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昭子恍惚间对上采臣子焦忧而清澄的眸子,那是实实在在的人。
他这是……所得如愿了?
恍然七年前,那次他们偷潜入膳房,偷吃桂花糕,给他炖梨子,历历在目。最后自己胃腹痛,采臣子第二日天色未亮就悄悄跑过来见他。这神貌穿透年轮,眉眼轮廓与那刻的采臣子堆叠,如出一辙。
采昭子的心激颤起来。
如果,如果只能活在这一天,无论做什么,明日都会重始。那,自己逾矩些,不碍事吧,总归第二日他们会忘却的。
他欢欣雀跃搂紧采臣子的脖颈,主动蹭了蹭采臣子的耳鬓,舍去以往温良性子,半是撒娇半是缠绵道:“我好想你,哥哥,好想好想……不是让你回去嘛,被父亲抓到就不好了。现在还在这里,是为我守了一个晚上,还是为我今儿一早就来了呀?”
采臣子一时愣住,身下没有反应,采昭子疑惑扭头,瞥见右手中指那圈扎眼青绿。
“对,对不起,对不起……”采昭子美梦惊随,慌张推开人,连连低头:“我,我发癔症了,你别害怕,忘了吧,忘了刚才,我……”他崩溃捂住脸:“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啊……”
一切又回来了,好不容易的勇敢给这位最不合的哥哥,他又会以何等的奚落嘲讽回馈给他,采昭子可想而知。马上这事便成他发火讥诮的话柄。
“采昭子,那就那么喜欢他?”采臣子心中五味杂陈,强硬扯过采昭子的脸,逼着人看他:“你就那么在乎几年前的影子,也不愿意接受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只不过比那时年长几岁,我们是一个人啊!”
“不,不……”采昭子挣扎起来,采臣子不敢用力。松开手,他随即退到床角:“出去……求你……”
采臣子一把握住他的腕子:“我不会再让你难过,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采昭子吓得战栗,趔趄起身:“我,我走,别再让我见到你。”
“我现在就离开。”采臣子表情艰涩僵滞,松开手:“你好好躺着。”
他离开了,四下无人。采昭子裹着被子定下心神,悄悄唤道:“哥哥……”
无人应答。
“哥哥?你怎么不出来?”胸前惶恐蔓延,采昭子焦急尖叫道:“快来陪陪我,他找过来了,我好害怕,他逼我跟他回去。”
死一般的寂静。
采昭子心中不稳,想到最坏的打算,难再僵持了,踉跄跑到窗前想要溜出去,寻回他的十六岁的哥哥。可现在身处阁层,约有一丈。底下车水马龙,行人如梭。
踩着瓦片,能顺利滑下去吗……
“哟,你醒啦,看什么呢?”屋门又被打开,一身官服模样。
“大人找我何事?”采昭子不明所以,晕乎着下意识给人作揖。
“公子是忘记妾身了。”丘沏拉起采昭子的手牵回榻前:“抬头,看看我是谁?”
“晚生不敬了。”采昭子怯怯瞥了眼,惊诧道:“娘娘?”
“好孩子,”丘沏把人拉到榻上坐下,摩挲他震颤的手安抚:“还记得前几天的事吗?”
“我……好像落入水了。”采昭子回忆起失去意识前冰冷的呼吸,身子一怔,攥紧丘沏尖声:“李珩!李珩还活着!我又来找我了!”
“他死了,这次彻底没了气。”丘沏温言稳住他。
“那,我哥哥呢?他也不见了!”采昭子拼命压下颤音,却已语无伦次:“我哥哥,您知道在哪吗?您法力无边,求您能不能屈尊帮我找找?”
“你哥哥……?”
“啊,就是我的病,我的癔症。我之前总能幻想出哥哥,如今醒来却没有了。”
“呃,这正是我来的用意。”丘沏尴尬躲开他炽热的视线,“你这次落水濒死,幸亏采臣子救助才能醒过来。当然,你这体内……也是阳元充沛了。”
“什么?”采昭子摸上胃腹,里面一片温暖。
心却如坠冰窟。
“所以,你这其他小病,或许也被捎带治愈了。”
“我的哥哥没了!我的支柱!我还si不了了!”采昭子撕心裂肺道:“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娘娘,求您给我取出来,我还给他。”采昭子神魂失守,随手寻到个尖东西往腹部扎去。
“听话,可不许了。”丘沏制住他。
“小昭,怎么了?”采臣子听到动静摔门而入,对上丘沏无奈的眼神,后者叹了口气,拔过东西退了出去。
“采臣子!你还要怎么样!你就不能不骗我一次!就放我走,怎么了?!”
“就这个做不到。”采臣子走到人面前,语气认真:“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你!”采昭子气急败坏,落下手扇了他一巴掌,手却再挪动不开,被紧紧握着贴在采臣子脸上。
“打的好,这边也来。”采臣子扭过头,一边用手扣住采昭子的指缝,毫不顾忌已经发肿的脸,摩挲起他发抖的手背,“你可算是主动愿意碰我了。”
“你!你是不是贱!”采昭子气得失语,只能咬牙切齿低声送出声息,采臣子跟块狗皮膏药般粘着他的手,已经开始吻起掌心。
“嗯,我贱。”
采昭子莞尔笑起来,语气浅嗔:“好,好吧,算你倔强,我果然还是没法拒绝……那,我想抱抱你。”
采臣子喜出望外:“好,好。”
他刚俯过身,怀间的短刀猛被抽起,采昭子将尖刃对准自己小腹:“离开我。”
“小昭!”只是一霎的功夫,采昭子的转变怎么可能如此之快,天差地别。采臣子晃过神,心中又盈满担惧悲切,也只能退下身。
“一定要这样吗?”采昭子泪流满面,“各自安好,不好吗?”
“没有你就不算安好!”采臣子肝肠寸断,卑乞道:“你不愿见我,也不要拿自己威胁。”
“那我还能拿什么威胁?”采昭子绝望道:“除了这具身体,你还愿意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你先放下,一切好说。”采臣子走投无路,双膝一曲给人跪下:“我求你了,我爱你,无论心身,字字真心。”
“你在干什么?!”采昭子惶然无措,下意识俯身想搀起人,“你能别要挟我么——”
短刀刀尖被人硬生生握住,总算得以控制。采臣子手中血滋滋不断,顺着腕子落入地毯,稀稀拉拉。
“你松手!”采昭子的心抽了一下,手不敢再用劲。“然后起来!”
采臣子身子没有动,手用劲攥紧,稀拉的血滴接连一段,滴答作响,“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
采昭子不敢直视他,疲惫闭上双目,释开刀柄。“好,好吧,你总有办法。你把手松下,起来,然后去包扎,我就同意。”
采昭子端坐在床沿,双手交叠腿上,目光直直,瞳孔漆漆,没有丝毫光亮,只留空旷岑岑。
采臣子小心翼翼做到他身边,手裹得跟个大白馒头,他揽过采昭子,把它伸过去显摆:“看,哥哥也和小昭一样缠满了。”
“你是在向我耀武扬威吗?”采昭子僵硬扭过头,目光死死:“炫耀你又赢过我了,采臣子。”
“不,不是。”采臣子慌忙把手落下。
二人无话,采昭子也不再看他。采臣子望着采昭子秀气的侧颜,细眉始终如一地蹙着,心绞地疼。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爱我。”采臣子启口,试探般打破这方寂静,“我没想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做的,我真是亏欠你太多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采昭子的眉头更难解了,他语中带哽,解起衣扣:“我之前爱过你,但跟现在是没有关系的。你要是想来上我就来,不用硬煽追忆。”
“没有。”采臣子慌忙按住他,“一切按你的来,咱们拉拉手出去逛逛就好,你喜欢清净的。”
采昭子一怔,采臣子连忙继续道:“我,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和我吹吹夜风,讲些诗词对子,我想,你该是喜欢这样的,不过我先前忽视惯了,我他妈该死。”
采昭子泪像串子一样簌簌掉下来,朝人胸口狠狠打了几下,“你个混蛋!”
“对,我混蛋。”见人没了动静,采臣子连忙起身,把软帕往他身边推了推。
这孽畜给他戴了绿帽子,自己老婆全然不知,甚至另一层意味上,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采昭子甚至算得上忠贞至极。没想到自己现在沦落到要靠这孽畜才能攀上关系,采臣子怨气无处可撒,生气摁了摁自己的手,吃痛‘嘶’了一声。
采昭子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瞟了眼洇出血点的布,又转过身,静默片时冷冷道,“去换了啊。”
“小昭帮我换好不好~”
“别得寸进尺。”采昭子狠捶了下那,采臣子倒吸冷气蜷起,“好狠哦,原来小昭之前没对哥哥撒过气。”
那处愈来愈红,采昭子对他无话可说,站起身扯开门:“来人,快来人啊,换药。”
“你刚才是不是急了?”采臣子挑着眉环起采昭子的腰,被人一把推开。
采昭子被他死皮赖脸气笑了:“我真是不懂了,之前对你百依百顺,你就对我肆意喝呼,现在给你冷眼,你又上赶着贴我。外面那么多听话的,和我一个类型的,一抓一把,你非要来闹得互相难受干什么?”
“虽然你大概不会信,但我真的唯爱你,太爱了,爱到骨子了。我曾觉得,最好的爱是占有,所以之前总把你当成我的私有物件。只想着让你永远在我身边了,却忘了你也是个有感情的人,你也需要我的将心比心,我这块少付出的太多了。我,我现在懂了,懂一些了吧,要好好待你,当做平视的,爱人呵护。”
采臣子像是肺腑之言,采昭子有些逃避,畏缩道:“很感人,不过你的话真中带假假中掺真,我不敢信。”
采臣子心中疼涩,拽起采昭子的手:“没关系,慢慢来,咱们一切都慢慢来,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证明。”
他把采昭子的手覆到胸口:“小昭不是物品,小昭是人,小昭是我的爱人。”
采昭子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话,屋中气氛一阵低迷。
“等过几天,陪我去苏州祭祖可好,然后在附近转转?”采臣子挑起话头。
印象里,‘他’陪采昭子去了西湖,匆匆看了段就离去了。这次定要好好玩玩,以新盖旧,也把采昭子向往已久的周围光景带人看看。
采臣子又想起采昭子坐在身上授吻的画面,到底是第一人称,不然要让他知道这小妖长什么原样,定把他开灵智前祖宗十八代连根拔出来。
“我有资格拒绝么。”淡漠音调飘来,采臣子一下子泄了火:“会让小昭满意的,给哥哥这次机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