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A男O]江山一统》 第1章 第1章 封神之战起于西岐而终于牧野,武王大败商纣建周临于渭水,归而偃干戈,放牛马,示天下不复用兵。正九鼎,颁圭臬,分封诸侯七十一,以藩屏周。制礼作乐,立畿服之制,王道粲然,天下归心。 文王曳车八百步,周祚遂延八百年。自平王东徙于洛邑,虽宗庙犹存,然王师崩颓,府库空虚,威权堕地。自兹以降,鼎彝迁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复入纷攘之途。列国争衡,侯七十一至双五,后十一,群雄逐鹿,旧邦崩摧而新制涅槃之世也。 周室肇基,以血缘为本,宗法为纲,礼乐为文,经纬交织,构天人之序,立邦国之度,塑伦理之范。及平王式微,君失其道,臣僭其位,长不长,子不子,列国相斫,父子母女戕残,兄弟姊妹阋墙,臣弑其君,礼崩乐坏而天下荡析。 当是时也,百家竞起,诸子争鸣,思潮澎湃,理路纷呈。列国君主卑身厚币,延揽才俊,欲致凤凰于梧枝,图霸业于寰中。 “主公,时候不早了,还是莫让君上久等。” 侍卫妩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从城门口朝不远处同样身骑良驹的窈窕淑女而去,单手握缰绳,另一只手则是将证明身份的令牌重新系于腰间。 “那是谁家的?”向嫖轻抬下巴示意路对岸的马车道。 “马车没有标识,但材料又不是一般人家能得的,或许为哪国新来质子也说不准。” “质子?哼,蕞尔小国,活不了多久了。”向嫖收回视线,“走吧,莫让阿母等急了。” 言罢,向嫖轻踢玄马腹部,带着侍卫妩,再次踏入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都城。 闹市不得纵马,向嫖虽为贵族公子享有特权,但为少生无故事端,只让儿雒慢行于道,妩则落于半身之后。 “妩,你观我大随国都城内,可有何变化?”向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路两旁的各色百姓。 “这......主公,仆愚钝,只有些许拙见,恐污了主公耳,还是不说了吧?”妩,人如其名,漂亮美丽;又通“武”,武力强劲;而音又为“wu”,胸大无脑。 “哼,你有几斤几两,吾这一路来早已见识,既发问,自是无畏污了我耳。”向嫖抽出间隙瞟了一眼紧跟在身后妩,脸上带着松然笑意。 她与妩相持于外飘荡三年余,相较主属,向嫖多数时候,更愿以姊妹之情相待。 “那仆就说了?”妩试探道。 “说吧,错了恕尔无罪。”本也只是一时兴起,没指望真能得到什么高见,向嫖便又将视线落于黔首之上。 “仆说了?” “嗯。” “仆真说了?” “不想说,往后就都莫要张口了。”果真是没脑子,真是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向嫖无语凝咽。 “别呀主公,仆说,仆这就说。”妩霎时间急切道。她家主公向来以信服人,她还没来的急娶夫呢,可不能没了嘴。 “但仆真的没看出太大区别,若说,便只能是感觉,我大随黔首们的眼睛更亮了些,比之别国,脸上的愁苦之色少了些。” 向嫖意外的抬眼看向妩,“想不到,我们的妩经过此番游历,居然有了些长进。最起码,在眼神上面好了不少啊。” “主公,上次说好不再戏弄仆的,您这样,往后还怎么以信服人。” 妩也知道,因着自己脑子里委实放不下太多弯弯绕绕,主公在私下格外喜欢看自己因为言语出糗。 过往因年岁小,又尚在宫里,主公拿他们这个下人当人,玩笑开得向来恰时恰地,故而妩自己并不多在意。但如今随着第二性别的显化,少年逐渐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前不久恰逢山匪堵截,在又一次名为护送,实为欣赏主公砍瓜切菜般突出重围后,妩便特地向主公求了自主婚嫁的恩典。 “这算哪门子戏弄,吾说的哪句非真理,妩以小人心,度君子腹邪?”适时两人已离开闹市进入内城,向嫖的速度再次提起,头也不回道,“尔便直接回府吧,吾要去见吾母。” 言罢,便是一阵风驰电掣。 “唉,主公一提君上,怎还同总角之年的稚童般?”妩望着远去的背影,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罢了,尚未弱冠,确实还不是当事的年岁。” “哧-哧--” 临近宫门,向嫖已与当值的守门将士对上眼,随即轻拉缰绳,引儿雒在速度减慢的同时,发出嘶鸣声。 “公子安好。” “好。”向嫖下马甩绳的动作行云流水。 一旁另一位士兵接绳的动作同样流利。 “请你们吃酒。”时隔多年终于归乡,向嫖也不拘于只自己独享一乐,伸手从袖口里取出一形状并不规则的块银。 “谢公子赏。”众士兵面露喜色,异口同声道,哪怕是仍远处守在岗位的也不例外。 “请公子嫖安。” 向嫖并未独自在宫道行几步,便与姗姗来迟的内小臣依池迎面。 “吾安,依池小臣免礼,阿母近来安好?” 依池是自幼便在她阿母身边伺候的老人,得其信任,又向来有分寸。因此向嫖虽不说有多尊敬,但也给其应有体面。 依池闻言起身,只见她身着黑色宦官服饰,但上绣有同色暗纹,又彰显出其不同于一般宦官的地位。 “王上近年来一切安好,自两年前公子消息传来,王上一直与朝中肱骨谋元,前不久元国刚传来败书,王上大喜之余命管行人(行人,专司外交事务)持节使于元,如今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回了。” 按理依池做为随王近侍,是不得向他人透露主家近况,但碍于向嫖在大随今朝的地位太过重要,又深受随王宠爱,故而此类放于他人要遭烹刑的行为,放到向嫖身上却稀松平常。 “嗯,大抵在城门远远见了一面。”向嫖点了点头。 “公子同使队都是自东门入,想来碰上也不为奇。”依池目不斜视地给向嫖引路。 向嫖身为公子,风尘仆仆过家门不入而进宫见母,是以表孺慕和尊敬,但若自己不先带人梳洗一番便见国君,就是他这个内小臣的失职了。 “阿母要元人为质了?” 以屏风相隔,向嫖在内张手任中庸内小臣们伺候,依池则被赐坐候于外。 “王上信任管公,故曾言,一应事务全权交予行人斟酌。”意思就是王上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知道。 “依池内侍伺候了阿母多年,辛苦。” “能被王上看重是仆的荣幸,当不得辛苦。” “元国主君昏聩,又胸无大志,只在城门匆匆一瞥,便能见笼罩在其王城的亡国之象。” “公子怎这般断言?”依池似有兴趣。 “哼,不久你于阿母身侧唱名时一望便知。”向嫖特地卖了个关子。 乾元宦者虽被挑了香络,断了根本,但鼻子却仍区别于中庸内小臣,能对乾元与坤泽的信香分辨个明白。 这也是为何,在伺候不论是随王,还是公子嫖洁身时,都是让中庸宦者进去。 毕竟是贴身伺候,坤泽宦者闻不得乾元信香,乾元宦者又本能抗拒,故而被净身后中庸宦者无疑是最佳选择。 待依池茶喝完一盏,屏内也传出哗啦的水声。 “拿下去,不用这个。”向嫖赤脚踏出浴池,伸手随意使了个诀便烘干了体表水分。 身边的寺人见状,便直接拿起新服来给向嫖更衣。 “公子的实力又增进了。”外间,依池早已放下杯子,起身候着。 “不过是三年来才略有所得,当不得成就,顶多就是在外帮着处理些琐事。然此间回来,既用不着吾亲自动手,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 “公子乃君子。”依池奉承道。 “好了,这些话还是最适合对阿母讲,吾尚且年幼,君不君子自是看不出的,依池内侍还是先把这些话留于肚中吧。” 向嫖因尚未及冠,只用一根尾部雕刻有狻猊的玉笄束发,着锦制三公子色上下连属袍服,衣领袖口边缘三指与初桃色丝绣相缝,内衬芡实方格间色纹从屏后走出,一旁侍候的宦者见状迅速将其君子剑呈至公前。 因袍服正身、衣袖和下裳之三者交汇处嵌有小腰,又在正身与下裳的缝合处进行了一定重叠,而腰线首尾上抬斜角,故而下裳呈喇叭状散开,下摆形成“入”字形缺口,使向嫖即使着华服带玉饰,却仍能轻疾骏捷,不受约束。 依池上前拿过,亲自递于公子嫖之手,待其置好佩剑,又亲自矮身将组玉佩挂于腰间后,起身才道,“唯,公子请。” 因着就在偏殿,所以这次两人并没有走太多步。 “那您稍待片刻,容仆去通禀。” “诺。” 不多时。 “宣公子嫖进殿。” 殿外,向嫖将刚穿上没多久的鞋履再次脱下,只是这次,向嫖并没有摘下佩剑。 “都退下吧。”稳坐陛下的随王在听到向嫖腰间的琮琤声后,大手一挥直接将除依池外的内小臣赶了出去。 “愚儿请阿母安,都是孩儿不好,叫阿母日日忧心。”同内小臣关门声并起的,是向嫖跪地稽首的声音。 “快去,快把寡人的驹儿扶起来。”随王向拂着急地推了一旁的依池一把。 等向嫖起身,又将人招至身侧,“让他们都下去就是为得不叫你如此,你这孩子,怎出去游历一番回来,还变成个实心的了。” “阿母。”向嫖满脸孺慕。 其实并不是向拂想做个慈母,只是因为向嫖的出生,既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在当年最危急时刻作为神之一手锁定棋局,故而向拂的满腔母爱,都倾注在了向嫖身上。 “高了,也壮了,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再加上这肤色,威风的已经不输你阿母我当年了。”随王左瞧瞧,右看看,满眼的骄傲和满意。 “能有阿母当年一两分英姿便好。”向嫖也高兴道。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孩儿这次回来要好好孝敬阿母阿父,替阿母排忧解难。” “这事你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吗?” “是师父让孩儿回来的,他老人家认为,或许俗世会更适合孩儿修行,他说孩儿的道在这儿。” “好,好啊,他老人家说得对,寡人的驹儿,所求之道自然要有别于旁人。这条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的。”若论百年之后谁主沉浮,随王向拂实在想不出除她驹儿后的第二个。 不论是在政治层面,还是从才能来看,她的驹儿都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阿母,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孩儿尚未及冠,还想再松快几载嘞。”向嫖推辞道。 “尚早?你百日时便被测为乾元,若不是因着天尊降世收你为徒,又叫你自七岁起便来往于两地之间,你早都当了十几载的太子嫖了,虽说你天资聪颖而现在也不过舞象之年,但这个中的弯弯绕绕,哪有从小耳濡目养来的轻松。” “阿母,您就算不信孩儿,那也要信师父啊,师父都说我没问题的。”向嫖道。 “就是因着信天尊,才会放任你过去几年到处求仙问卜,不然寡人就是打定主意不让你拜师,他也没理由降罪。”向拂此刻浑身充满着为王者的霸气。 “阿母,要对师父敬重。” “好,要敬重,敬重。”向拂敷衍道,“等你什么时候成为了合格的太子嫖,阿母便什么时候敬重。” “唉,孩儿连夫都没娶呢,阿母怎么这般急切。”向嫖无奈道。 “哦,我们驹儿是看上哪国哪家的泽君了?” “阿母,没有的事。” “那驹儿的意思,只要娶了夫,便安定下来了?” “孩儿可没说,您不要污蔑孩儿。”向嫖义正言辞道。 “好好好,驹儿没说,但驹儿是这个意思,阿母懂。想当年,阿母想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整日里好奇这些敦伦之礼啊,和合之礼的。”向拂衔着笑,眯着眼,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唯,阿母。”明白多说无益,向嫖闭着眼应下。 “且安心,驹儿,无论再如何,寡人也不会误了我女儿。”向拂目的达成,高兴的同时不忘安慰向嫖。 “长公子府里一应事务都有你阿父管着,不用牵挂,在这件事彻底定下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在寡人的无极宫住着。” 向嫖深吸一口气,“唯。” “也该收收心了,你阿父在你这个年纪都生下你了。”向拂恨铁不成钢。 她这个女儿哪儿都好,唯独一点,没上进心。不过还好是天尊瞅着时间把人赶了回来,否则,她还真就想找上山去了。 “王上。”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去而复返的依池,在等随王言毕后见缝插针道。 “管行人求见。” “管孟?他这时候不应该在驿馆吗?让他进来。” “既然阿母要议事,那孩儿就先去找阿父,想来他......”向嫖连礼都行一半了,却又听到随王开了尊口。 “坐着。”随王两个字就又让向嫖安稳下来,”整日里在外闲逛,这满朝肱骨可认得几个?今儿就从这个开始认人,别等到时候开始议政了,连参你的、保你的、这个派、那个帮的都分不清。” “孩儿没有脑疾,怎会有您说的那般愚钝。”向嫖不由为自己往后的漫漫岁月哀悼,“阿母。” 文献来源: 《史记》、《左传》、《论语》、《礼记》、《周礼》、《尚书》、《荀子》、《尚书大传》、《诗经·大雅·大大明》 《封神演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渐近的管孟听着上首陌生的声音,又通过向嫖的身形和语气中的熟稔,推断出此时跪坐在大王身边的,正是他们许久不在荣丰城内的长公子,公子嫖。 “臣管孟请大王安,长公子安。” “平身。” “谢大王。” “管公。”因管孟已过不惑的年纪(40 ),而向嫖尚未议政又是与之初次相见,为表对长者尊敬,故而在管孟坐定后唤道。 “长公子折煞老臣。” “行人自何处来?身上怎会有坤泽气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随王静静等待两人打完招呼后,这才发问。 “大王,臣于城外护送使队至驿馆后便匆匆赶来,至于这坤泽气息从何而来,还望大王您让臣一一道来。” “言。” “唯。”管孟屁股抬起,拱手道。 “臣于月余前入元,王亲见而宴待,然却见一泽君于席间舞,臣问,元王曰为泽公子,后议政于殿,王对臣愿无有不应,旦惟泽公子入随。” “为何?”随王急忙问道。 “无有所求,为质。” “得了什么?” “城三十,金三十,珠宝无数。” “彩!当得设宴同乐。”随王大笑,“此战,信候首功,管卿次之。” “谢大王。”管孟原爵为公乘,是大夫位。此次晋升,虽不知具体如何,但不论如何管孟都将跻身卿位。 “贺君母。”向嫖闻言也止不住笑意。 “但那蔡姒到底为泽君,暂居于驿馆一两日还说得过去,然若后一应其他质子于湘馆,臣恐有不妥,特来请大王令。”管卿终于说出最终目的。 “这......”随王一时间也有些难办。 心里埋怨起万里远的元王,让谁质不好,偏偏选了个泽君,真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现质于我大随都是几家?” “吴国公子献,卫国公子闾,楚国公子瞿和邹国公子昌。”依池答道。 “湘馆内是何光景?” “这......一如平常。”依池实在不知,该如何在不欺君的前提下,描述那个也就只够避雨遮风的地方,只能从这般角度挑着唯一的优点。 毕竟自现任随王即位以来,改革之风盛行,对贪官污吏更是无不以极刑连坐,虽定然无法完全避免,但却再难有大片的贪污受贿之风。 另一边的随王在刚问出口便悔了。 因高祖在位时励精图治,历经三公,等到先考继位,大随在东与陈隔吴、卫相望,在南与滕隔诸小国互为友邻,除略小些的吴卫,大国间各不相邻。 又因大随自古重视武功,兵马强盛,致使周边小国心悦诚服,殷勤侍随,故而向拂当年在潜邸之时,并没有解锁质子这一成就。 但这并不意味着向拂不知道质子在异国时的处境。 若质于友国,尚且还能果腹,再好些,或可得三两仆从侍候;但若质时两国交恶,怕是连活着归国都是奢望。 “嫖,你怎么看?” “儿臣......”向嫖回想起不久前,于城门外因风扬起车帘而有的恰巧一瞥,“儿臣府上一无门客,二无泽眷,也就只有妩她们几个用来看门,如今既宿于宫中,倒不如让泽公子先暂借于长公子府如何?” 全丰荣城的贵族都知道,公子嫖的长公子府虽然让随王修的精致奇巧,但只是给公子嫖修了个玩具。 毕竟公子嫖七岁前因尚未显化,长居于宫内。七岁后,又在仙尊的指引下离随清修,期间虽每三五年便返城暂居,但都被爱子心切的随王安置在自己的无极宫偏殿。 而修建长公子府最大的作用,也是为着时刻提醒京中众人向嫖的存在,以绝那些心有私意之人的念头。 而为了彰显向嫖的独属地位,随王更是拒绝自己其他已过束发之年乾子的摄政权,就连旁听机会都吝啬相与。 “不可,一败国质子,如何能染了你那儿清净。”随王下意识反对。 “阿母,不过是长公子府罢。您不常说,就是让儿逗趣的地方?”向嫖劝解道。 “既是暂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管孟瞅准机会跟道。 作为京官,管孟自然听懂长公子的潜意思是要重修湘馆。但身为臣下,君主不首先开口,他便只能当作不知道。 “播些银子,也无需大修,择一处偏远之所修缮出来,以作泽君闺阁。至于其他质子,君母若放心,便交予儿臣,定不会叫湘馆内传出恶俗之风。”向嫖继续道。 “......”随王听后仔细思量,在确定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此事交由公子嫖总理,管卿暂领典客一职,后续事由便交于尔对公子嫖对应。” “唯。” “唯。” “只是委屈了吾儿,等为母再与你修个更好的赔于你。”接着又将怒火借机对向元王。 “可恶元王,寡人必生啖其肉。” 管孟走后,向嫖刚与随王说上两句,便又有人求见。 “阿母宽心,此恰证我大随政令亨通,证我大随臣民衷心侍君。”见随王面露不悦,向嫖连忙宽慰。 “罢了,这朝辰宫终究不是个言情的好地方,想来你阿父已经在殿中等了许久,先去吧,待寡人处理完此间杂事便去寻你们。” “喏,那孩儿先行告退。”向嫖乖巧道。 “去吧。” 玉袅宫内,随王后随姜起了个大早,照例送走随王之后,便端坐在宫殿正厅主位,隔着屏风对门口翘首以盼。 在见到向嫖的瞬间,不等女儿屈膝,便将人招呼到跟前。 “黑了,也瘦了。”他细细看着三年来在女儿身上发生的不同变化。 “偏是您总盯着不好的地方瞧,孩儿明明也高了,壮了,阿母也这么说。”向嫖故意打趣道。 “是阿父错,没能看见我们驹儿得的好。”话虽如此,随王后眼里却一直闪着心疼的泪。 “瘦下去的都是软肉,前几日,儿雒还天天给孩儿夜里托梦,控诉女儿重了不少,害得它又要日日多食些。” 说着,向嫖伸手返去覆上阿父抚在自己脸颊的手。 与向嫖整日舞刀弄剑全是茧子的大手相比,身为坤泽的随王后随姜,双手被衬的格外白稚柔腻,软若无骨。 “驹儿的嘴从小便如蜜饯儿,哄人的话也不管虚实,总能张口就来,偏得阖宫上下都吃你这一套。” 随王后有些哽咽,但在向嫖的安慰下,随王后的眼角泪,最终也成了喜极而泣的标志。 “驹儿哪有那本事,分明是阿母阿父疼驹儿。”面对阿父,向嫖的心总是比在阿母那儿时更柔些,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吓着。 “你是本宫唯一的乾元,是我大随唯一的嫡长公子,理应如此。” 若不说,谁又能想到,面前状似仍舞象之年的泽公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阿父了。 “您会把孩儿惯坏的。” “我向拂的嫡长子,谁敢说半个不字?”屋外,姗姗来迟的随王,人未至声先到。 “瞧瞧,佩剑未摘便与你阿父亲近,也不怕伤了孤的王后,真不知是真孝顺还是假愚钝。”受宠的孩子不管再怎么样,就是打趣时都不会有半句责骂。 “阿母。” “王上。”随王后顺势擦了眼角泪。 “都坐,有什么好起的。”一家三口在私下里,总是不被半点虚礼约束。 “阿父,阿母前头才说了没人会说孩儿半个不字。”待随王落座于王后右侧,向嫖故意控诉道。 “王上~只是剑柄与剑鞘,伤不到妾的。”随姜将轻若浮絮的双手搭到随王手臂,前后轻轻摇摆。 若有似无,却每一下都摇进了随王的心坎。 “咳嗯,嗯,哎呀,你看,孤这...再怎么说也是她阿母,这为君为母的既已说了,旁人自然不得再有半句置喙。”向拂声音霎时比平时轻柔了不少,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另一边的向嫖面无表情,虽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但眼里却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与艳羡。 如今距离向嫖回随已过一旬,湘馆也于七日前正式动工,明日便是为庆阿东之战而办的宴会,也是按照随王所言,向嫖正式走入朝堂的时机。 “主公,您这个样子真的好吗?”宫门外,妩将门帘掀开,伺候向嫖进入马车,后隔着缎面帘子驾车而去。 “吾只是居于无极宫,又不是幽居于无极宫,谁敢拦吾?”向嫖耍赖道。 “您这样把王后撇下逃出来,王后必然又要伤心,那最后吃亏的,不还是您自己。”妩自以为好心分析道。 “多嘴,就你看得清楚。”向嫖没好气道。 她宁愿事后去做小赔罪,也不要再待在那全是繁琐服饰的玉袅宫里,做个任人摆布的瓷娃娃。 “...仆知错。”妩委屈道。 “府上近来如何?”隔着帘子,向嫖的话听不出语气。 “有沉看着,自然是各司其职,井井有序。” “后院的呢?”单论管家之能,向嫖对沉还是放心的。 “后院?”妩一愣,才意识到自家主公是在询问借居的元国质子。 “自在居里安静的紧,想来他一泽君孤零零身处异乡,又无后援,定然是谨小慎微。” “让自家阿兄作践成这般,也是个可怜的。”向嫖不痛不痒的感叹道,“打听结果如何?” “那蔡姒,为当年元王太后刚嫁与元平王时的媵妾所生。媵妾是元王太后之庶妹,两人于闺阁时关系并不密切,甚至多有冲突,在兄妹同嫁元平王之后,更是对身为媵妾的蔡姒阿母多有磋磨。” “那元平王就那么冷眼看着?”向嫖不理解,问向妩。 妩虽平庸,但到底底层出身,能最终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主公面前,那也是每步食人食出来的,对于一些腌臜事自然不稀奇。 其实按理来说,生于深宫的向嫖本应对那些脏事更加熟知。 但因向嫖的到来是众望所归,又早早得到天尊亲睐,自小见到的都是正经长辈,随王后对中馈执掌有道,后宫根本没人敢冒大不韪,将那些腌臜事演到向嫖眼前。 故而在此之前,从未将后宫之争正经放在眼里。 “元王太后是个有手段的,再加上蔡姒阿母并不得宠,想来元平王就是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宴上献舞又是怎么一回事?”因着坤泽体质特殊,所以凡是贵族人家出生的坤泽,在出阁前极少能见生人。 “两年前平王病故,占师说最好要有平王亲子相陪,元太后便想要蔡姒陪葬,最后蔡姒阿母为保其性命,使了手段,这才勉强把人留下来。” 妩将底下人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讲于向嫖。 至于为什么说勉强,向嫖倒没再问。 “呼——”向嫖用力吐出一口气,蔫蔫道,“归根结底,其落至此境地,皆因吾造成。” “这如何能怪主公,明明是那元平王昏聩,您瞧他得的谥号,不说得一清二楚?况且,单凭元太后对他们母子二人的态度,就算咱们不动手,那蔡姒结局也不见得会更好,最起码如今能苟活于世。” 妩是真不觉得自家主君有什么问题。 “理是这么个理,但心关难过。”向嫖解释道,“这也是为何孔子讲,‘君子远庖厨’。” “既然您这么推崇那孔子的思想,那为何当年不让王上将其留在我大随?” “思想是好,但却不适当代。就其想恢复旧礼一点,便难为各国所容。” “仆不明白。” “哼,你若能明白,合该封侯拜相了。”向嫖仗着没人能看见,直接在车里翻了个白眼。 “......到了,主公。”妩将马车稳稳停在长公子府门口。 向嫖不等妩将车凳放好,直接一步跳了下去,扶着身侧佩剑向前走了几步,又猛地退回去。 “主公?!”妩都将缰绳扬起了,见向嫖猛地靠近,被狠狠吓了一跳。 “吾的儿雒呢?接回来了吗?”向嫖在外端着君子风范,平着脑袋,直视前方,说话间是傲娇的孩子气。 “早在王上派人来传您又留在宫中时,就去接回来了。” “怎么接的?” “在其前头悬着柰子,一步步引回来的。” 闻言,向嫖弯起瑞凤眼,“哼,好马驹,就要这样。除了吾,谁得都不能听。” “唯,主公。”她家主公的心眼儿不仅小,还格外霸道,想来此次虽是主动把长公子府拿出来,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也是勉强的。 听着马车上妩的乖顺,向嫖脸上笑意更显,甚至歪头赏了妩一眼,“我家妩,其实比看上去的要聪慧不少。” “谢主公夸赞。” “哼。”向嫖上台阶的步子明显轻快不少。 目送主公身影离去的妩无奈摇摇头,驾着马车赶到后门。 “请主公安。”沉在得知向嫖今日要回府时,便早早站在府门口内侧等着,故而目睹了方才向嫖与妩的交流。 沉是随王算着时间,特地叫人从清白人家中挑出来的良家子。因在百日时测为坤泽,五岁后被家里人主动送至当时年长其一岁的向嫖身边。 原本一切都筹谋的刚刚好,向嫖也在随王的招呼下难得留了一年,但沉却恰巧成了那意料之外的一成,并未在束发之年显化,成了中庸。 随王得知震怒,本想降罪,却被向嫖借故正好可以路上伺候给拦了下来。毕竟中庸虽和坤泽般主内,但却因不受信香影响而更自由些。 只是临行前,向嫖念着一路艰辛,便又改主意,让沉躲在长公子府,为她管家同时,避一避随王霉头。 “你呢?”向嫖正在兴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免了沉的礼。 “主君还有两年便要及冠,该成熟些了。”与妩不同,沉也人如其名,为人本就沉稳,又因三年前突生变故,更是一板一眼。 “你!跪着吧你,幸好当年走时未将你带上。”向嫖刚被妩捋顺的毛瞬间炸了起来。 沉不言,只木讷地垂首跪地。 向嫖本只是气话,但凡沉能站起身来说两句软话,向嫖都能将小事化了。可见沉却听话的一副当真要长跪不起的架势,却不知为何生了几分真火。 但到底是顾及还在门口,人多眼杂,“滚过来跟上。” “唯。” 语气平淡,向嫖却感觉到一丝委屈,但问题是她还觉得委屈咧。 主院里,向嫖居于上座,沉在进门后便规矩的跪在下面。 一路上跟在身后之人的一言不发,使得心中无名之火越来越旺,现今见状,向嫖更是怒火中烧。 第3章 第3章 “怎么?三年时间未见,已经听不出好赖话了?”向嫖语气平静。随着修行深入,向嫖越是情绪起伏时,面上便越是冷淡。 “奴没有。” “既然听得出,那便是心中有怨,故意与吾相左。” “奴没有。” “你没有?依吾之见,是只嘴上没有吧。怎么?说教到吾头上,吾现在还说不得你了?” “奴知罪,求主君降罪。”在向嫖看不见的地方,沉抿着嘴,忍不住地眨眼睛。 “...呵。”向嫖简直是被气笑了,眼前这个是闷葫芦,向嫖只能再找人发泄。 “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做甚?滚进来。” 是已将马车交到他手的妩。 “唯。”妩边应边快步行进。 “主公。”妩跟着在沉身侧跪下。 “干什么?你也请罪?”向嫖故意道。 “啊?不,没,没有,没有。”说着,妩连忙站起身,来到向嫖身侧侍奉。 “主公,有什么事儿,咱们慢慢说。这,别动不动就罪不罪的,怪吓人。” 随国律法森严,更况且她与沉为奴籍,更是严苛。 “呵,是啊。”向嫖冷笑。 “随人闻律法而色变,吾也不知,什么时候府上竟也出了个不惧刑罚的奴隶。早知如此,当初吾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将人小命留住,竟白白在背后遭了三年怨怼。” “奴没有!奴没有怨恨,奴对主君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无以为报。”沉忍不住抬首直腰,哽咽着反驳道。 而此时,向嫖才发现这副被掩藏的美人落泪图。 其实随王的审美很专一,从她给向嫖挑选陪侍时就看得出。 两颊的软肉随着时间渐渐消下,露出沉原本的脸型。戚戚然跪坐在下时,温顺乖觉、肤若凝脂、柳眉杏眼,整个人嫩到仿佛一捏都能掐出水来,与随王后完全是同一类型。 一时间,向嫖竟无法再说出什么。 无奈深吸一口气,“罢了,反正吾是管不了你了。”接着起身甩袖离开。 “主公?”妩也是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个情况,不知该不该跟上。 “不要跟了,妩,主君大概想单独呆一会儿。”沉一动不动,品月色的深衣更是衬得人冷清清的。 妩也知道沉的身份特殊,能适用于自己的法子放在沉身上却不一定有用,一时只能僵在那儿。 “我也不想的,但要想活,便只有这一条路。”不知是真不在意,还是有意为之,沉就那样坐着。 “怎么会?主公大度能容人,只要专心做事,谁又能要了你的性命。”妩不解,但妩好心宽慰。 “主君容我,但往后的主君夫人却不一定能容下我。”想到未来自己可能的悲苦日子,沉不由揪心落泪。 “这,但此事为时尚早,你这般急切,又是何苦呢?”妩焦急道。她与沉同年来到主公身边,但自己当时已经八岁,沉于她而言就像亲自看起来的阿弟。 “是啊,为时尚早,我这是何苦啊。”不过是被住在后院之人一激,忍不住了。 “可是近几日有人于你面前说了什么?”妩打听道。 在仇人垂帘听政时还能把孩子保下,妩可不相信,她的孩子是个不谙世事的白兔子。 “没有,只不过是早或晚的区别。”沉绝望道。 “唉,整日操持你也累了,现在趁这个时候,先回去休息会儿吧。”说完,妩站起身,原本想如往常般轻拍对方的肩以作安慰,但最终没有落下。 绮鸾院内一时间只余沉的涕声。 “......照沉之言,便是如此。”妩找到后花园中的湖心亭,果不其然,向嫖正在亭里喂鱼。 “尘世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吾想回山了。”向嫖闷闷不乐,又抓了一大把鱼食撒在湖里。 “主公想天尊了。” “怎会!” “既决定入世,主公自然要经历许多往常没见过的不得已,这才到哪儿啊。”妩温声哄道。 她家主公自幼聪慧,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但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但能真正经历、能真正做到,又是另一重境界。 妩作为旁观者,一眼便知,但却无法直接点出,因为就算点出了也没有意义。 过往一十九载,她家主公就是活在蜜罐子里,太甜了,甜的在她看来有些假。 甚至唯一吃过的苦,就是当年王太后的崩逝,而主公却又恰巧发热,不难受,却刚好把那段时间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早知今日便不偷跑出来了。”向嫖像元绪般只想缩在壳里。 “主公又在说孩子话。”妩知道,她家主公这是快把自己哄好了。 “呼-”向嫖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吐出去,“走!去牵马,阿母交代与吾的正事,吾到现在还没去看过一眼呢。” 说完,把整个云纹镶金漆木匣子里的鱼食一股脑全倒下去,随手扔到一边,起身拍了拍手。 “唯。”这样的木盒子整个长公子府多的是,妩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更奇幻的东西,她也跟着主公在山上见过了。 至于湖里被撑死的鱼,只要换得快,主公看不出的。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前院,自然没有意识到,花园之内第六耳的存在。 石山内,蔡姒红着脸从其中走出。 方才他正好处在下风口,虽然能不让自己的气味传至亭内,但亭内主人因情绪低落而外泄的五枝香,却扑了蔡姒满脸。 行至亭中,蔡姒先是看了眼仍在争食的鱼,欣赏了会儿四周的景,最终犹豫地伸手,把倒扣在坐凳楣子上的匣子主体,和掉在地上的匣子盖拾起。 漆色的匣子做工精巧,盖子上除了镶着金线,甚至还嵌珍珠螺钿。而如此珍品是蔡姒此生第一次近距离得见,现今却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蔡姒不敢太用力,恭敬地捧着匣子工整摆在楣子上。两手触电般缩回相握,用力地攥,攥出月牙印来都不肯松。 “想哭便哭吧,泽君。”已生华发的临溪是蔡姒阿母身边的旧人,也是蔡姒此次离元唯一带出来的人。 “唔......”蔡姒回身,用力抱住不知什么时候默默跟出来的临溪阿伯,闷声痛哭。 “好孩子,你阿母的好孩子,最难的路已经走完了,哭完,一切都从头来过。”临溪轻揽着自己看起来的孩子,内心同样是止不住的悲伤,同时还有对完成泽君临终前嘱托的快意。 往后日子虽然依旧艰难,但再也不用防备随时会在暗中咬上一口的毒蛇。 “呼唔!阿母!”即便明知整个花园只有他们在,蔡姒依旧只敢谨小慎微的小声思念。 “好佑儿,乖佑儿。”临溪轻唱道,“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 两人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宁静,而与之相背的拱门内,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向嫖避开闹市,骑着儿雒直奔到湘馆,妩则在后面极其勉强的跟着。 “主公心情舒爽些了吗?”终于行至馆前,妩下马问道。 “吾心情什么时候坏过?”向嫖不明白妩说什么。 “喏,仆愚钝。”妩顿时明白,她家主公这是害臊了。 “话说回来,这湘馆表面功夫做的不错。”向嫖急忙逃避着转移话题,“看这牌匾,这字,真大气。” “这是当年穆公亲书,也就是您天祖。”妩解释道。 “嗯,这个吾还是知晓的。”向嫖点了点头。 “长公子安。”这时,馆内的管孟得了消息,终于行至馆门。 “起来吧。”右手向前一挥,隔空将人扶起。 “...谢长公子。”第一次见识仙家手段的管孟虽然惊奇,但依旧面色如常。 “公子要来,怎不托人提前说一声,也亏得这次凑巧,若让底下人冲撞,那臣便是万死难逃其咎了。” “哪就那么严重了,管公真会说笑。”向嫖没放在心上,只当管孟是在奉承。 “再说了,吾也只是一时起了兴致前来瞧瞧,倒是想不到管公竟这般尽职,连修葺湘馆这种小事还要亲自来监工。” “长公子抬举臣了,臣也只是怕明儿个晚上王上忽然兴起,问则个湘馆修缮进度,故而特地今日下值后绕路来瞧上一眼。”管孟实话实说道。 “哦?管公倒是实诚。” “嗐,便是臣欲揽功,想来,长公子必是不信的,倒不若坦陈其实为妙。”管孟真诚道。并没有因为向嫖尚未参政而轻视半分。 最主要的是,当日随王向外界传达的信息十分明显。不管是公子嫖进殿时仍挂在腰侧的佩剑,还是相当于直接将自己划到公子嫖门下,都已经表明了对其的重视程度。 今日这些看似没有营养的对话,其实是主属二人之间必定会发生的相互试探,只不过,这比管孟预料的早了不少。 他这几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我主动把破绽露出来,以表明我是您这边的。 “现下情况如何?”向嫖随着管孟的指引,来到一间还算整洁的屋内。 “臣发觉,四国公子原皆居湘馆东西两侧,想着您侍奉在王上跟前不便打扰,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去整理一间北边靠里的,毗邻着后门的小院。” “这样在避免泽君被四国公子冲撞之余,又能让其侍从进出湘馆时自由些。” “管公想法着实不错,吾本应大大嘉赏的,但考虑到又是在动工后才得知结果,便只能功过相抵了。”向嫖半开着玩笑。 “长公子责罚的是。”管公起身拱手认错,格外配合。 “快回来坐。”向嫖将妩侍奉的第一盏茶,递到刚刚落座其对面的管孟手中。 “谢过长公子。”这便代表着,向嫖接受了管孟。 “客气。”向嫖又接过妩·背景板早已备好的第二盏茶。 “占师算过,动工期间无大雨,想来能按原定二十日结束。只是不知,长公子何时要使何等手段,以绝四国质子误入湘馆北侧小院之隙。”管孟抿过一口,便将茶盏放下。 “不急,竣工后亦未迟。”向嫖同样抿过一口,然后一直于手中把玩。 “至于何等手段,总归不能将他们集于一处,打上一顿。”言罢,将剩余茶水一饮而尽。 “难道您要使仙家手段?” “吾既决定入世,又如何能使这些轻快法子以作弊?只怕长此以往,将灵台蒙尘,生出心魔。”向嫖将杯子放下,妩见状迅速与其续上。 见向嫖不肯相告,管孟也不再强求,“也罢,臣在此,便先预祝公一击即中。” 说完,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借着早前管孟在屋内支起的棋盘,两人浅浅手谈一局后对彼此有了个更深了解。 “管公,承让。” “是臣棋艺不精。”这话若对象是向嫖,倒也不假。但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只流于表面,最终都要靠时间来验证,管孟不打算现在置评。 “时辰不早,管公家里人该等急了。”向嫖抬眼望去,天色渐暗,空中零散的冒着炊烟。 “这个点,想来内人确已等许久。”管孟也抬头望向门外。 “吾与管公同行。”向嫖起身。 “长公子,请。”管孟伸手示意,落后一个身位行了几步,“长公子似有疑问?” “管公,管公与令正,是如何相识?” “啊?这,自然是父父之命,媒妁之言。” “又如何相知?” “水到渠成。” “相爱?” “不算热烈,但也举案齐眉。”管孟只当是向嫖一如同龄人,在情爱之事上起了兴趣,但又恐走了弯路。 便耐心规劝道,“少年人于情爱多有美好想象,但大多是平淡才结善果。臣想,长公子为王上亲子,将来定会同王后为您择出佳人,虽不一定相识,但定是最为合适的。” “既然合适,便慢慢相处。相知,乃至相爱,也不过早晚之事。不然于小家鸡犬不宁,而王上为您君母,又是一国之主,于国有异。” “若吾不打算娶呢?” “公子,您说笑了。” “若当真呢?”向嫖认真道。 管孟停步正色道,“说句大逆不道的,将来便是出了差池非您即位,您也不可能一人不娶,乃至不止一人。” “您助王上于先王手中得到王位,又为中宫长子,身兼表率之责。” “吾受教。”向嫖微微颔首。 与管孟分离后,向嫖一直坐在马背上安静思考,妩不免有些担忧。 “主公,仆能否得知您在想什么?” “吾在想,如何能避免些不得已,但思来想去最终才明白,能避免的不得已,便不是不得已。” “那您为何还闷闷不乐?” “只是有些唏嘘罢。” “主公何必唏嘘,有王上王后在,不得已如何能近主公身。”妩倒是乐观。 “只怕不是不得已找吾,而是吾去寻不得已。” “既是不得已,主公何必去寻?” “因是不得己,故固而去寻。” “这......仆不明白。” 看,就像她说的。主公聪慧,一点就通,但不知为何,妩忽然又觉得,太过聪慧也不是什么好处。 “有吾在,妩不必明白。”向嫖撑起嘴角,“好了,吾就在此处等你,去把沉叫出来。” “唯。” 第4章 第4章 “主君真的这么说了?” 孤坐在黑暗中的沉在听到妩规律的敲门声后,如行尸走肉般蠕动到紧闭的大门,在听到妩的传达后,眼底已熄灭冰凉的绝望,重新被火星点燃。 “快去收拾东西吧,让主公久等就不美了。”妩虽不说,但心底同样为沉高兴。 “诺。”沉努力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颤着打转,却坚强的没掉下来。 “入了宫,老实地跟在主公身边,若是王后还好,但若主公是去见王上,便能避开就避开吧。” “诺。” “平时没事时躲在无极宫偏殿里,藏得好一点,咱们都是小人物,只要不去王上面前转悠,便不会惹麻烦。” 即便知道这些道理身侧的沉都懂,但妩还是忍不住多嘱托些。 但再长的路终有尽头,妩与沉并肩越过长公子府大门的门槛,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骑在儿雒身上的高大身影。 “去吧,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了。”台阶之上,妩将沉收拾好的包袱递了过去,“主公恋旧,心又软,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那接下来,就麻烦你看着后院的那位了。” “我知道。” “愿你也是。”沉最后说了句。 她们都心知肚明,沉此一去,便再难得一见,就是见了,也无法如今般亲密。 拜别身后的妩,沉低首走到向嫖身侧。 “请主君安。” “起来吧。”向嫖指尖微动,言出法随。 “你可知,你二人间像什么吗?” “...奴不知。”沉有些忐忑。 “妩现在便是刚送完阿弟出嫁,在府门前着急张望迎亲队伍的阿姊。”向嫖想活跃下气氛,驱赶下从晌午便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忧伤。 “奴与妩,自幼陪在主君身侧,是有两分情意在的。” “现在才开始后怕?悔了?” “奴是怕,但...不悔。”沉语气坚定。 “现在悔还来得及,吾不怪你。”向嫖想最后劝几句。 “若你现在回头入府,吾大可按你偏好为你觅一良人,让你自长公子府出嫁,叫他独守你一人,往后余生琴瑟和鸣,柔情蜜意。又何必与我做小,生生委屈了自己?” “不,奴不悔,也不委屈。”沉坚决道。 “五岁时,阿母们以为奴年幼记不得事,当着奴的面与牙子商量如何将奴卖个好价钱,是王上派来的人将奴拦下来,奴这才有幸侍奉主君,自那起,奴的命,奴的所有,便都是主君的。” 说到激动处,沉直接屈膝跪倒在地。 “奴求您,奴的一切都是主君给予的,求您别赶奴走。奴不要名分,奴不在乎,但求您能让奴侍奉左右。实在是离了您,奴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吾非逼你,只愿汝勿因意气用事而自误。三年前为脱身,你可是生生舍了半条命啊,彼时你都是横着出的宫。”向嫖心疼道。 “奴都明白,奴真的都明白,但奴自始都没起过离开您的心思啊。” “唉,起吧。”向嫖弯腰,将手伸至沉面前。 “主君?”沉泪汪汪地抬头望向马上英姿。 “就你这羸弱身子,妄想跟于儿雒身后?欲饿毙你家主君啊?”既已明白心意,向嫖便不再逃避。 “唯。”沉不再犹豫,将手搭了上去,接着在一道根本来不及反抗的力度下,瞬移到了马上。 以往十几载都不曾有过的亲密烧红了沉的脸。 而在门口看到沉不知为何跪下却也只能干着急的妩见状,瞬间安定下来。 不管如何,这便是过了主公这关了。 “仆,恭送主公。”妩稽首高呼。 而马上,意识到刚刚一切都被身后的妩看到眼里,热得直感觉头顶冒气。 “羞了?”向嫖低头去看怀里沉的表情,感受着坤泽身体的僵硬,心里忽然想,若有东西能让不会骑马的人坐上,也可以坐稳些就好了。 “......有点儿。” “呵,真听话。”向嫖就喜欢这种实话实说的,神清气爽之余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食指中指并起,指尖微抬,托起跪地的妩后,向嫖踢了下儿雒肚子,示意前进。 一路上因着是在内城,只供于贵族行居,再加上现在又是用膳的时间,一时路上鲜有人际。 “你沐稷(洗头发)时都使些什么?”四周早看惯的景色不断倒退,向嫖目光一直停留在怀里的沉身上。 “就是,简单的潘汁(淘米水,先秦贵族才能用的东西)。”虽不知主君为何问这太过私密的问题,但沉还是强忍着羞耻答道。 “潘汁?”向嫖想到什么。 “奴不可以用吗?” “不,非也。”向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便随口解释句:“吾家大业大,不过是些淘米水罢了,沉便是欲每日以潘沐身,于他们是何其幸哉?” “主君又在用胡话打趣奴。” “尔何其幸也?”向嫖理所应当道。 “自然是奴的荣幸。” “呵,呵呵呵。”向嫖在马上笑得张扬,原本的郁闷开始于胸中消散。 紧贴在后背的胸脯发出阵阵颤动,粘在衣服上霸道的乾元气息比以往都要浓厚,让沉下意识想逃离,但座下的灵马又让沉不得不去寻身后那个危险也安全的味道。 “放松,沉。儿雒很聪明的,定不会让你摔下去。” “咴儿咴儿。” 玄马像是听懂主人的夸奖,应和道。 “看,更何况,吾还在你身后。” 身后公子府内。 一路来存在身上的草木灰已经用尽,但随王设宴,蔡姒按理须净身。今儿个白日便是因为要多烧些水,故而蔡姒才会到院外避烟。 只是现在水倒是足了,草木灰却仍没有下落。 府里下人让沉管理的很好,下工用完膳后便各自待在自己屋里。真正的主子不在,一时间除了庖屋,整个长公子府都静悄悄的。 妩在其他人送来饭时便让下去了,他们这般动作是抬举她,但妩一直都谨记自己的身份,即使主公不在,也不敢以主子自居。于是在吃完后,便自己领着食盒送去庖屋。 “请问,执事能施些锅灰吗?我们自己存的有些不够。” 刚出来,妩便听见一道明显上了年纪的男声。 “你是?”妩面上冷静,内里却慌了神。 沉不是说后院的就安安静静蜗在自在居吗?怎么他一走,这边儿就出来了! “奴是随我家泽君质随的随从。”临溪一脸谦卑。 他方才已经大致扫了一眼,就眼前这位乾元穿着最得体,是个能主事的。 “草木灰吗?用来做什么?” “明日便是宴会,奴想今晚给我家泽君沐浴下,也是为表达对令国大王的尊重。” “沐浴?”妩瞬间放松下来,“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过草木灰就算了,不好清洁,这样......” 说着,妩朝庖屋里喊了句:“刀,去备些潘汁来,待会儿差人送去自在居。” 又转回头,“只用潘吗?是否还需再叫人烧些热水?” “不,不用了,已经足够了,多谢执事。” 屋里,那些早前在自己来借些柴火时还一脸不在意的众人,在听到声音后即迅速有条理的行动起来。 临溪也切身体会到了此刻与过往的落差。 “阿伯,东西要来了吗?他们没有太过为难你吧!”蔡姒在屋里左右走个不停,听到推门声,便连忙看去。 见对方空手,虽知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免不得忧心。 “这次奴去时刚巧碰上能主事的,上去求了求,那位乾元执事好心肠,当即便吩咐下去了。” “那为何不见?”蔡姒看了眼对方空着的手。 “执事好心肠,让人备的潘汁,想来待会儿便送到。”临溪笑着安慰道。 “潘汁?呵。”蔡姒一时不知该笑该哭。 想当年阿母尚在世,自己在元王宫虽然过的一般,但最起码也不用为潘汁发愁。 再想想近些年他在自己国家拼死求生之时,随国长公子府里有些地位的下人都能对这些东西随意支取。 “佑儿,不是这么比的,怨怼不能放到无辜人身上。”临溪一眼就看出,他家泽君又想左了。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阿母!”蔡姒欲哭无泪。 “泽君,都会好的。”临溪强忍心痛宽心,身处异国他乡,又寄人篱下,他们必须要堤防六耳。 悲伤的乌云,严丝合缝地笼罩在长公子府内自在居上空。 中庸本就不多,向嫖自出生起见到的也都是伺候人的奴隶。毕竟比上,力量才能不及乾元;比下,生育契合又不比坤泽,所以不仅随王的后宫没有中庸,就是满荣丰城的贵族家中,都少有几个中庸侍妾。 故而向嫖虽知现在的沉是中庸,但又不能像对待乾元般绷紧着脸,只能尽力搜索着记忆里阿母对待阿父的模样,拙劣的效仿。 玉袅宫内。 “王后,天色不早了,先用膳吧。”望涟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提醒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驹儿怎么还未归?再不回,宫门眼见着就要落锁了。”随姜焦急道,“派去大王那边的人回了没?驹儿会不会是从外头回来后,直接回了无极宫?又或是,被带到朝辰宫了?” “两宫都派了人去问,但回话都是没有。”望涟先为自家王后斟了杯茶润润唇。 “长公子现下正是爱玩的年纪,在宫里让大王跟您拘了这些时日,如今瞅着缝隙一朝了出宫,指不定是被什么新奇玩意儿绊住了脚。” “再说了,长公子往常在外时,山匪强盗、野兽毒蛇都不见得能伤其分毫,今日出宫更是特地叫了妩相侍,王后千万宽心,想来长公子现就在回来的路上呢。” “就算真过了时间,门口的守卫谁又敢把大王的心肝儿真给拦下啊。” “哎呀,这如何能一样嘛。”道理虽懂,但随姜仍是止不住的担心。 “阿父!阿父,驹儿回来啦!”向嫖领着身后的沉,卸了佩剑走进来。 “阿父,只半日不见,驹儿这心里竟就止不住地想。”嘴上边哄着,也不耽误牛饮杯茶。 “再来一杯。” “唯。”望涟无痕迹地看了眼跟在长公子身后的坤泽,面上依旧如常。 “好啊,想来是与阿父呆久了,便开始厌了阿父了,如今连哄人都不知道从心了,竟还没小时候可人,唉!” 随姜也是从小锦衣玉食供养起来的王姬,再加上坤泽本性脆弱,见向嫖稍微敷衍几分,帕子一甩,心里霎时委屈起来。 “哎!!阿父,驹儿没有啊,您这是在冤枉驹儿啊!您,您别哭,您这泪珠子一掉,阿母会把孩儿屁股打开花的。”向嫖瞬间从位子上弹起来,激动到就差破声了。 “那你回我,今日之事如何?怎本宫回首之间汝便无踪迹邪?乃至现下才归,叫阿父忧心至此。万一老麻胡衔了你,你叫阿父如何寻你?”随姜兴师问罪道。 向嫖很想说先不论那老麻胡真假,就是真遇上了,那也是个不用抽剑就能解决的东西,但向嫖不说,只低头认错:“孩儿错了,孩儿下次不敢了。” “长公子真有本事,竟还想有下次。”随姜阴阳怪气道。 “不,没下次,孩儿往后便一直侍于阿父身前。”向嫖赶紧表忠心道。 她得赶紧把人哄好,万一今晚阿母过来,见了现在一脸委屈的阿父,那她这顿不痛不痒但丢面子的打绝对躲不过。 “想要人陪就自己找去,整日扒着你阿父算甚?” 随王向拂与向嫖其实是先后脚来的,但闻屋内父女二人聊的热络,便起了心思,一直在外头默默听着。 “王上。” “阿母安。” 不等父女二人起身,随王向拂便大手一挥示意免礼。 “瞧着眼珠子红彤彤的,何故?”随王向拂把另一边的女儿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哄着自家王后。 “无碍的,王上,不过是今儿绣帕子一时不查,用多了眼。”随王后替自己大女儿主动遮掩道。 “是这样吗?嗯?驹儿?”神色不明地抬眼望向跪坐在桌子一旁的大女儿。 向拂一连三问,让向嫖不得不瘪着嘴割地赔款。 “那阿母,是为儿看上了哪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