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之战起于西岐而终于牧野,武王大败商纣建周临于渭水,归而偃干戈,放牛马,示天下不复用兵。正九鼎,颁圭臬,分封诸侯七十一,以藩屏周。制礼作乐,立畿服之制,王道粲然,天下归心。
文王曳车八百步,周祚遂延八百年。自平王东徙于洛邑,虽宗庙犹存,然王师崩颓,府库空虚,威权堕地。自兹以降,鼎彝迁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复入纷攘之途。列国争衡,侯七十一至双五,后十一,群雄逐鹿,旧邦崩摧而新制涅槃之世也。
周室肇基,以血缘为本,宗法为纲,礼乐为文,经纬交织,构天人之序,立邦国之度,塑伦理之范。及平王式微,君失其道,臣僭其位,长不长,子不子,列国相斫,父子母女戕残,兄弟姊妹阋墙,臣弑其君,礼崩乐坏而天下荡析。
当是时也,百家竞起,诸子争鸣,思潮澎湃,理路纷呈。列国君主卑身厚币,延揽才俊,欲致凤凰于梧枝,图霸业于寰中。
“主公,时候不早了,还是莫让君上久等。”
侍卫妩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从城门口朝不远处同样身骑良驹的窈窕淑女而去,单手握缰绳,另一只手则是将证明身份的令牌重新系于腰间。
“那是谁家的?”向嫖轻抬下巴示意路对岸的马车道。
“马车没有标识,但材料又不是一般人家能得的,或许为哪国新来质子也说不准。”
“质子?哼,蕞尔小国,活不了多久了。”向嫖收回视线,“走吧,莫让阿母等急了。”
言罢,向嫖轻踢玄马腹部,带着侍卫妩,再次踏入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都城。
闹市不得纵马,向嫖虽为贵族公子享有特权,但为少生无故事端,只让儿雒慢行于道,妩则落于半身之后。
“妩,你观我大随国都城内,可有何变化?”向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路两旁的各色百姓。
“这......主公,仆愚钝,只有些许拙见,恐污了主公耳,还是不说了吧?”妩,人如其名,漂亮美丽;又通“武”,武力强劲;而音又为“wu”,胸大无脑。
“哼,你有几斤几两,吾这一路来早已见识,既发问,自是无畏污了我耳。”向嫖抽出间隙瞟了一眼紧跟在身后妩,脸上带着松然笑意。
她与妩相持于外飘荡三年余,相较主属,向嫖多数时候,更愿以姊妹之情相待。
“那仆就说了?”妩试探道。
“说吧,错了恕尔无罪。”本也只是一时兴起,没指望真能得到什么高见,向嫖便又将视线落于黔首之上。
“仆说了?”
“嗯。”
“仆真说了?”
“不想说,往后就都莫要张口了。”果真是没脑子,真是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向嫖无语凝咽。
“别呀主公,仆说,仆这就说。”妩霎时间急切道。她家主公向来以信服人,她还没来的急娶夫呢,可不能没了嘴。
“但仆真的没看出太大区别,若说,便只能是感觉,我大随黔首们的眼睛更亮了些,比之别国,脸上的愁苦之色少了些。”
向嫖意外的抬眼看向妩,“想不到,我们的妩经过此番游历,居然有了些长进。最起码,在眼神上面好了不少啊。”
“主公,上次说好不再戏弄仆的,您这样,往后还怎么以信服人。”
妩也知道,因着自己脑子里委实放不下太多弯弯绕绕,主公在私下格外喜欢看自己因为言语出糗。
过往因年岁小,又尚在宫里,主公拿他们这个下人当人,玩笑开得向来恰时恰地,故而妩自己并不多在意。但如今随着第二性别的显化,少年逐渐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前不久恰逢山匪堵截,在又一次名为护送,实为欣赏主公砍瓜切菜般突出重围后,妩便特地向主公求了自主婚嫁的恩典。
“这算哪门子戏弄,吾说的哪句非真理,妩以小人心,度君子腹邪?”适时两人已离开闹市进入内城,向嫖的速度再次提起,头也不回道,“尔便直接回府吧,吾要去见吾母。”
言罢,便是一阵风驰电掣。
“唉,主公一提君上,怎还同总角之年的稚童般?”妩望着远去的背影,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罢了,尚未弱冠,确实还不是当事的年岁。”
“哧-哧--”
临近宫门,向嫖已与当值的守门将士对上眼,随即轻拉缰绳,引儿雒在速度减慢的同时,发出嘶鸣声。
“公子安好。”
“好。”向嫖下马甩绳的动作行云流水。
一旁另一位士兵接绳的动作同样流利。
“请你们吃酒。”时隔多年终于归乡,向嫖也不拘于只自己独享一乐,伸手从袖口里取出一形状并不规则的块银。
“谢公子赏。”众士兵面露喜色,异口同声道,哪怕是仍远处守在岗位的也不例外。
“请公子嫖安。”
向嫖并未独自在宫道行几步,便与姗姗来迟的内小臣依池迎面。
“吾安,依池小臣免礼,阿母近来安好?”
依池是自幼便在她阿母身边伺候的老人,得其信任,又向来有分寸。因此向嫖虽不说有多尊敬,但也给其应有体面。
依池闻言起身,只见她身着黑色宦官服饰,但上绣有同色暗纹,又彰显出其不同于一般宦官的地位。
“王上近年来一切安好,自两年前公子消息传来,王上一直与朝中肱骨谋元,前不久元国刚传来败书,王上大喜之余命管行人(行人,专司外交事务)持节使于元,如今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回了。”
按理依池做为随王近侍,是不得向他人透露主家近况,但碍于向嫖在大随今朝的地位太过重要,又深受随王宠爱,故而此类放于他人要遭烹刑的行为,放到向嫖身上却稀松平常。
“嗯,大抵在城门远远见了一面。”向嫖点了点头。
“公子同使队都是自东门入,想来碰上也不为奇。”依池目不斜视地给向嫖引路。
向嫖身为公子,风尘仆仆过家门不入而进宫见母,是以表孺慕和尊敬,但若自己不先带人梳洗一番便见国君,就是他这个内小臣的失职了。
“阿母要元人为质了?”
以屏风相隔,向嫖在内张手任中庸内小臣们伺候,依池则被赐坐候于外。
“王上信任管公,故曾言,一应事务全权交予行人斟酌。”意思就是王上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知道。
“依池内侍伺候了阿母多年,辛苦。”
“能被王上看重是仆的荣幸,当不得辛苦。”
“元国主君昏聩,又胸无大志,只在城门匆匆一瞥,便能见笼罩在其王城的亡国之象。”
“公子怎这般断言?”依池似有兴趣。
“哼,不久你于阿母身侧唱名时一望便知。”向嫖特地卖了个关子。
乾元宦者虽被挑了香络,断了根本,但鼻子却仍区别于中庸内小臣,能对乾元与坤泽的信香分辨个明白。
这也是为何,在伺候不论是随王,还是公子嫖洁身时,都是让中庸宦者进去。
毕竟是贴身伺候,坤泽宦者闻不得乾元信香,乾元宦者又本能抗拒,故而被净身后中庸宦者无疑是最佳选择。
待依池茶喝完一盏,屏内也传出哗啦的水声。
“拿下去,不用这个。”向嫖赤脚踏出浴池,伸手随意使了个诀便烘干了体表水分。
身边的寺人见状,便直接拿起新服来给向嫖更衣。
“公子的实力又增进了。”外间,依池早已放下杯子,起身候着。
“不过是三年来才略有所得,当不得成就,顶多就是在外帮着处理些琐事。然此间回来,既用不着吾亲自动手,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
“公子乃君子。”依池奉承道。
“好了,这些话还是最适合对阿母讲,吾尚且年幼,君不君子自是看不出的,依池内侍还是先把这些话留于肚中吧。”
向嫖因尚未及冠,只用一根尾部雕刻有狻猊的玉笄束发,着锦制三公子色上下连属袍服,衣领袖口边缘三指与初桃色丝绣相缝,内衬芡实方格间色纹从屏后走出,一旁侍候的宦者见状迅速将其君子剑呈至公前。
因袍服正身、衣袖和下裳之三者交汇处嵌有小腰,又在正身与下裳的缝合处进行了一定重叠,而腰线首尾上抬斜角,故而下裳呈喇叭状散开,下摆形成“入”字形缺口,使向嫖即使着华服带玉饰,却仍能轻疾骏捷,不受约束。
依池上前拿过,亲自递于公子嫖之手,待其置好佩剑,又亲自矮身将组玉佩挂于腰间后,起身才道,“唯,公子请。”
因着就在偏殿,所以这次两人并没有走太多步。
“那您稍待片刻,容仆去通禀。”
“诺。”
不多时。
“宣公子嫖进殿。”
殿外,向嫖将刚穿上没多久的鞋履再次脱下,只是这次,向嫖并没有摘下佩剑。
“都退下吧。”稳坐陛下的随王在听到向嫖腰间的琮琤声后,大手一挥直接将除依池外的内小臣赶了出去。
“愚儿请阿母安,都是孩儿不好,叫阿母日日忧心。”同内小臣关门声并起的,是向嫖跪地稽首的声音。
“快去,快把寡人的驹儿扶起来。”随王向拂着急地推了一旁的依池一把。
等向嫖起身,又将人招至身侧,“让他们都下去就是为得不叫你如此,你这孩子,怎出去游历一番回来,还变成个实心的了。”
“阿母。”向嫖满脸孺慕。
其实并不是向拂想做个慈母,只是因为向嫖的出生,既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在当年最危急时刻作为神之一手锁定棋局,故而向拂的满腔母爱,都倾注在了向嫖身上。
“高了,也壮了,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再加上这肤色,威风的已经不输你阿母我当年了。”随王左瞧瞧,右看看,满眼的骄傲和满意。
“能有阿母当年一两分英姿便好。”向嫖也高兴道。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孩儿这次回来要好好孝敬阿母阿父,替阿母排忧解难。”
“这事你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吗?”
“是师父让孩儿回来的,他老人家认为,或许俗世会更适合孩儿修行,他说孩儿的道在这儿。”
“好,好啊,他老人家说得对,寡人的驹儿,所求之道自然要有别于旁人。这条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的。”若论百年之后谁主沉浮,随王向拂实在想不出除她驹儿后的第二个。
不论是在政治层面,还是从才能来看,她的驹儿都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阿母,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孩儿尚未及冠,还想再松快几载嘞。”向嫖推辞道。
“尚早?你百日时便被测为乾元,若不是因着天尊降世收你为徒,又叫你自七岁起便来往于两地之间,你早都当了十几载的太子嫖了,虽说你天资聪颖而现在也不过舞象之年,但这个中的弯弯绕绕,哪有从小耳濡目养来的轻松。”
“阿母,您就算不信孩儿,那也要信师父啊,师父都说我没问题的。”向嫖道。
“就是因着信天尊,才会放任你过去几年到处求仙问卜,不然寡人就是打定主意不让你拜师,他也没理由降罪。”向拂此刻浑身充满着为王者的霸气。
“阿母,要对师父敬重。”
“好,要敬重,敬重。”向拂敷衍道,“等你什么时候成为了合格的太子嫖,阿母便什么时候敬重。”
“唉,孩儿连夫都没娶呢,阿母怎么这般急切。”向嫖无奈道。
“哦,我们驹儿是看上哪国哪家的泽君了?”
“阿母,没有的事。”
“那驹儿的意思,只要娶了夫,便安定下来了?”
“孩儿可没说,您不要污蔑孩儿。”向嫖义正言辞道。
“好好好,驹儿没说,但驹儿是这个意思,阿母懂。想当年,阿母想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整日里好奇这些敦伦之礼啊,和合之礼的。”向拂衔着笑,眯着眼,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唯,阿母。”明白多说无益,向嫖闭着眼应下。
“且安心,驹儿,无论再如何,寡人也不会误了我女儿。”向拂目的达成,高兴的同时不忘安慰向嫖。
“长公子府里一应事务都有你阿父管着,不用牵挂,在这件事彻底定下之前,你就老老实实在寡人的无极宫住着。”
向嫖深吸一口气,“唯。”
“也该收收心了,你阿父在你这个年纪都生下你了。”向拂恨铁不成钢。
她这个女儿哪儿都好,唯独一点,没上进心。不过还好是天尊瞅着时间把人赶了回来,否则,她还真就想找上山去了。
“王上。”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去而复返的依池,在等随王言毕后见缝插针道。
“管行人求见。”
“管孟?他这时候不应该在驿馆吗?让他进来。”
“既然阿母要议事,那孩儿就先去找阿父,想来他......”向嫖连礼都行一半了,却又听到随王开了尊口。
“坐着。”随王两个字就又让向嫖安稳下来,”整日里在外闲逛,这满朝肱骨可认得几个?今儿就从这个开始认人,别等到时候开始议政了,连参你的、保你的、这个派、那个帮的都分不清。”
“孩儿没有脑疾,怎会有您说的那般愚钝。”向嫖不由为自己往后的漫漫岁月哀悼,“阿母。”
文献来源:
《史记》、《左传》、《论语》、《礼记》、《周礼》、《尚书》、《荀子》、《尚书大传》、《诗经·大雅·大大明》
《封神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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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