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倒春寒是一种漠然的冷，没有任何情绪地卷着大风摇晃着树枝，旁观着打工人们抱着双臂匆匆赶地铁下班，又是周五的晚上。
迟行羽的保姆车早已停在演播室的地下车库，一个健硕魁梧的男人在外面抽完烟，裹紧衣服小跑过来拉开了车门。
“你怎么不开灯啊？！”
他声音粗哑，听着凶神恶煞的。
车内比外面还暗，只能依稀辨认出放平的座椅上躺着一个身形修长的人。
上车的男人骂骂咧咧地关上车门，转手就打开了顶灯，车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躺着的人皱了一下眉，抬起手挡在了眼睛前面。
“七点了，直播的台本还没看吗？”男人从后座角落里拔出一份文件。
躺着的人深深叹了口气，搭在眉骨上的手缓缓移开，是一张让万千少女设为手机壁纸的脸，眉眼深邃，鼻梁恰到好处地挺直，棱角分明是极具攻击性的锋芒毕露，却偏生长了一双灵气流转的眼，在眼窝的阴影中，如深山野泉，引诱着迷路的旅人。
就是这样一双眼，此时正无奈地看着跳脚的男人。
“年纪大了，容易犯困。”炙手可热的大明星语气慵懒，似乎是刚睡醒，还有鼻音。
迟行羽出道很晚，在鲜肉小生们厮杀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一个三十二岁的“老男人”突然在欧洲电影节，凭借一部压了十年的同性题材文艺片，横空杀出了一个最佳男主来。
业内哗然，纷纷打听迟行羽何许人也，一打听才发现已经被龙头公司启星签了下来，许多人不看好，毕竟奖项只能证明十年前的迟行羽是个好苗子，十年后的他……还会不会演戏都说不定。
三年过去，迟行羽的两部新电影票房口碑双丰收，百亿影帝的头衔加身，大家只能酸酸地叹一句，启星老板的命好。
此时，启星的金牌经纪人曾欢正对着这位摇钱树发飙：
“这节目我都拒了，是你非要接，你现在是要临阵脱逃吗？”
迟行羽坐起身来，接过台本摊在腿上，封面写着「锦囊妙计」直播台本
“冲动了。”他撇嘴，眼神玩味地偷瞥向曾欢。
曾欢感觉自己的血压要爆掉了，自从迟行羽私自接下这个直播，他就焦虑得每天睡不着觉。
“你就算是想钱想疯了，也不能啥活都接啊，我到现在都没敢和唐总说你上那位的节目。”
迟行羽眼里闪过一丝暗色，随后又老神在在地指了指台本：“又是剧宣，又是助农做公益，挺好的。”
曾欢揉了揉眉心，严肃道：“你到底怎么想的？我可是听说她现在身后的人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迟行羽拍拍他的胳膊：“你最起码可以相信我的职业素养。”
“你最好是！”曾欢看他神色如常，心下稍安：“行羽，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你没有另一个七年可以耽误了。”
七年
在互联网庞大的信息库中，迟行羽这个名字以专业前三的成绩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整整七年。
这七年他去哪儿了，说什么的都有，版本数不胜数——被某大佬包养了，惹怒资本被雪藏了之类的，传得有鼻子有眼，他也不回应，任由那消失的七年传成了娱乐圈怪谈。
“放心吧曾哥，我有数。”
迟行羽笑了笑，翻开了台本的第一页。
*
「锦囊妙计」的主播谭锦已在演播室坐好，化妆师佩佩正给她整理妆发：“小锦昨晚没睡好？”
谭锦笑笑：“刷短视频上瘾。”
佩佩看着这个眼眶发青的大主播，这是她们合作的第两年半，很少见她有如此疲态，她印象中的谭锦向来是活泼的，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最忙的时候日夜不停地直播，凌晨三点半，榜一大哥都睡了，她还津津有味地吃着芋泥芝士蛋糕，满眼放光地介绍着上链接。
她长着一张光看着就让人幸福感爆棚的脸，面部线条流畅，是标准的鹅蛋形，小巧的鼻子圆润的鼻头，精致的杏眼微垂，明亮得似有星辰闪烁，齐肩的头发乌黑，若是扎起来便更显幼态，像是舞蹈学院刚毕业的女大学生。
今天一身休闲风的奶蓝色镂空针织裙，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娇憨中透着一丝无辜的风情。
没人看得出她已经三十三岁。
简直天生就是当网红的料
此时正对着台本出神
“我一听说今天是迟老师，兴奋得不得了哈哈。”佩佩自顾自地说起来。
谭锦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毛，目光却还空洞地停留在原地：“怎么？”
“我最近对「珊珊来迟」巨上头，嘿嘿。”佩佩不好意思地笑。
「珊珊来迟」说的迟行羽和邓珊珊的cp，两人在即将上线的新剧《一代首辅》里是官配，路透出来的照片和视频眼神拉丝，氛围感拉满，已经被很多人买股会爆。
“哦。”谭锦好像是真的困了，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佩佩看了看眼色：“小锦，你要不眯一会儿？还有半个小时呢。”
“嗯……”她似乎很认真地思考这个提议。
——“迟老师来了！”
外面的骚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谭锦一下子站了起来，吓了佩佩一跳。
“小锦，头发……”
佩佩欲提醒，却看见谭锦已经换上了人们最熟悉的表情，亲和地，笑眼弯弯地，抄起桌上的台本飞速迎了过去。
头上还夹着定位夹……
“迟老师好啊！”谭锦已经走到曾欢面前，眼神毫不犹豫地跳过曾欢看向迟行羽。
迟行羽也温和地低头看她：“你好，谭老师。”声音磁性又低沉。
谭锦连忙摆手：“太客气了，叫我小锦就好！迟老师，我们对下台本？”
迟行羽打量了一下她头上的定位夹，嘴角带着笑微微颔首：“好。”
佩佩远远地看着，总觉得两人都假假的……她叹口气，旋即又想到，迟行羽对邓珊珊可不是这般疏离礼貌的……啧，磕到了。
三十分钟转瞬即逝，演播室照例乱了一阵子，摄像音响监视器和网络设备都调好，也就到了开播的时候。
没等佩佩动手，谭锦已经把头上的定位夹取下来，干净利落地理了理头发，坐到了镜头前。
电子时钟跳到晚上八点半，「锦囊妙计」准时开播。
“hello！大家好！欢迎来到锦囊妙计直播间，我是小锦！”谭锦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地说着：“又是周五晚上了，老朋友们知道啊，咱们每周五都会邀请一位明星朋友来直播间，一起给大家送福利，大家知道今天是哪位神秘嘉宾吗？”
弹幕早已刷屏：
「迟行羽迟行羽迟行羽迟行羽……」
「珊珊来迟珊珊来迟……」
「一番大男主单人行程，有些人能不能独立行走？」
「就磕就磕就磕你管我？」
谭锦扫了一眼，和每一位当红艺人一样，满屏密密麻麻的人名墙和浓浓的火药味。
她十分熟练地继续：“我看弹幕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卖关子了，让我们有请演员迟行羽！弹幕来刷起来！”
果然弹幕刷屏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加快了，谭锦直播七八年，这种壮观场面并不多见，她还是暗自心惊了一下。
——他都混到这个程度了吗？
谭锦看向走过来的男人，黑色的呢子风衣已经脱了，一米八八的个子，宽肩窄腰，穿着深红色的丝绸衬衫，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随着动作，时不时显出精壮的轮廓，面上却神态自若，十分松弛。
谭锦余光看到弹幕闪过这么一句：
「嘶哈嘶哈，daddy今天是男模！」
她面色不变，只是一味地热情：“欢迎欢迎！迟老师请坐，来给直播间的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迟行羽从善如流：“大家好，我是演员迟行羽，我主演的电视剧《一代首辅》3月5日将在蓝鲸视频播出，请大家多支持！”
“好！请大家记得提前预约哦！本场直播也会不定期掉落福利，点赞关注就有机会获得蓝鲸视频会员卡或迟老师签名照哦！”谭锦接过话头。
今晚需要卖的产品很多，商家也是看准了迟行羽粉丝的消费能力，排得满满当当，谭锦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她背挺得直直的，像一株倔强地朝着阳光拼命生长的小树。
迟行羽没那么多任务，倒是轻松，一边回答着问题，时不时cue一下弹幕，跟着做一些reaction，诸如“这个摸起来很舒服”“那个闻着很香”什么的。
弹幕一直热闹：
「迟哥今天状态好好！神图预定！」
「导播我要看迟哥单人镜头截图！」
「主播让迟哥多说几句！！」
场控提醒谭锦多cue嘉宾。
谭锦其实不是很想和迟行羽多说话，一夜没睡，嗓子还隐隐作痛，场控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诸多不舒服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她清了清嗓子，侧身面向迟行羽：“迟老师，是什么让你决定接下这部剧呢？”
——台本上的问题。
迟行羽的目光落在谭锦脸上，睫毛长长地垂着，眼神雾蒙蒙的：“谢倾这个角色，从二十五岁一直演到七十五岁，年龄跨度很大，我喜欢这样的挑战。”
他顿了顿，自我调侃：“当然，特别是演二十五岁。”
他的粉丝很吃他这一套，弹幕反馈很好
「哈哈哈迟叔叔不好意思演年轻人！」
「支持迟哥下次演高中生哈哈哈！！」
「迟哥太谦虚了，现在看起来最多二十！」
谭锦一字不差地把“最多二十”那条弹幕念了出来，说：“迟老师其实完全看不出来是三十五岁，有什么保养秘诀吗？”
正说着，迟行羽已经拧开了一瓶维生素饮料递给了谭锦，动作自然得要命。
“我平时经常喝这个，补充维生素，提高免疫力。”他声音低沉又轻柔，仿佛旁若无人地在和谭锦说悄悄话，但衣领上的麦克风早已完整收录了这段表演，弹幕惊叫连连。
「让我代一下小锦，这段太好梦了！！」
「daddy太绅士了！」
谭锦愣了半秒，立刻反应过来，接过饮料喝了一口，念起了广告词，上链接，很快一扫而空。
迟行羽还维持着侧面向她的角度，静静地端详着她。
她还是那个样子，顽强，不服输，像野草，像海燕，什么东西都打不倒她，什么东西都压不垮她。
什么东西都无法阻拦她向上爬……
「家人们，我怎么觉得迟哥眼神拉丝了？」
「迟哥那眼睛看狗都神情，别瞎拉郎。」
「迟哥是珊珊的好吗？珊珊来迟是真的！」
「迟哥是看出主播嗓子哑了，好体贴啊啊啊啊！」
「你们尊重一下小锦行吗？你们以为小锦愿意跟你们哥哥捆绑呢？」
弹幕在演播室的屏幕上一条条滚过，谭锦尽收眼底，她又喝了一口维生素饮料，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干涩感缓解不少，但一些更深的东西涌上了心头，她放下瓶子，目光重新落回迟行羽身上。
“迟老师觉得，三十五岁你和二十五岁的你，有什么不同吗？”谭锦的语气微妙，看似真诚提问，却隐约有挑衅的味道。
——台本上没有的问题。
迟行羽也打开一瓶饮料喝了一口：
“可能……身边的人变了吧。”
他话说得模棱两可，语气又意味深长，谭锦一时竟没有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