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是在周五午休时还的。
林屿从书包侧袋取出黑伞，金属伞骨擦过布料，发出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他握着伞柄走到夏衍课桌旁——少年正趴在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上小憩，侧脸压着小臂，呼吸轻缓得几乎融进午后的宁静里。教室后排，几个女生正低声讨论着周末的计划，偶尔传来轻轻的笑声。
黑伞被小心靠在夏衍桌腿边。伞面早已干透，折叠得整齐利落。林屿指尖轻轻碰了下伞面，确认摆放稳妥，刚要转身，夏衍却似有感应般动了动。眼睫轻颤两下，迷迷糊糊睁开眼。
“啊……你来了。”声音裹着刚睡醒的沙哑。夏衍直起身，耳根泛红，“雨停得好快，今天太阳真大。”
“嗯。”林屿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夏衍脸颊上那道浅浅的红印，“吵醒你了？”
“没有没有，本来也该起来了。”夏衍连忙摇头，低头看向桌腿边的伞，“谢谢你还特意送过来。”
这时，坐在前排的陈阳转过头来——他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小麦色皮肤，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哟，夏衍，你的救命伞回来了？”他朝林屿挤挤眼，“昨天那场雨可真大，要不是夏衍把伞给了你，估计你得淋成落汤鸡。”
夏衍脸更红了：“少说两句。”
林屿只是微微点头，没有接话。陈阳倒也不介意，转回去继续和他的同桌讨论下午的篮球赛。
夏衍从书包里掏出两颗奶糖，轻轻放在林屿面前：“奖励你按时还伞，也谢你昨天陪我讲题。”
林屿拿起橘子味的那颗，温声道：“一颗就够了。”
“另一颗存着。”夏衍笑得更开了些，“下次讲题的时候吃。”
林屿没再推拒，将两颗糖都收进校服口袋。布料摩擦糖纸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对了，”夏衍急忙从桌肚里抽出数学试卷，“这个，我昨晚想了很久，思路卡在第二步……”
话题顺理成章转回学习。林屿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接过试卷。阳光恰好落在那片字迹上，夏衍的字带着少年人的飞扬。他垂眼扫过题干，指尖捏着铅笔，在某个被忽略的分句上轻轻画了个圈：“这里，你漏看了隐藏条件。”
夏衍立刻凑近了些，肩膀几乎要挨上林屿的手臂。几秒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抓起笔，迫不及待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连贯又急切。偶尔卡顿，眉头便拧成小疙瘩；转瞬想通关节，眉头又骤然舒展。林屿静静看着，只在夏衍再次卡住时，用铅笔尖轻轻点一下某一步骤。
窗外的操场传来篮球落地的“砰砰”声。学习委员苏晓从讲台前走过，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看到两人凑在一起讲题，嘴角露出温和的笑意，轻轻放下本子，没有打扰。
当夏衍算出正确答案时，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解出来了！终于解出来了！”
那笑容太明亮，像把整个午后的阳光都盛进了眼睛里。林屿抬眼望他，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
“林屿，”夏衍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软了许多，“你其实……很会教人。”
林屿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你不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找对方向。”
简单一句话，却让夏衍心跳加速。他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试卷，压不住嘴角越来越明显的笑意。
午休结束的铃声恰在这时响起。夏衍慌忙收起试卷和草稿纸，动作急切间，橡皮“嗒”地一声掉在地上。林屿弯腰捡起，递还给他时，两人的指尖再次短暂相触。
“下午体育课，”林屿忽然开口，“你打球吗？”
夏衍用力点头：“打！我们班和隔壁班约了友谊赛，我打前锋！”他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问道：“你要来看吗？”
“嗯。”简单一个字，却让夏衍的心跳瞬间失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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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体育课，天空是洗过的澄澈湛蓝。篮球场上早已聚了不少人，喧闹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夏衍换上了红色的球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他在场上跑动、跳跃、传球，每一个动作都利落又有力。周明宇作为控球后卫，和夏衍打了个漂亮的配合，进球后两人击掌，笑容灿烂。
林屿坐在场边的长椅上，膝上摊着一本书。书页没翻几页，目光却没落在文字上。副班长苏晓也在场边观战，手里拿着一瓶水，看到林屿独自坐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林屿同学，你不打球吗？”
林屿抬眼，摇了摇头。
“夏衍打球还挺厉害的。”苏晓笑着说，目光追随着场上那个红色的身影，“听说他初中就是校队的。”
“嗯。”林屿简短地应了一声。
苏晓察觉到他不想多谈，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观赛。她注意到林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夏衍，每当夏衍进球，林屿握着书页的手指就会微微放松一些。
比赛进行到后半段，意外骤然发生。
夏衍在争抢篮板时，被对方球员不小心撞到，落地重心不稳，脚踝猛地崴了一下。整个人踉跄着跌坐在地上，篮球滚到一旁。
裁判立刻吹停了比赛。陈阳第一个冲过来：“夏衍！没事吧？”
几个队友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情况。夏衍试着动了动脚踝，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苍白。
“别动。”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路。林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半蹲在夏衍身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托起夏衍受伤的脚踝，隔着薄薄的球袜，指尖轻轻按压几个关键位置。
陈阳惊讶地看着林屿熟练的动作：“你会这个？”
“以前学过一点。”林屿简单回答，抬头看向夏衍，“应该是扭伤，没伤到骨头。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去医务室。”
夏衍疼得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陈阳想帮忙搀扶，林屿却已架起夏衍的一只胳膊，稳稳将他扶起。
“我来帮你拿东西。”苏晓快步走过来，捡起夏衍的外套和水瓶，“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跟老师说明情况。”
林屿朝她点点头，扶着夏衍慢慢往医务室走去。周明宇看着两人的背影，挠了挠头：“林屿今天话还挺多……”
“他其实人挺好的。”苏晓轻声说，“只是不太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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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务室的路不长，夏衍却觉得格外漫长。每走一步，脚踝都传来阵阵刺痛。林屿扶得很稳，步伐刻意放慢，配合着他的节奏。
医务室里，校医王老师正在整理药品柜。看到两人进来，连忙迎上来：“怎么了这是？”
“打球扭伤了脚踝。”林屿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将夏衍扶到病床上坐下。
王老师蹲下身检查，动作专业而轻柔：“确实是扭伤，没伤到骨头。冰敷一下，休息几天就好。”她起身去取冰袋，转头对林屿说：“同学，你处理得很及时，避免二次伤害。”
林屿只是点了点头。
王老师将冰袋敷在夏衍脚踝上，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时，苏晓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夏衍的书包：“王老师，夏衍情况怎么样？”
“不严重，但得休息几天。”王老师说着，看向林屿，“这位同学很细心，送来得及时。”
苏晓松了口气，转向夏衍：“我已经跟你班主任说了，也给你爸打了电话，他一会儿来接你。”
夏衍感激地看着李薇：“谢谢班长。”
“应该的。”李薇微笑，又看向林屿，“林屿同学，你的书我帮你收起来了，放在讲台上。”
“谢谢。”林屿轻声说。
王老师看着三个学生，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你们同学之间关系真好。夏衍，你这几天别乱动，下周再来复查一次。”
又交代了几句后，王老师去隔壁药房取药。医务室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林屿，”夏衍小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疼后的沙哑，“谢谢你。”
林屿抬眼看他：“疼得厉害吗？”
“还好，冰敷之后好多了。”
苏晓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嘴角微扬。她想起什么似的，从夏衍书包侧袋里掏出一颗奶糖——那是之前夏衍悄悄塞进去的：“夏衍，你这糖还要不要了？”
夏衍脸一红，伸手接过，却没有自己吃，而是递向林屿：“这个，给你。谢谢你送我过来。”
林屿看着那颗乳白的糖，又看向夏衍苍白却透着认真的脸。指尖微顿，终究还是接过了糖。指尖不经意擦过夏衍的手心，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好好休息。”他轻声道，转身走出医务室。
苏晓看着林屿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夏衍盯着自己手心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夏衍，你对林屿很特别啊。”
夏衍猛地回过神，耳根通红：“你别乱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苏晓笑得眼睛弯弯，“不过林屿确实对你不太一样。他平时几乎不跟人接触，但你受伤时，他比谁都快。”
夏衍低头看着敷着冰袋的脚踝，心里那股暖意却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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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屿穿过操场走向长椅。
陈阳还在场上打球，看到林屿，远远地喊了一声：“林屿！夏衍怎么样？”
“扭伤，休息几天就好。”林屿停下脚步，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
“那就好！”陈阳挥挥手，“谢了啊！”
林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风轻轻吹过，翻动了他留在长椅上的书页。他弯腰拿起书，指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奶糖。
他回头望了一眼医务室的方向，停顿了片刻，才缓缓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奶糖，小心翼翼放进笔袋内层。动作轻柔得像在珍视什么珍宝。
夕阳渐渐西斜，橘红的光漫过整个校园。陈阳结束了打球，和几个同学说笑着往教学楼走；苏晓在操场边和几个女生讨论着周末的班级活动；王老师锁好医务室的门，提着包离开。
而林屿坐在长椅上，看着天边的云彩被染成暖色。明天是周六，不用上学。
可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改变了形状。像被细心抚平的褶皱，在暖光里泛着柔软的光泽，再也散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