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屋是典型的农村砖瓦房,带着一个不小的院子,虽然陈旧,但被奶奶和赵宏伟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只在院子里溜达的土鸡看到生人,咯咯叫着跑开。一个佝偻的背影,粗糙的手指握着一把破扫把,在小院里缓缓清扫着地面,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见滴落断线珠子一样的清泪,被地面上尘土吞没,被扫把拂去,
像不曾来过。
“妈!我带大哥回来了。”
赵宏伟看着年迈的Omega老母亲,大步上前接过老人手中的扫把,嘴唇微颤,“我把他们接回来了。”
奶奶眼眶深陷,脸上沟壑明显,一头花白的短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她抬起浑浊的眼眸看着儿子赵宏伟,身后的孙子赵亮,孙女林芯儿,还有陌生少年林栩来手上黑布包着沉甸甸的盒子,她脚下虚软,离她近的赵宏伟眼疾手快扶住了肩膀,
奶奶颤抖着手指来回轻抚骨灰盒,“大强啊,回来就好,回来...好...你们进来吧,我给你们弄点吃的去。”随即缓慢转身,泪如雨下。
只有背对着儿孙的时候,老人才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臂擦了把眼泪。
赵亮嘴角倒挂,尽力的控制自己想流泪的冲动,以后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不能表现得太过软弱,身后还有弟弟妹妹。
赵亮进屋放下小妹,先奶奶一步,钻进厨房去快速弄了三碗鸡蛋面,他一口一口的喂给小妹吃,奶奶说要帮忙,他微笑着拒绝,“小妹现在情绪还不稳定,她不吃除了我和小来之外的人喂的食物。”
林栩来好奇环视着简陋的屋内,老旧的电风扇,一个有些年头的柜子,上面的漆皮都已斑驳,而最吸引人的是东边一整面墙都贴满了泛黄的小奖状,每一张上都有赵亮的名字,他不由得侧目多看了赵亮几眼,
奶奶调整好情绪后,望向林栩来,对他招了招手,“你就是林鹏飞的儿子小来吧,你过来,奶奶看看你。”
林栩来还算乖巧,他走到老人面前,弯下身子握住老人一只手,又化作一副悲痛难忍的模样,
“奶奶。”
“这么俊俏的Alpha,比我家小亮还漂亮,在家戴帽子头上容易长虱子,你这————”奶奶嫌帽子碍事,掀开了林栩来头上的鸭舌帽,看愣了,
帽子底下,竟是一颗绿得发光的脑袋!堂屋里瞬间安静了一下。赵宏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奶奶也愣了一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心疼,也有担忧。在保守的乡村,这样的发色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赵亮喂小妹吃面的手一抖,差点面碗都要掉地上。“小来。”他的声音适时响起,平静无波,“头发有点长了,晚上我帮你修一修吧。家里有黑色的染发剂吗?”他后半句是问向奶奶和小叔的。
赵宏伟连忙点头:“有有有,我去找,去年我买来染白头发剩下的。”
林栩来诧异地看向赵亮,看到对方金丝眼镜后平静的目光,仿佛他这头绿发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股想要炸毛的劲儿,莫名地就泄了下去。
晚饭后,赵亮果然在院子里支开了家伙事——一把旧椅子,一块围布(是赵亮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还有小叔找出来的黑色染发剂。
夜晚的乡村,蚊虫有点多,但空气清新,能看到稀疏的星星。林栩来别扭地坐在椅子上,任由赵亮给他围上围布。赵亮的手指很灵活,动作轻柔,先用剪刀仔细地修剪过长的部分,然后开始调配染发剂。
“嘶……你会不会啊?别弄到我眼睛里。”林栩来忍不住嘟囔。
“放心,弄到了我给你赔。”赵亮语气平淡,用刷子蘸取膏体,一丝不苟地涂抹在他的发根,微凉的触感传来,带着化学品的特殊气味。
赵亮靠得很近,林栩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Alpha的干净橡木气息,这让他有些不自在,但又奇异地安心。
他闭上了嘴,甚至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染发需要时间,两人并排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等着色素固,夜风吹拂,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咦,染发膏过期了半年,不知道染不染得上。”
林栩来原本靠在一旁打瞌睡,听到赵亮的声音不由睁开朦胧的双眼,此刻映入他眼帘的赵亮是如此温暖,他背后是一排蜡烛,被闪烁的烛火照耀着,赵亮的头发丝都闪着圣洁的黄色光芒,耳廓的绒毛根根分明,他看到赵亮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眉尾垂下,浓密的睫毛闪烁,淡淡的,恰到好处,像秋日里一份罕见的暖阳,只是他头晕晕的,“不会有毒吧,我怎么越来越晕……”
赵亮:“没事的,过期零食我小时候都不知道吃了多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林栩来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可不是好好的嘛,还分化成了顶级的Alpha,原来是吃过期零食吃的。”
“喂,”林栩来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你……为什么要学兽医?”他想起赵亮那双拿着手术刀和染发刷都同样稳定的手。
赵亮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星空,轻描淡写的说:“高三的时候,学校里几个到处欺负人的Alpha被我揍了一顿,他们怀恨在心,在期末考试当天用捕兽夹夹住我的小狗,丢在陷进坑里,等我到考场后才派人告诉我,最后小狗没有救活,我考试也没赶上,后来就觉得,算了,学个兽医安安稳稳的过简单日子也挺好。”
林栩来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原来这个总是看起来温和冷静、无所不能的赵亮,也曾有过跌进泥坑里的时刻,他默默地掏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赵亮。
赵亮愣了一下,看着那支烟,又看看林栩来,少年在月光下的脸,少了白日的尖锐,多了几分难得的真诚。
赵亮伸出手,没有接烟,而是用食指勾了勾。
林栩来会意,把烟递到他指尖,自己也抽出来一支,农村的黑夜幕漆黑如墨,万籁俱寂,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攒动,两根烟头同时凑近,火光在两人脸上跳跃,垂眼的样子,似乎还真有半分像亲兄弟。
赵亮先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暖暖的浓烟进入肺部,身体确实暖了些,
林栩来把打火机揣进兜里,有些恶意的朝着赵亮的脸吐出烟雾,得意得说:“赵亮,我这烟薄荷味儿的,好抽吧?”
赵亮眯着狭长的眼眸,透过烟雾看向林栩来略带稚气的脸,忍不住捏起他的脸颊肉:“林栩来,叫声哥会死啊?”
两个Alpha——至少表面上是——并排坐在乡村老屋的石阶上,在弥漫着染发剂气味和淡淡烟草味的夜色里,沉默地抽着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理解,在缭绕的烟雾中悄然滋生,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被这夜色和共同的沉默冲淡了些许。
“时间差不多了,去洗头吧。”赵亮掐灭了烟头,站起身。
林栩来也跟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麻的腿,伸了个懒腰,洗完头,对着镜子,他看到了一头乌黑顺滑的短发,衬得他皮肤更白,那颗鼻尖痣也更明显了。不得不承认,赵亮的手艺很好。
他摸了摸自己干燥的后颈,那里贴着一块肤色的抑制贴片,伪装成Alpha腺体的样子。这是他的秘密。他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又透过镜子看了眼窗外院子里正在收拾染发工具的赵亮背影,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