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意淡了些,指尖捻过一缕垂落的银发,那发丝上还沾着窗外飘进来的碎雪,在暖烛下泛着微凉的光。
“那年,你救了我一命,今日我便也救你一命。”他的声音清冽如寒山融雪,听不出太多情绪,“一命抵一命,两不相欠,所以,我称不上什么好人。”
少年起身的动作蓦地一顿,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睁大,像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话。
窗外风雪呼啸,帐内炭炉暖光融融,映着少女弯起的眉眼,她颊边梨涡浅浅,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的笃定:“那……这样看来我们两个就是朋友咯?”
他闻言,笑意倏地敛了大半,琉璃般的眸子微微眯起,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的凉薄,尾音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戏谑:“我可是妖。你当真要与妖做朋友?”
祝呤霜闻言,非但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往前倾了倾身子,眼底盛着烛火映出的光,笑意更浓了些:“妖又如何?三年前你只是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时,我便救了你,如今你化了人形救我,不过是缘分罢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语气认真又带着几分娇憨:“再说了,人与妖,又有何区别?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罢了,而且还能长命百岁呢!”
风雪拍打着窗棂上的薄冰,发出细碎的声响,帐内的暖光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少年的银发上,竟添了几分暖意。
少年望着她澄澈的眉眼,怔了许久,方才缓缓抬手,指尖拂去肩头的碎雪,声音清冽如洗,却又染了几分柔和:“我名唤白衍”
“好的,白狐狸。”她弯着眉眼笑出声。
晨光破窗时,帐外已传来小椿轻手轻脚打扫阶前积雪的声响。檐角的铜铃不再冻得发哑,被暖融融的日色浸着,摇出几声清脆的响。
祝呤霜是被窗棂上漏进来的光晃醒的,睁眼时,炭炉的火已弱了大半,帐幔上还凝着昨夜未散的薄霜,却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红的边。
晨光漫过回廊,将阶前的残雪融成一滩滩浅浅的水渍,檐角滴落的水珠叮咚作响,敲碎了庭院的宁静。祝呤霜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沿着游廊缓步走向前厅。
刚走到厅门,便见祝老爷背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竟有些散乱。他面前的八仙桌上,摊着一堆泛黄的卷宗与信笺,地上还散落着几只打翻的木匣,里面的玉佩、簪子滚了一地,却无人去拾。
祝呤霜快步走上前,目光扫过满桌狼藉的卷宗与散落的竹简,轻声唤道:“爹爹。”
祝老爷闻声回头,眉宇间的焦灼几乎拧成了川字,他抬手抹了把额角沁出的薄汗,指尖还沾着几分慌乱的湿意,声音里裹着难掩的急促:“无霜,你来得正好!快帮爹爹找找你之前送我的那块青龙玉佩!”
祝吟霜脚步微顿,纤长的睫羽如蝶翼般轻颤,唇边漫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憨与不以为意:“哎呀爹爹,不过是女儿亲手雕给您的一块玉佩罢了,值得您这般急得满头大汗?您若是喜欢,女儿明日便寻些昆仑山上的暖玉,再细细雕上百八十块,个个都比这块精致,好不好?”
祝老爷却狠狠跺了跺脚,脸色愈发沉郁,他伸手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祝吟霜微微蹙眉——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此刻攥得这般紧,可见是真的慌了。“胡闹!这玉佩怎能与其他的比?这是你送爹爹的第一块玉佩啊!”他喘着粗气,眼底翻涌着惊惶,“方才前厅来客,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我恍惚瞧见玉佩的穗子缠在旁人的衣摆上……若是被人拾了去,丢的是你一片心意,爹爹……爹爹心里难安啊!
祝吟霜瞧着父亲急得泛红的眼眶,那点不以为意霎时烟消云散。她反手握住父亲微凉的手,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柔得像浸了温水的丝绸:“爹爹莫急,是女儿失言了。”
她抬手替父亲拭去额角未干的薄汗,眉眼弯成了月牙儿,语气里满是笃定:“那玉佩是女儿亲手打磨雕刻的,穗子上还系着我编的同心结,旁人捡了也辨不出来历。女儿这就去前厅仔细寻,便是翻遍了角角落落,也定然给您找回来。”
她顿了顿,又笑着补充:“再说了,就算真找不着,女儿再雕一块一模一样的便是,里头的心意半分不少,好不好?”
祝老爷紧绷的脊背这才微微松了些,叹了口气,攥着她的手不肯放:“你这孩子……”
“哎呀,我送我爹的那枚青龙玉佩不见了。”祝吟霜直起身,眉间凝着几分焦灼,说话时指尖还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花。
“你是说这个吗?”
清亮的声音落下,祝吟霜猛地回头,便见元玥素手纤纤,正捏着那枚系着同心结的青龙玉佩,玉佩上的龙纹在廊下灯火里泛着温润的光。她心头一喜,快步走上前:“这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中?”
元玥将玉佩递过来,唇边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嗐,方才我从侧门进来时,瞧见它掉在石阶旁的青苔上,玉色莹润,穗子上的同心结瞧着眼熟,想着许是你家的东西,便拾了起来。没想到,还真是你送祝伯父的那枚。”
“谢谢你啊元玥,不然我爹啊今晚又要失眠喽。”祝吟霜接过玉佩,指尖抚过熟悉的龙纹,悬着的心霎时落了地,眉眼间漾开真切的笑意。
元玥笑着摆摆手,指尖拨弄了下鬓边垂落的珠花,语气轻快:“不过是顺手捡了罢了,姐姐何必这般客气。再说,祝伯父那般宝贝你送的东西,若是真丢了,怕是今夜整座祝府都别想安生呢。”
祝吟霜将玉佩珍重地揣进袖中,又拉着元玥的手邀她:“夜深露重,外头风大,不如进屋喝盏热茶暖暖身子?我新得了些雨前龙井,正愁没人同我品鉴呢。”
两人并肩往侧厅去,廊下的灯笼将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晚风卷着白梅的冷香,漫过衣袂鬓角。
侧厅里早已备下了炭盆,暖意融融。祝吟霜亲手烹茶,沸水注入紫砂茶壶,腾起的白雾裹着茶叶的清冽,瞬间漫了满室。她将一盏翠色的茶盏推到元玥面前,茶汤碧如春水,叶底舒展如雀舌。
元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眉眼弯起:“果然是雨前龙井,清冽回甘,比我府里那些陈茶好上太多。”她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盏沿,忽然似笑非笑地开口,“说起来,姐姐那枚青龙玉佩,雕工当真好得很,龙睛处嵌的那一点墨玉,瞧着竟像是活的一般。”
祝吟霜执壶的手微顿,抬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倒是看得仔细。那点墨玉是我寻了许久的翳珀,嵌在龙睛处,才算让这青龙有了些灵气。”
元玥闻言轻笑,伸手拂过鬓边垂落的一缕青丝,语气轻飘飘的,像是随口闲谈:“原来如此。我瞧着那玉佩上的同心结,编得也别致,不像寻常坊间的样式。”
祝吟霜眉眼柔和下来,唇边漾着浅淡的笑意:“那是我幼时跟着娘亲学的,编法有些特别,算是我们祝家……”话未说完,她忽然停住,转而笑道,“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元玥望着她,眸光在灯火下忽明忽暗,半晌才慢悠悠道:“这般有心的小玩意儿,难怪祝伯父会当成宝贝了。”
茶烟袅袅,漫过两人含笑的眉眼,只是那笑意里,似乎都藏着几分未曾说透的心思。
茶烟袅袅间,院外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细碎的日光穿疏影落进来,在青砖地上描出斑驳的纹路。
祝吟霜正抬手替元玥添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白影晃过窗棂,她眼前一亮,眉眼弯成了新月,扬声招呼道:“白狐狸!你怎的来了?”
元玥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素白衣衫,满头银丝如月华倾泻,仅用一支羊脂玉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那双鎏金眼眸愈发潋滟。他周身气质清冷又带着几分妖异,元玥不由微微蹙眉,侧身凑近祝吟霜,压低声音问道:“你朋友吗?瞧着倒生得一副好样貌。”
祝吟霜笑着点头,指尖轻轻点了点桌案上的茶盏,语气轻快:“昨日才认识的,他……”话未说完,便被白衍打断。他径直走到桌旁坐下,自顾自斟了一盏茶,鎏金眼眸扫过两人,似笑非笑道:“白日里也有闲情煮茶,倒真是惬意。”
元玥笑了笑,敛衽行了个浅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尾音却微微上扬,添了丝好奇:“见过白……公子?”
她挑了挑眉,目光落在白衍那头如霜似雪的发上,又扫过他那双鎏金剔透的眼眸,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却没再多问,只转头看向祝吟霜,状似无意道:“祝姐姐的朋友,倒真是个个都这般……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