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师,您到了吗?〞一名“全员生还”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对着光脑低声发问,又忍不住侧目看看身旁。
逼迫他打这通电话的年轻男人神色平静,也不出声催促。
“这位议员,你也知道我们组长很忙,一时半刻是赶不回来的。所以,”虎禾下不耐烦的表情完全不加掩饰,她只想把这位年轻的男人一脚踹出去。“所以,请回吧。”
”没关系,我可以等。”年轻男人挂上了一抹笑意,配合上他那副天生艳鬼一样的皮囊,这笑容与温和是不搭边的。虎乐千气到恍神,怪不得有人质疑这位联盟史上最年轻议员的工作能力,这么一张脸,很难想象他念出联盟宣言“为了人类利益”时,会有多违合。
艳鬼忽然板起脸来了,声音放的又轻又缓:”好久不见。”
吴忧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只一点头,就冲着虎禾下问:“A组的实验报告写完了吗?”“嗯,发到你的光脑上了。”接着吴忧又问了问几个人的毕业论文修改的怎么样了,关心了一下工作人员的员工餐搭配的是否均衡,顺便又提了一句虎禾下家里的小橘猫什么时候做绝育,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光脑:”陈议员,你没有其他事情了吗?”
“上周的校庆你没有来参加吗?他们说邀请了你的。”
“我在出差。”吴忧喝了口水,直视着陈夕,这位在她的印象中总穿正装的议员。“听说陈议员再次提议终止‘全员生还计划’,但提案又被否决了。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那不是‘全员生还’,是‘无人生还’。”陈夕走近了一步,又问出了那个他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问题:“数字生命有什么意义?”他回视吴忧的眼睛。吴忧的眼睛很黑,与他较浅的瞳色不同,他却像多年前在校园礼堂里演讲时那样,无意中与她对视后,难以移开视线。
”呵,少看点电影吧。不过,都说政客是最好的演员,如果你是想通过电影进行学习的话,那当我没说。 ”
又是一次在众人眼中的不欢而散。
待陈夕走后,吴忧打了个哈欠,拍拍虎禾下的肩膀,“走吧,去看看。”
虎禾下挠着头,问:”你怎么……你是?”
“我是你家小橘猫的直系亲属。快点吧,我回来了。”吴忧笑得略显疲惫,“去看看X模型。”
“全员生还计划”是现在联盟中解决人类生存路径的主流,这背后的一段历史相当久远:在联盟还不是联盟的时候,灾难在一个春天开始。极端天气,瘟疫侵袭,社会动荡,人口骤减。人类文明历经前所未有的浩劫,人类需要团结起来,于是联盟应运而生,这个用于抱团取暖的联合体发展到今天,亦百年有余。
奇怪的是,灾难始于春天,草草结束于冬,此后百年,竟风平浪静。仅存的人类在联盟体制下重建家园,塞翁失马,技术进入了高速发展时期,人类文明在黄昏过后又返回到了正午时分。但人们仍然无法忘却那一年的噩梦,多年来一直在寻求解决人类生存问题的办法。“全员生还计划”一经提出,最开始也是质疑不断,但吴忧的老师,也就是计划主要发起者之一,展示了数字生命崭新的一面,只要加以深入研究,就能研发出承载人体思维与情感的个性化数字载体。
关于这一载体“X模型”的研发,屡屡传来捷报,相对于成果模糊不清的”新世界计划”,更能在一定程度上安抚社会情绪。但“新世界计划”是陈夕自参政以来一直所坚持的,只可惜近年来寻找陷入瓶颈。
“X是最美丽的变量。”
“没有目的地的征途将会带来无尽的伤亡,谁能预料,我们不会死在走向‘新世界’的路上?“
“‘全员生还计划’,带来的不是‘半数以上’,不是‘不足半数’,也不是‘特殊阶层’‘精英人士’的新生,而是所有人,每一个人的新生。“
“我们要的是,全员生还!”自那一次公开演讲后,“全员生还计划”终于反压了向外探索的“新世界计划”一头,现在正风光无量。
”陈夕,唉,他也是执着,次次提议终止‘全计划’,次次提案被驳回,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虎禾下正操作打开X模型,同吴忧碎碎念着,“对了,我记得他和我们也算是校友,这家伙小时候就这么轴吗?”
“不知道,和我不是一届的。”吴忧简单测试了一下模型,便离开实验室,回到公寓去了。
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有统一居住的公寓,安保等级相当高,除去装修有些单调,没什么不好。吴忧作为‘全计划’的新一辈领头者,个人单独一片区域,自由度也最高。公寓里分不出昼夜,在略有些刺眼的灯光中,吴忧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她捏了下眉心,轻叹一声,打开了房门。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并不回头,她认命般地走到沙发前,说:“我猜到了你没有回去。”
“我离开的前提是你不会跟着我回去。”沙发上的人呛声道。她没有选择仰头,而是向后倚去,掀开眼皮看着吴忧。倘若这时有旁人在场,其实是一副很荒诞的场景:两人一坐一站,有着完全相同的面孔,截然相反的神情。
“近来本市失踪案件频发,警方正全力侦破,在此提醒广大联盟群众们,出行及时与亲友联系,尽量避免无人知晓的偶发性外出……”吴忧挥了挥手,墙上的智能投影无声关闭。她绕开沙发上的女人,去冲了个澡,换了套睡衣,才回到了客厅。
“失踪案是你做的?”沙发上的女人此刻翘起了二郎腿,仿佛是在随口问问家里的智能管家叫什么一样。
吴忧都懒得看她。
“得了,我知道不是你,以我对你的了解,是你做的你就不会让这事上新闻。”
“为什么不回去?”吴忧与她对视,这是要开始一段漫长的交淡或者争吵的信号,沙发上的人明显知道这一点,她移开目光,道:“我不想。”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去,蓝青。”吴忧轻笑出声,”为什么我们总喜欢问一些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
“因为从生物学角度,我们是同一个人。”蓝青站起来,两人处在了同一水平高度,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无所谓。“吴忧自然而然道:“在无尽时空中,会有无数个‘我’,而你作为和我差别最大的一个‘我’,也是最不可能阻止我的一个。〞
”谁要阻止你了?这么麻烦,我可以直接杀了你。〞话还没完全落到吴忧的耳朵里,蓝青已经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不会这么做的。”吴忧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她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蓝青烦躁地拧着眉头,手里也并没有使什么劲。
吴忧继续说道:“你不可能阻止我,我们一定要去那个‘新世界’。这才是所有人的生存之法。否则,巨大的扰动一旦来临,没有人可以幸免。”
“我现在承认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了。怪不得我无法赞同你说的每一个字。”蓝青松开手,又说:”给我煮点东西吃。”
“如果你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会表示赞同的。”吴忧转身,走进了厨房。
在吴忧早年的研究中发现:时空是极不稳定的。此“不稳定"非比“不稳定”,而是体现在其动态的变化上。也就是说,所谓“平行时空”“平行世界”诸如此类的说法,不是恒久不变的空间概念。即使只是微小的扰动,也会造成平行世界的交叉。在相似程度高达99.9%的平行世界间,交叉是频繁的,这是时空的不稳定性所造成的。但时空在宏观上又具有稳定性,比如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至少是顺畅的。可见,从桌子上掉下的笔是掉在了西北方还是东南方实在是无伤大雅的。说人话就是,我们和平行世界的“我们”可以交换,虽说交换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且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但理论上来说,是可以交换的。
“理论上来说,我们是进行了交换,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存在于同一个世界。”吴忧看着蓝青津津有味地喝着那碗只加了一点点盐的蛋花汤,又说:“不过这样也可以验证,在同一个世界里,两个世界的人完全可以和平共处。”
“不是,您管这叫和平共处?难道这个世界是把乌鸦当和平鸽养吗?”蓝青喝完后,又开启了新的一轮友好交流。
“你对‘新世界’的人们这么没信心吗?”吴忧反问她。
蓝青到底还是差点火候,她和吴忧的生活轨迹完全不同,两人实在生不出什么亲切感。对于吴忧的反问,她只道:“你总是说一些没意义的话,做一些没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