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塔波不自觉失神,蕃长一连喊了好几声,他这才倏地清醒。
祂说:“洛塔波,天黑了,先回楼里。”
他一直很怕黑,蕃长知道,即使在异国他乡也叫人在阁楼点满了明亮的烛火。
此刻他们底下是灯火通明的阁楼,热闹又孤寂。
身为夏神最忠心又称职可靠的神使,洛塔波呆在祂身边已经有近千年。
他也明白蕃长之所以来找他,是因为有任务要交给自己。
果然,到了阁中,蕃长就递给他一个白色的灵器令牌,上面有祂的神意气息。
“我已经给西列域传信,后天早上,丁卡特里会带着一队人进入仙界。你私下找机会与他们会同,去抓拿今天影像里的人,会有吟清宗的人协助你们。切记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你们的行动,带她来见我,就算是尸体也要完整带给我。我相信你能办到。”
“为什么?”洛塔波问得没头没脑。
蕃长耐心解答他的疑惑:“我要她的心脏。”
他单膝跪地,举起双手接下令牌,恭顺道:“遵命,殿下。”
回到房中,他在床上躺了许久,难以入眠。
屋内暖玉散发着热,烛火带着香。东洛的锦被软且暖,但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翻来覆去,就板正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花纹失神。
忽地刮起一阵风,“咚”一声拍开紧闭的门窗。风势迅猛,竟一下吹倒了屋内沉重的烛台,烛火熄灭,四周刹时一片漆黑。
浓密的黑暗如同活物,紧紧缠绕束缚住洛塔波的身躯,缓缓掐上他细小的脖颈。
心神俱乱之下,他甚至使不出召火诀。在慌乱间跌下床,瞳孔放大,冷汗直流。
身上陈旧到都快被遗忘的伤疤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痛——尤其是蝴蝶骨上的两道,像被人重新撕裂开一样。
黑暗似缠绕绞颈的黑蟒,如此窒息。
割翅、扎针、鞭打、谩骂…
脑中一下子没了意识,仿佛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他开始抱头胡乱挣扎冲撞,终于将自己的半个身子砸出门外。
廊上明亮的烛火终于突破浓稠黑暗照在他的身上。
洛塔波腰部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硌得难受,他不管不顾地大口喘气,眼角渗出泪花。接着喉咙一缩,又开始干呕。
为了摆脱被黑暗拖拽的窒息,他胡乱站起,连滚带爬跑出去,却让屋口的门槛绊住,重重摔了出去。
洛塔波柔和好看的脸已经扭曲,他在火光中蜷缩起身体。
狼狈极了。满头的虚汗,只会仰头大口呼吸的可怜天使。
走廊是明亮的,甚至廊上两侧的屋子里亮着的灯也能照出来。如影随形的恐惧随着他越来越平稳的呼吸而渐渐褪去。
洛塔波这样躺了一阵,等到腿脚不再发软,才终于能够扶着墙壁站起来。
迅速调整好自己,他回头看倒下的烛台,盈白月光透过打开的窗棂洒在四分五裂的贵重烛台上——已经不能再用了。
洛塔波呆愣愣地往主厅去,他不想回去,他现在几乎是迫切地想要看到殿下。
找个什么理由呢?
就说……就说自己是去端新烛台的。殿下肯定不会责怪他的,还会安抚自己…
主厅旁只有一间屋子,那间屋子的门没关牢,从里面传出隐约的人声。
这是殿下专属的卧房,这栋阁楼明明只住了他们两个,还有谁半夜来访?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收敛气息,放轻脚步靠近那道虚掩的门,平复的心脏再次狂跳。
里面的人是白染。
夏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出门缝,“我必须要那个人的心脏。”
白染诡异地停顿一下,接着立刻问道:“为什么?”
“她是原心天使的血脉,原心能铸魂复生,我要它救活我的妹妹白琴森。”
白染诧异:“白琴森是你的妹妹?你们神之间能有血缘关系?”
“不,没有血缘。但祂和我一同诞生,一同生活在西列域,情同手足。可祂却死在了除恶战争里,我一直在找复活祂的方法。”
“原心”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劈开了洛塔波深埋心底不愿记起的记忆。
往事再次浮上心头,如附骨之疽,洛塔波好像感觉到刚才黑暗带来的窒息感正在卷土重来。
他不愿再听下去,趁自己还清醒,摇摇晃晃地走开。
……
感应到门外人的离开,白染停下对方刚才突兀复说的话题。
“……你想让他听这些?”
夏神色如常,不置可否,但没有解释的打算。
白染也识趣不再多问,二人默契回到洛塔波到来前谈论的原本话题。
……
洛塔波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在这张床上的,好像是失魂落魄时随意进了间屋子。反正现在楼阁里就住了他和殿下两个人,每间屋子都点着烛…
烛香中,出乎意料地,这次他睡着了。
原心天使与其他天使不太一样,特殊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心脏——传说只要使用某种阵法,他们洁白无瑕的心便能重铸一个灵魂,不管是彻底碎裂还是早已轮回的灵魂,原心都能再铸。
逆天的能力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本就不多的原心天使被一个个挖去心脏,用空洞的心口填补他人欠缺的魂魄。
他们已经千百万年未有讯息,一度被认为早已绝迹。
直到上千年前,一个西列域公爵为了自己的好名声收养了一对不知从哪来的姐弟。
在一次慈善的宫廷晚宴中,弟弟枯瘦的手因举不起沉重的杯盏而止不住颤抖,最终还是打翻了贵重的酒杯。
他慌忙去捡,却又不慎划伤了自己的手。
鲜红的血滴在盈玉制成的酒杯上,众目睽睽之下,杯子由乳白变成了金色,散着柔色的光。
盈玉又叫原玉,唯有原心天使的血才能让它们显出本色,自古便是高贵圣洁的象征。
那是极美的东西,这千万年间极少有人能真正见到它的本色——毕竟这美可是带来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满座哗然,大家都像炸开了锅的知了。吵闹一阵又忽然安静。
这可是原心天使!能重铸灵魂的原心天使!
被安置在边缘处的男孩立刻成为视线的中心。
那些目光愕然,贪婪,**,算计,狂热,像狼群,他吓得连连退后。直到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那群人猩红的目光如同贪婪的饿鬼牢牢锁定住他,又齐齐随着他后退的身影移动。太恐怖了,太恐怖了,那简直不像人,密密麻麻,像牙齿,几乎要将他吞吃入腹。
姐姐爬下过高的椅子,用骨架一样的身体挡在他面前,隔断豺狼虎豹的目光。
从未用正眼看他们的养父看见姐姐,突然想起了什么,两眼放光地扑过来,着急忙慌抓起她的手往地上的碎片上按。
其余没有粘上他血的碎玉片在触及姐姐掌心流出的血时也变成了美丽的金色。
慈眉善目的养父举起姐姐的手,笑得张开了血盆大口。
扎在姐姐手上的碎片簌簌掉下几片,大的那块已经扎穿了她的手掌。
姐姐没哭,只是把另一支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不住颤抖。她后背轻薄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
姐姐很痛。
他只有这个想法,于是用稚嫩但暗哑的声音大喊道:“放开我姐姐!”
双臂环抱在身前,用力去撞公爵的腿。泪水和鼻涕随着他不断的撞击印在公爵的大腿上,弄脏了昂贵精细的布料。
“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放开我姐姐!”
养父低头看向他。
那是看稀世珍宝的眼神,却不是珍重,而是贪婪。
孩子很少看见除嫌弃和厌恶以外的眼神,但是他看见这个陌生的复杂眼神,心像要裂开了一样,好重,好怕。
公爵放开了姐姐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肩膀,再用另一只手将他轻而易举拽到身前另一侧,半蹲下拍拍他们的肩膀,咯咯笑起来:“两个好孩子,父亲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说着站起来,一手一个夹着腰,轻轻松松将小孩提了起来。姐弟两个几乎是被折叠在他腋下。
公爵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在席中名人贵族贪婪妒恨的眼神下,于侍卫的包围式保护中离开了这场高贵的晚宴。
饭还没吃,他们就被带着离开了宴席。空空的胃被腰上紧圈的手绞得发痛。
身后的大殿里不断有杯子碎裂的声音和孩子吃痛的抽泣声,随着颠簸隐隐绰绰传进耳中。
胃里一阵发胀,想吐。
回到家时,那些平时横眉冷对他们姐弟的人正聚在一起,用很复杂和恶心的眼神看他们。养父派人将他们关进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很黑,外面还围了好多人。
好在有姐姐,还有烛火。
可是烛火照不尽潮湿的屋子,姐姐的手也受伤了。锋利的玉片还插在掌心,血一直滴。
在他的哭闹下公爵才想起派人给姐弟两包扎。
被关的时日里他们有好吃的食物可以吃,还是一天三顿,管饱。
弟弟正在狼吞虎咽,却突然在铁门的孔缝中与几双垂涎欲滴的眼睛对上——看眼神,那些人好像也饿惨了,就是不知道想吃的是面包,还是人。
接下来半个月里这样光明正大的窥视一直存在,隔着一道铁门,似乎在预估一件商品的价格。
年幼的弟弟被这样的眼神吓得不敢睡觉,饭也不敢吃。于是姐姐让他将头抵在自己怀中。
有姐姐护着,他终于感到安心,低着头缩成一团,将食盘抱在自己怀中,抓起一块块糕点塞进嘴里。
姐姐也用没受伤的手拿起一块糕点啃咬。她能听见外面讨价还价的声音——好言相劝、威逼利诱。
沉默地将糕点一口口咽下。
慈祥的公爵养父挡在铁门前,笑意盈盈:“这两位是我的孩子,上帝会决定他们的归属。”
晚上睡觉,弟弟依旧蜷缩在姐姐怀中。
姐姐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入睡,“姐姐会带你跑,你明天一定要跟紧我,知道吗?”
这句话她重复了无数次。低声细语中,他迷迷糊糊地应下最后一个“嗯”,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公爵养父真的将他们带了出来,他再次见到了阳光。
随行的还有教堂牧师,是来护送他们的。
他和姐姐一直都表现得很顺从乖巧,是以这些人并不防他们,只是专注保护他们不在路上被其他人截走。
路途遥远,因为这些人的轻视,姐姐竟然真的带着他逃跑成功了。
那是一场持续很久的逃亡。
姐姐带着她一直跑一直跑,没日没夜地跑。姐姐的翅膀已经长出来了,抱着他,跑累了飞,飞累了跑。
实在坚持不住,他们也会钻进各种洞和缝里睡一会。
牧师和军队在后面穷追不舍。
他们还是一直跑一直跑,跑了一年、两年……跑过山川河流,挤在货物里飞过好大好大的海。
然后见到了很多不一样的房子,不一样的人。
可他们还在逃。
姐姐用了新学的幻容术,专带他往人多的地方钻。
在广袤无垠的异国他乡,他们会活得轻松一点,有时候能在一个地方多呆几天。
辗转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很多年,姐姐已经长大了,他却还是很瘦弱矮小。
他有些沮丧。
姐姐弯下腰摸摸他的头,金色的头发在揉搓下变形,“你还小,等再长大些就好啦。”
他哭丧着脸,抱住姐姐的腰,将脸埋进姐姐怀中汲取温暖:“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休息啊,那些人为什么要一直抓我们?”
姐姐一下下轻扶他的头,什么话也没说。
那是难得温馨的场景。
流离失所不总是那么幸运,大多时候他们还是在人群中东躲西藏。
直到有一天,筋疲力尽的姐姐撞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男人很好看,很温柔,和姐姐一样。
姐姐撞晕在了男人的怀中。男人扶着人愣在原地,最后还是一手抱着姐姐一手牵着着急的他,将两个人带回了山上的居所。外面还晒着许多药草。
男人在姐姐身上点了几下。她猝然醒来,立刻坐起警惕地环顾四周。见男人并无恶意后道了谢,抱起一旁狂塞糕点的弟弟,跌跌撞撞地要走。
被男人拦住了:“你的身体离崩溃不远了,再跑下去会活活累死,放心,追你们的人不在这,安心休养吧。”
“你是谁?”姐姐警惕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男人笑得儒雅,语气也很温和:“我叫檐语。至于你们是谁,与我而言并不那么重要。只是两个需要帮忙的病患,不是吗?”
“为什么帮我们?”姐姐又问。
“你们身上没有孽因,却有孽果,是无辜受累的生灵,所以我救你们。”男人如是说。
“因果…檐语,你是那位为生灵规律诞生的神?”
“嗯,世人的确这么总结我。”
“多谢…”姐姐松了口气,说完安抚性地拍拍弟弟的头,便直接晕回了床上。
弟弟:“姐姐?!”
檐语:“……唉。”
祂轻轻叹了口气,将易容后的姐姐在床上摆好,喂了几颗药丸。
中间有一段相当轻松快乐的时光。他们被檐语和居住在此处的灵鹤一族养得很好,也不用再一直维持不属于他们的样貌。
后来姐姐与檐语成了婚,诞下一对双生女。
双生女中的姐姐像姐姐和檐语一样可靠,妹妹和弟弟一样单纯。
那真是洛塔波曾经最爱的日子,有姐姐,还有新的生命。
可是,年迈的教皇与公爵勾结,迫切要得到原心天使的心脏,以延续自己的新生。
他们引走檐语,窜出一群人抓走了自己和姐姐,将她们带回了西列域。
再后来,这个家就支离破碎了……
洛塔波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心脏闷闷沉沉,像是要裂了一样难受。
“姐姐……”
…………
“临溪,我们一起下山去玩好不好,今天不练功了…”
“临溪…临溪!你理理我,不要离开!不要走!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原谅我…求你了…放开我,我要去见临溪!”
白染被灵力绳索紧紧缚在床上,目光呆滞,神情时迷离时痛苦,不停大喊大叫。
床前两人见此情景均是面色凝重。
蕃长眉头微皱,面容严肃道:“他用过几次魅灰?”
朱阑用灵力死死按住白染,额上青筋暴起:“两次,之后察觉不对便没再用了。”
“魅灰…给我魅灰!我要见临溪!”床上的白染突然用力挣开束缚,疯了般往门外跑。
绳索断开,朱阑被击得后退两步,“夏神,快拦住他!”
不用他开口,蕃长的灵力已然凝成几条细线,瞬间缠住白染,将其重新砸回床上。
这些像光线一样的细线接触到白染的衣物时灼烧出白烟,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快,你重新接管。我受过伤,没有‘感知’在身边时灵力无法收敛,外放的神意会灼伤他。”
朱阑正要重新接手。
“不…不用,”被痛觉刺激的白染竟然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声音虚弱,“这样就好,唔…让我清醒点。”
炙热的光线已经触及肌肤,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他浑身被冷汗浸透。
蕃长收回几束灵线,对朱阑道:“我留一部分,剩下你来。”
朱阑闻言立刻将自己的绳索束缚上,同时离祂的灵线远远的,生怕被误伤。
“他这样多久了?”
朱阑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白染,“第四次,每次犯瘾间隔的时间都会变长,分别是一日、七日、一月,我们推断这应该是最后一次。”
待终于熬过去时,白染已然像退了层皮般,近乎虚脱,大口大口喘气。
烂泥似的瘫在床上,眼神空洞,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
由于中途耽误了好几天,加之刚听到的关于魅灰的消息,却辰需要立刻赶去魔域,最后花钱雇了艘飞舟。
好歹是赶上了,就是钱袋有点空。
此时魔域已进冬年,大片的土地种着能在严寒中生长的灵株——藏收草。
山野上跃灵树的花在霜中愈发亮丽。
这里是一部分跃灵蝶族的居住地。
跃灵蝶,一种纯黑的蝴蝶,十分喜爱跃灵花,依靠其中灵力修行,并对其味道十分敏感。
之前却辰来魔域办事时正巧碰上他们因跃灵树不明原因的枯萎而愁眉苦脸。
跃灵蝶一族找了很多人来看过,只说是被外来的侵蚀气腐蚀了,要用强大的灵力来压制。
可跃灵蝶一族世世代代都不曾离开过他们的故乡,只依靠跃灵果来修行,哪里会有强大的灵力,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帮忙。
却辰就顺道帮了个忙,得了个人情。
那侵蚀气已然深入跃灵树的树体,无法根除,只能压制。
尽管跃灵蝶族的人已另寻了一块地重新栽种培育跃灵树,但树木生长所需时间还是太长。
他隔些时间会来再次补上压制。
倒不是只有他能压制,只是他不收银子。这本就是个小族,没什么灵力也没什么野心,如凡间的农家百姓一样靠着一亩三分地生活、修炼。
蝶妖的寿命大多短暂,不管生老病死,都喜欢守在一处。
重新栽种跃灵树已经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再没有多余的钱去请人来处理侵蚀气,只好每次都腆着脸找却辰。
却辰也不是白白帮他们的忙,原本是想邀他们加入还家门。这里的水土很可能已经被污染,再种植的跃灵树保不准还会被侵蚀。
可这些人不愿离开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
却辰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每年让他们帮忙制些花蜜,就当报答。
其实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三日,他之所以着急赶来是有原因的。
进入村落,见到的不再是从前热闹的场景。
屋舍寂静,石道上甚至连个玩耍的孩子都没有。
却辰迈步向族里议事的屋子走去,一般族里的大事都是聚在那商议,往年也在那为他设宴答谢。
跃灵蝶一族一向纯朴善良。
他们果真聚集在大屋子中议事。族长坐在中间,其余众人皆是愁容满面,一言不发,连好动的孩子都不哭不闹的依偎在母亲怀里。
却辰推门进来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往日一样笑出来。
族长微愣,随即走下主位来到他面跟前。在这位年轻人面前叹了口气,“多谢却门主还愿意来帮我们清除侵蚀气,只是恐怕让你白来了。”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听说近来出现了一种叫魅灰的毒物,正是由跃灵花制成,魔主下令整个魔域的跃灵树都要销毁,长时间内禁止再种植。”
老者的语气已经哽咽,“这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啊,我们世代都是靠着这个生存啊!”
这一哭,引出更多的抽泣声,孩童们见自己的父母亲哭,也“哇哇”地号了起来。
有人在这时说话:“凭什么为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魅灰就要断我们的生路?凭什么啊?”
“是啊,凭什么他们说毁就毁?那东西又不干我们的事!种了成千上万年的跃灵树,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魅灰害人,那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眼看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却辰拉起族长衣袖,赶忙安抚:“诸位不要担心,我此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我先出去和族长聊一聊,稍安勿躁。”
说完将人拉了出去。
却辰在吟清宗的集议已经猜到会有销毁跃灵树这一遭,赶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他站定,单刀直入道:“族长,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你们帮忙去种跃灵树?”
族长一愣,“却门主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却辰面色凝重,“那些人很可能和魅惑有关,能跟我说得详细点吗?越详细越好。”
见他神情严肃,族长也不再多问,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约莫半月前,有几个旅客特意来我们这,说要看看被侵蚀气侵染的跃灵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叫人带他们去了。回来后他们很是失望的样子,还问我们能不能培育出果实更大的跃灵树。万物有灵,有其生长规律,跃灵树尤胜,更是难以更改。听完这些,那些人就走了。”
却辰立刻道:“应该还有下一波人。”
族长惊诧地看着他:“的确如此,昨天又来了几个人,他们先是问了几个足人一些关于跃灵树的问题。后来又问我们要不要随他们去一个地方种植更好的跃灵树,还承诺会有很多钱财。但我们是不愿离开这里的,于是断然拒绝了他们,谁知今天就这样了。早知道…”
“这些人还会再回来的。”却辰突然道。
“啊?”
“没什么。”他继续笑笑,让别人看不明他的态度,“那些人很可能就是暗中生产贩卖魅灰的灰贩,想让你们帮忙种植原料,这是一笔暴利的买卖。”
却辰故意将话说得模糊不清,连同立场一起模糊。
说完这些,他不再看族长的表情,转身回到屋里。对着跃灵蝶众人,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销毁的命令由春神下达,既是为了救命,应当是不会不管各位的。只是可能需要等些时日。”
静默片刻,他补又充道:“他们如此注重魅灰,是因为查出此物能疲弊痛楚,使用者能暂时得到解脱和快感,但代价是蚕食人心和生机。”
人群传来吸气声和叹息,这些话他们早已听说过,一直半信半疑,如今从却辰口中再听了一遍,心里的不信便散得差不多了。
却辰很快就要告辞离开了,“我还有些事要办,需离开几日,猎灰堂派来处理跃灵树的人不多时就能找来这,到时我会再回来,如果有人想同我一起回还家门的,还家门也很愿意给各位一处安生之地。”
说完这番话他就离开了,留下依旧踌躇不定的跃灵蝶族人。
实际上却辰并没有完全离开,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客栈,晚上休息,白天站在暗处盯着跃灵蝶一族的动静。
他自认为已经将魅灰的特性说得差不多,那么接下来就是看这些人的选择了。
当初他们之所以果断拒绝灰贩去种植跃灵树的邀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这里不愁吃穿,外加他们不愿离开世代生活的地方。可是如今要销毁跃灵树,他们没了赖以生存的东西,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灰贩们显然也能得到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再回来邀请他们,这次的选择可能会有所不同。
他先前说的话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立场,是因为他想让跃灵蝶族自行思索衡量。自己如今能费尽口舌劝他们择善,改日灰贩也能巧舌如簧使他们择恶。却辰不会允许自己将这些不定因素带进还家门。
一声青衣的青年静坐在树杈上,眼神无波地看着远处冷清的屋舍。
他要现在就看明白这些人会不会为了利益去助恶。如果会,他会杀了这些注定要害人的跃灵蝶。如果不会,就招入还家门,给他们一处落脚之地。
多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