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在王澍面前的“水棺材”,是巴赛市最扎眼的一块烂疮。
这座城市最大的贫民窟,其内部错综复杂,毫无准备的外人闯进去,只会被悄无声息地吞噬。
王澍下达指令:“各组注意,嫌疑人已进入‘水棺材’。守住所有能叫‘出口’的地方,哪怕一只苍蝇也不能让它飞出去,明白吗?”
他的声音低寒如铁——这种时候,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漏出破绽。
“收到,长官!”
对讲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如临大敌。
王澍转头对卡洛斯说:“你跟我来。切记跟紧点!”随即拔出手枪,枪口朝下贴着大腿,率先踏进那扇洞开的入口。
贫民窟里几乎漆黑一片。脚下的路湿滑黏腻,每走一步都要扯着鞋跟。空气里弥漫着尿臊味和垃圾发酵的霉臭,熏得人上头。
忽然,前方拐角处像有什么东西踢翻了空罐头,“哐当”一声在死寂里炸开。
王澍的拳头瞬间举起来——那是停止的信号。
他和卡洛斯几乎同时往墙上贴,屏住气,生怕惊动了对方。
周遭静得可怕。
王澍朝卡洛斯比了个“掩护”的手势,自己弓着腰蓄势待发,猛地侧身冲过拐角,抬起枪口对准声音来源——
虚惊一场。
一只野生哈基米,从翻倒的垃圾桶上跳下来,“喵呜”一声,随即钻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是猫。”卡洛斯松了口气。王澍却依旧神经紧绷。
多年的执法经验教会他:越是这种“寻常”的干扰,背后越可能藏着陷阱。
两人继续往深处走。
脚下的地势越来越低洼,水滂渐渐没过鞋帮,渗进袜子里,黏在皮肤上,难怪这里被叫做“水棺材”。
两侧的棚屋歪歪斜斜,木板和篷布拼凑的墙会漏风,偶尔传出婴儿的啼哭,或是大人含混不清的梦呓。
每一次转角都像在赌,指不定下一秒就会和嫌疑人撞个正着;而每一扇虚掩的破门背后,都可能藏着一双饿极了的眼睛。
卡洛斯跟在他身后,呼吸声越来越重,听得人心里发毛。
王澍盯着前方的黑暗,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相信,此刻阿古约的恐惧,只会比他们更甚。
……
阿古约确实很慌。
在他老家达沃也有贫民窟,可人口规模跟马尼拉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刚踏进这里,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切都太诡异了,明明静得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可偏偏又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眼线,充斥着怀疑、讥笑、戒备、恐惧、嫉妒,甚至是让人后颈发凉的杀意!
他只想赶紧逃出去!
有好几次,他不小心惊醒了躺在路边的乞丐。那些人衣不蔽体,形容枯槁,不知饿了多少天。他们听到动静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刚撑到地面,又软了下去,只能干瞪着眼,任由阿古约呼啸而过,连句话都喊不出来。
饥饿不只让人疯魔。
前方突然窜出来一条野狗,瘦得皮包骨,眼睛却亮得冒火,呲着牙床淌着涎水,冲阿古约狺狺低吠,看架势要把他生吞活剥。
阿古约心里发紧,却也知道这狗是饿疯了,弯腰摸起块半大的石头,狠狠朝狗脚边砸过去。石子溅起泥点,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再往前走,垃圾堆边上貌似有个佝偻蠕动的人影,攥着根铁钩在翻找着什么。靠近一看,是个白发苍苍的拾荒老头。
阿古约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凑过去,却又带着些许防备地问: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请问鸡肠溪往哪走?”
老头貌似耳背,阿古约连喊了三遍,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没说话,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又低下头接着翻垃圾。
阿古约本想塞点钱当小费,手刚碰到口袋,又缩了回来——
在这贫民窟里露财,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匆匆道了声谢,扭头就往老头指的方向跑,脚步比之前更急了。
离鸡肠溪越近,那股臭味就越浓。可阿古约却觉得,这臭味比香水还好闻,因为那是“自由”的芬芳。
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嗡嗡”的盘旋声——
是无人机!那些难缠的警察又跟上来了!
他不敢回头看,只顾拼命往前跑。
眼瞅着贫民窟的出口就近在咫尺,阿古约却停下了脚步。他瞧见,那出口外不止有鸡肠溪的流水潺潺,还有红蓝交替的警车闪闪。
可恶!明明就差一步!
阿古约不是没考虑过投降。跟死在贫民窟里比,牢饭说不定还更香。
上回出狱后,他也曾想找个正经活路干,本本分分过日子。可拗不过骨子里那点赌徒的偏执,总想着:
“再干一票,说不定就发了!”
他犹豫了片刻,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从暗袋里摸出另一包还没开封的晶末。
再搏一次,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
富贵险中求!他一直笃信这句话。
可王澍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擦着他的左腿过去。
阿古约一通惨叫,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裤腿渗出鲜血。
他手里那包禁药飞了出去,落在两米外的泥洼里,包装袋是被扯开的,晶末混进脏水,转眼间消散无痕。
可即便这样,阿古约这疯子也还没放弃。
他顾不上腿部的疼,用胳膊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前爬——
就差一点,再爬几步,就自由了!
“还想跑?”王澍直接一屁股坐在阿古约背上。
他身形本就高大,阿古约自觉像被泰山压顶,胸腔里的气都要挤出来,脸贴在泥水里,鼻腔灌满脏秽。
卡洛斯将冰冷的手铐“咔嗒”锁死他的手腕上。
阿古约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只好颤抖着讨饶:“我投降……我全交代!求你别再压了……我快喘不上气了……”
王澍没搭理他,抬头看向东边的天空——天色已经发白,云缝里漏出点霞光。
他拍了下阿古约的肩膀,轻轻地说:“嘘,别吵。先陪我看会儿日出,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啥玩意……”阿古约懵了,嘴里嘟嘟囔囔骂起脏话。
王澍拿起麦克风,语气依旧平稳:
“嫌疑人已抓获,各组撤岗,准备收队。”
可就在这时,四周的棚屋门不约而同被掀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涌了出来,眨眼之间就把他们三人团团围住。目光灼灼,明显来者不善。
王澍心想:坏了,大事不妙!
人群劈开一道口子,那个方才给阿古约指过路的拾荒老头走了出来,手上握着铁钩,嘴里没半句多余的话:
“没钱你们走不了!”
王澍攥紧枪柄,声音冷下来,试图镇住场面:“我们是警察,正在执行公务,你们这是妨碍执法!”
老头子眼皮抬都没抬,把铁钩往地上“硄当”一顿,围在四周的人群立刻跟着齐声高呼:
“Money!Money!Money!”
声音震耳欲聋,让人头皮发麻。
守在贫民窟外的同事们看得见里面的动静,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动用武力,哪怕只是推搡,被好事者恶意剪辑传播。明天,不,当天中午,“巴赛警方**贫民窟”的标题就能铺满全国的头条热搜,警队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口碑又得砸了。
王澍咬咬牙,接通领导马丁的频道,声音压得极低:“头儿,我们在‘水棺材’出口被围住了,对方索要赎金才肯放行……”
耳机那头的马丁先是一愣,沉吟片刻,决定亲自跟老头交涉,让王澍把对讲机递给老头。
老头起初情绪还很激动,骂骂咧咧的,接着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语气开始软下来,最后松了口:
“你们把身上值钱的都留下——现金,还有他手上的表、戒指。”
他指的是缩在地上的阿古约。
王澍和卡洛斯硬着头皮,掏光了钱包里的比索。
阿古约被摘下金戒指时,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筛糠子。从上了警车起就蜷缩着,低头不语。
王澍起初以为他是在琢磨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审讯,为自己的罪行狡辩开脱。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阿古约的胸口半天没起伏一下,脸色还在一点点发绀,更像是……
心脏骤停!
王澍猛地拍打驾驶座的靠背,喊道:“停车!快!靠边停车!”
开车的同事猛打方向盘,警车“吱呀”一声蹭着人行道停下。王澍一把将阿古约拖出车外,平放在地上,指尖探向他的颈动脉——
温热的皮肤下,没有丝毫搏动。
他立即扯开阿古约的衬衫,两掌紧扣,按压胸膛中央,一边实施心肺复苏,一边咬着牙骂:“兔崽子,你可别死在这儿!”
“班尼(王澍英文小名),什么情况?!”莉兹从后车跑过来,看见失去意识的阿古约和王澍的动作,吓得声音都变了。
“嫌疑人没呼吸!没脉搏!快叫救护车!”王澍吼道。
他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酸,额头上的汗直往下淌。
黄金四分钟已经过去一半,阿古约的脸色越来越青。
这是他们盯了整整一个月的关键嫌疑人,从监视他的文身店,到摸清他的交易方式,多少个深夜蹲守,多少次加班,全指望从他嘴里撬出上游的货源。
要是阿古约在这儿断了气,案子就断了线,队里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奖金、升职也得跟着泡汤,甚至可能还要担上“看管不力”的责任!
眼看王澍体力不支,卡洛斯赶紧接棒抢救,让他坐一旁休息。
此时,一架客机从众人头顶低空掠过,机身像是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巨大的轰鸣声唤醒了沉睡的马尼拉——
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