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一夜,裴焕向祝老爷一行辞行,携剑踏向寻兽之途。
前几日梼杌已被他重创,气息散乱难远遁。他循着凶兽残留的腥戾浊气,寻至一处幽僻山洞,洞内煞气冲天,显然那孽畜正蛰伏其间。裴焕凝神查探周遭地势,正欲布下困兽阵法,忽有巨影携狂风猛扑而来,他足尖点地,身形如惊鸿侧避,堪堪与梼杌对峙而立,战意凛然。
梼杌虽身形庞然、蛮力惊人,却在裴焕的剑势下节节败退,嘶吼声震得山石簌簌坠落。待他凝气抬手,唤灵剑锋芒直指凶兽内丹,胜负将至之际,那梼杌竟藏有诡招,一柄淬毒暗剑猝然破风,直穿他心口要害。
裴焕强忍脏腑碎裂之痛,指尖凝起最后一缕仙元,在凶兽额间烙下追踪印记,随即身形溃散,化作一道流光坠入凡尘。
祝府后园,金风拂过桂树,簌簌落下满阶碎香。祝呤霜蜷坐在秋千上,往日里灵动飞扬的眉眼此刻蔫蔫地垂着,罗裙下摆被她无意识地攥出褶皱,整个人透着一股化不开的低落。
侍女小椿端着温茶轻步走近,见自家小姐这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搁在石桌上,柔声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打一早起来就闷闷不乐的,连最爱吃的桂花糕都动了没两口。”
祝呤霜闻言,脑袋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的委屈,细若蚊蚋:“我把娘亲留给我的琴……弄断了弦。那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念想啊。”
小椿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扶住祝呤霜的胳膊,温声劝慰:“小姐莫哭,琴弦断了未必是坏事,许是琴灵感知到您的思念,想换种方式陪着您呢。”见祝呤霜眼眶泛红,泪珠在睫羽间打转,她又急忙补充,“咱们府中库房里藏着上好的冰弦,前几日听闻城西的李木匠,最擅修复古器,尤其他家传的接弦技法,能让断琴恢复旧音,连纹路都瞧不出痕迹。不如奴婢这就去禀明老爷,请他派人去请李木匠来,定能将夫人的琴修好如初。”
说罢,她轻轻替祝呤霜拭去眼角的泪珠,语气带着笃定的暖意:“小姐放心,夫人的遗物,咱们一定好好护着,定能复原的。”
祝呤霜抬眼,泛红的眼眶里透着一丝希冀,指尖依旧攥着裙摆:“真的能修好吗?那琴的琴身是娘亲亲手选的老桐木,琴弦也是她当年寻来的冰蚕丝,我怕……”
“小姐尽管放心!”小椿拍了拍胸脯,转身便快步去禀报祝老爷。不多时,府中家丁便驾着马车去了城西,傍晚时分,便将李木匠请了来。
李木匠年过半百,鬓角染霜,双手布满厚茧,指节却灵活得很,随身背着一个旧木匣子,里面装着各式细小的工具。他跟着祝呤霜来到书房,见那古琴静静搁在案上,琴身泛着温润的包浆,断弦处的桐木纹理间竟隐隐沁出一丝暗痕,并非单纯的琴弦崩断那般简单。
他先是俯身细细端详,又伸出指腹轻轻摩挲琴面,从琴头至琴尾反复探查,眉头渐渐蹙起,神色愈发凝重。半晌,他才直起身,对着满心期待的祝呤霜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小姐,老朽失礼了。此琴不仅是琴弦崩断,断弦处的琴槽因受力过猛,已裂了一道细如发丝的暗纹,且夫人当年所用的冰蚕丝弦,与寻常琴弦材质迥异,老朽带来的工具与技法,竟难以将新弦与琴身完美契合,强行接弦恐损了琴的本音,更是对夫人遗物的不敬。”
祝呤霜脸上的希冀瞬间褪去,血色尽失,指尖猛地攥紧了袖口,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连您也……修不好吗?”
李木匠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琴身上,满是惋惜:“并非老朽不愿,实在是此琴年岁久远,又因是夫人亲手甄选的材质,灵性已通,寻常技法难以匹配。除非能寻得当年与这冰蚕丝同出一处的丝线,再辅以仙门的凝纹术修补暗痕,方能复原,可这两样,皆是世间难寻之物啊。”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窗外的桂香随风涌入,却更添几分凄清。祝呤霜缓缓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抚过那道肉眼难辨的暗痕,眼眶再次泛红,泪珠无声滚落,砸在琴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仿佛连琴都在陪着她垂泪。
小椿见状,急得眼眶发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道:“小姐,或许……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咱们再找找,总会有能修好的人。”
祝呤霜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娘亲的琴,终究是被我弄坏了……”她俯身将脸颊贴在微凉的琴身上,过往与娘亲相处的点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温柔的叮嘱、悠扬的琴音,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刺痛,扎得她心口发紧。
李木匠将工具匣子背好,对着祝呤霜深深一揖,语气满是歉疚:“小姐保重,老朽未能修复夫人遗物,实在惭愧,若日后听闻有能修补此琴的高人,定会第一时间告知祝府。”
祝呤霜强压下心头的失落,微微颔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李师傅客气了,劳烦您跑这一趟,府中已备好薄礼,还望收下。”说罢,示意家丁将礼盒递上。
李木匠再三推辞不过,只得谢过收下,随后跟着家丁缓步走出府门。祝呤霜站在朱漆大门下,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晚风卷着桂香吹来,凉意浸骨,更添几分怅然。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回府中,目光却无意间扫过西侧的月洞门,那里竟隐隐透着一缕幽蓝的光晕,在昏沉的暮色中格外醒目。那光晕似有若无,时而黯淡如星子,时而又亮得晃眼,像是藏着什么隐秘的玄机,瞬间勾住了她的心神。
祝呤霜脚步一顿,先前的低落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状驱散了大半,她皱着眉,迟疑片刻,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提步朝着那处蓝光走去。
寒气如针,刺得祝呤霜鼻尖泛红,她强忍着刺骨的凉意,抬手拨开挡在身前的枯藤,目光死死锁着冰域中央。只见冰晶棱刺交错间,一道玄色身影仰面躺着,衣衫被血浸透大半,暗红的血迹在冰面上蜿蜒蔓延,又被寒气冻成凝实的血痂,触目惊心。
她心头咯噔一跳,隐约觉出几分熟悉,却又不敢轻信,攥着罗裙的指尖泛白,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犹豫再三,终究是按捺不住心底的惊疑,咬着唇,冒着寒气一步步踏上冰域边缘,鞋底碾过薄冰,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在寂静的花房里格外清晰。
越靠近,那人的轮廓便愈发清晰,散乱的墨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眉峰紧蹙,即便陷入昏迷,依旧透着几分桀骜的棱角。祝呤霜屏住呼吸,俯身定睛一看,刹那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都被这冰域的寒气冻住——那分明是裴焕!
她惊得后退半步,险些被冰棱绊倒,稳住身形后,目光落在他胸腹之间,那里插着一柄泛着冷光的利剑,剑刃大半没入体内,剑柄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煞气,周遭的冰寒气息,竟似是从他伤口处隐隐散发而出。
“裴公子?”
祝呤霜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先前对古琴的怅然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得烟消云散,只剩满心的惊惶与无措。她望着裴焕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不断被寒气冻结、又隐隐渗出新血的伤口,心头像是被什么揪紧,再顾不得畏惧,屈膝跪在冰面上,伸手轻轻探向他的鼻息。
祝呤霜指尖触到裴焕微弱的鼻息,心头稍定,随即涌起浓烈的急切,转身朝着花房外高声唤道:“来人!快些来人!”
声音带着慌乱的颤音,穿透寂静的暮色,很快便引来巡院的家丁。几人闻声赶来,见花房内的冰域与地上重伤昏迷的裴焕,皆是面露惊色,一时竟僵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祝呤霜回头,眼眶泛红却语气笃定,“速去取软榻来,小心翼翼将裴公子抬回府中,切记不可触动他胸腹的利剑,也莫要惊扰了老爷!”
家丁们回过神,不敢耽搁,连忙应声退下,不多时便抬着一张铺着厚绒的软榻赶来。祝呤霜亲自在旁指引,让两人轻轻扶住裴焕的肩背,另外两人托住他的双腿,动作轻得如同呵护易碎的珍宝,生怕稍一用力便加重他的伤势。
冰域的寒气依旧刺骨,祝呤霜站在一旁,看着家丁们稳稳将裴焕抬上软榻,玄色衣衫上的血迹蹭在绒布上,晕开暗红的印记,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紧攥着拳,沉声吩咐:“快,抬去我的偏院,沿途避开人多之处,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一行人顺着僻静的回廊快步前行,祝呤霜紧随其后,目光死死落在裴焕苍白的脸上,心头翻涌着无数疑问,却又被浓重的担忧裹挟——他究竟遭遇了什么?这柄剑是谁所刺?他能否熬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