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风裹着秋末最后一缕湿润，卷过香樟林时，叶梢抖落的浅黄碎在地上，像揉皱的星子。林屿推开后门时，离早自习还有十分钟，教室静得能听见笔尖划纸的轻响——是那种裹着晨雾的、毛茸茸的安静。
夏衍坐在靠窗的位置，背挺得像棵年轻的白杨树，低头在练习册上写画的侧影，被叶隙漏下的阳光浸成半透明的暖调。他袖口卷到小臂，手腕骨节清晰，握笔的指尖泛着浅粉，连指节绷起的弧度都裹着专注。
“来了？”林屿走近时，夏衍才猛地抬眼，眼里的认真碎开，漾出软乎乎的笑意，“我练了你上次说的辅助线画法，你看对吗？”练习册被轻轻推过来，他指尖无意识抠着桌沿，指腹蹭过木纹时，连带着声音都轻了半分。
林屿坐下翻页，辅助线像精准落进棋盘的子，步骤比上次利落不少，红笔标注的疑问像小钩子，清晰勾着思路的拐点。他指尖在纸面上一点，温度透过纸张渗开：“嗯，这样很好。”
夏衍眼睛“唰”地亮了，嘴角翘成软糖的弧度，像被顺毛的猫。忽然他手往书包侧袋一摸，摸出颗奶糖“啪”地放在林屿桌角：“橘子味的，不腻。”
糖纸印着浅橙的橘瓣纹，在光下泛着绒绒的暖。林屿顿了顿抬眼，撞进夏衍坦诚的目光里——那眼神像捧着刚晒好的太阳，连语气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我妈昨天买的，我觉得好吃，给你带了一颗。”
静了几秒，林屿低低“嗯”了声，捏起奶糖时指腹蹭过糖纸，细碎的窸窣在安静里格外清晰。他把糖塞进笔袋内侧，布料裹住糖纸的轻响落下去，夏衍悄悄松了口气，摸出错题本：“那今天，我想问函数的单调性判断……”
林屿点头，在草稿纸上写下公式，语速像浸了温水：“先看定义域，再求导找临界点……”窗外的风偶尔溜进来，掀动纸页的边，香樟的清苦里混进一丝奶糖的甜，像把空气揉成了软糕。夏衍听得很认真，提问时声音放得轻软，尾音都蜷着，怕惊断他的思路。
讲到一半，雨丝忽然飘下来，起初是细得看不见的毛，后来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水雾。天色沉下去，夏衍伸手按亮台灯，暖黄的光圈“呼”地裹住两人的桌面，把雨天的微凉隔在光外。
“原来这么简单。”夏衍恍然大悟，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得飞快。再抬头时，他忽然愣住——林屿垂着眼，灯光落进睫毛里，投下的细影像软毛刷，唇角微微抿着，神情是裹了糖霜的温和，和旁人说的“冷冰冰”全然不同。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林屿抬眼，才慌忙低头，耳尖“唰”地烧起来。手肘没留神碰倒水杯，“哗啦”一声，水漫向林屿的笔记本。夏衍急着去擦，手背却撞上林屿伸来的指尖。
两人同时一顿。
温热的指腹碰着微凉的指尖，像极细的电流“嗖”地窜过四肢。夏衍脸颊发烫，迅速收回手，抓过纸巾擦桌面时，声音都发紧：“对不起，我没注意。”
“没事。”林屿语气依旧平静，把笔记本往里挪了挪，也抽出纸巾。他指尖沾了水，泛着淡淡的粉，夏衍余光瞥见，心跳忽然漏了半拍，又“咚咚”地撞得更响。
雨声渐密，裹住了教室外的世界。两人静静擦着水渍，呼吸声和纸巾的轻响是唯一的动静。整理好后，夏衍挠挠后脑勺，笑得有点憨：“还好没湿你的本子。”
林屿没说话，把笔记本收进书包时，指尖碰到笔袋里的奶糖，糖纸的纹路硌着指腹，像揣了颗小太阳。他望向窗外，雨丝织成透明的帘，路灯在雨幕里晕开暖黄的团，模糊得像浸在温水里。
“雨下大了。”夏衍也跟着看去，“你带伞了吗？”
林屿摇头。今早天是透亮的蓝，伞便留在了玄关的挂钩上。
夏衍从书包里翻出把黑伞，伞骨磕着书包的声音脆生生的：“你用我的。我家近，骑车快，淋点雨不怕。”
“不用。”林屿推回，“你会感冒。”
“我身体好。”夏衍把伞硬塞进他手里，语气是装出来的正经，尾音却翘着，“你要是病了，谁给我讲题？”他迅速收好书包，把篮球往墙角一放，外套领子竖起来：“我穿了外套，能挡雨。”
林屿握住伞柄，掌心里还留着夏衍的温度，暖意顺着指缝漫进手腕。他看着夏衍有些匆忙的样子，唇动了动，最终轻声说：“明天还你。”
“好。”夏衍笑起来，眼尾弯成月牙，“快走吧，雨更大了。”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雨点打在伞面是“噗噗”的软响，打在地上是“沙沙”的轻吟，喧闹又安宁。夏衍锁好门，回头见林屿握着伞等在楼梯口，黑伞衬得他肤色更白，身影在雨幕里像株轻晃的白桔梗，单薄得让人心软。
“走。”夏衍放慢脚步，等他跟上。
下楼时，雨丝偶尔飘到脸上，凉丝丝的。夏衍没说话，却不自觉往林屿身边靠了靠，肩膀轻轻碰了一下，又像受惊的猫似的立刻分开——心里却像被雨水浸软的草地，悄悄冒出暖烘烘的芽。
到了教学楼门口，雨势没减。夏衍抬头看了看天，转向林屿时，声音裹着雨汽：“你去公交站，伞往这边斜一点，别淋着。”他伸手帮林屿调整伞的角度，指尖无意间擦过对方手腕，那微凉细腻的触感像电流，让他猛地收回手，指腹还留着软乎乎的温度。
林屿点头，握紧伞柄：“路上小心。”
“放心。”夏衍笑了笑，转身扎进雨里。白衬衫的衣角被雨打湿，贴在后背，他却毫不在意，奔回车棚推出自行车时，头发已经湿了几缕，发梢滴着水——可他朝林屿挥挥手的样子，像揣了颗发光的糖。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林屿站在原地，直到那抹白彻底看不见，才转身走向公交站。黑伞遮住了雨，伞柄的暖意却留在掌心，鼻尖似乎还绕着夏衍身上青草般的气息，混着湿润的泥土香，像把心裹进了晒过太阳的被子里。
公交车缓缓驶来，林屿收伞上车，在靠窗位置坐下。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窗外景色模糊成一片软绒。他无意识摩挲着伞柄，忽然想起那颗橘子奶糖，从笔袋里取出来时，糖纸在车内灯光下泛着暖泽。
剥开糖纸，清甜的橘子味漫开，含进嘴里时，暖意从喉咙滑进心底。窗外路灯掠过，暖黄的光在雨里连成朦胧的线，像方才教室里的光晕，也像夏衍眼里亮晶晶的碎光。
而夏衍正骑车穿过雨幕，外套后背湿了一大片，风裹着雨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心里却暖得发烫。想起碰到林屿手腕时的触感，想起他平静目光里藏着的柔和，他嘴角又扬起来，放慢车速任雨丝落在身上——满心都是无声的欢喜，像把整个秋天的暖都揣在了怀里。
雨还在下。两颗心在这微凉的秋夜里，顺着渐近的轨迹悄悄靠拢，暖意漫过晨昏，像糖融化在温水里，再也没散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