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周六夜晚。何爱与尤遇在棠江边散步。
现在就开始穿短袖或许确实不大合适。
何爱缩瑟肩膀,将宽大的外套拢了拢,往尤遇的怀里多靠了几分。像他们这样依偎着的男女,在傍晚的河边并不少见。
桥上的灯光每隔一分多钟就会变换一种颜色,从他们的头顶照耀下来,照到他们那儿其实也不剩多少亮。
棠江奔流而过,携着水声与风,何爱与尤遇的发有那么几丝缠在了一起,在风**舞。
“你说,这水这么黄,以前的人都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何爱没有回答,她从尤遇的怀里钻出来,到河边用手掬起一小捧河水。尤遇跟了过去,他借着上面的灯光看见何爱手里捧着的,肉眼看去竟是清澈的。
“或许,是这样一捧一捧地喝吧。”
尤遇愣住了,然后笑了起来,笑到甚至弯下了腰。他的长发就这样在风中顺势将那张绮丽的脸掩进去,只能听见他的笑声,要比此刻的风清爽。
对此,何爱没有什么情绪,如生气窘迫那种,只是看着尤遇的笑容,嘴角也浅浅勾起。
她只是松手把水放回了棠江,顺便在尤遇身上擦了擦水。
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尤遇把何爱那双白皙冰凉的手握住,放进了自己的裤侧口袋,一边一只。
何爱就这样顺势又贴进尤遇怀里。
“你的手好冰,你整个人都好冰。”
这次也没有语言上的回答,尤遇得到的是冰凉的触感侵略到自己的小腹,罪魁祸首并不在意这里不算私密空间,不在意不远处绰绰人影,她玲珑的手勾勒爱人的轮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尤遇却没有制止何爱的动作,语气又是那样黏黏糊糊,把脑袋搁在她那薄薄的肩上。二人的发于是纠缠得更多,或许分开时会噼里啪啦扯出一堆静电。
“爱,来我家吧。”
“好。”
何爱晚上并没有打算住在尤遇那里,虽然他家的床松软,尤遇也很香。
“真的要走?”
尤遇从背后环住何爱的腰,然后埋进她背脊闷闷地说。尤遇高,一米八还往上不少,虽然清瘦但骨架不小,把何爱那一点点的身子骨几乎是含进了自己怀里。
“我家长不让我在外留宿。”
“像你这样的,居然还会怕家长。”
“嗯……好像,是的。”
何爱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她转过身去,吻了吻尤遇的颈侧。
再见是周一的学校里。时间不算很早了,尤遇才急匆匆地跑进教室。
“爱!数学、历史!”
他火急火燎,地何爱的同桌赶到一旁,占据人家的位置争分夺秒地拷贝何爱的作业。
甘棠三中是国际高中,校服很多款,学生最爱穿的是小西装制服,贵气的红黑银配色,正合适像尤遇这样的小少爷穿。而何爱,更喜欢方便的运动服。
何爱原本在预习马上要学的内容,此刻把书合上了,安静地看着尤遇。她纤细的指尖碰了碰他颈侧的红印。
“好像下嘴有点重。”
“嗯?”
两人沉默了一阵,只有刷刷的笔声,尤遇反应过来了:
“没关系,我很喜欢。”
初春的风会刮落学校里的杏花,如果离校前不关上窗,可能收获整个教室的花瓣与黄沙。
上周五尤遇值日没关窗,今早何爱被班长叶茜使唤着一个人把整个教室打扫了一遍。
对于叶茜的指唤,何爱从来没放在心上过,毕竟他觉得,尤遇的事由自己善后很正常。
何爱站起身,绕到尤遇身后,把他快齐肩的长发拢起,用她自己胳膊上的皮筋束好。
她自己的发不过刚刚齐颌,用不上皮筋,这一直是给尤遇准备的。
“头发这么长,老跑到脸上,上课的时候还是扎起来好。”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剪了。”
“我挺喜欢的,不过你留什么发型应该都好看。”
尤遇笑了,显然很受用。
“你说你没留过长发,但每次给我扎头发扎的倒是挺顺手的。”
“随便一绑,又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何爱沉默了一阵,如此答道。
“不过,你留长发应该会很好看。”
此刻,尤遇眼中只有何爱,饱满的卧蚕盈起满眼的笑意。
甘棠三中不似传统学校只逼着学生竭力地卷,学校里的氛围更逐渐趋于一个微型的社会,为了这个社会的稳定,总得有人出来消解大家莫名其妙的恨意。
甘棠三中的学生尤其需要有这样一个人,甘棠三中的艺术班必须得有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何爱。
刚开学时,她沉默寡言,对同学热爱讨论的话题总是兴致缺缺。
即使外貌让人很难真正忽视她,但疏离的态度几乎断绝她所有的人际关系。
三中的小孩不缺钱花,三中的艺术生尤爱花天酒地。
但是几乎每一次有人约出去玩何爱她都会拒绝。平时关于明星八卦一类的话题她也不参与,大多数时间,她就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或者画画。
直到和尤遇的官宣,把她真正推到风口浪尖。
那段时候,论坛里跳动的新帖,几乎都在讨论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
一时间,谣言四起。
可对于此类传闻,何爱置若罔闻,继续看她的书,画她的画。
可惜,这种置之不理并未给何爱换来平静的校园生活。
“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呀,有些人拼命地想挤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就像鹤群里想混入一只鸡。就算真的挤进来了,人家鹤要飞走的时候,鸡也只能呆呆地在地上干瞪眼。”
体育课,大多数学生都去上课,何爱叶茜和其他几个学生留在教室办板报。
“所以说,鸡就是鸡。”
叶茜故意把“鸡”的字音重咬,弯弯的笑眼里带着嘲弄,其他的几个同学心领神会地跟着窃窃笑出了声。
何爱没有理他们,手腕翻动,灵巧地勾勒着笔下的荆棘。
“喂,何爱。你怎么不笑?”
诡异的安静被刘若桐打破,她推了一下何爱薄薄的肩膀,何爱像是微惊了一下,疑惑地转头看向笑得讥讽的众人。
“我问你为什么不笑,我们何大画家,不会是在装聋吧?”
在众人一阵肆无忌惮地笑中,何爱缓缓摘下了被头发遮住的AirDrop:
“你们刚刚在讲笑话吗?”
何爱表情微懵。
“我在听歌没有听见。呃……不行你们重讲一遍?”
刚刚还在笑的学生们顿时感到一阵尴尬,叶茜也愣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凤眼微眯,冷笑一声。
“谁送的?真羡慕你,成绩这么好,还傍了个大款,这学上的值啊~”
叶茜伸手想把耳机捏过来,被何爱躲开,她迅速地把耳机收起来装在兜里。叶茜有些尴尬地把手停在半空。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呵,看来不止一位金主啊,一个破耳机就可以?你家里是有多穷,还是说…你是有多饥渴?”
周围又是一阵讥笑。
“你这么懂成语,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个成语叫多多益善吗?”
“……什么?”
估计是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叶茜像被人噎住了口腔,憋了半天才涨红着脖子挤出一句“不要脸”,但何爱早就转过身继续办板报了。
“你们在吵什么?”
那群人还想继续翻找出更恶毒的话语,但班主任突然光临教室,打断了这场尬剧。
正想方设法用各种角度侮辱何爱的叶倩与一众跟班立刻闭上了嘴,手忙脚乱的找活干,只有何爱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挥舞着画笔。
“崔老师!何爱她画板报的时候听耳机,不积极沟通!”
恶人先告状,叶茜嘟起嘴撒娇一般地说道。
“何爱,怎么回事?虽说学校不管控电子设备,但不配合工作可不行。耳机先交给我,板报做完再找我拿。”
班主任的语气虽然严肃,却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抱歉老师,有人在我耳边一直讲话我会分心的。”
“我在小稿上给每个人需要画的区域都标了名字,只要照着画就可以了,不知道哪儿出了错,进度这么慢。可能是我不太熟悉团队合作吧,老师,要不以后就不麻烦其他同学了。”
还话还没说完,叶茜就瞪大了眼睛看向何爱,一脸不可置信。
班主任打量了几下两人,又看了看板报上其他人负责的区域寥寥几笔,了然地点了点头。
板报组原先就只有何爱一人,最开始是叶茜提出何爱是班里画画最好的美术生,建议让她一人承担,何爱同意了。
后来何爱的板报作品次次都拿奖后,叶茜又以“帮助同学减负分担工作”为由,拉了一帮人加入板报组,何爱也没拒绝。
班主任又不是傻子。
“知道了,叶茜,你和其他同学们下去上体育课吧。既然是为了降噪,耳机我就不收了,但下不为例。”
他停顿了一会儿,筋结分明的手指推了推眼镜:
“何爱,那这次也辛苦你。”
“不是,老师,何爱她……”
刘若桐不死心地还想控诉什么,班主任已经走出了教室并催促着被踢出板报组的学生们,最后,何爱冲叶茜面无表情地吐吐舌头。
叶茜气得直跺脚,重重哼气一声后带着小跟班们离开教室。
“没见过不偏袒班长的班主任,真讨厌。”
去操场的路上,叶茜不满地撇起嘴。即使她也认为,自己这个班长的职位是用一大堆进口零食贿赂同学得来的。
不过她或许不知道,就算不买这些零食大家也会投给她。
“崔老师还太年轻了,分不清这学校里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说话的是刘若桐,她精致的眼眸一翻,厌恶的皱着眉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我看是把我们艺术班当小白鼠了,找个这么年轻的来做班主任,他有三十岁吗?”
“光看脸的话,只有…二十出头,嘿嘿,他长得好帅好嫩哦。”
“长得帅有什么用,不还是向着那个何矮子。”
今天围绕何爱展开的话题伴随着叶茜这句话暂时落下帷幕,随后讨论就转移到学校里其他人的八卦上。
少女的笑闹声清脆,在何爱的耳边渐渐远去。
“爱,叶茜说你在外头有好多好多金主,靠□□挣学费。”
午休用完餐后,何爱和尤遇在学校的一处静谧树林中的长椅上坐着,尤遇放松地把头枕在何爱的发顶上。
何爱笑了,抬起了头,用一只手把尤遇的两只手腕紧紧箍在一起,低声问到:
“那你觉得,我水平怎样?”
“衣食无忧的程度。”
尤遇的脸覆上一阵潮色,何爱用冰凉的手替他降温,尤遇的脸颊仍然滚烫,何爱却又把手移到尤遇修长的脖颈,然后,一点一点的,用力捏紧。
天啊。
尤遇在心里感叹,他在享受此刻的窒息。但接下来,何爱停手了。
少年有些不满地睁开了眼,却看见何爱清冷的双眸,她伸手抚过尤遇的头顶,捏下来一片杏花瓣
“好美。”
她盯着那片花瓣喃喃道,午间的阳光擦着树叶间的缝隙,斑驳地洒了他们一身,何爱高挺的眉骨汇出一洼影子,同睫毛一并将何爱的眼神光吞噬。
尤遇只是注视着那张冷冽的脸发愣,回神后轻揉何爱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