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恢复的不错,明后两天有空可以去一楼办理出院了。”
“谢谢医生。”
手臂上细长的刀伤上完药被绷带绑好,徐洲放下袖子,对着窗外出神。
胜利大厦的绿色玻璃兢兢业业地反射余晖,春晓花店外的花束在下午换成了太阳花,春婆婆的小摊淹没在学生堆里。
周一舟特别喜欢下午出门,喜欢开玩笑说自己是吸血鬼正午的太阳会把他晒化。喜欢在公园大樟树下捡很多很多树叶,然后在遇到虫子后惊讶地感叹一声,手忙脚乱地把捡到的叶子全部重新放回树底下。
周一舟不喜欢医院,因为住院的晚上他总是失眠。
徐洲在刚刚醒来那一会想,黑色的天幕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周一舟肯定会睡不着觉。他现在也有点睡不着。
喉咙干涩,说出的话一卡一卡的,像是身体断了网。
梁越闭着眼睛趴在病床边,手臂压在徐洲腿上。
徐洲老眼昏花,抬起手拔了一根梁越的头发。
“我复活了。”他说。
梁越疼得叫了一声,“你死行不行?”,从他手里抢过自己的发丝,放回脑袋上,“我去叫医生。”
“让他帮我看看脑子。”徐洲悠悠地帮梁越补上下一句。
“你真是有病。”梁越无语地说。
徐洲愉悦地把自己正在输液地手抬起来,“我有。”
——
病房门被打开,梁越提着保温桶走进来。
方绍悄咪咪地跟在他后边,食指比在嘴边对着徐洲嘘了半天。
“哎呦,”梁越捞住突然扒在他背上的方绍,把桶提起来,“粥粥粥粥粥。”
徐洲坐在病床上,挑了挑眉,“梁梁梁梁梁?”
“方绍你知道为什么隔壁病床没人吗?”梁越打开盖子,把粥盛出来,捏着碗边边,放在徐洲手心里。
“烫烫烫烫烫,我要烫死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梁越没搭理徐洲,继续问方绍。
“为什么?”
“专门留给你的。”
“呜呜呜,”方绍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干嘛这样说我。”
——
徐洲几步跑下台阶,打开车门,灵活地钻进车里。
“笔录做完了?”梁越问。
“嗯,”徐洲拉上安全带,“走。”
轿车驶进大路,这会儿正值上班高峰期,马路塞得满满当当。
“我也真是佩服你,那会我就去找个停车位,一上楼你就躺在血里边了。”梁越关上车窗,把叫骂声阻挡在车外,“小偷带了刀子你也不知道躲一下。”
“我躲了呀,我要不躲那一刀可划我肚子上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偷的东西比命还重要啊,你去跟他抢。”
“他年纪不大,见了血都快抖成筛子了。”徐洲说。
又是一个红灯,轿车稳稳地停下来。
徐洲闭上眼睛,鸣笛声四面八方地涌过来,听得他想吐。
“那是我和周一舟唯一的合照,我特意配了个贵点的相框,想保存久一点。谁知道先被小偷盯上了。”
“我就是担心你,上去的时候我都以为你要死了,要给我交代遗言。”
“我知道。”徐洲拍了拍梁越的肩膀,“好兄弟一辈子,不过我不会把遗言告诉你的。”
“结果你握着我的手说你要吃糖。”
“我怎么觉着你还有点失望呢?”徐洲睁开一只眼,“我说要吃糖是因为我低血糖头晕好不好。”
红灯秒数跳了跳,变成了绿灯,车流顺畅地动起来,轿车拐进一条小巷子里。
徐洲拉了拉把手,车门没开。
他看着梁越。
“我跟你一块上去。”梁越早早就把车门锁上了,他开了一圈在小区里找停车位。
“你要不背我上去吧。我是伤员,我走路好累。”
“伤口在小脑上吗?”
“没有,在手臂上呢。”
灰尘四散,铁门被打开。
“咱方少这么靠谱呢,”徐洲吃惊地说,“全收拾干净了。”
“相框他给你换了个新的,照片完好无损。”梁越把手搭在徐洲肩上,“旧的也没丢,在抽屉里。”
合照在阳光下,周一舟笑得很开心。
“我好感动,回头请你们吃饭。”徐洲认真地说。
“对了,我爸妈他们,”
“还不知道呢,你那会不让我说呀。不过你要是再晚醒几天,我肯定得告诉他们。”
“我妈身体不好,小伤我就不说了,她容易焦虑。”
“行,到时候我帮你遮掩遮掩。”
相片,奖状,笔记本,铅笔,周一舟的过去全部收起来装在一个纸箱里。
“怎么突然要收走。”梁越提起纸箱的一边和徐洲一起往外搬。
“之前放在这里是因为这是周一舟从小到大住着的地方,他熟悉。”徐洲撑着老旧的栏杆喘气,一阵头晕,“现在这小区太老了,安保不好。我收到家里去,更放心。”
“手受伤了别用力,我先搬下去,您老歇够了慢慢下来啊。”
“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起开,挡路。”
——
“诶,我抽根烟。”梁越敲敲烟盒,从车上下来,蹲在垃圾桶旁边点火。
他望着远处跟个木雕似的,点了半天烟没烧着,焰火快点着手了都不知道。
徐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清瘦的青年提着两大袋菜从小巷里过,后边还跟着一群五颜六色的猫。
徐洲弯腰在梁越耳边打了个响指,“熟人啊。”
“我哥。”
“不打个招呼?”
梁越收起烟和打火机,摇摇头“不打扰他了。”
“小徐?”
“林阿姨,去散步啊。”徐洲站在门前,输入密码。
“是,我和别人约好了,先走了啊。”
“诶,”徐洲打开门,“您去。”把箱子拖进去。
房子里的装修全是徐洲自己安排装的,花了很多时间。
不算特别精美,风格也不高雅。
他只是不停地想,想周一舟会和他有一个什么样子的家。
可爱的动画片,搞怪的玩偶,让周一舟佩服不已的绿色开花植物,还有艳阳天。
客厅的一大半墙都让给了书架,徐洲一点点学习生活旅游工作,一点点把书架填满,把家填满。
他可以耐心地等待在某一天,像故事公主与恶龙所写的那样,把周一舟抓过来,把心填满。
——
距离醒来周一舟已经打了五个喷嚏了。
在房子里转了转大概搞清楚了住民的身份。
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猫,三只小狗,四只小鸟,一只出差的大雁店主。
还有代理店主,江煦。
“为什么小煦是代任店主啊?他来很久了吗?”周一舟好奇地问小香叶,一只最活泼的小猫。
“因为他做饭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吃了!!!”小香叶从座椅上跳下来,扑到食碗里。
江煦走出厨房,用挂在墙上的抹布擦干净手上的水。
“哝,”他从角落里掏出一只黑猫塞在周一舟怀里,“这是你的小喵喵仔。”
“它叫躲躲啦。”
“叫什么都得吃饭啊,找了你好久,你不摸摸它估计要饿死在这里了。”
周一舟热切地轻吻躲躲的头,把它放在地上,混在了吃饭动物堆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坐在江煦旁边问。
“梦境要由它们引领才能保持平衡,大多数人可以在梦境里了结心愿,灵魂和情绪主动消散,活人回归正常生活。”江煦打开一根火腿肠咬在嘴里,“极少数灵魂,会因为感情太深无法消散,梦境破灭以后,来到这里。”
“天气小屋?”周一舟指着玻璃杯上的印记。
“对,这里与现实世界相融,双方却极难察觉和干扰。唯一可以突破壁垒的窗口是情感或者范围更大一些,缘分产生的联系。还有一群来去自如的住民。”江煦指了指悠闲自在的小动物们。
“我要一直待在这里吗?”周一舟接过江煦递给他的火腿肠失落地说。
“待在这里不好吗?安全稳定自由。出去以后你怎么知道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有没有变,或许早把你忘了。到时候又要可怜兮兮地混迹在陌生的人群里。”江煦不赞同地拍拍周一舟的脑袋,“而且他可能根本就不想让你去破坏他的正常生活。”
周一舟垂下眼皮,点点头。
住在这里确实舒适,二楼周一舟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窗户。
他打开才发现,房子竟然就在胜利大厦的小花园里,假山石旁边。
林木繁盛,绿叶飘动发出新鲜的气味。
绿意传入房中,周一舟魂不守舍地数着它们的时光流转。
——
“做选择题的时候来了。”江煦打开房门坐在床边,“地址要换了,要跟着走还是留下来,回到现实新世界,你挑挑。”
“还可以回去?”周一舟问。
“人送出去了,本店概不退还,更不负责。风险太大,你想好。”
躲躲在脚边焦躁不安地打转,周一舟沉默了一会,眼睛亮了一下。
“小时候我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是搬饭桌。外婆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外公最不信什么年纪大的要坐上位,所以每次寒假回去,到了吃饭他都坐在下边的位置。小孩们喜欢外公就跟着他坐,桌子便一日复一日越推越上。到了暑假,天气热起来,大家才惊讶的发现饭桌早离挂扇十万八千里了,于是我们便组织起来又把桌子搬退回去,正对着挂扇。”周一舟放松地说,“大家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落在一起,直到外公去世,挂扇叶片的最后一摆动威力居然这么大,大到一下就吹散了蒲公英,四处漂流。”
“可是我不想再流浪了。”周一舟握紧江煦的手,“我需要一些更具体的东西,可以让我抓紧。”
“比如呢?”江煦擦去周一舟额角的汗珠。
“搬桌子,”周一舟笑了一下,“玻璃瓶,鲜花,徐洲和大晴天。”
“徐洲已经下班了,预计还有七分钟路过春晓花店,你要不要去偶遇一下?”江煦看了下手表,平静地建议。
“江煦!谢谢你。”周一舟拿上躲躲冲下楼,打开门,把躲躲放在地上,跃下台阶。
“诶!”江煦趴在窗台上,“周一舟,生日快乐!”他花光所有力气大喊,“路上小心!”
跑到主街上需要路过小花园五颗大到要吞掉整个路面的棕树,还要钻出胜利大厦涌出的欢快鱼群,最后等一个红灯。
周一舟数着秒数,抬头,徐洲正毫无觉察地拿着手机在街边行走,马上要路过汽修店。
混在放学的学生堆里过马路,周一舟感觉高兴快要涨满他的身体,让他变成一只气球飞走。
他莽撞地冲进花店,差点碰碎门边的花印玻璃瓶。
“春晓阿姨,快点快点。”
春晓阿姨把一束包好的桔梗花给他,温柔地说,“这么着急?去告白啊?”
“嗯!我怕他跑了。”
风铃欢快歌唱,美丽的珠串映射出梦幻的彩光,还有一片被风吹动的绿色衣角。
徐洲停下来,撞上青桔香气。
世界就此停止,除去躲躲可以顺畅呼吸。
周一舟扑在他面前,“徐洲你愿不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举起鲜花。
暗自惊奇告白要喊这么大声吗?
人群为此驻足,躲躲在脚边摇动尾巴。
徐洲拥上爱人的身体,泪不停流,“我愿意。”
八月二十四日,大晴天。
恭喜小舟,长路漫漫,终于靠岸。
全文完。
文名来源于辛波斯卡的《写履历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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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玻璃瓶,鲜花,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