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舌兰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谭锦一晚上睡得断断续续,一闭眼就是刺眼的直播间美颜灯,然后是迟行羽的脸,他深红色的丝绸衬衫,他递饮料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和身上淡淡的松柏味,这些碎片混乱无序地占据大脑。
她头痛欲裂,身体已经困倦至极,却死活睡不着,无法,她打开了卧室的顶灯,开始刷短视频。
晚上的直播切片陆陆续续出了,官方的,营销号的,粉丝的,平台的算法一股脑地把迟行羽在直播间的一言一行都推给了她,生怕遗漏了似的。
无数种阅读理解中,关于cp的还是占大头。
「一代首辅得有多虐啊,迟行羽说起来眼睛都红了,有点不敢看。」
「迟叔叔入戏好深,那因戏生情是不是可以dream一下了?」
「迟哥太破碎了,需要治愈系小太阳,珊珊来迟,仙品!」
当然,说谭锦的也不少,有人把她说炒麦芽的视频剪下来,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地笑话
「天呐这是可以说的吗?阴阳正主炒cp啊哈哈哈哈」
「想给娱乐圈的工业糖精们一人买一包炒麦芽」
「网红想红想疯了,我都替她尴尬」
「说真的,她是不是对迟行羽有意思啊?」
营销号尖锐又亢奋的机器女声搭配热闹的评论吵得慌,突然一阵啸叫声直直地穿过了谭锦的耳膜,耳鸣的毛病又犯了。
她把手机扔在一边,抱紧头,蜷缩着,等待着耳鸣的结束。
半晌,鸣叫声褪去,她拿回手机看了眼时间
4:22
距离选品会还有4个小时……
来不及犹豫了,谭锦下床吃了一粒安眠药,并给张慧留言,请她三个小时后务必叫自己起床,扇巴掌也是可以的,只要避开脸就行。
药效如期而至,谭锦终于睡着了。
但关于迟行羽的画面跟着入了梦,模模糊糊的,最后只剩下了一句遥远的低音。
“贫贱夫妻百事哀”
他们当年,着实贫贱。
停水停电的出租屋,铁锈味和霉味弥漫,擦不掉的泛黄污渍固执地趴在墙上。
想来如今他功成名就,对那两年是很嫌弃的吧。
*
录完节目的迟行羽正在飞机上熟睡,刚接了个新戏,在上海,马上要剧本围读了,他要是缺席,少不了背一个耍大牌的名头。
曾欢一直密切地监视他的一言一行,生怕这场重逢影响了他的状态,新来的助理陈明明不知道他的秘密,但作为曾欢的徒弟,卧底在他身边,汇报得事无巨细。
迟行羽由他们折腾,懒得计较。
伤口的溃烂是外面看不到的,它在体内生了炎症,蔓延至四肢百骸,早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他又是个演员,怎么可能叫他们瞧出破绽呢?
“迟哥,补个妆,一会儿会有粉丝接机。”陈明明递给他一支素颜霜,并拿出了折叠镜子。
迟行羽睁开了眼。
“谢谢。”他接过,看见镜子里的人面色憔悴,到时候被粉丝拍到,少不了又让公司挨一顿骂。
“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没,就是老了。”迟行羽熟练地涂着素颜霜,笑道。
“曾哥让你少说年龄的事儿。”
陈明明和那些喜欢陪着小心的明星助理不同,说话总是冲冲的,噎人。
“理解,他想给我接偶像剧。”迟行羽挑眉,没什么脾气。
陈明明不知道回什么,战术性地喝了口水。
虹桥机场,粉丝把贵宾通道两边围得瓷实。
迟行羽戴着鸭舌帽,一身休闲的卫衣牛仔裤,远看还真像个青春男大。
少女们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从人缝中挤出来递信,迟行羽笑如春风,一边接信一边道谢,还能空出话口来回复一些:“考试加油”“天天开心”之类的吉祥话。
“老公!!!!我爱你!”
一声嘶吼震得大家都愣了一下,大家都笑开,纷纷喊起来:“老公我爱你!!”
迟行羽笑出声来,点了一下头。
又是一阵尖叫。
陈明明看着这个媚粉狂魔,不知道营业过度是否算反常,于是给已经上车的曾欢发消息。
「日月:曾哥,粉丝叫他老公他点头。」
「曾欢(启星传媒经纪):所以?」
「日月:我觉得不像他。」
「曾欢(启星传媒经纪):他一直那德行,没事儿赶紧带过来,快迟到了!」
陈明明握着手机,看着眼睛笑成两个月牙的迟行羽,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他还以为影帝得是个高岭之花呢。
多亏了影帝的事业心,粉丝们拍的接机小视频很快上了热搜,唯粉狂欢,曾欢借着这个机会给邓珊珊团队的人泼了盆冷水,炒cp可以,但要注意分寸,别吸血太过到时候提纯太难看。
也多亏了影帝的事业心,被药劲儿和酒劲儿狂殴,选品会开一半就跑厕所吐的谭锦,很快就刷到了这条视频,一个天旋地转,又吐了。
昨天还贫贱夫妻百事哀,今天就春光灿烂,戏这么多,难怪他是影帝呢!
谭锦漱了口,洗了脸,脑子还是一团浆糊,胃里火烧火燎的,她脱力地把头靠在厕所门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这样下去选品会要开不下去了,她紧皱着眉,给助理发语音。
“辛苦帮我拿个药,第二格抽屉,胃药。”
谭锦堪堪站起身,手撑在洗手台上,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满头的虚汗,等了半个世纪,助理飞飞还是没来,她走了两步,胃又拧了一下,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抚着墙又蹲下。
她拿起手机:
“你人呢?”
又是没人回。
谭锦开始烦躁,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把眼前这摇晃的马赛克一样的世界拍得清明些。
“姐,你还好吗!我给你拿了温水和胃药。”
厕所的门开了,小姑娘扎着马尾,戴个黑框眼镜,一脸学生气地拿着保温杯和药盒子走到她身边。
“怎么才来……”谭锦接过药吞了,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啊……对不起姐,我看你一直没出来,我才想到可能是你胃不太舒服……”飞飞满脸通红,紧着道歉。
谭锦知道这小姑娘脸皮薄,也不好和她说重话,摇头道:“算了,下次记得看手机。”
飞飞睁大了眼睛:“姐……对不起,但是我没收到你的消息……”
谭锦一顿,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她抓起自己的手机,看到她发的消息上面的昵称,赫然写着三个英文字母
「Chi.」
她仿佛被烫到一样把手机扔了出去。
*
“迟哥,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陈明明看到迟行羽盯着手机半天,一直没有滑动,就一直使劲瞥他手机屏幕,结果人贴了防窥膜,啥也看不见。
迟行羽说谎说得面不改色:“剧本。”
“哦,真敬业。”
他点点头,象征性地弯了嘴角
尴尬的沉默持续蔓延,曾欢为这个徒弟感到万分头疼。
「曾欢(启星传媒经纪):明明,说话客气点。」
「日月:我觉得他不对劲,那个表情绝对不是看剧本。」
「曾欢(启星传媒经纪):我知道,但是你没发现他心情不好?」
「日月:?」
「曾欢(启星传媒经纪):……你一会儿找我一下。」
迟行羽不知道一旁的师徒已经开始上课,他看着那两条明显就是发错人的语音转文字,大拇指在手机键盘上悬空放了很久,始终找不到能说出的话。
他戴上耳机,又点了语音条。
熟悉的声音传来,发抖的声线,脆弱的喘息,他皱了眉。
她胃疼?
为什么?昨天看着还好好的……是以前做吃播时候的老毛病犯了吗?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现在怎么样了?
从前就是这样,身体痛得不行了才随便找点止痛药打发,吃东西也没点儿,他三番五次说也不听,那阵子吃播拼饭量,她就把自己折腾进医院过一回。
是他强行没收了她的手机,把她硬生生箍在被子里,灶台上煲着粥,他一会儿看火候,一会儿回卧室看着她,如此往复两个月,才把她糟糕的身体调回来。
结果他不在了,就全回去了是吧?
她的男朋友呢?也不照顾她吗?
她是不是又喝酒了?
是因为昨天见到了他吗……
透不过气,他扯了扯衣服领子,心里有大火燎原,烧得他也胃疼。
他点进对话框,几个字打了又删,打了又删,牙关咬得死,手指泛白,终是没发出去。
以什么名义关心她呢?万一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呢?
他退出微信,把微信从手机后台也划掉,仿佛这个动作能甩掉他的愤怒一样。
*
谭锦战战兢兢等了一天,微信里那两条撤不回的聊天记录仍然僵硬地躺着,想来他能看出她发错了消息,所以就不回了吧。
他向来敏感,不做没分寸的事。
谭锦刷着短视频,净是那张笑容灿烂,多情又自在的脸,心渐渐麻木下去。
深夜一点了,她很克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敷上了面膜,窝在沙发里,享受下难得的清净。
手机弹窗突然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
「Chi.:喝酒了?」
谭锦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