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差点把我绊倒了,怎么睡在这里呢?”周一舟扶着书架站稳,“幸好这位...哥哥捞了我一把。”
也不知道这小孩在这里睡了多久。
周一舟叹了口气,心碎地捡起地上七零八碎的草莓印花瓷碗。
“别用手。”
听见徐洲的话,周一舟乖乖地收回手,作了个大哭的表情,徐洲也装模作样地帮他擦擦眼泪。
“我来,我来,对不起啦!”许怀远抱歉地拿过徐洲手里的扫把要把地上收拾干净。
“行了,把你的小乌龟从地上捡起来,它都要离家出走了,瓷碗我来扫。”徐洲摸摸小男孩的脑袋,推着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离碎片远了些。
“徐洲。”周一舟凑在他耳边说话,呼气吹得脖颈痒痒的,徐洲的喉结动了一下。“怎么没有看到这小孩的情绪啊,他怎么看到这里的?”
“不一定是情绪。”
“哦,差点忘记了,最近接触的由情绪引来的客人偏多呢。”周一舟突然想起张度月,还有叫作“祝福”的纸条。
那不就是由执念引来的客人。
怎么总觉着忽略了什么呢?
张度月的心脏是医院,袁佳欣的心脏是学校,那徐洲的是什么,咖啡馆吗?
小孩在地上蹲了好一会,才抓住朝门口飞奔的乌龟。他转过身子,高兴地举起手,乌龟在空中慌乱地扑腾四肢。
“哥哥,乌龟是我特意送给你的。”许怀远跑到周一舟面前殷勤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周一舟低下头捧着他软软的脸蛋,“你叫什么名字啊?”
“许怀远。”
“好的,许怀远,你的小乌龟是哪里买的?”周一舟用两根手指捏住乌龟的壳,把它随手放在林喜豪华版大鱼缸里。
许怀远也紧跟着凑过去,两只手扒在玻璃上惊讶地看着五只手巴掌大小的金鱼在巨大的水缸里游动。
堪比金鱼界鱼生巅峰。
鱼缸刚买回来的时候,周一舟还管它叫过一阵子浴缸。并且很嫉妒地表示怎么鱼住的比他还好,就是太空旷了,连迷路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水缸被他零零散散从大市场淘回来的养鱼利器装扮地更加奢华,也不知道金鱼有没有因此找不到回家的路。
咕噜噜水面冒泡,乌龟在水里游了一会,爬上了长满青苔滑溜溜的石板。
许怀远的手指在鱼缸上随着金鱼摆尾而点动,“月亮湾买的,15块呢!”
“许怀远你买贵了。上次我问的时候都还是10块。”
“一开始是5块来着。”徐洲补刀。
“你怎么知道?”周一舟转过头问徐洲。
“袁佳欣养了一只。叫乌龟。”徐洲对上一大一小疑惑的眼神,“取名叫乌龟。”
...
周一舟:好的,了解。
——
“你从哪听来的?”周一舟把抽纸递给许怀远。
许怀远接过擦干净嘴角的西瓜汁,“我自己看到的,我看到有人带着自己的灵魂进来,出来的时候灵魂不见了,肯定是你们帮的忙啦。”
所以,许怀远是误以为我们可以收集灵魂喽。
周一舟和徐洲的视线短暂相交,徐洲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把小悠的灵魂收集起来,我一定会牵好她,我一定会牵好她带她回家的。”
“唐悠,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秘密基地,只有我最好的朋友才知道哦!”许怀远挣脱女孩的手兴奋地朝着公园的游乐区飞奔。
“你跑慢一点,待会又摔跤了。”
“哎哟!”
许怀远被长到道路上的藤蔓绊了一下,向前扑去。他用手在地上撑了一下,跪坐在地上,膝盖擦破皮冒出一颗颗血珠。
伤口上粘着的石子和沙粒被唐悠轻轻吹气吹开,“我没哭,就是视线有点看不清了,我才用手擦擦。”许怀远有点委屈的补充。他的手一碰上眼角,泪水便一簇一簇地直往下掉。
“我的运气是不是更喜欢你啊,怎么每次你的话头都那么准。”许怀远哭累了,干脆躺在地上,半瞌着眼睛往天上看。
黄昏时刻,太阳像颗过熟的西红柿,天空是橙红色的,把唐悠的发丝也染上红色。
“我马上就会把运气还给你的。”她站在许怀远身边弯下腰,伸出手。
“小悠,你怎么这么好。”许怀远握紧她的手一下从地上蹦起来,变魔术似的往她掌心里放了一颗纸折的小星星,“不要你还,我就要一直挨着你,我在乎的人运气好,我才会开心。我要一直一直和你做朋友。”
“小远...”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她已经生病了。”许怀远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病房号?”徐洲往许怀远嘴里塞了颗糖。
“她在重症监护室,我带你们去,我每天都会去看她。不过今天的时间太晚了,要等明天才可以。”
——
第二天许怀远很早就赶到了咖啡馆,两人跟着他指示的地点匆匆忙忙坐上出租车。
周一舟刚看到医院的牌匾手指就隐隐作痛,硬着头皮进去之后更是直接变成了一条死鱼。本来想着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对付今天肯定绰绰有余了,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他脸色苍白的扒在护栏上,对着许怀远颤颤巍巍地开口,“你每天都是待在医院走廊里?”
“我只偷听到小悠在这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大人们觉得我只是个小孩,再详细的都不肯告诉我,就只好待在外面陪小悠了。”许怀远背着书包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书包里是折满一罐子的彩色星星,“我好怕她会死掉。”
廊道脚步纷杂匆忙,行人沉默,压抑的气氛弥漫整个院区。
病房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窗口,可以露出房中的一小部分,排列整齐的机器运转,输液袋开始往人的身体里输送血液,红红绿绿的管道撑起人们对明天的巨大期许。
许怀远偶尔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祈盼着可以感受到小悠微弱的生命起伏。
“你们知道她的灵魂会在什么时候溜出来吗?我们能不能追上她啊。”
周一舟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会儿终于有点反应过来,费劲地咽下发苦的口水,“不对啊,怎么听着有点像黑白无常呢?”
“你每次想起她的时候。”见周一舟好些了,徐洲在许怀远旁边坐下认真地回答起他的问题,“你每次想起她,她的灵魂就会像你给她折的小星星一样,叮的一声亮起来。”
“你们是不是根本不能收集到小悠的灵魂啊。”
“也是,小悠那么好,是要上天堂的。”
...
希望落空以后许怀远的心情直线下降,低落的像头顶有乌云下小雨。
周一舟有点担心他一个人回家,只好先把他送回咖啡馆坐坐。
路上的石子被小孩一颗颗踢到草丛中,周一舟把手稿重新塞回口袋里,对着徐洲说“我还想着让两小孩先见上面,好好说说话,不知道情况这么复杂呢。”
“嗯,去见想见的人一面,有时候真的是很困难的事情。”
徐洲的心情好像也不太好,说不清楚,不过周一舟能感觉得到。
如果把平日里心情不错的徐洲比作是一块小饼干的话,那他现在应该是一块发潮的饼干。
“小悠!”
“小悠,小悠,小悠!”
许怀远突然嚷嚷着跑向店里,对着一个坐轮椅的女孩子蹦蹦跳跳。
许怀远把小悠逗得乐个不停,自己也笑了一会,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下落。
他半蹲在小悠面前,用手飞快地抹了下眼睛,“我推你回家,你不是喜欢千纸鹤和星星吗?我在秘密基地里放满了千纸鹤,星星我还在努力折,不过千纸鹤肯定够你每天拿一只,一直拿到你不再需要为止。”
“徐洲,小悠...”周一舟觉得眼睛酸涩,低头用手去揉。
“去世了。”
...
“小远之所以能看到咖啡馆是因为唐悠那个时候已经病的很重了是吗?”周一舟停在门前,没有打搅这片短暂的静谧。
唐悠用越来越单薄的身体拥抱住许怀远,她对上周一舟的目光苦苦地提了下嘴角,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泪水直直穿透她的手背砸在许怀远的衣服上。
或许在现实世界的某个夜晚,一只只千纸鹤顶着发着光的小星星从滑滑梯底下钻出来,结伴向月球飞去。许怀远从睡梦中醒来,明白了黄昏下唐悠将说未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小远,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
晚饭周一舟吃的不多,虽然去上晚课前徐洲叮嘱他不要等早点睡,但还是很担心周一舟会自己一个人心情低落地关灯坐在沙发上发呆个没完。
徐洲知道周一舟在某些事情上其实要比平常人更加敏感一些,不过他擅长粉饰太平,伤口也越埋越深。
徐洲在教室里看着时钟发愁,期盼可以快点回家。又想到周一舟调出来快一分钟、慢一分钟的表,忍不住笑,也因此被梁越烦的不行。
终于等到下课到家,徐洲轻手轻脚地走上楼。他没开灯,举着手机手电筒打开门,摸到周一舟床边。
周一舟被子盖地严严实实的,窗户也没开,现在已经夏初了虽然不至于开空调但温度也还高。
徐洲摸摸周一舟额头的汗,把被子掀到床边,只留一小块盖住肚子,又打开一条窗户缝。
怕吵醒周一舟,徐洲小心翼翼地开门去隔壁睡觉。
睡了没几分钟,徐洲睁开眼要去看看周一舟有没有把被子踢到地上,突然注意到门口有个人影。
闯入者毫不客气地把灯打开,闭着眼睛爬到徐洲床上,他撸起自己的衣服,把肚子露出来横瘫着把床占了个彻底,嘟囔着太热了太热了。
徐洲只好去另一张床上又拿了个枕头过来,走到周一舟身边把他好好扳直,躺下来
把灯关上。
黑暗里他感觉到周一舟规律的呼吸声,还有沉沉压在他肚子上的手臂。
这个房间的气候更不一样吗?
月光从阳台一点点攀上床榻,带着树影作图案。
徐洲突然意识到周一舟是在害怕。
害怕在遥远又近在咫尺的未来里,他又变成一个人,害怕会像老方一样突然消失,害怕钟表滴答滴答的下一秒,
会发生什么。
就像他来时听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