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冰冷,黝黑,在昏暗摇曳的壁灯光晕下,泛着死亡的光泽。空气凝滞,灰尘在光束中无声悬浮。林骁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向头顶,又在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中骤然冷却。他背靠潮湿的岩壁,一只手还握着卡在栅栏缝隙里的匕首,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距离腰间的枪套不过咫尺,却不敢妄动。身后,是重伤昏迷、生死不知的沈砚舟,面前,是黑洞洞的枪口和一个充满敌意的不明警卫。绝境。
“谁?说话!”警卫又靠近一步,□□的枪管抬高,对准了林骁的胸口。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黝黑,眼神里混杂着紧张、狐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显然也被这从废弃通风口突然钻出的人吓得不轻。他扫了一眼林骁狼狈的样子——湿透破损的潜水服,沾满泥泞血污的脸,还有身后地上那个蜷缩着、生死不明的人影,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们……怎么进来的?偷东西的?还是……从河里逃出来的?”
“河”?林骁心头一震。这个警卫的用词……难道他知道庄园地下暗河的事?还是说,这里经常有“不速之客”?
电光石火间,林骁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以他现在的体力,加上一个奄奄一息的沈砚舟,成功几率几乎为零。解释?怎么说?误入的探险者?被河水冲进来的遇难者?太牵强。对方不会信,反而可能引来更多守卫。
他需要时间,需要信息,需要……一个机会。
“别开枪!”林骁缓缓举起双手,动作尽量放缓,以示无害。他的声音因为脱水和紧张而沙哑,但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疲惫和惊魂未定,“我们不是贼……是……是地质勘探队的,在……在上面雨林勘探时遇到山洪,被冲进暗河了……我兄弟受了重伤,求求你,救救他……”他刻意模仿了当地口音,语速很快,充满恳求,身体微微侧移,试图挡住身后沈砚舟的身影,也挡住了对方可能看清沈砚舟面容的视线。
“地质勘探队?”警卫皱起眉,显然不信,枪口并未放下,反而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胡说!这附近根本没有勘探队!而且,这通风口早就封死了,你们怎么可能……”
“是山洪冲开的!”林骁抢白,语气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慌乱,“水太大了!我们被卷进一个地下洞窟,好不容易才爬到这里……我兄弟的腿被石头砸断了,流了很多血,再不救就来不及了!”他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沈砚舟,心脏揪紧。沈砚舟依旧无声无息,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
警卫的视线也落到了沈砚舟身上,看到他腿上的绷带和身下暗红的血渍,又看了看林骁同样狼狈不堪、多处擦伤的样子,眼中的怀疑稍微退去了一丝,但戒备丝毫未减。“这里……是私人庄园的禁区,你们不能待在这。我……我得报告队长。”他说着,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对讲机。
报告?不行!一旦惊动更多人,他和沈砚舟就彻底完了!
“等等!”林骁急忙开口,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拔高,“求求你,别报告!我兄弟真的快不行了!你们……你们庄园这么大,一定有医生吧?或者有急救包?能不能先救救他?我们……我们保证不乱走,等天亮了,我们就离开,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警卫的表情和动作,寻找着破绽。这个警卫看起来很年轻,经验似乎并不丰富,眼神里有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警卫按在对讲机上的手停住了,他看了看沈砚舟惨白的脸,又看了看林骁布满血丝、写满哀求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这里……没有医生。而且,队长要是知道有外人闯进来,麻烦就大了……”
“那……那至少给点止血的药,绷带也行!我们自己处理,绝不乱跑!天亮我们就从原路返回,保证不打扰你们!”林骁步步紧逼,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哭腔,“兄弟,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我给你钱!我身上还有点现金,都给你!”他说着,作势要去摸口袋——一个潜水服里根本不存在的口袋。
“别动!”警卫立刻紧张地低喝,枪口又抬高了几分。
林骁立刻僵住,双手举得更高。“好好好,我不动!兄弟,你看,我们这样,还能有什么威胁?我兄弟都快死了,我只想救他……”他声音哽咽,眼圈泛红,演技逼真到了极点。生死关头,每一分潜能都被压榨出来。
警卫的枪口微微下垂了几分,显然被林骁的“真情流露”打动了一些。他再次打量两人,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林骁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发难,虽然他知道那可能是最坏的选择。
“你们……真的只是被水冲进来的?”警卫最终迟疑地问道,枪口又放低了一点。
“千真万确!”林骁斩钉截铁,眼神“真诚”得能滴出水来,“我们对天发誓!只要我兄弟能挺过去,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多留一分钟!”
警卫沉默了几秒,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但枪口依旧没有完全放下。“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许乱动!我去……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药和绷带来。记住,别耍花样,否则……”他晃了晃枪口,威胁意味十足。
“谢谢!谢谢兄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林骁连连点头,感激涕零。
警卫又警惕地看了他们几眼,尤其是地上的沈砚舟,确认他没有威胁,这才慢慢后退,退到杂物堆的阴影里,但枪口依然若有若无地指向这边。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观察。
林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这个警卫一旦离开,很可能会立刻报告,或者带更多人回来。他必须在警卫离开的瞬间,或者回来之前,找到出路,或者……解决掉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林骁的余光始终锁定着警卫,大脑飞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硬拼?成功率太低。挟持?人质在手或许能周旋,但沈砚舟的状况经不起任何折腾。等警卫拿药回来?那无异于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沈砚舟,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的闷哼。这声音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警卫立刻警觉地看过来:“他怎么了?”
“没事!他……他就是疼!”林骁急忙解释,同时俯身,装作查看沈砚舟的情况,实则用身体挡住了警卫大半视线。他的手看似在安抚沈砚舟,实则迅速摸向他腰间的□□——那是他仅剩的、最隐蔽的武器。
然而,就在林骁的手指触碰到冰冷刀柄的瞬间,沈砚舟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那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幽深得像两口枯井,空洞,没有焦点,但下一瞬,仿佛有幽暗的火星在深处一闪而逝。他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林骁读懂了他的唇形——“拖住他……三十秒……”
林骁的心脏猛地一缩。沈砚舟醒了?在这种时候?他哪来的力气?还有,三十秒?他想干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林骁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抬头,脸上堆起更焦急、更慌乱的表情,对着警卫语无伦次地喊道:“兄弟!他……他好像不太对劲!呼吸更弱了!求求你,快点拿药来!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一边喊,一边用手“不经意”地碰倒了身边一个空铁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地下室里回荡。这声响动成功地吸引了警卫的全部注意力,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枪口也跟着偏移了零点几秒。
就是现在!
躺在地上的沈砚舟,动了!快得不可思议,仿佛回光返照,又像是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他没有试图起身,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极其微弱地、却又精准地,弹出了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心里的一小块、边缘锋利的、不知何时从潜水服破损处扯下的、沾染了他自己血渍的金属片!
金属片在昏暗的光线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击中了远处墙角的、那盏唯一的、摇摇欲坠的壁灯的开关!
“啪嗒!”
一声轻响。昏黄的灯光,瞬间熄灭!整个地下室,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的黑暗!
“谁?!”警卫惊恐的叫声响起,夹杂着枪械慌乱移动的声响。
黑暗降临的瞬间,林骁动了!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朝着记忆中警卫最后的位置猛扑过去!没有视觉,全靠听觉和刚才的记忆!他扑倒了警卫,两人重重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在摔倒时脱手,滑向黑暗深处,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撞击声。
“放开我!混蛋!”警卫惊怒交加,奋力挣扎,拳头胡乱地砸向林骁。林骁闷哼一声,脸颊挨了一下,火辣辣地疼。但他死死压住对方,一只手钳住对方挥舞的手臂,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匕首在刚才的扭打中掉了!他立刻改变策略,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面门!
“砰!”沉闷的撞击声。警卫发出一声痛呼,挣扎的力道一松。林骁抓住机会,屈起膝盖,狠狠顶在对方柔软的腹部!警卫惨叫一声,身体弓成了虾米。林骁趁机翻身,骑在对方身上,双手死死扼住对方的喉咙!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徒劳的挣扎声。
“别动!再动就掐死你!”林骁压低声音,在对方耳边嘶吼,声音因为用力而扭曲。他能感觉到手下的喉咙在剧烈滚动,对方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开始痉挛。但他不能松手,一丝一毫的松懈,都可能让他们万劫不复。
“嗬……嗬……”警卫的挣扎越来越弱,踢蹬的腿也渐渐无力。
就在林骁以为即将得手时,身下的警卫突然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屈膝,狠狠撞向林骁的后腰!剧痛传来,林骁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松。警卫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向后躲去,一边咳嗽一边嘶声大喊:“来——!”
“人”字还没出口,一道微弱但迅疾的风声掠过!紧接着是“噗”的一声轻响,像是利刃刺入皮革。警卫的喊叫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短促的、被掐断的呜咽,然后是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
黑暗重新归于死寂,只有林骁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远处沈砚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林骁僵在原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慢慢转头,望向沈砚舟倒下的方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刚才那致命的一击,来自那里。
是沈砚舟。他用什么做的?他哪来的力气?
“沈砚舟?”林骁哑着嗓子,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黑暗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只有远处传来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咳嗽声,和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林骁摸索着,找到掉在不远处的手电筒——幸好刚才扭打时没摔坏。他按亮开关,微弱的光束刺破黑暗,首先照见了不远处地上那个警卫。他仰面躺着,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惊恐和不甘,喉咙上插着一片染血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片——正是刚才沈砚舟弹出去打灭灯的那片!金属片深深没入咽喉,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已经死了。
林骁移开视线,强压下胃部的不适和心头的寒意。他转动光束,照向沈砚舟的方向。
沈砚舟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像纸,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边,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一下,显然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甚至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对着前方,仿佛刚才那精准致命的一击,只是身体残留的本能。
“你……”林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责备?后怕?还是……一丝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迅速爬过去,检查沈砚舟的情况。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呼吸浅促,体温低得吓人。腿上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显然刚才的动作撕裂了伤口。
“别乱动。”林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撕下自己潜水服相对干净的内衬,试图给沈砚舟重新包扎止血,但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成功。
沈砚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涣散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无力地闭上。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别说话,省点力气。”林骁低吼,不知是在对沈砚舟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牙齿配合着手,将布条撕成条,颤抖着,却尽可能稳妥地,重新勒紧沈砚舟腿上的伤口。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条,但他别无他法。
处理完伤口,林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状。警卫死了,但尸体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地下室看起来是堆放杂物的,可能有别的出口。他用手电筒扫视四周。果然,在堆放木箱的另一侧,发现了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大锁。
林骁走过去,试着拉了拉,纹丝不动。锁很结实。他回身,在警卫的尸体上摸索,希望能找到钥匙。没有。倒是在他腰间摸到了一个对讲机,还有一串钥匙,但看起来像是仓库或者工具房的。
“妈的!”林骁低骂一声,心头一沉。没有钥匙,强行破门动静太大,可能引来更多守卫。
他拿着对讲机,回到沈砚舟身边,打开开关。里面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偶尔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本地语言,似乎是其他巡逻队员在例行报告,暂时没有异常。看来这个警卫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
暂时安全,但时间不多了。天快亮了,换班时间一到,警卫失踪的事就会暴露。
“沈砚舟,听着,”林骁蹲下身,扶住沈砚舟冰冷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那道铁门锁着,我找不到钥匙。你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能撑一段时间就行。”
沈砚舟的眼睫颤了颤,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目光聚焦在林骁脸上。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凝聚。他极慢、极慢地转动眼珠,扫视着这个昏暗的地下室。目光在堆满杂物的角落、生锈的管道、斑驳的墙壁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天花板某个角落,一个被蛛网和灰尘覆盖的、不起眼的通风管道口上。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
林骁立刻将耳朵凑近。
“……上……面……”沈砚舟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管道……通……储藏室……或者……厨房……”
上面?通风管道?林骁抬头看向那个黑黢黢的管道口,大约半米见方,覆盖着厚重的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清理过了。如果能爬上去,或许能通往庄园的其他区域,避开地面的巡逻。但沈砚舟现在的状况……
“你撑得住吗?”林骁看着沈砚舟惨白的脸,心沉到了谷底。爬通风管道,对一个健康人来说都不轻松,何况是一个重伤失血、濒临昏迷的人。
沈砚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管道口,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我上不去。你自己走。
“放屁!”林骁低吼,眼睛瞬间红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我背你上去!”
沈砚舟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无奈,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
林骁不再犹豫。他快速搜索了一下警卫的尸体和周围的杂物堆,找到了一截生锈但还算结实的铁链,和几根粗麻绳。他将铁链缠在腰间,用麻绳将沈砚舟牢牢地绑在自己背上,打了个死结,确保不会松脱。沈砚舟很轻,但背在身上,那重量却沉甸甸的,压得林骁几乎喘不过气,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走到通风管道下方,试了试高度。管道口距离地面约三米,周围墙壁光滑,没有借力点。他搬来几个摞在一起的木箱,摇摇晃晃地爬上去,勉强够到了管道边缘。锈蚀的铁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骁一手死死扒住管道边缘,另一只手反过去,托住背上的沈砚舟,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将他往上送。
沈砚舟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全靠林骁支撑。每上升一寸,林骁都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断裂,背上的伤口被摩擦,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汗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衣衫。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一点一点地,将沈砚舟往上推。
终于,沈砚舟的上半身被塞进了管道口。林骁自己也用尽最后力气,攀了上去,然后回身,抓住沈砚舟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拖了进来。狭窄的管道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几乎令人窒息。林骁将沈砚舟放平,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
歇了几秒,他不敢久留,从口袋里摸出那个警卫的对讲机,调到特定的静噪频道,然后用力扔向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希望能制造一点误导。接着,他用手电筒照了照管道深处。管道很窄,仅容一人匍匐前进,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不知通向何方。
“坚持住,沈砚舟,我们马上就出去了。”林骁低声在沈砚舟耳边说道,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沈砚舟靠在他怀里,身体冰冷,呼吸微弱,没有任何回应。
林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慌和身体的极度疲惫,将手电筒咬在嘴里,开始沿着管道,艰难地向前爬行。他一手拖着沈砚舟,一手扒着管道内壁,膝盖和手肘摩擦着粗糙的铁皮,很快便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灰尘呛入口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被他强行压下。
管道似乎没有尽头,黑暗,狭窄,压抑。只有手电筒微弱的光束,在无尽的灰尘中开辟出一条勉强可见的道路。林骁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背上的沈砚舟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几乎感觉不到。林骁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能停,不能停……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仿佛念着咒语。血液顺着他的手臂和膝盖流下,在灰尘中留下蜿蜒的痕迹。体力在飞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但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死,停下沈砚舟就……
就在林骁几乎要脱力昏迷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气流,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食物的香气?还有……隐隐的、嘈杂的人声?
是厨房!沈砚舟说的可能是对的!
林骁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加快速度朝前爬去。管道开始出现岔路,他凭着直觉和那丝气流的指引,选择了向下的、似乎有光亮的通道。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个栅栏式的通风口,微弱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林骁小心翼翼地爬到通风口前,透过生锈的铁栅栏向外看去。下面是一个宽敞的、灯火通明的大厨房,几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正在忙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油锅的滋啦声、还有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通风口的位置很高,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下方是堆满食材的货架和巨大的冷藏柜,正好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
暂时安全了。但只是暂时。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厨房,找到一个更隐蔽的藏身之处。
林骁观察了一下厨房的布局和人员活动规律,然后退后一点,用匕首开始撬动通风口的铁栅栏。栅栏锈蚀严重,但固定得很牢。他不敢用力过猛,怕发出声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松了一角。他小心地将栅栏卸下,放到一边,然后探出头,观察了一下下方。货架很高,距离地面大约三米。跳下去不难,但带着沈砚舟,还要不发出声音,几乎不可能。
他回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沈砚舟,又看了看下方。时间不等人,厨房里的人随时可能发现异常。他一咬牙,解下缠在腰间的铁链,将一头牢牢系在通风管道内侧的坚固支架上,另一头在自己腰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沈砚舟抱到通风口边缘,用剩余的麻绳,将他面对面绑在自己胸前,确保他不会滑落。
做完这一切,林骁已经汗如雨下,几乎虚脱。他深吸一口气,抓住铁链,闭上眼睛,纵身向下一跃!
“哗啦——”铁链摩擦管道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在嘈杂的厨房里,这声响并不算太大,但还是引起了最近一个切菜学徒的注意。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林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抱着沈砚舟,身体悬在半空,距离地面还有一米多。铁链因为两人的重量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学徒的目光扫了过来,似乎看到了悬挂在半空的两个人影,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张嘴就要喊——
千钧一发之际,林骁猛地松开一只手,从腰间摸出那把从警卫身上摸来的、没有消音器的手枪,对着学徒脚边的地面,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空旷的厨房里炸响!震耳欲聋!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呆了!切菜的学徒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倒在地,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有入侵者!在通风管道!”有人用当地语言惊恐地大喊。
厨房里瞬间乱成一团!锅碗瓢盆打翻在地,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寻找掩体,尖叫声、呼喊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就是现在!林骁趁着混乱,松开铁链,抱着沈砚舟,重重摔在下方堆满土豆麻袋的货架上!麻袋缓冲了大部分冲击力,但还是摔得他眼冒金星,背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坐起,拔出手枪,指向门口的方向,厉声喝道:“都别动!谁动打死谁!”
他的声音嘶哑而凶狠,带着浓重的杀意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配合刚才的枪声和此刻他浑身浴血、挟持着一个人的狰狞模样,极具威慑力。厨房里的人大多是厨工和帮佣,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吓得噤若寒蝉,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林骁迅速扫视四周。厨房有两个出口,一个通向餐厅,一个通向后面的储藏室和垃圾处理区。餐厅方向人声嘈杂,似乎有更多的人闻声赶来。不能走那边!
“你!过来!”林骁用枪指了指一个离他最近、看起来最胆小的年轻帮厨,用蹩脚的当地语言混杂着英语命令道,“带我们去后门!快!”
那帮厨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点头,连滚爬爬地站起来,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
林骁一手持枪警戒,一手费力地架起沈砚舟——沈砚舟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得像面条,全靠林骁支撑。他拖着沈砚舟,跟着帮厨,踉踉跄跄地冲向那扇小门。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追兵快到了!
“砰!”林骁头也不回,对着身后天花板开了一枪,打碎了吊灯,碎片四溅,引起一片惊呼,暂时延缓了追兵的脚步。
冲进小门,是一条昏暗的、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狭窄走廊,弥漫着食物腐烂和清洁剂混合的刺鼻气味。帮厨指着走廊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里……通……通往后巷……”
“滚!”林骁一脚踹开帮厨,拖着重伤昏迷的沈砚舟,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铁门。铁门没锁,他一脚踹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晃得他睁不开眼。
外面是一条肮脏狭窄的后巷,堆满了垃圾和废弃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巷子两头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庄园的警卫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了!
绝路!又是绝路!
林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背靠冰冷的墙壁,将沈砚舟护在身后,举起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视野开始模糊,体力已到极限。沈砚舟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要死在这里了吗?和他一起?
不!绝不!
就在林骁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巷子一侧的垃圾堆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压低的声音:“这边!快!”
林骁猛地转头,只见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矮个子男人,从垃圾堆后探出头,焦急地朝他挥手,示意他过去。在他身后,停着一辆破旧的、没有牌照的皮卡车,车厢用脏兮兮的帆布盖着。
是敌是友?陷阱?还是……
没有时间犹豫了!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骁一咬牙,拖着沈砚舟,用尽最后力气,踉踉跄跄地冲向了那辆皮卡车!
矮个子男人迅速掀开帆布一角,露出车厢里堆满的蔬菜筐。他帮着林骁,两人合力,将昏迷的沈砚舟塞进了蔬菜筐之间的缝隙,然后用帆布草草盖好。林骁自己也爬上车,蜷缩在另一个角落,用帆布盖住身体。
“趴下!别出声!”矮个子男人用生硬的英语低喝一声,跳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引擎发出老旧的轰鸣,皮卡车猛地蹿了出去,拐进旁边一条更窄、更脏的小巷。几乎就在同时,几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冲进了后巷,只看到皮卡车扬起的灰尘和消失在巷尾的车尾。
“追!”警卫头目气急败坏地大喊。
破旧的皮卡车在小巷中疯狂穿梭,左冲右突,甩掉了后面的追兵,最终驶上了一条相对僻静的郊区公路。矮个子男人从后视镜里确认暂时安全后,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林骁从帆布下探出头,剧烈地喘息着,心脏还在狂跳。他看向驾驶座那个陌生的背影,沙哑着开口:“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们?”
矮个子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压低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快速说道:“别问。有人花钱,让我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点,接应两个从庄园后巷出来的人。车后座下面有急救包,干净的水和食物。你们有十分钟处理伤口,换衣服。然后,我会送你们到下一个交接点。”
有人花钱?接应?林骁心头一震。是祁寒安排的后手?还是……别的什么人?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掀开帆布,查看沈砚舟的情况。沈砚舟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吓人。腿上的绷带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身下的蔬菜筐也染红了一片。
林骁手忙脚乱地找出急救包,用颤抖的手撕开沈砚舟腿上的绷带。伤口狰狞外翻,因为之前的剧烈运动和摩擦,情况比之前更糟,鲜血仍在不断渗出。他强迫自己镇定,用消毒水清洗伤口,撒上大量的止血粉和抗生素,用新的绷带死死扎紧。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浑身被冷汗湿透。
他脱下自己和沈砚舟湿透破烂的潜水服,从后座找出两套皱巴巴但还算干净的工装换上。然后,他拧开水壶,小心翼翼地撬开沈砚舟的嘴,一点点地给他喂水。沈砚舟的喉咙无意识地吞咽着,但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坚持住……沈砚舟……你给我坚持住……”林骁低声嘶吼着,声音颤抖,不知是在命令,还是在哀求。他紧紧抱着沈砚舟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但效果微乎其微。沈砚舟的身体,像一块正在逐渐失去热量的冰。
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皮卡车在崎岖的公路上颠簸前行,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郊区的荒凉渐渐过渡到城镇边缘的杂乱。矮个子男人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开车,不时警惕地观察后视镜。
林骁抱着沈砚舟,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大脑一片混乱。绝处逢生?还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个神秘的接应人,到底是谁派来的?目的何在?沈砚舟还能撑多久?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翻腾,却没有一个答案。
他低头,看着怀中沈砚舟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额角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就是这个混蛋,把他拖进这趟浑水,又差点死在他面前。就是这个混蛋,让他一次次打破原则,一次次身陷险境。可也是这个混蛋,在生死关头,用一块金属片,救了他们的命。
恨吗?怨吗?或许都有。但此刻,看着沈砚舟气若游丝的样子,那些恨和怨,都被一种更强烈、更陌生的情绪淹没了——恐惧。恐惧失去他。恐惧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自己怀里。
“沈砚舟……”林骁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怀中的身体,依旧冰冷,没有回应。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沈砚舟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在狭窄的车厢里,交织成一首绝望而沉重的挽歌。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还活着。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