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便签被林晚星夹进了素描本里。
下班前清点账目时，她发现沈清越多付了五十元。这让她有些不安——像是欠了人情。但更让她在意的是，沈清越离开时她为什么没有鼓起勇气说点什么。
“下周还会来吗？”哪怕是这句话。
店长在身后清点面包柜：“晚星，明天早班你能来吗？小陈请假了。”
“可以。”林晚星心不在焉地回答，手里擦拭着吧台。
“你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没事吧？”
“没事，可能有点累了。”
这不是真话。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沈清越喝那杯拿铁时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她说“偶尔喝点甜的也不错”时那种随意的语气。六年了，沈清越变了吗？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她依然坦然，依然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但她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教学楼的两层楼梯，而是六年各自成长的时间。沈清越现在是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那张便签上的笑脸，是出于礼貌，还是真的觉得有趣？
林晚星锁好店门时，天已经半暗。初夏的傍晚有微凉的风，路灯一盏盏亮起。她习惯性地绕路回家，路过街角的书报亭时，目光被橱窗里的一本摄影杂志吸引。
封面上是一张黑白照片：地铁站里，一个女孩蹲在地上系鞋带，周围是匆忙流动的人群虚影。照片的署名是——沈清越。
林晚星停下脚步。她买下了那本杂志，站在路灯下翻看。内页有沈清越的专访，篇幅不长，但信息量足够：
“新生代摄影师沈清越，以城市人文题材见长……毕业于美术学院摄影系……目前正在筹备个人项目‘城市中的她’……‘我想拍的不是完美的女性形象，而是真实存在于城市褶皱里的那些瞬间。’”
配图是几张沈清越的作品：清晨扫街的环卫女工、写字楼里对着电脑揉眼睛的白领、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主妇……每张照片都带着强烈的情绪，不是悲悯，而是平等地凝视。
林晚星看得入神。她忽然想起下午沈清越电话里说的——“我要的不是完美，是‘人味’。”
原来如此。
她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却停不下来。沈清越在找有“人文气息”的场地，而她的摄影需要文字或绘画的配合……如果……
不。林晚星摇摇头。太自作多情了。沈清越现在是有名的摄影师，怎么会需要她这样一个咖啡店店员兼业余插画师的帮助？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晓发来的消息：“周末聚会别忘了！带你去认识我戏剧社的新朋友，有几个超帅的！”
林晚星苦笑。苏晓永远热衷于给她介绍对象，坚信她需要“多接触人”。但每次聚会她都是角落里的那个，安静地观察，然后在素描本上画下有趣的瞬间。
她回复：“好，记得时间地点发我。”
回家要经过一条小巷，两侧是老旧的居民楼，阳台上晾着各色衣物。林晚星走到巷子中段时，忽然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握紧背包带，加快脚步。
“林晚星？”
她回头，愣住了。
沈清越站在五米外，手里提着一个便利店塑料袋，里面装着矿泉水和面包。她看起来有些意外，但很快露出笑容：“这么巧。”
“学、学姐？”林晚星的大脑短暂空白，“你住这附近？”
“租的工作室在隔壁街。”沈清越走近，路灯的光照在她脸上，眼下疲惫的青色更明显了，“刚忙完，出来买点吃的。你住这边？”
“嗯，租的房子在前面。”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距离不远不近。林晚星能闻到沈清越身上淡淡的烟味——她抽烟了吗？高中时不抽的。
“今天那杯拿铁，谢谢。”沈清越说，“其实我不太喝加糖的咖啡，但你的拉花很认真，不想浪费。”
“对不起，我应该重新做一杯……”
“不用道歉。”沈清越侧头看她，“你一直在画画吗？高中时就觉得你画得很好。”
林晚星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偶尔画……接一些插画的零活。”
“是吗？什么风格的？”
“大多是人物，日常场景之类的……”
“我能看看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林晚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的画太私人了，记录的都是琐碎的情绪和瞬间。但沈清越的眼神很认真，没有客套的意思。
“我……手机里有一些。”她解锁手机，打开相册里专门存的画作文件夹，递给沈清越时手有点抖。
沈清越接过，一张张翻看。她看得很慢，每张都会停留几秒。小巷很安静，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电视声。
“这张，”沈清越停下，“地铁里打盹的女人。什么时候画的？”
“上周。下班路上看到的。”
“你喜欢观察陌生人。”
“嗯……觉得每个人都有故事。”
沈清越把手机还给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很有趣的视角。我的‘城市中的她’项目，需要的就是这种视角。”
她们走到了巷口，林晚星该右转，沈清越直行。
“我到了。”林晚星说。
沈清越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林晚星能看出来她在犹豫。“那个项目，我在找合作者。需要有人为照片配插画或文字。”她顿了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我工作室看看。”
林晚星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不急，你考虑一下。”沈清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有地址和电话。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名片被递到面前。林晚星接过，指尖碰到了沈清越的手指，温热。
“好……我考虑一下。”
“那，再见。”
“再见。”
沈清越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林晚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名片边缘硌着掌心。
路灯下，她低头看名片：
沈清越
独立摄影师
工作室地址：梧桐路47号2楼
电话：138xxxx5678
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logo——一扇打开的窗，窗外有飞鸟。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路灯下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变凉，才把名片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和那张便签放在一起。
巷子深处传来猫叫声。
今晚，注定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