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前夜,祝璟闲在凌晨三点醒来,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撕扯睡衣袖口。
棉线被扯成凌乱的絮状,缠绕在指尖,像一团解不开的线团。
月光把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那盆黑玫瑰在窗台上沉默着,新绽的花瓣边缘已泛起微微的蜷曲。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痛眼睛。
有一条未读消息,来自两小时前——谢午凉:【睡了?】
他盯着那两个字,心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想回,又不知道回什么。
手指悬在键盘上,最后只发过去一个句号。
对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然后是语音通话的邀请。
祝璟闲慌乱地接通,把手机贴在耳边,谢午凉沙哑的声音混着电流传来,“睡不着?”
“嗯。”
“开门。”
祝璟闲愣住,赤脚下床,打开门,看见谢午凉抱着个枕头站在门口,头发乱得像鸟窝,卫衣口袋里还露出一包纸巾的边角。
“你怎么……”
“我妈说你肯定睡不着。”谢午凉侧身挤进来,熟门熟路地把自己摔进沙发,“她让我来给你当安眠药。”
祝璟闲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看着沙发上那个把自己的抱枕摆好的少年,“阿姨不担心?”
“她担心啊。”谢午凉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所以她给我装了定位。”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有个小红点,“她就在楼下,说你要是不让我进门,她就自己上来。”
祝璟闲走过去,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谢午凉伸手,把他被撕坏的袖口抚平,“又撕衣服?这习惯不好,下次撕我的。”
“对不起。”祝璟闲下意识道歉。
“别道歉。”谢午凉声音低下来,“祝璟闲,你需要我,不需要道歉。”
他把枕头塞进祝璟闲怀里,“抱着,我走了。”
“你去哪?”
“楼下啊。”谢午凉笑,“我妈在车里等我,她说要给你留私人空间。”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哦对了,明天家长会,我妈去。”
祝璟闲猛地抬头,有些没听懂,“什么?”
“她说,干儿子也是儿子。”谢午凉眨了眨眼,“她上周就去办了手续,现在法律上算你干妈。”
祝璟闲微微睁大眼睛。
干妈?法律手续?他想起上周谢妈妈确实问过他身份证号,说是要给他办图书馆的借书卡。
“谢午凉……”他声音发抖,“你们怎么能……”
“怎么能什么?”谢午凉打断他,眼神认真,“祝璟闲,你一个人撑了五年,够了。”
他走过来,蹲下身,与坐着的祝璟闲平视,“现在,有我们了。”
他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微信群,群里只有三个人——谢妈妈、谢午凉、祝璟闲。
群名叫『黑色玫瑰养护小组』,聊天记录里全是谢妈妈发的各种养生食谱,每一条都@祝璟闲。
最后一条,是今晚发的:【明天家长会,我代表璟闲家长出席,各位没意见吧?】
谢午凉回了个【收到】,祝璟闲没看见,因为他早就把群消息屏蔽了。
“我妈说,”谢午凉收起手机,“你要是不愿意,她现在就上来给你道歉。但你要是愿意,就发个表情。”
祝璟闲看着那个微信群,眼睛有些湿润。
他想起父母刚走那年,学校开家长会,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着别人的父母来来往往。
他装作不在乎,可回家的路上,他把脸埋进校服里哭了整整一路。
从那以后,他学会了在家长签名栏写“无”,学会了用“家长在外地”当借口,学会了自己扮演自己的监护人。
现在有人告诉他:你不用演了,我们来了。
他点开输入框,发了一个【玫瑰】的表情。
谢午凉笑了,揉揉他头发,“那行,我走了。明天见。”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哦对了,我妈说,黑色玫瑰的根系要深,但土壤要松。你别把自己绷太紧,有我们呢。”
门关上,房间恢复寂静。
祝璟闲抱着那个枕头,上面全是谢午凉的味道。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车,车灯闪了两下,像在说“晚安”。
那盆黑玫瑰在月光下轻轻摇曳,第二朵花苞悄然裂开一道缝。
第二天家长会,祝璟闲站在教室外,看着谢妈妈坐在他的位置上,熟练地翻开他的笔记本,在家长意见栏写:【该生品学兼优,望继续保持。家长:谢敏】
字迹和谢午凉的很像,都是龙飞凤舞的不羁。
老班走过来,看见谢妈妈,愣了愣:“您是……”
“璟闲的干妈。”谢妈妈站起来,优雅地伸手,“谢敏,律师。以后璟闲的事,由我全权负责。”
老班和她握了手,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门外的祝璟闲,最后只说:“璟闲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谢妈妈笑,“我们家孩子,都是好孩子。”
家长会开了两个小时,谢妈妈全程认真记录,还问了老班关于保送和高考的政策。
散会后,她提着包走出来,对祝璟闲说:“走吧,干妈请你吃冰淇淋。”
祝璟闲跟在她身后,像做梦。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冰室,谢午凉早就等在店里,点好了三份草莓冰。
“怎么样?”他问。
“放心吧,你妈妈很专业。”谢妈妈说,“把璟闲夸得天花乱坠,我都信了。”
“妈,璟闲本来就好。”谢午凉把冰淇淋推过去,“你尝尝,这家草莓不酸。”
谢妈妈吃了一口,满意地点头:“是不错。”
她看向祝璟闲,“璟闲,干妈今天正式通知你,下周开始,你搬来我家住。”
祝璟闲的勺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微微有些错愕。
“你那出租屋,房东不是要把房子收回去吗?”谢妈妈说,“上周物业给我打电话确认的。”
祝璟闲这才想起,房东确实提过,儿子要结婚,年底要收回房子。
他当时答应了,却忘了这事。
“我……可以找别的房子。”他下意识拒绝。
“找什么找。”谢妈妈瞪他,“家里空着客房,你不住,等着长蜘蛛网?”
“妈,璟闲怕生。”谢午凉打圆场,“要不先周末住,慢慢来?”
谢妈妈想了想:“也行。但周末必须来,我炖汤给你补补。”
她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会,先走了。你们俩,好好学习。”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两人面对面坐着。祝璟闲搅着化掉的冰淇淋,小声说:“谢午凉,你们对我这么好,我……”
“再说还不起,我就亲你了。”谢午凉威胁道,“在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
祝璟闲立刻闭嘴,耳根红透。
“祝璟闲。”谢午凉忽然叫他,声音低下来,“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祝璟闲摇头。
“因为……”谢午凉凑近他,把嘴角贴在他耳边,恶劣无比地吹了口气,“……你是我老婆呀~”
祝璟闲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脸又不出意外地红了。
“所以,她才对你那么好。”谢午凉笑说,“开玩笑的啦,就算是陌生人,她也会很温柔的。”
他伸手,擦去祝璟闲唇边沾到的草莓渍,“你让她觉得,她能当个好妈妈。”
祝璟闲说不出话,只能伸手,很轻地抱住谢午凉。
这是他在公共场合,第一次主动。
谢午凉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他回抱住祝璟闲,下巴搁在他头顶:“我妈还说,黑色玫瑰的刺,是保护自己的。但要是有人不怕刺,愿意靠近,那就是值得托付的。”
“她说,我值得。”祝璟闲闷声说。
“不。”谢午凉纠正,“她说,我们值得。”
那天下午,祝璟闲把那盆黑玫瑰从窗台上搬下来,放进纸箱。
他抱着它走出出租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三年的地方。
墙壁泛黄,家具老旧,空气中飘着终年不散的药味。
他关上门,把钥匙插在锁孔里,转了一圈,没拔出来。
房东太太从楼上下来,看见他,“小祝,要搬走啦?”
“嗯。”祝璟闲点头,“周末住朋友家。”
“挺好。”房东太太笑,“年轻人,就该多和朋友在一起。”
她看看他怀里的花,“这玫瑰养得真好,黑色的,少见。”
“嗯。”祝璟闲低头看花,“它开花了。”
“开花好,开花好。”房东太太摆摆手,“祝你以后,越来越好。”
祝璟闲坐公交车去谢午凉家,车上人不多。他抱着花,像抱着整个世界。
手机震了,是谢午凉:【到哪了?】
【还有三站。】
【我妈炖了鸡汤,她说黑玫瑰开花要补营养。】
【花也要补?】
【你补。】
祝璟闲笑了,他忽然发现,自己最近笑得越来越频繁了。
那些笑容像从裂缝里透进来的光,虽然微弱,但真实。
到站时,谢午凉在站台等他。
他穿着家居服,头发**的,像刚洗过澡。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把花接过去,另一只手牵起祝璟闲。
“我妈说,花要放在阳台,朝南。”
他边走边说,“我弟的房间给你住,他还没出生,你先随便用。”
祝璟闲被他逗笑了,“你正经点。”
“我很正经。”谢午凉停下来,看着他,“祝璟闲,欢迎回家。”
家。这个字像钥匙,打开了祝璟闲心里最后一道锁。
他看着谢午凉,看着这个把“家”这个字重新定义的少年,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嗯。”他说,“回家了。”
谢午凉愣了两秒,随即笑开。
他牵着祝璟闲往家走,黑色玫瑰在纸箱里轻轻摇晃,像在点头。
那晚,祝璟闲躺在客房里,床单是新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睡不着,抱着枕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手机震了,是谢午凉发来的照片——
那盆黑色玫瑰被种在花园的黑色栅栏里,旁边是谢午凉手写的木牌:【祝璟闲的黑色玫瑰,根系在此。】
祝璟闲把照片放大,看着那行字,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
他拨通谢午凉的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睡了?”谢午凉的声音带着困意。
“没。”祝璟闲吸鼻子,“谢午凉,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们……给我一个家。”
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祝璟闲以为电话断了。
然后谢午凉的声音传来:
“笨蛋,我们也该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让我们的家变得更完整。”
电话挂断后,祝璟闲走到窗边。
楼下那盆黑色玫瑰在月光下静静伫立,它的根系扎进了新的土壤,开出了第三朵花。
那些曾经被视作畸形的刺,如今成了保护花瓣的铠甲。
他想起谢午凉说的,黑色玫瑰三年才开花,是因为它要先扎根。
现在,它的根扎在这里了。
在这个有谢午凉、有谢妈妈、谢爸爸,有糖醋小排和鸡汤的地方。
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
而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躲在树后偷拍的小孩,不再是那个把爱当成畸形的少年。
他是黑色玫瑰,也是土壤。
是等待,也是归处。
窗外,谢午凉也站在阳台上,看着那盆花。他拿出手机,给夏予惟发消息:
【花种下了。】
那边秒回:【活得了吗?】
【活得了。】谢午凉打字,【它的根,有我深。】
他抬头,看向祝璟闲的窗户。
灯还亮着,映出少年单薄的剪影。
那剪影在月光下,像一朵终于盛开的黑色玫瑰,不再怕雨淋,不再怕风吹。
因为它的根,扎在了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