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通了,今后不会再折腾,安心肄业。父亲所说所指,儿子竭力去做。儿子斗胆一言,烦扰父亲。”
若是身份置换,是不是互自都能活的畅快些。
“讲。”
“自那大火起,小昭一直郁郁不佳,烦请父亲多些留意。”
“他也让你这个做哥哥的费心了,我倒觉他一向如此。看在你俩平常最为亲密,我会多留意他,你放心学业。若课业精进,我许他去见你。”
采臣子欣喜抬头:“是。”
“爹,东厢房院大也僻静,何必非要去郊外啊,阡陌小路蚊虫叮咬,真不如东厢房合适。娘说是吧?”
采砚漠然观看采臣子捻声造作,这惯常把戏后者谙熟。他握着笔的手未抖未顿,将房契收尾,甩到采臣子身前。
一处独门大院,毗邻京郊。
陈氏受不得这个,登时有些犹疑:“老爷,儿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欠虑……”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若连这点都受不了,也配曾有行军作战的念想?兹此春闱不过剩一载有余,你就这般懒懒散散不成样子,如何登榜入围?你私下行的龌龊苟且我全然知晓,不消说那什子狐朋狗友教唆,就是采昭子你找了多少次?你若不走,我就叫他搬出去,不准再回来。”
家主发话坚决,陈氏也只好劝采臣子:“老爷言之有理,我的儿,你若自此放荡形骸,考取不中,前一年多的光景全权作废啊。此后三年又三年,便不知何时能苦熬出头了,必是再经一番脱胎换骨,不如此番一鼓作气。娘知你心系小昭,不过等再大几载都要分开的,总不能还像现在这样一直住着,你们不过分别数些时日,这次也当磨炼。再说,待你功名得成,金榜登仕,他也跟着受益。”
“妇言絮冗。”采砚下达最后通牒:“若你专心考学,其余小节自顾周全,我就懒得细究。”
“父母之嘱……儿子谨记。”采臣子深下一揖。
采臣子夺门而出,疾至外院,一围小院映眼,高墙之中烟气袅袅,药腥味刺耳扑鼻。
采臣子冷哼一声,扣了扣门,院中丫鬟即刻启扉。
“你们去园里候着,我有话找姨娘。”
秦氏一如之前颓靡仰靠在榻上。不知是否为采昭子登科的的缘故,神色竟比先前略佳。
苟延残喘的东西。
她转过僵硬的头,浑浊的珠子上下打量采臣子一番,后缓缓支起身体,僵直的背骨嘎吱作响。
“妾给世子请安。”
采臣子未语,等她迟迟做完整套,随意找了个稍显干净的椅子坐下。
他没说免礼,秦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呆愣在那。
“秦姨娘果真操劳的性子,啧啧,本是一副好皮囊,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怪不得老爷钟情我娘,也并非全然是我娘逼闹,毕竟样貌这一块……姨娘本是三人中最出色的,如今也是日薄西山。可怜姨娘这唯一还算拿的出手的东西……唉!令人惋惜。”
“世子所言为何!”秦氏拉起嗓子锐声大叫:“妾身自认与世子无冤无仇,世子想要的世子都得到了。我不知您还何故作难于我!”
“姨娘不知道?”采臣子嗤笑一声:“这就是姨娘的缺处了,我娘就知道这点,所以正室坐得稳,这么多年了爹还爱护她。”
“我娘深知内职为何,外政是老爷该思量的,不闻不预。”
“妾身受教了,此番行径是我唐突。”秦氏浊目眈眈而视,愤怒冲破了她小心翼翼的神智。“可我儿寒窗数载,自始意在得官。如今只差一篑之功,可惜天不眷他,做娘的看着能不心急吗?”
“你扪心自知,这自始之意肇发于谁。罢了,你不就是意在他入仕做官么,我此番来已经好言提醒,平日安分些,莫要再多痴念。”
“妾不知世子所意。我儿入仕做官怎么算我痴念了?他好歹也算登科及第,陛下亲封的进士二甲二十八。入不了翰林院,到底也能在京边混个一官半职。”
采臣子冲她笑笑:“那你就等吧。”
秦氏扑向他,采臣子轻易躲过,她身体僵硬,不及转身面仆于地。她用了半晌挪身坐起,蓬头垢面,两个鼻孔都流着血。
“原来是你不让我儿做官,你都已经入朝拜相,他惹不起你,为什么要害他?”
采臣子笑眯眯地俯睨她,没说话,随手拿起桌边的蒲扇扇起风。
秦氏蹲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嚎啕大哭:“我要去告诉老爷!”
“任您自便。”采臣子思索片刻:“这事本来不想告诉姨娘的,怕姨娘再受打击,您若再病入深小昭又该伤心了。不过我也不想您在这凉地上久坐,还是说了吧。”
“姨娘猜猜,为什么我要把小昭接走?”
“无非是嫌我管教严了!”
“这是其一,姨娘猜对了,还有一层,不知能不能想出来?”采臣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头,拇指上的扳指微微泛着阳斑。
“还有……什么?”
“小昭是姨娘的儿子,姨娘百般‘宠爱’。可在我这,跟外面的风花雪月没什么区别,不过一个小玩具罢了。秦姨娘果真是ji/女,调教出的儿子也毫不逊色,媚/骨比那些女人的还摄人,真真给我迷住了。你说,谁愿意让自己的宠妾出去遭别人窥探呢?”
“你……你……”秦氏吊在胸口的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白,差点栽倒在地,采臣子给她踢了个椅子接下。她挨上那椅子就猝然挺起背,像一具摇晃着的白骨。紫白色的嘴开开合合想说话,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秦氏的眼中攀上红丝,眼珠瞪得老大,把贫瘠的眼眶挤满,还突出大半,好像要随时掉出来。
她缓缓举起手,青筋暴绽于那个干涸扭曲的指节上,直指采臣子。
“姨娘大可以广而告之,我不觉有嫌。”采臣子坐得不舒服,换了个姿势靠下。“只怕是……姨娘的颜面了。”
秦氏的手伸向他,延至其后,猛然使劲,将身后茶桌上的壶碗一气扫下。旋即又砸起旁边的瓶瓶罐罐,室内一片乌烟瘴气。
“木槿,鸢尾,姨娘的痼疾又犯了。”
“世子未受伤吧!”听到喊声,两个丫鬟慌张从远处跑来,即刻扼起秦氏给采臣子从那堆狼藉中引路。
采臣子拍拍袍子,笑了笑:“我没事,姨娘你们多心看顾着些,她这么大火,再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世子放心。”
山色愈翠了啊。
采臣子的每一步都杂着怨怼。采昭子不是答应他了么,他不是说过,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听从吗。他就该为他居家守舍,如今得了甜头就要背弃承诺,不讲诚信,他现在也是学坏了啊。早知道就把他锁起来,不该让他去春闱,省得眼下这么多烂事。
这些人中最该罚的是你,采昭子,我抓到了这次的欺瞒,却不知你背着我都干了多少,又仗着我的不疑诓骗我。
这次的路他很快走完了。采臣子轻车熟路登至观门,观门大开,上面绣球连缀,檐下彩绸风中蹁跹,与耀眼金铃相击。观中人群摩肩接踵,来往间入眼皆是锦袍玉带,焚香祈福,入观祭拜者穿行如织。老君炉中香火鼎沸烟云盘绕,盈观四处皆是雅香。
呵,青山观百年醮会,当真气派。
“左相竟也在此,下官等为及远迎,望大人赎罪。”
见他来了,周围人齐齐拱手,他们身侧仆从众多,穿红戴绿,红压压一片给他跪了下去,采臣子只身一人到的,一身官袍,场面登时有些怪异。
采臣子实在无心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含糊道:“各位不必拘谨,随意畅快便可。本官另有琐事未了,先行失陪,诸位自便。”
再多的互矜他懒得念及了,直进后山明霰的平心居。
明霰趺坐堂室正中,采昭子做到他的右边,另一边的采臣子有印象,朝中碰过几次面,可惜位及末尾,二人从未有交集。
采昭子呀采昭子,你都来求这种人了,他能帮你什么?怎么不看看你朝夕相处的哥哥,现在宁愿跟外人商乞也不愿跟你哥哥说说话?多少人挤破脑袋阿谀奉承就为见我一面,换你一晚上的时间他们那些进奉就够买下他这破官了。
采昭子冲明霰看了看,后者微微颔首,旋即又转回身对那人说了些什么。
他好像笑的很开心。
采臣子一把推开门,木门骤然发出一声嘶哑,随后砰地撞到墙上。
“哥……左相。”
采臣子朝中尽识,他一进去,屋中人有揖有跪错落有致,皆毕恭毕敬。
采臣子太阳穴气的突突跳,跨过众人掰起采昭子的脸:“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采昭子,你现在在外连我这个哥都不愿意认了?”
采昭子神色惶急,欲想辩解。无非又是些可怜兮兮的谎话,他看着心烦,钳住嘴不让人张开。
不是的,哥哥,不是的。总不能说,当今左相的弟弟,求官寻职之事还要到这种地方受人脸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