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真的这么说了?”
孤坐在黑暗中的沉在听到妩规律的敲门声后,如行尸走肉般蠕动到紧闭的大门,在听到妩的传达后,眼底已熄灭冰凉的绝望,重新被火星点燃。
“快去收拾东西吧,让主公久等就不美了。”妩虽不说,但心底同样为沉高兴。
“诺。”沉努力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颤着打转,却坚强的没掉下来。
“入了宫,老实地跟在主公身边,若是王后还好,但若主公是去见王上,便能避开就避开吧。”
“诺。”
“平时没事时躲在无极宫偏殿里,藏得好一点,咱们都是小人物,只要不去王上面前转悠,便不会惹麻烦。”
即便知道这些道理身侧的沉都懂,但妩还是忍不住多嘱托些。
但再长的路终有尽头,妩与沉并肩越过长公子府大门的门槛,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骑在儿雒身上的高大身影。
“去吧,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了。”台阶之上,妩将沉收拾好的包袱递了过去,“主公恋旧,心又软,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那接下来,就麻烦你看着后院的那位了。”
“我知道。”
“愿你也是。”沉最后说了句。
她们都心知肚明,沉此一去,便再难得一见,就是见了,也无法如今般亲密。
拜别身后的妩,沉低首走到向嫖身侧。
“请主君安。”
“起来吧。”向嫖指尖微动,言出法随。
“你可知,你二人间像什么吗?”
“...奴不知。”沉有些忐忑。
“妩现在便是刚送完阿弟出嫁,在府门前着急张望迎亲队伍的阿姊。”向嫖想活跃下气氛,驱赶下从晌午便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忧伤。
“奴与妩,自幼陪在主君身侧,是有两分情意在的。”
“现在才开始后怕?悔了?”
“奴是怕,但...不悔。”沉语气坚定。
“现在悔还来得及,吾不怪你。”向嫖想最后劝几句。
“若你现在回头入府,吾大可按你偏好为你觅一良人,让你自长公子府出嫁,叫他独守你一人,往后余生琴瑟和鸣,柔情蜜意。又何必与我做小,生生委屈了自己?”
“不,奴不悔,也不委屈。”沉坚决道。
“五岁时,阿母们以为奴年幼记不得事,当着奴的面与牙子商量如何将奴卖个好价钱,是王上派来的人将奴拦下来,奴这才有幸侍奉主君,自那起,奴的命,奴的所有,便都是主君的。”
说到激动处,沉直接屈膝跪倒在地。
“奴求您,奴的一切都是主君给予的,求您别赶奴走。奴不要名分,奴不在乎,但求您能让奴侍奉左右。实在是离了您,奴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吾非逼你,只愿汝勿因意气用事而自误。三年前为脱身,你可是生生舍了半条命啊,彼时你都是横着出的宫。”向嫖心疼道。
“奴都明白,奴真的都明白,但奴自始都没起过离开您的心思啊。”
“唉,起吧。”向嫖弯腰,将手伸至沉面前。
“主君?”沉泪汪汪地抬头望向马上英姿。
“就你这羸弱身子,妄想跟于儿雒身后?欲饿毙你家主君啊?”既已明白心意,向嫖便不再逃避。
“唯。”沉不再犹豫,将手搭了上去,接着在一道根本来不及反抗的力度下,瞬移到了马上。
以往十几载都不曾有过的亲密烧红了沉的脸。
而在门口看到沉不知为何跪下却也只能干着急的妩见状,瞬间安定下来。
不管如何,这便是过了主公这关了。
“仆,恭送主公。”妩稽首高呼。
而马上,意识到刚刚一切都被身后的妩看到眼里,热得直感觉头顶冒气。
“羞了?”向嫖低头去看怀里沉的表情,感受着坤泽身体的僵硬,心里忽然想,若有东西能让不会骑马的人坐上,也可以坐稳些就好了。
“......有点儿。”
“呵,真听话。”向嫖就喜欢这种实话实说的,神清气爽之余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食指中指并起,指尖微抬,托起跪地的妩后,向嫖踢了下儿雒肚子,示意前进。
一路上因着是在内城,只供于贵族行居,再加上现在又是用膳的时间,一时路上鲜有人际。
“你沐稷(洗头发)时都使些什么?”四周早看惯的景色不断倒退,向嫖目光一直停留在怀里的沉身上。
“就是,简单的潘汁(淘米水,先秦贵族才能用的东西)。”虽不知主君为何问这太过私密的问题,但沉还是强忍着羞耻答道。
“潘汁?”向嫖想到什么。
“奴不可以用吗?”
“不,非也。”向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便随口解释句:“吾家大业大,不过是些淘米水罢了,沉便是欲每日以潘沐身,于他们是何其幸哉?”
“主君又在用胡话打趣奴。”
“尔何其幸也?”向嫖理所应当道。
“自然是奴的荣幸。”
“呵,呵呵呵。”向嫖在马上笑得张扬,原本的郁闷开始于胸中消散。
紧贴在后背的胸脯发出阵阵颤动,粘在衣服上霸道的乾元气息比以往都要浓厚,让沉下意识想逃离,但座下的灵马又让沉不得不去寻身后那个危险也安全的味道。
“放松,沉。儿雒很聪明的,定不会让你摔下去。”
“咴儿咴儿。”
玄马像是听懂主人的夸奖,应和道。
“看,更何况,吾还在你身后。”
身后公子府内。
一路来存在身上的草木灰已经用尽,但随王设宴,蔡姒按理须净身。今儿个白日便是因为要多烧些水,故而蔡姒才会到院外避烟。
只是现在水倒是足了,草木灰却仍没有下落。
府里下人让沉管理的很好,下工用完膳后便各自待在自己屋里。真正的主子不在,一时间除了庖屋,整个长公子府都静悄悄的。
妩在其他人送来饭时便让下去了,他们这般动作是抬举她,但妩一直都谨记自己的身份,即使主公不在,也不敢以主子自居。于是在吃完后,便自己领着食盒送去庖屋。
“请问,执事能施些锅灰吗?我们自己存的有些不够。”
刚出来,妩便听见一道明显上了年纪的男声。
“你是?”妩面上冷静,内里却慌了神。
沉不是说后院的就安安静静蜗在自在居吗?怎么他一走,这边儿就出来了!
“奴是随我家泽君质随的随从。”临溪一脸谦卑。
他方才已经大致扫了一眼,就眼前这位乾元穿着最得体,是个能主事的。
“草木灰吗?用来做什么?”
“明日便是宴会,奴想今晚给我家泽君沐浴下,也是为表达对令国大王的尊重。”
“沐浴?”妩瞬间放松下来,“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过草木灰就算了,不好清洁,这样......”
说着,妩朝庖屋里喊了句:“刀,去备些潘汁来,待会儿差人送去自在居。”
又转回头,“只用潘吗?是否还需再叫人烧些热水?”
“不,不用了,已经足够了,多谢执事。”
屋里,那些早前在自己来借些柴火时还一脸不在意的众人,在听到声音后即迅速有条理的行动起来。
临溪也切身体会到了此刻与过往的落差。
“阿伯,东西要来了吗?他们没有太过为难你吧!”蔡姒在屋里左右走个不停,听到推门声,便连忙看去。
见对方空手,虽知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免不得忧心。
“这次奴去时刚巧碰上能主事的,上去求了求,那位乾元执事好心肠,当即便吩咐下去了。”
“那为何不见?”蔡姒看了眼对方空着的手。
“执事好心肠,让人备的潘汁,想来待会儿便送到。”临溪笑着安慰道。
“潘汁?呵。”蔡姒一时不知该笑该哭。
想当年阿母尚在世,自己在元王宫虽然过的一般,但最起码也不用为潘汁发愁。
再想想近些年他在自己国家拼死求生之时,随国长公子府里有些地位的下人都能对这些东西随意支取。
“佑儿,不是这么比的,怨怼不能放到无辜人身上。”临溪一眼就看出,他家泽君又想左了。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阿母!”蔡姒欲哭无泪。
“泽君,都会好的。”临溪强忍心痛宽心,身处异国他乡,又寄人篱下,他们必须要堤防六耳。
悲伤的乌云,严丝合缝地笼罩在长公子府内自在居上空。
中庸本就不多,向嫖自出生起见到的也都是伺候人的奴隶。毕竟比上,力量才能不及乾元;比下,生育契合又不比坤泽,所以不仅随王的后宫没有中庸,就是满荣丰城的贵族家中,都少有几个中庸侍妾。
故而向嫖虽知现在的沉是中庸,但又不能像对待乾元般绷紧着脸,只能尽力搜索着记忆里阿母对待阿父的模样,拙劣的效仿。
玉袅宫内。
“王后,天色不早了,先用膳吧。”望涟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提醒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驹儿怎么还未归?再不回,宫门眼见着就要落锁了。”随姜焦急道,“派去大王那边的人回了没?驹儿会不会是从外头回来后,直接回了无极宫?又或是,被带到朝辰宫了?”
“两宫都派了人去问,但回话都是没有。”望涟先为自家王后斟了杯茶润润唇。
“长公子现下正是爱玩的年纪,在宫里让大王跟您拘了这些时日,如今瞅着缝隙一朝了出宫,指不定是被什么新奇玩意儿绊住了脚。”
“再说了,长公子往常在外时,山匪强盗、野兽毒蛇都不见得能伤其分毫,今日出宫更是特地叫了妩相侍,王后千万宽心,想来长公子现就在回来的路上呢。”
“就算真过了时间,门口的守卫谁又敢把大王的心肝儿真给拦下啊。”
“哎呀,这如何能一样嘛。”道理虽懂,但随姜仍是止不住的担心。
“阿父!阿父,驹儿回来啦!”向嫖领着身后的沉,卸了佩剑走进来。
“阿父,只半日不见,驹儿这心里竟就止不住地想。”嘴上边哄着,也不耽误牛饮杯茶。
“再来一杯。”
“唯。”望涟无痕迹地看了眼跟在长公子身后的坤泽,面上依旧如常。
“好啊,想来是与阿父呆久了,便开始厌了阿父了,如今连哄人都不知道从心了,竟还没小时候可人,唉!”
随姜也是从小锦衣玉食供养起来的王姬,再加上坤泽本性脆弱,见向嫖稍微敷衍几分,帕子一甩,心里霎时委屈起来。
“哎!!阿父,驹儿没有啊,您这是在冤枉驹儿啊!您,您别哭,您这泪珠子一掉,阿母会把孩儿屁股打开花的。”向嫖瞬间从位子上弹起来,激动到就差破声了。
“那你回我,今日之事如何?怎本宫回首之间汝便无踪迹邪?乃至现下才归,叫阿父忧心至此。万一老麻胡衔了你,你叫阿父如何寻你?”随姜兴师问罪道。
向嫖很想说先不论那老麻胡真假,就是真遇上了,那也是个不用抽剑就能解决的东西,但向嫖不说,只低头认错:“孩儿错了,孩儿下次不敢了。”
“长公子真有本事,竟还想有下次。”随姜阴阳怪气道。
“不,没下次,孩儿往后便一直侍于阿父身前。”向嫖赶紧表忠心道。
她得赶紧把人哄好,万一今晚阿母过来,见了现在一脸委屈的阿父,那她这顿不痛不痒但丢面子的打绝对躲不过。
“想要人陪就自己找去,整日扒着你阿父算甚?”
随王向拂与向嫖其实是先后脚来的,但闻屋内父女二人聊的热络,便起了心思,一直在外头默默听着。
“王上。”
“阿母安。”
不等父女二人起身,随王向拂便大手一挥示意免礼。
“瞧着眼珠子红彤彤的,何故?”随王向拂把另一边的女儿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哄着自家王后。
“无碍的,王上,不过是今儿绣帕子一时不查,用多了眼。”随王后替自己大女儿主动遮掩道。
“是这样吗?嗯?驹儿?”神色不明地抬眼望向跪坐在桌子一旁的大女儿。
向拂一连三问,让向嫖不得不瘪着嘴割地赔款。
“那阿母,是为儿看上了哪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