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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唤命运

作者:戏纸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朔风卷着碎雪,掠过青瓦飞檐,簌簌落了满阶。檐角的铜铃冻得发哑,颤颤巍巍撞出几声断续的响。枯荷在冰封的池面上折了腰,残梗斜斜地戳着灰白的天,倒像是谁遗落的一笔水墨枯笔。偶有寒鸦掠过,翅尖扫落枝头积雪,惊起一阵细碎的白,旋即又被风卷着,融进苍茫的暮色里。


    “小姐,入冬了,老爷命令过我切记不能让你冻着,外头凉,您回屋里吧。”小椿捧着那件绣着银线缠枝纹的素色披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石阶,不由分说便往祝呤霜肩上拢。


    祝呤霜撑着一柄青竹骨油纸伞,伞面落满细碎的雪子,簌簌轻响。披风的绒毛蹭过颈侧,带着暖融融的气息,可她肩上早已落了薄薄一层雪,被体温焐得半融,湿了肩头的素色襦裙。她垂眸,缓缓抬起手,一片六角雪花悠悠荡荡落在掌心,冰凉的触感倏忽漫开,不过须臾,便被掌心的温度焐成了一汪细碎的水痕。


    她望着掌心那点湿润,睫羽轻颤,眼纱上的银线在漫天飞雪中泛着淡淡的光,声音轻得像被风一吹就散:“是啊,该入冬了。”


    庭院那头的梅树,枝桠上积着雪,却已有零星花苞透出一点嫣红,遥遥望去,竟与记忆里裴焕玄色大氅上的朱砂纹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重合。


    两人的身影转过回廊,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漫天风雪隔绝在外。殊不知屋脊之上,正斜躺着个白发少年。他一身月白短打,发梢凝着碎雪,却浑不在意,只单手支着下颌,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出神。


    月色破开云层,清辉漫过他的侧脸,映出一双琉璃般的眸子。他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那点白在指腹慢慢消融,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方才檐下那一幕,眼纱上的银线,掌心化雪的温柔,还有那抹与裴焕大氅纹样重合的梅红,都被他尽收眼底。


    “入冬了啊……”他低声呢喃,尾音被风吹散,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怅惘。指尖残留着雪的凉意,他忽然翻身坐起,望向裴府的方向,眸色沉沉,像是藏着一场沉寂了百年的风雪。


    风雪更烈了些,卷着雪沫子打在瓦檐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恰好掩去了他的踪迹。白发少年身形轻如惊鸿,足尖在积雪的青瓦上一点,便如一片落雪般掠下屋脊,衣袂扫过冻得僵硬的梅枝,只惊起几点碎雪簌簌落下。


    他绕至祝府西侧的角门,指尖扣住门栓,借着风势轻轻一挑,那道看似紧实的木门便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隙。院内巡夜的仆役裹着厚衣,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竟未察觉身侧掠过一道浅淡的影子——他身形压得极低,月白短打与漫天白雪相融,唯有那一头白发,在夜色里泛着几分清冷的光,却又被他随手用腰间的墨色丝带松松束起,隐去了大半锋芒。


    穿过后院的枯荷池,冰面映着月色,泛着冷冽的光,与他眸底的寒意隐隐相和。他脚步极轻,落在积雪的石板路上,竟未留下半道足印,唯有风卷着他的衣摆,留下一缕转瞬即逝的寒气。行至祝呤霜的卧房窗外,他微微驻足,指尖抵在冰凉的窗棂上,薄霜沾在指腹,他却浑然不觉。


    窗内透出暖黄的烛火,映出两道纤细的身影,小椿正替祝呤霜解下肩头的披风,低声絮叨着暖炉的炭火是否充足。祝呤霜的声音轻轻传来,淡得像雪:“不必忙了,我想睡会儿。”


    白发少年眸色微动,琉璃般的眸子在夜色里亮了亮,指尖微微用力,窗棂上的薄霜裂开一道细碎的纹路。他没有推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立在风雪里,像一尊被冰雪雕琢的雕像,唯有目光,透过窗纸的缝隙,牢牢锁在那抹被烛火温柔笼罩的身影上,眼底翻涌着无人知晓的情绪——有怅惘,有探究,还有一丝深埋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执念。


    风卷着雪子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却始终未动,仿佛要将这雪夜的烛火,连同烛火下的人,一并刻进心底。


    夜色稠如化不开的墨,祝府的灯火尽数熄灭,唯有祝呤霜卧房的窗棂,还浸着一星炭炉暖出来的微光。她卸了眼纱,青丝松松地铺在枕上,呼吸轻浅却极警醒,纤长的睫羽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蝶翼似的阴影——她素来睡浅,窗外风卷雪沫擦过瓦檐的声响,都能在她的梦乡里漾开一圈涟漪。


    万籁俱寂间,一缕极淡的黑烟贴着墙根游弋而来,那烟色浓黑如墨,带着蚀骨的寒意,所过之处,连石板上的积雪都结了一层薄冰。它悄无声息地钻过窗棂的缝隙,在屋内凝成一道玄衣蒙面的人影,掌心暗紫色的法力隐隐跳动,像极了幽冥深处的鬼火。


    屋脊之上,白发少年原本正枕着手臂望月亮,发梢凝着的碎雪簌簌往下掉。瞧见那缕黑烟的刹那,他倏然睁眼,琉璃般的眸子里霎时淬满了寒意。他没出声,只是身形一晃,便如一片被风卷动的雪,悄无声息地跟在黑影身后,足尖点过窗沿时,连半分雪沫都未惊起。


    黑影立在床前,紫芒暴涨的瞬间,突然他掌心的紫芒陡然一顿,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沉眠的女子竟会突然出声。


    祝呤霜猛地睁眼,纵然未戴眼纱,眸光里却凝着几分慑人的锐利,她撑着床榻坐起身,锦被滑落肩头,露出一截皓白的颈子,声音冷冽如冰:“何人!?”


    这一声喝问,打破了夜的死寂。


    屋脊上的白发少年眸色微动,足尖在窗沿一点,身形已如惊鸿般掠至窗内。几乎是同时,黑衣人恼羞成怒,掌心紫刃裹挟着戾气,径直朝祝呤霜面门劈来。


    少年五指翻飞,淡银色的法力如月华倾泻,凝成一道冰墙挡在祝呤霜身前。紫刃撞在冰墙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黑气与银光激荡,震得帐幔剧烈翻飞,炭炉里的火星子溅出几点,落在被褥上,又迅速熄灭。


    祝呤霜望着眼前这道月白的背影,一头银丝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黑衣人肩头被冰刃擦过,寒气瞬间顺着经脉蔓延,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深知这白发少年的法力远在自己之上,再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眼底顿时闪过一丝狠戾的算计。


    只见他猛地张口,喷出一大团浓黑如墨的瘴气,那瘴气腥臭刺鼻,甫一散开便化作无数狰狞的鬼面,朝着少年扑去。少年眉头一蹙,抬手凝起银辉冰盾,鬼面撞在盾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冰盾竟隐隐有碎裂的迹象。


    趁少年分神抵挡瘴气的间隙,黑衣人反手掏出一枚黑色的烟雷,狠狠掷向地面。“轰隆”一声轻响,烟雷炸开,滚滚黑烟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呛得祝呤霜忍不住低咳出声。


    少年察觉不对,挥手劈开眼前的瘴气,银辉扫过之处,黑烟竟如潮水般退散。可待烟尘散尽,屋内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唯有窗棂破了个大洞,风雪卷着寒气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险些熄灭。


    少年快步冲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夜色笼罩的庭院,只见一道极淡的黑影,正化作一缕黑烟,朝着祝府外的密林方向逃窜。他指尖银辉闪烁,显然动了追上去的念头,可余光瞥见床角脸色发白的祝呤霜,终究是顿住了脚步。


    他来到她的床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脸颊上,指尖悬在半空,终究没敢碰那缕垂落的鬓发。风雪从破窗灌入,卷起他的银发,拂过祝呤霜的睫羽。


    他轻声道,声音清冽如碎冰相击,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别怕,那人已经走了。”


    祝呤霜抬眸望他,烛火摇曳间,少年琉璃般的眸子亮得惊人,一头白发在夜色里泛着清冷的光,竟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她顿了几秒,睫羽轻颤,终是抬眸望进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声线带着刚醒的微哑,缓缓开口:“你是何人?”


    他闻言,唇角倏尔勾起一抹清浅的笑,那笑意漫过眼底的冰寒,竟漾出几分暖意。


    “不知姑娘,可还记得三年前,在寒山雪岭救下的那只雪狐?”


    “你是那只狐狸?”她瞳孔骤然紧缩,攥着锦被的指节泛白,满脸的不可置信。


    目光掠过少年那头如雪的银发,又落在他眼底流转的琉璃光泽上,一个荒诞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撞进心底,她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脱口而出:“你是妖?”


    少年挑眉,唇角的笑意未减,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怕了?”


    祝呤霜定了定神,缓缓摇头,目光落在他那头不染尘俗的银发上,声音轻却坚定:“方才是你救了我,你是好人。”


    风雪还在窗外呼啸,炭炉的暖光映着少年骤然怔住的眉眼,他眼底的琉璃色,竟在这一刻,漾开了细碎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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