区域,那里有嵌入式的小冰箱和咖啡机。
“喝不喝不重要,”他很快用玻璃杯端来两杯漂浮着薄荷叶和柠檬片的水。“就当作下午会面的点缀吧。”
许清子接过,冰凉透过杯壁传来,让她镇定了不少。她将蛋糕放在另一边的瓷桌上。
“谢谢。”沈怀微笑,然后目光认真地看着她,“那么,许清子,经过考虑,你的决定是?”
许清子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帆布袋里的笔记本似乎给了她力量。
“我……我想去。”她清晰地说。
沈怀静静地听着,眼神温和而专注。
等她说完,他从桌下拿出一个准备好的文件袋,推到她面前。
“这里面是我说的安排表、签证需要的基本材料清单和路上可以准备的物品提示,我会和你一起处理这些事情,毕竟我们都不再是小孩了。尽管有些麻烦,但这也是旅行的一部分,付出会让旅行的时光更加珍贵美好。”
“好的,我会和你一起准备好这些东西。”许清子觉得她像在做梦。
沈怀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么,接下来,就是准备材料,等待出发了。期待吗,许清子同学?”
“嗯,”她点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个真正舒展的、带着期待的微笑,“很期待。”
说完了旅行的事,他们分享起了蛋糕。
她回去之后向母亲说了这件事,因为之前她就曾和母亲说过毕业想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再加上她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母亲也没有过多干涉,只是提醒她注意安全。
她也辞去了便利店的临时工,本来也只是假期无聊所以母亲给找的打发时间的兼职。
自“时光邮局”那日下午后,许清子的生活表面平静,内里却像被投入一颗温水的方糖,缓慢而确凿地融化开一圈甜而微醺的涟漪。
签证材料递交后,便是等待。这等待因有了具体的指向——里斯本的阳光、瓷砖的凉意、法多歌声里的“Saudade”——而不再空茫。
她主动去了解了那些文化,咀嚼一些有关的哲学书籍,看了几部颇负盛名的电影。
萨拉马戈的文字密度很高,她读得慢,像在咀嚼坚实的黑面包,但字里行间对孤独与存在的诘问,偶尔会让她心头一震,仿佛在书页间看到了沈怀那双过于清澈沉静的眼睛。文德斯电影里的里斯本,黑白影像流动着诗性与乡愁,电车轨道的反光,像时光本身留下的银色疤痕。
她与沈怀的联络,保持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近乎古典的节奏。他们的交流不是任何即时通讯软件,而是在门外本荒废已久的信箱里悄然出现的漂亮信件。
信件的内容不过一些小事,但也足够美好。
·“今天的阳光很好,所以我的心情也不错。”
·“重读《莱茵河畔》,看到一句:‘河流从不追问意义,它只是流淌。’”
·“或许有的时候便利反而消去了存在的痕迹,我很庆幸,我们的交流会保留在信纸上,借由文字留存。”
许清子会认真思考,然后回复。有时分享一句读书时被打动的句子,有时只是简单回答“好的”或“很期待”。这种不疾不徐的交流,让她感到被尊重,仿佛他们的对话是落在时光里,缓缓流向未来,成为一种留念,而非闪烁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现在。
第一次去办理证件时,是个微阴的午后。
证件问题处理完毕后,沈怀邀请她去书楼坐坐。
书店二楼很安静,只有穿堂风轻轻翻动书页的声响。沈怀不在惯常的靠窗位置,而是站在露台边缘,望着被雨洗过格外清亮的梧桐树叶出神。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或许你会喜欢今天我带来的蛋糕?”
他们坐在窗边分享蛋糕。沈怀吃得很少,大多时候只是用叉子轻轻拨弄着细腻的奶油,眼神偶尔会飘向楼梯的方向,或停留在书架间某个虚空的一点。
“我母亲的朋友周教授在里斯本有一个漂亮的公寓,有个小小的露台,正对着特茹河的一处河湾。他说我们可以暂住。我想,比我家里的房产或者酒店更有‘生活’的气息,你觉得呢?至少,早晨能被真正的鸟鸣叫醒,而不是空调机的嗡鸣。”
鸟鸣声…她有多久没有听过了…繁重的学业和家人的期待让她的高中生活枯燥无味,除了沈怀,没什么让她值得她记住的。以后,她又该期待什么呢?她没有什么太大的渴望,不管是金钱还是名誉,也没有觉得自己有某些使命……许清子又肆意让自己的思维发散。
沈怀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但也只是笑着低头拿起笔写画着什么。
“嗯?”许清子回过神,看见低头的沈怀,他头顶的发旋,他颤动的睫毛,他认真的表情,他那么好看,让她一时移不开目光。
“看看这个?”沈怀发觉,抬头,笑着把笔记本转向她的方向。
许清子低头去看,发现笔记本上画着她望着窗外的速写,把她出神的神态画的很生动。
“你真会留住某个瞬间。”
“如果能只留下美好的,遗忘那些痛苦的才好。”
出发前三天,沈怀约她在书店做最后的核对。事情很快确认完毕,他从随身帆布包里取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到她面前。
一样是一本厚重的、封面是深蓝色天鹅绒的空白笔记本,触手柔软细腻。“给你的旅行日记。”他顿了顿,补充道,“里面夹了一些空白的旧邮票和一小块火漆。如果想给重要的人写点东西,可以用上。我觉得……手写的痕迹,比电子的光标更有温度。”
另一样,是一个造型非常古朴可爱、像个小方盒子的胶卷相机。“这个也送给你。你只需要拍下某个瞬间,而把结果留给冲洗出来的那一刻。”
“谢谢……”许清子有些受宠若惊。
“你喜欢就好。”沈怀微笑,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其实,准备这些让我觉得愉快。比之前单纯核对行程数字要有趣得多。”他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午后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想到要用那盒胶卷,拍不能当场得到的照片,等到回来之后洗出来,看着一张张照片,像是又经历了一次旅行,就觉得……时间好像可以被这样衔接起来,挺奇妙的。”
他说话时,眼角微微弯起,带着一种纯净的、属于少年人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