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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7 重生

作者:柏林大列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山间来了个稀罕物。


    什么人才能有如此纯粹至阴之体呢?太过完美契合的容器。与其苦苦修炼化为人形,还要在这晦暗幽壑之地百年。不过是株开在陬落里的曼珠沙华,一阵风就折了,躲过了妖类,连人都能连根拔起。不如借他身体一用,待夺舍了他的神志,这具躯壳便江山易主,换‘人’司掌了。


    不过身躯甘草,手无缚鸡之力。好在劣族虽不及狐族,也算花中魅影。人之神魂可以汲取一二,依照人心中历经作为,所想所念,执念遗憾,毕生追求……皆能所求所化,虽旁人不见,然其人却如身临其境,难以自拔。渗入躯壳的法子也便是迷乱人的神志,将自身魂魄寄居其心神之中,迷陷原主,日侵月噬,终可脱胎换骨。


    他这是要……寻死?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个易于寄生的好身子。


    要来不及了,先用原身幻化……虽是损耗精元,不过只要成功留下他,再从他身子里取些滋补也是好的。


    采臣子抱紧他。


    一场熊熊烈火。


    火焰从那间逼仄的小房子里窜出,雀跃不止,光亮通明了寂静的夜,滚滚浓烟掩盖住天上的月亮。


    “快,快,走水了!快来人扑火!”


    采昭子在一片惊慌嘈杂中醒来,外面熙熙攘攘,骚动的地方不近,他打开门,发现来往的人都朝着外院的方向。


    秦氏的方向,住所火光冲天。


    “母亲!”采昭子想跑起来,腰间顿时痛楚难忍,每动一下如同锥刺。他掀开衣裳,那儿被印上了些许血迹,腰上赫然几条长口子又裂开了,皮肉被衣料磨的生疼。昨日母亲刚罚的,用的是藤皮条抽,看着印浅,皮破的少,但口子深彻。


    采昭子顾不得那么多,撩起上衣狼狈跑过去。


    人们进进出出,采昭子吓地待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哭着跑到陈氏面前:“嫡母,我母亲在哪啊?”


    “小昭怎么醒了?这儿突发大火,姨娘被急送到侧屋医救了。呀,你这身上是?”


    采昭子赶忙松开手,把衣摆展平,哽咽道:“那,母亲还好吗?”


    陈氏面色踌躇,犹豫一阵道:“姨娘一直昏迷不醒。老爷叫了大夫们来,会好好看照你娘的。你先回去吧,这地方顾不到你。”


    “知道了,劳烦姨娘。”采昭子忍住哭腔道别,失神回到西厢房。


    母亲会不会醒不过来了?她走了,他该怎么办啊。形影相吊地在世上独活,无人可依。所有都只能一人面对了。他不行啊,要有母亲的指引,要一个人领着他,才能走剩下的路。


    不该总是惹你气恼的,你对我的期许,我不该拖怠的,须竭力才不算辜负母亲的养育,以后您的教诲我不再心存懈意。最亲最近的人,母亲,不要离开我……


    他抱起头,牵动腰侧的痛苦,让他冷静了些许。


    采昭子心惊胆战在屋中坐了一整夜。


    天快亮时,他放不下心,打听到了秦氏的地方,却被走过的一个侍医拦到院口。透过缝隙,里面灯火通明,大夫前后奔走,好些人围作一团,把秦氏挡的严严实实,除了采砚陈氏外,其余采昭子便再无所识。


    他只好问那个侍医,“我母亲醒了吗?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姨娘还未有动静,还是有些机会的”他说得很勉强,半天又补充:“但是,少爷也要做好准备啊……”


    “什么准备?是不是母亲永远醒不来了?”采昭子刚忍住的泪无法抑制,断线珠子般疾疾掉落。


    侍医缄默着摸了摸少年的头,摇着身子进去了,彻底关上了门。


    望着紧扣的门扉,采昭子沉寂下来,随后是伤口的疼痛占据了神经,那处没被好好照顾,已经流脓了,血肉时时刻刻在痛苦地抽动,不停刺激身体。他无缘升起一股突兀的念头:万一,万一真是最坏的打算,母亲的愿望实现不成,那他留在世上也再无法补偿,不如就陪着母亲同去来弥还些许……那是不是就不用再受冷眼打骂了。


    如果母亲活下来——不,大夫都说出这般了,定是黔驴技穷的暗意。我要si,早些下去接母亲也是好的。


    采昭子吐出一口强烈的释然,仿若潜藏心中的暗匣终于有了开启的契机。他知道有一处地方,早就知道了——学堂的后面,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深处,便是几丈高的小断崖,下面一汪清水。


    采臣子有次带他偷懒,不成想走错了路,这才探到这处风水宝地。之后他自己偷偷来过几次,没有缘由,就想来看看。


    俯瞰浅浅的断崖,一个想法猝然闪入脑中:这断崖虽缓,但摆好姿势,把后颈露出来,顺着石头滚下去,应该能断了气,哪怕留得一丝喘息,进了水也就再没机会了。


    采昭子忐忑而期待,他感觉腰没有那么痛了,整个人轻轻的,走路像在天上飘,脑袋时而昏沉时而清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畅蔓延心田,心飘飘然下坠,稳稳地落在一片软厚的蜀锦之上,很是踏实,整个人暖洋洋的,好舒服。


    母亲,您不在了,儿子独留也无法弥补您,只好先去下面替您接引。


    每一步,每一步的迫近,下景越来越明晰,多么令人赏心悦目。再多的景色,真想迫切看到……


    “小昭!你怎么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快过来!”


    好熟悉的声音,不要打搅我。


    刚才美妙的感觉消散了,脚下只剩一步之遥,再往前迈一下,便什么苦都不用受了。采昭子蹙起眉,他回过头,采臣子正一脸惊恐地粗喘,采昭子想了想,决定还是等他说完话。


    “你这是要干什么!姨娘还有机会。”


    采昭子恍惚一瞬,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胆怯与躲闪,低下眼眸:“别,别安慰我了……也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无论什么,替父亲想想,替秦姨娘想想,再不济,”采臣子短暂迟疑了下,看对方仍没有动摇之意,只好接着颤颤开口:“我知道父亲姨娘他们让你寒心,我也知道了我在你心中的份量自然远比不上父亲姨娘,可我求求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哥哥,留下来,好吗?别抛下哥哥。”


    采昭子恍惚片刻,一切动作短暂停了下来,整个人失了劲,像被抽走魂魄。采臣子见机扑过去,死死搂住采昭子的腰 ,瘦弱的腰干被紧致的小臂环上一圈还有余,得以他将人从崖边抱下来。


    或许是还未缓过劲,采昭子杏眼圆睁,愣愣盯着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战栗,却看得采臣子心口一紧,面前坐着的明明是个男人,却在心底唤起了‘弱柳扶风’之感,让人忍不住地怜爱。


    采臣子蓦然快了心跳,在胸口怦怦作响,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愫升腾,不安分地躁动全身,有一种想把人捧在怀里的冲动。


    他慌张褪下身后的红丝鹊袄给惊魂未定的弟弟披上,摩挲着对方的后颈以示安抚。


    “怎么了?”他的腰肢一直在颤,采臣子底下头,那附近几处洇出了红。


    “采臣子叹了口气,将人缓放到地上,褪下上衫贴着腰际给他细细绑好。


    采昭子垂下眼帘,近乎祈求般嗫嚅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些,我更不配你对我做这么多,我于任何人都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采臣子蹲下身子,却也不敢掰过颔首低伏的脑袋,只好将自己的脑袋凑近人怀里见缝插针的找机会,力图捕获一个对视。“你是我的同气连枝的弟弟,纵虽不是一母同胞,可父亲是一体的,咱们是以血脉相承的亲人,骨肉中血线是至死不渝的链携。”他轻抚过采昭子眼角的泪痕,拭去眼尾的嫣红,柔声浅笑,声音却字字掷地:“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


    “有关么……”采昭子沉吟不语,骤然哭了起来:“我不想留下了,每天过着痛苦的日子,每天都在受难。母亲说她爱我,可我留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她过上好日子,这也太难熬了,要到什么程度,她才能认可我。我在外面受了欺辱,回家还要再受责骂,连个听我倒苦水的人都没有。他们戏谑踹打,母亲说这怪我,怪我不够好,怪我命-贱。这我当然知道,可跟她讲这些,就是想让她安慰两句便好。我不想受着这些啊,天生就受着这些,活着真不如死了。她也从来没有夸过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只是过节便能得到称赞。我那么努力地精进她的期许,她为什么总是不满意,哪怕,她偶尔装出来些好脸色,像对你们那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爱你,以后我来爱你。哥哥听小昭的倾诉好不好?”采臣子轻轻托起采昭子的脸,二人额头相抵,温热在肌肤接连处流动。“姨娘缺给小昭的,哥哥都给小昭补回来。小昭的一切都和哥哥有关,哥哥理应照顾好小昭。小昭今后要好好活着,就当为了哥哥,好不好?”


    采昭子沉默半晌,似是真认同了此番有些强词夺理的理论,堪堪点了点头:“那就当如今我这条命是哥哥给的。”


    “好吧,”采臣子给人拭着泪,哑声失笑道:“小昭说的都对,那就当是哥哥赋予了小昭第二次生命,那小昭是不是得乖乖听哥哥的话呀?”


    采昭子思索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采臣子把嘴角弯到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哥哥想跟小昭立下一个誓约,好不好?”


    采昭子听完,郑重颔首,以一种肃穆的神情,仿佛要经历一场宏大的仪式。


    “不要绷着脸,要变丑咯,我还是更喜欢笑着的小昭,”采臣子故作思考,后又笑嘻嘻凑近:“我想好了,往后不准再起这心思,哥哥不想要小昭离开,小昭要带着哥哥的期望无忧地活下去。”


    采昭子诧异抬眼间,天光初晓,对方明眸中皓月繁星与远方冉冉升起的赤红太阳,一笔一画深深隽刻进心里,永远留在了十二岁那年闷热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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