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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29 山岭之南

作者:柏林大列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到最后已经夜深,他困得开始瞌睡。不知谁起的头开始唱起歌谣,调子像是家乡的童谣,参差不齐呕哑嘲哳,但格外打动人,采昭子被带着也想来两句,恍然意识到秦氏没有给他念过,只好随着他们的调子哼唱。


    采臣子从身后搂住他,衔来一阵刺鼻酒气:“怎么在这坐着?不想去找我?”


    “我也搭不上话嘛。”采昭子直起身:“哥哥喝了多少?是不是醉了?还能撑到帐中么?”


    “我才没醉。”采臣子蹙起眉,脸上却罕有地发红:“我把他们都喝趴下了,我还能喝,我厉不厉害?”


    语气比起撒娇更像小孩子怄气。


    “好,好,没醉,厉害。”采昭子干笑:“你最厉害了,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采臣子搂紧他,不再动了。


    采昭子怕他睡死在沙地上,忙拍他起来:“咱们回去吧,好不好?”


    采臣子眸中阴沉,磨叽半天,语气低肃了下来:“不行,你先回答我个问题。”


    “小昭为什么这一整天都不高兴?”


    “我高兴呀。”


    “你就是不高兴,我都带你出来了,怎么还这个样子?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从在帐子中就闹脾气了,然后故意惹我生气?”


    采臣子喝多了。


    “对不起,我下次不离开了,好不好。”采昭子无论如何先道歉,采臣子常日最吃的是他道歉。“当时见你们并肩一起,我总不能还继续站在那吧,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碰我吗。”


    采臣子闷哼一声,语气软了些:“那你是因为什么气我的,是不是因为没听完的那档子事?”


    采昭子愣了一霎。“不是。”


    “小昭根本骗不过我。”采臣子在他耳边吐着酒气,声音低磁,像从酒里酿出来的:“你若真想听,告诉你便好了,当时那地方,再翻过一座山就是上次出塞的疆场,那时还是风光无限。睹物思旧,看到了难免伤怀,仅此而已。”


    他记得,他看出来了。采昭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旋即自责落寞:“这是你的痛处,不愿说就不要说了,是我不该问的。”


    采昭子的失落太过明显,跟他蹩脚的谎话一样。


    随便胡扯一个,装的真切些他就信了。


    他倒是说对了,已定的事情,再提不过只剩伤怀。采昭子这样一个人,从出生起呆板的路子就被定下了,陈乏墨守,怎么可能听懂他的心,做到感同身受。真讲给他,除了不知所云的安慰还会什么,渲染完悲伤,两个人再抱着哭一场?有用吗?遗忘是它最好的归宿。退者,他仅是我的‘物品’,主人有义务给物品讲明白关乎自身的到底为什么吗?


    九月份秋高气爽,不出众人所料,一封捷报送至采府——采臣子顺利中举。府中热闹,登门祝贺的络绎不绝。不过当事人因此闷闷,甚至厌烦提起,把自己关在房中,说什么也不肯见人。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正历经至出生为止最大的一场磋磨——他刚刚被迫放弃了武考,从此此路阻断。少年要明白,不是凡是有所求必有所应。念念不忘或也空有回响。


    堂中宾客前来造访,都被冷门对待。采砚怒不可遏,狠下心将他打出来。采砚是不舍得打采臣子,这么多年也就这两次,第一次是那不孝子死心与他作对,再有一次便是现在。


    采臣子受着罚依旧嘴硬,采砚气急败坏,叫陈氏来说教。陈氏百般心疼,哭哭啼啼着劝他,见人依旧不屈服,无奈悄声耳语:“你先从了吧,你爹过几天出兵西北,他走后我也不强求了。”


    采臣子一反常态地起了兴致:“爹去干什么?大役小役?”


    陈氏苦叹:“许是调查那边什么‘茶马互市’?就是些冲突,不出两个月就回来了。”


    采臣子从凳子上爬起来,也不顾伤口了:“太好了,娘去帮我去叫爹呗,我想找他商量。”


    陈氏被采臣子一撒娇,又以为是儿子念头通达了,连忙把采砚叫过来。


    哪知采臣子见着面第一句话就是:“只要爹许我随从,此后儿子百依百顺。”


    采砚怒极反笑:“你还惦记你那投军从戎的念头呢?既然中得举人,今后便老老实实地科考,勿再惹是生非。”


    前几日府中皆不敢提及此事,采臣子闻之即怒,今他神色依旧,悠悠开口:“这东西我想了十多年,哪那么快就能忘了。这番打算也是自知畅想无望,不过给自己个交代。趁着时闲,真正见一见战场,圆了心愿,往后便好放下来。娘说这次战小,危殆甚微,也不用爹多心顾忌。”


    “这怎么行,战场刀剑无眼!”陈氏尖声摇了摇采砚的胳膊:“我儿怕要走火入魔了,老爷你快劝劝他。”


    采砚哼了一声:“他这逆子心眼多主意正,你能拦得了他?这次若不是他来找我,真让他去考那什子武考去了。我怕你这次阻止了他,下次就在武榜揭帖上瞧见人家尊姓大名。”采砚转过头直直盯着采臣子,一字一顿道:“若圆了你的梦,你可真能听从与我们的将来布置?”


    “儿子遵从。”


    采砚甩开大袖,夺门而出:“待我明日上朝丢尽这张老脸。”他的尾音拉的很长,“替你乞求陛下,成与不成你等答复。”


    塞外大风冷冽,劲草已是匍匐之态,然根深蒂固,未有动摇。一切与想象中相似又相异,添杂几分荒凉。采臣子高束的长发被风吹散,鼻腔中似有风沙。不过他并不失望,众人尽量缩进衣袍中瑟瑟,他骑在戎马上反倒怡然得意。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每分每秒的享受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此厌烦呢。


    原来父亲每次的出征都是这样的感觉。


    冷风吹的皮肤寒凉,更显胸腔温热,再往北走,吐出的气体也有了形状。现在平原辽阔,可以骑马飞腾了。战马奔跑起来雄肌虬结,马蹄好似从未沾地,凌虚踏风而行,红鬃轻飏,气势如虹。采臣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飘浮在空中,一想到曾经的自己怕被采砚发觉,练习马术时借的都是军厩里的老马,在那么一个小圈场里来回跑,以为就算可以了,他就哭笑不得。这种不顾一切的风驰电掣是从未体验过的,思想贫瘠的他甚至幻想都幻想不到。胸中热流涌动,泪水不由地湿了眼眶。合该是喜极而泣,可采臣子知道,这是一生仅有的机会,每一秒的流逝都再不复返。


    一路风尘终于到达驻地,采臣子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可一直到采砚安置好整个行伍也没有多提战事,只将人遣散走,留他一人。


    “这次行动与往常不同。劝你先安分些,别捅出篓子叫我给你送回去。”


    采臣子重重点了点头。


    采砚深知,自己如果不说明白到底为什么,他怕又会自己捣鼓清楚。


    “朝廷怀柔穷僻之壤,多年来特开茶马互市,以茶易马,这个你应该知晓。近些年来,其中易量却愈发缺减。此次圣上派我前来,主旨并非兵戈,更意于弄清其中缘由,注重邦国交好。”


    采臣子一时失落,不过想来,也就是这种原因能让采砚松口。


    “另有一件,你不许离开营帐,我会叫几个伴陪你。”


    这就是说,不仅参战无望,采砚每日操练巡视之类,采臣子一概不准参与。


    “那跟在府里有什么区别?”采臣子拔高音量。


    “这个闹剧本就不该发生,允你随往已是我的最大妥协。你若心气不平,那大可回去。我自然毫无他言。”


    采砚见采臣子不再言语,算为妥协。犹疑半晌还是不放心,纠结着丢给人一个‘采’字令牌。


    “营中若出紧急,拿这个可以征调亲兵。切记,唯有危急关头。”


    白日营中军令阵阵,帐内的采臣子听得心痒痒,探头偷看之际正巧开了帐帘,走进五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五人不是从一处找来的,却都嘻嘻哈哈毫不怯懦,很快打成一片。采臣子见他们就想到禁足,对他们没好脸色,他们也不恼,硬拽着人玩牌下棋,少年们心思纯质,半天竟其乐融融了。


    等稍熟了些,几人就给采臣子详说了身份籍贯之类,细到家中有几人,阿猫阿狗叫什么名,乡间的哪些奇闻轶事鬼怪传言尽数抖搂出来,采臣子对此嗤之以鼻,直到有一个瘦小的少年讲到自己祖籍岭南,他没忍住主动提起话:“岭南是什么样子的?”


    旁边几人看出来他对这地方感兴趣,自觉缄言。


    小少年羞赦挠了挠头。“我们这地方穷乡僻壤,四周都是山林,里面好多沼气,还有老虎狗熊,他们会装成人的模样引人上山,死后连骨头都找不到,唉,没什么可拿出手说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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