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公证中心的冷白灯光打在赵亮脸上，让他下意识推了推金丝眼镜。他站在最前面，左侧是头带黑色冷帽盖住半个脑袋、在不耐烦抖腿的林栩来，右侧是小手紧紧抓着他白大褂衣角的小妹林芯儿。此刻他轻轻拍着身边小女孩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手，对工作人员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给您添麻烦了。请问，关于我父亲和林叔叔的遗产分割……”
“根据联邦《未成年继承法》以及您家庭情况的特殊性，两位逝者的主要遗产，包括房产、存款及有价证券，目前处于冻结状态。”工作人员——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翘着兰花指的Omega男性，用保养得白嫩的手指推了推镜架，语气生硬地宣读着。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坐在对面的三个年轻人，眼神里混杂着职业性的审慎、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以及属于Omega对顶级Alpha本能般的畏惧。
“冻结？”林栩来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和尖锐，“什么意思？那我们喝西北风吗？”
“林先生，请稍安勿躁。”工作人员被他的气势慑了一下，身体微微后仰，语气更加谨慎，“按照联邦法规定，遗产需要等到这位林芯儿小姐年满十二周岁后，才能由三位法定继承人共同分割。”
“那现在呢？我们所有积蓄都砸进医院了！你知道ICU一晚上多少钱吗？5000块！”林栩来手从卫衣口袋里抽出来，张开五指怼在工作人员的面前！
工作人员缩了缩脖子，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最后还是落在看起来最冷静的赵亮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事业性的安抚，或许还有一丝同时面对三个Alpha的微妙压力感：“三位的情况，我们很理解，监护人同时意外离世，遗产分割确实复杂……尤其是，呃，像您家这样……特殊的家庭构成。不过我建议你们可以寻求其他亲属的援助，或者，以您和林先生的Alpha身份，申请联邦的青少年Alpha特殊人才补助，每个月有2000元……。”
林栩来不死心，上前一步继续逼问工作人员：“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可以把遗产平分三分，把小妹的那份单独留下不行吗？我们只拿应得的部分！”
工作人员机械得摇摇头：“联邦法规定，我们无权清查账户，更无权做遗产分割。”
林栩来低吼一声，“去tmd联邦法！”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墙壁微微震动，天花板落下几点灰尘。
林芯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抖，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赵亮的侧腰，小手抓得更紧，指节攥得发白。
“小来。”赵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没有提高音量，只是淡淡地喊了一声林栩来的名字，深栗色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他，“别发疯，坐下。”
林栩来回头看见小妹在发抖，于是只狠狠瞪了工作人员一眼，一把夺走了他手中所有资料，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去。
就在林栩来推开玻璃门，外面嘈杂的市声涌入的瞬间，赵亮的视线掠过林栩来的后颈。那里贴着一块灰褐色的阻隔贴，边缘似乎有些翘起，材质看起来很陌生，不像市面上常见的任何品牌。阻隔贴一般是用来抑制和掩盖Alpha或Omega信息素气味的基础护理用品，款式大同小异，但林栩来用的这个，颜色和质感都透着一股怪异。
“栩来，”赵亮下意识地开口，“你用的阻隔贴……是什么牌子？没见过。”
林栩来身形猛地一僵，迅速抬手捂住了后颈，动作快得几乎像是条件反射。他侧过半张脸，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哦，这个啊……腺体有点过敏，医生给开的特制药贴，说是效果更好。”说完他更是刻意的朝着赵亮扯了扯嘴角。
赵亮站在原地，皱了皱眉。过敏？他本身就是兽医，对生物药剂也算了解，从未听说过哪种治疗腺体过敏的特效阻隔贴会是这种颜色和质地，而且，林栩来刚才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
林芯儿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指，仰起小脸，圆圆的杏眼里带着一丝不安，赵亮收起疑虑，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牵紧她的小手。也许是自己最近神经过于紧张吧，他见过林栩来的检测报告，白纸黑字，盖着权威检测机构的红章，他一个分化完全的A级Alpha。
“没事了，芯儿，我们回家。”他轻声说，尽管那个所谓的“家”，此刻已经支离破碎，前路茫茫。而林栩来后颈上那块陌生的阻隔贴，像一个微小的楔子，打入了本就充满不确定的现实之中。
工作人员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赵亮那高挑瘦削却挺得笔直的脊背，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就是Alpha的魔力吗？光看一眼就让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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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雨正下得紧，瓢泼似的雨水砸在柏油路上，溅起白茫茫的水汽，黑色小轿车里，雨刮器徒劳的左右摆动，堪堪刮出一小片清晰，
坐在副驾的男人先是提醒开车的丈夫：“开慢点，安全最重要。”随即转头递给后排的女儿一个面包，温柔问道：“芯儿要不要吃香香面包？”
突然，前方突然拐过一道极其刺眼，极其锋利的白光瞬间劈开雨幕，势如破竹，直直刺过来，
轰隆！
女孩被迫闭上眼睛，脸颊一热，好像是什么液体溅上去了。
雨夜、醉驾、车祸。
大卡车逆行撞向小轿车的车头，
卡车司机颈部断裂，当场死亡，
小车前排的夫夫俩在ICU住了一个月，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死在了同一天。
8岁的小女儿因坐在后排安全座椅内，幸免于难，只有轻微脑震荡和皮肤软组织挫伤，然而父母的血溅到脸上的温度太深刻，她在医院时常半夜惊醒，捧着脸擦拭着不存在的血迹，浑身颤抖，张嘴喊叫，双臂胡乱挥舞，
最终，她被确证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失语症。”
同样的雨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病房的窗户上，模糊了窗外城市的霓虹。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属于顶级Alpha的、强悍生命力量最终流逝的味道。
医院走廊尽头，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一股淡淡的烟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从半开的楼梯间门缝里飘了出来。
赵亮皱了皱眉，脚步下意识地转向那边。他刚去看了眼睡着的林芯儿，小丫头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蹙，让他心疼不已。
推开楼梯间的门，果然看到林栩来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少年穿着黑色的T恤和工装裤，与赵亮一身素净的白大褂形成鲜明对比，像一道格格不入的阴影，切割开医院里苍白的背景。
“不是说了，医院里禁止吸烟。”赵亮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
林栩来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没理会，反而又深吸了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鼻尖那颗小痣和眼底的烦躁。“事办完了？”他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
“嗯，公证处那边手续暂时办完了，遗产冻结，要等芯儿满十二岁。”赵亮言简意赅地说了结果，走到他面前，伸出手，“给我。”
林栩来嗤笑一声，把剩下的一点烟头送到嘴边深吸一口，随后手指弯起，把烟头准确的从窗户缝弹飞出去，仰头吐出烟圈。
“合葬的事，我跟殡仪馆那边确认好了。”赵亮看着弟弟，语气平静，“就按之前商量的，把爸和林叔叔葬在一起。”
“哦。”林栩来反应冷淡，双手插回口袋，视线飘向楼梯下方空洞的黑暗，“省事，挺好。”
他这种态度让赵亮心里微微刺痛。他知道林栩来和亲生父亲林鹏飞关系一直有些紧张，但没想到在生死大事上，他依然如此淡漠，“小来，那是你的父亲！”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我知道！”林栩来突然拔高了声音，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猛地转过头盯着赵亮，“一个是我亲爹，一个是你亲爹，他俩搞到一起，现在又一起死了，我知道得很清楚！用不着你提醒！”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伤痛。赵亮沉默地看着他，看到了他眼圈下不易察觉的青黑，和强装镇定下的仓皇无措。他心软了下来，叹了口气。
“明天我给你转两万，你早点给芯儿办理出院，我来接你们。”赵亮转移了话题，声音低沉，“林栩来，我最后说一遍，不许在小妹面前抽烟！二手烟里的尼古丁和氢氯酸对儿童呼吸系统，神经系统，心血管和免疫系统都有着不可逆的伤害。还会影响她未来分化！”
林栩来没吭声，只是别开了头。
赵亮往前一步，靠近林栩来，目光严肃地落在他的烟上，“听见了吗？”
这是他作为兄长和兽医的专业警告。林栩来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想反驳，但最终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嗯”。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只有医院中央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透过墙壁隐隐传来。
“我联系过我姑姑了。”林栩来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低了下去，“她说……她没意见。”他口中的姑姑是林鹏飞的亲姐姐，赵亮并不熟悉。
他敏锐地捕捉到林栩来说这话时一闪而逝的心虚， 却没有戳破。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细节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嗯，我先回去加班了，你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赵亮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出去。白色的衣角在门缝间一闪而逝。
林栩来站在原地，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半晌没动。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赵亮靠近时，那股淡淡的、属于顶级Alpha的温暖橡木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疲惫的味道。
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总是这样，一副温和冷静、承担一切的样子。像个圣洁的佛龛，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跌落神坛时会是什么模样。
林栩来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他重新掏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充斥肺腑，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返乡——
旧的长途班车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上剧烈地颠簸着，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咆哮，像是随时会散架。
林栩来身体跟着车身晃动，脚下因为放了骨灰盒子，双腿只能收拢着，非常不舒服，他实在是受不了，带着怨气侧目瞧着赵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那辆破车呢？”
赵亮手臂收拢，让怀里蜷缩着的小妹睡得更安心些，目视前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答道：“卖了。”
林栩来不爽的踹了前排座椅一脚，“靠！”扭脸看向了窗外，
还好不是节假日，回乡的班车并没有几个人，前后左右都是空的。
车窗玻璃沾满了泥点，外面是飞速后退的、略显荒凉的田野和灰蒙蒙的天空，林栩来皱起的眉头再没有放下，
班车提前15分钟到达镇上汽车站，林栩来提着东西，大步逃下车，扶着路边的歪脖子枣树，哇的一下，全吐了出来，
早上刚进肚子的米粉，豆腐脑都消化成糜汤，溅开在树根旁，
林芯儿揉揉眼睛，发现周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双手立刻紧搂着赵亮的脖子，头埋进他的外套里，
赵亮稍稍后退一步，一边抬手摸着芯儿的后背安抚，一边侧头查看林栩来的状态，心中升腾起一丝愧疚，接着给他递上一包餐巾纸：“你晕车怎么不早说？”
林栩来拿过纸巾在嘴上胡乱擦了一把，朝赵亮横了一眼，又伸手：“我又没坐过这种又臭又破的车，给我水！”
赵亮从背包侧面拿出自己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只有我喝过的了。”
林栩来抬头看着赵亮，脸色惨白如纸，极其难看，“我要干净的水！”
赵亮：“你爱喝不喝，这里离最近的商店还有两公里，你要喝自己走去买。”
林栩来权衡了两秒后夺过赵亮手里的水，拧开盖子，隔空仰着头把水倒进嘴里，漱了漱嘴里恶心的味道，全吐了出来。
嘀嘀嘀嘟嘟……
一辆暗红色陈旧的三轮电动车带起一片灰尘，停在他们三人面前，穿着毛边儿的黑色T恤，屁股上不知在哪勾破了小洞的运动长裤，皮肤小麦色的男人走了下来，拍了拍赵亮的肩膀，又摸了摸芯儿的头发，忍不住哽咽，“小亮，我来接哥哥回家……”
赵亮见到小叔，眼眶跟着泛红，“小叔，麻烦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这是？”
“我抱着的小妹是林叔叔和爸爸一起、的那个孩子，这是林叔叔儿子，林栩来。”
赵亮转头询问林栩来，“这是我小叔赵宏伟，他开三轮车载我们回村里。现在好点没有，还能坐车吗？”
林栩来看了一眼赵宏伟，这个男人脸色憔悴，五官立体，浓眉大眼很好看，神似赵亮的Alpha爸爸，但是身型纤瘦很多，目测是一个Omega，林栩来有些喊不出小叔这个称呼，只略略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赵宏伟主动招呼着他们把不多的行李搬上三轮车斗。这时他像是想起什么，看向林栩来，语气小心地问：“小来，那个……合葬的事，你跟你姑姑那边说了吗？她……没意见吧？”
林栩来正把一个背包扔进车斗，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灰，低着头，声音含糊地说：“嗯，说了……她没意见。”
站在一旁的赵亮清晰地捕捉到了弟弟那一瞬间的僵硬和语气里的不自然。他目光微沉，但脸上并未显露分毫，林栩来在撒谎。姑姑那边，恐怕根本就没联系上，或者联系上了也是冷言冷语，大概是不想在葬礼这件事上再横生枝节。或着，想遵从父亲最后的遗愿一切从简。
他帮着把最后一件行李放好，然后抱起小小的林芯儿，把她安顿在车斗里一个相对干净的草垫子上。林栩来也闷不吭声地爬上了车斗，找了个角落靠坐着，闭上眼睛，似乎还在晕车的后遗症中。
三轮摩托车突突突地发动起来，载着四人，驶向更加偏僻的村庄。风吹乱了几人的头发，道路两旁是连绵的稻田和偶尔掠过的农舍。
赵亮坐在车斗边，一手护着昏昏欲睡的林芯儿，目光却落在对面闭目养神的林栩来身上。少年苍白的脸在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脆弱，紧闭的眼睫长长地覆下，遮住了平日里的戾气。
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他的暴躁，他的刻薄，还有偶尔流露出的乖巧，以及此刻这显而易见的谎言……
先不拆穿吧，现在维持表面的平静，让亲人早日入土为安，比追究一个谎言更重要。至于林栩来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究竟藏着怎样的真实，赵亮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