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清日踩上第三级石阶时,终于懂了这句话里浸骨的寒意——比老宅深处的阴翳更冷,比昨夜梦里压在胸口的冰更沉。风从院角的荒草间钻出来,带着秋露的湿冷,像无数细瘦的手,死死扒住他洗得发白的校服后背,将布料贴得紧绷,寒意顺着衣料纹路,一寸寸钻进皮肉里。
胸口处,那本从老宅二楼翻出的牛皮日记还在发烫,不是温热,是灼烫,像一块刚从炉膛里钳出来的熟铁,隔着单薄的内衣,烫得他心口发紧,却又舍不得松开。他低头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过粗糙的封皮,翻开的那一页上,墨迹未干似的,“别信指引”四个字沉沉卧在纸面,黑得凌厉,黑得扎眼,像是有生命般,顺着他的指尖,往骨血里钻。
他没动。
不是不想逃,是双腿像被钉在了原地,连指尖都泛着僵硬的麻。刚才从二楼楼梯滚落时,右脚踝重重磕在石阶棱角上,此刻一阵阵钝痛顺着骨头缝往外冒,每动一下,都像是有细碎的玻璃碴子在皮肉里碾磨,疼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沾了尘土的校服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抬手扶住歪斜的木门框,朽坏的木头在掌心硌出细碎的纹路,带着陈年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老宅特有的腐朽气息,他强忍着脚踝的剧痛,打算绕开石阶边缘滑腻的苔藓,一点点挪出这个诡异的院子——哪怕只是挪到院门外的小路上,也好过困在这被阴翳笼罩的老宅里。
就在他的脚尖刚碰到苔藓边缘时,一股香味,猝不及防地飘了过来。
不是老宅里挥之不去的腐臭,不是暗处隐约浮动的血腥,是檀香。淡得像一缕烟,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混在萧瑟的秋风里,慢悠悠地铺展开来,竟硬生生压过了老宅的霉味与阴寒,在鼻尖萦绕出一片奇异的清苦,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富清日的动作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荒芜的院落,落在院门外的小路上。
十米之外,站着一个老头。
藏青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平整,领口袖口绣着极淡的云纹,被秋风拂得微微晃动。手里握着一柄拂尘,马尾毛洁白顺滑,垂在身侧,一动不动。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鬓角全白,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像是被岁月的风刀刻了七十年,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说不清的沧桑与神秘。可偏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不是老年人该有的浑浊,是深不见底的澄澈,又裹着一层寒凉的锐利,像寒潭里浸过的碎玉,一眼望去,竟让人浑身发僵。
富清日的第一反应,是摸手机报警。
指尖慌乱地伸进校服裤兜,却只摸到一团柔软的布料,空荡荡的触感瞬间浇灭了他心底仅存的侥幸——研学旅行时,老师说不让带手机,所有电子设备都被统一收走了。他现在,就像一只被断了翅膀的鸟,孤立无援地困在这片诡异的天地里。
那老头没有靠近,只是微微抬起手中的拂尘,指尖轻轻一抖。
“唰——”
一声极轻的响动,几乎被秋风淹没,可富清日却看得一清二楚。
空气中,忽然浮现出一道红痕。细得像一根发丝,却清晰得不容忽视,泛着淡淡的、妖异的红光,从歪斜的木门框顶端斜斜划下,落在地面的青砖上,精准得可怕——那轨迹,竟和他刚才躲在楼梯口时,感知到的那道幽影穿梭的痕迹,分毫不差。
“你身上缠着七十年前的执念。”老头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在富清日的心上,“逃不掉的。”
富清日猛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抵住冰冷的木门框,朽坏的木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不堪重负,又像是某种诡异的回应。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碎胸腔,双腿发软,想转身狂奔,可老头的目光,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死死将他困住。那不是看活人的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像是在看一件早已注定结局的器物,一件被时光尘封、等待被开启的祭品。
“你是谁?”他的声音发紧,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烟,每一个字都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玄机子。”老头淡淡开口,拂尘在身侧轻轻一摆,“等你的人。”
“等我?”富清日愣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胸口的日记烫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印证着什么,“为什么等我?我从来没见过你。”
“不是等你,是等你体内的血。”玄机子往前迈了一步,道袍下摆扫过院门外的荒草,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守灵社的血脉,三十年没出现了。你爷爷死得早,没人告诉你这些事,也没人教你如何掌控这份血脉。”
“嗡——”
富清日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守灵社?这个名字,他在那本烫人的日记里见过,只是一笔带过,字迹潦草,当时他只当是前人的胡言乱语,根本没放在心上,可现在,从这个神秘老头的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你怎么知道……我是守灵社的人?”他艰难地开口,指尖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脚踝的疼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惊盖过了。
“我知道你昨晚做了什么梦。”玄机子打断他的话,目光依旧锐利,直直地穿透他的眼底,“你梦见了战场,漫天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有人在你耳边嘶吼,声音嘶哑,喊着‘快走,别回头’。你还梦见自己被人按在冰冷的地上,胸口压着一块冰,冻得你喘不过气,连灵魂都在发抖。对不对?”
富清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些画面,确实出现在他昨晚的梦里。零碎、混乱,带着灼人的温度和刺骨的寒凉,像是别人的记忆碎片,强行塞进了他的意识里。醒来时,他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可那些画面却像被蒙上了一层雾,模糊不清,忘了大半。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老头,居然能一字不差地说出来,精准得像是亲眼所见。
“那不是你的梦,是陈烈的记忆。”玄机子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不是随便挑的宿主,也不是偶然附身于你。是你体内守灵社的血,像一盏灯,引来了他七十年的执念。”
“陈烈……是谁?”富清日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害怕,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恐惧,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体内苏醒,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意识,“什么意思?我不懂。”
“1943年,日军阴阳师黑木,曾在你们村,做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实验。”玄机子抬起目光,望向身后那座阴森的老宅,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他抓了村里的抗日战士,用邪门的咒术锁魂炼魄,想要打造一支刀枪不入、永不疲惫的不死军。陈烈,就是他最后一个成功的案例——魂没散,魄未消,却也再也回不去了,成了被咒术束缚的孤魂。”
富清日听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看着老宅黑洞洞的入口,仿佛能看到七十年前,这里发生的血腥与绝望,能听到战士们的嘶吼与哀嚎,能感受到咒术缠身的痛苦与不甘。
“后来,茅山派出手,联合守灵社,拼死封印了黑木,捣毁了他的实验阵。可陈烈的魂,已经被炼成了怨灵,与黑木的咒术缔结的契约从未断裂,只能被困在这片土地上,困在这座老宅里。”玄机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七十年来,无数人无意间闯入这里,被他的执念附身,可没人能承载住他七十年的怨恨与不甘,要么疯癫而死,要么被执念吞噬,魂飞魄散。直到你出现。”
“所以……我是被选中的?”富清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发白,指甲盖下,隐约泛着一丝极淡的银光,微弱却清晰。他之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总觉得身体里多了一个东西,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可现在才知道,那不是错觉,是一个死了七十年的怨灵,正附着在他的体内。
“不是选中,是唤醒。”玄机子轻轻摇头,拂尘上的马尾毛微微晃动,“你天生有控灵亲和力,守灵社的血脉纯度,更是百年难遇。别人被他附身,只会被执念反噬,疯癫而亡,可你,会与他融合。这就是为什么,你被他附身这么久,还能好好活着,还能逃出来。”
富清日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陌生的气息,正在慢慢变得清晰,像是有一个人,正躲在他的灵魂深处,静静看着这一切。胸口的日记烫得惊人,像是在与他体内的气息呼应,“别信指引”四个字,仿佛要穿透纸面,刻进他的灵魂里。
“那我现在怎么办?”他抬起头,目光里满是绝望与无助,“把他赶出去?我不想被一个怨灵缠着,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赶不出去。”玄机子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决绝,“你们之间,已经缔结了灵契,生死相系,荣辱与共。你死,他的魂也会随之消散;他的魂崩碎,你也会经脉尽断,变成一个废人。强行驱逐,只会两败俱伤,两个人一起完蛋。”
“那我就要一直这样?”富清日的声音带着崩溃,他只想回学校,交上那本没写完的数学作业,和同学一起打闹,考一所普通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可现在,他被告知自己是某个神秘组织的后代,还被一个死了七十年的怨灵附身,要被卷入一场七十年前的恩怨里。这一切,都荒唐得像一场噩梦。
“除非,帮他解脱。”玄机子的声音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老宅上,“只有帮他解开七十年的执念,他才能轮回转世,你才能恢复正常,摆脱这一切。”
“怎么帮?”富清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哪怕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凶险万分。
“找到当年他没能完成的事。”玄机子抬手,拂尘指向老宅黑洞洞的入口,“那里,有他留下的东西。可能是一件遗物,可能是一条被遗忘的线索,也可能,是他与黑木缔结契约的核心。只有找到并解开它,才能斩断他身上的咒术,化解他的执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富清日沉默了。
秋风萧瑟,吹得院角的荒草疯狂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又像是怨灵的呜咽。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凄厉而尖锐,一声过后,便戛然而止,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想卷进来,一点都不想。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没有通天的本事,没有过人的勇气,他怕黑,怕鬼,怕那些未知的危险。可他又没法不信,没法不面对。
拂尘划出的那道红痕,还清晰地浮现在空气中,泛着妖异的红光,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梦;胸口的日记,依旧烫得惊人,像是陈烈的执念,在灼烧着他的灵魂;太阳穴处,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不是之前那种预警般的钝痛,是尖锐的、清晰的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脑海里苏醒,正在慢慢掌控他的意识。
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情绪,顺着血液,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不是他的恐惧,是愤怒。深沉的、压抑的、积攒了七十年的愤怒,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在他的体内翻涌。
富清日瞬间明白,陈烈在听。
他在听玄机子说的每一句话,在感受他的犹豫与抗拒,而且,很不高兴。
“你说他是英雄?”富清日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倔强,他掏出胸口的日记,摊开在手心,“如果他是英雄,为什么要附身于我?为什么要把我卷入这些麻烦里?”
“他是烈士,不是英雄。”玄机子缓缓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敬重,“1943年的那个夜晚,为了掩护战友撤退,他主动引开了黑木的追兵,硬生生把敌人引到了这座老宅里。最后,被黑木用咒钉穿心,魂魄当场被锁,炼制成怨灵。他没死透,也没轮回,就这么被困在这里,吊着一口气,守着一份未完成的执念,等了七十年。”
富清日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刚才在二楼的画面——一道模糊的灰影,在楼梯口一闪而过,像是在指路,又像是在预警。当时他吓得魂飞魄散,只当是陷阱,拼了命地往下逃,可现在想来,也许,那根本不是陷阱,是陈烈的提醒,是他在指引自己,找到那所谓的线索,找到他未完成的执念。
“那这本日记上的‘别信指引’……是谁写的?”他睁开眼,举起手中的日记,目光死死盯着玄机子,“是陈烈写的?还是……别人写的?如果他想让我帮他,为什么要提醒我别信指引?”
玄机子的目光落在日记上,瞳孔微微收缩,却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秋风拂过荒草的“沙沙”声,和富清日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胸口的日记烫得越来越厉害,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又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远处,又传来一声乌鸦的哀鸣,比刚才更凄厉,更绝望,像是在为谁哀悼,又像是在预示着某种不祥。
几秒钟后,玄机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模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有些事,你现在不需要知道,也不能知道。知道得太多,对你,对陈烈,都没有好处。你只需要明白,这条路,你躲不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直直地看着富清日:“你不来,会有别人来。别人来,要么被陈烈的执念吞噬,要么解开执念后,拿走契约核心,酿成更大的灾祸。但如果你来——”
玄机子的声音停住了,风卷起他道袍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担忧,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能让陈烈解脱,也能让这片土地,摆脱七十年咒术纠缠的机会。”
富清日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玄机子,落在老宅黑洞洞的入口上。风从老宅深处吹出来,带着更浓郁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岁月的沉重。他知道,老宅里面,还有东西,不止陈烈一个,还有七十年前留下的阴翳,还有黑木咒术的残留,还有那些未被发现的秘密。
他更知道,自己刚才,是拼了命才从那里面逃出来的。每一步,都踩着恐惧,每一步,都濒临崩溃。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必须回去。
不是为了逃命,不是为了自保。
是为了救人。
救一个死了七十年的怨灵,救一个被执念困住了七十年的烈士。
“我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富清日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了许多,不再有刚才的崩溃与恐惧,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平静,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知道。”玄机子摇了摇头,语气坦诚,“老宅里的情况,比你想象的更复杂。黑木的咒术残留还在,还有一些被咒术影响的孤魂野鬼,藏在暗处。但有一点,我能确定——你不会再是一个人行动。”
富清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微微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呼吸,正在里面与他的心跳同频。他忽然意识到,从昨晚梦见那些战场画面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真正独处过。陈烈,一直都在,藏在他的灵魂深处,藏在他的血脉里,看着他,跟着他。
“那你呢?”他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希冀,“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你知道这么多,你一定有办法保护我。”
“我只能指路,不能同行。”玄机子缓缓后退一步,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每个人的宿命,都有自己的归处。陈烈的执念,需要你去化解;守灵社的责任,需要你去承担。这是你的路,只能你自己走,别人,替不了你。”
说完,他不再看富清日,转身,沿着院门外的小路,缓缓往前走。藏青色的道袍在暮色中一闪而过,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几秒钟后,他的身影,便被漫天的暮色吞没,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小路,延伸向远方,被荒草覆盖,看不清尽头。
富清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越来越大,吹得他的校服猎猎作响,吹乱了他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额角的冷汗,被风吹得冰凉。他抬手,摸了摸手臂上刚才逃跑时被树枝划破的伤口,伤口已经凝固,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摸上去,带着一丝刺痛。
他把那本烫人的日记,重新塞进内袋,紧贴着胸口,像是紧贴着陈烈的执念,也像是紧贴着自己的宿命。
他知道,他该走了。
可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死死地钉在原地,沉重得抬不起来。
老宅就在眼前,门框歪斜,门槛裂开,墙壁上布满了裂痕,爬满了青苔,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在无声地诉说着七十年的沧桑与悲凉。这是他刚刚拼了命逃出来的地方,是他满心恐惧的地方,可现在,他却要亲手,再走进去。
荒唐。
可更荒唐的是,他居然在认真考虑这件事,居然在心底,生出了一丝不愿退缩的勇气。也许是因为玄机子那句“最后一个机会”,也许是因为陈烈那积攒了七十年的愤怒与不甘,也许,是因为他体内,那股属于守灵社的血脉,正在慢慢觉醒,正在呼唤着他,归位。
富清日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试着在心底,轻声呼唤那个名字,试着与体内的那个存在,进行一场跨越生死的沟通。
“陈烈,你听得见吗?”
没有回应。
没有声音,没有情绪,仿佛体内的那个存在,又陷入了沉睡。可富清日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沉甸甸的存在感,依旧在,没有消失,没有远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底,却又奇异地,让他变得清醒,变得坚定。
“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帮忙,如果你真的想解脱……”他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像是在对陈烈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话音落下的瞬间,胸口猛地一烫。
不是疼痛,是一种灼热的、清晰的确认,像是陈烈的回应,像是他的承诺,顺着胸口的日记,蔓延至全身,驱散了些许寒意,也坚定了富清日的决心。
他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锐利,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与恐惧。
老宅二楼的窗口,一道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不是刚才那道灰影,不是虚无缥缈的幽影。
是人形。
穿着一件旧式的军装,衣摆处有明显的补丁,肩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痕迹。他头低着,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富清日的身上,带着一丝期待,一丝不甘,还有一丝,跨越了七十年的托付。
富清日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那是谁。
是陈烈。
是那个被咒术困住了七十年,是那个等着他解脱,等着他完成未竟执念的烈士。
富清日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秋风的寒凉,也灌满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他抬起脚,不再犹豫,不再退缩,一步步,朝着老宅的入口走去。
第一步,踩在苔藓上,脚下一滑,身体微微晃动,可他稳稳地扶住了门框,没有停。
第二步,跨过塌陷的地砖,脚下传来“咯吱”一声轻响,像是地砖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依旧没有停,脚步坚定而沉稳。
第三步,走到木门框下,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门框上方。
风从头顶掠过,吹乱了他的发丝,他伸手,轻轻拨开额前的刘海,看见门框上方,刻着一行小小的字迹,被厚厚的灰尘盖住了大半,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指尖触到冰冷的木头,触到那些凌厉的刻痕,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字迹渐渐清晰。
是五个字,刀刻的,力道遒劲,带着一丝决绝,一丝威严,像是跨越了七十年的召唤,静静躺在那里,等着他的到来。
“守灵者,归位。”
富清日盯着那五个字,看了两秒,眼底,渐渐燃起一丝微光,那是属于守灵者的责任,是属于他的宿命,是跨越了七十年的约定。
他缓缓转身,面向老宅内部。
黑暗深处,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阴翳,和一股沉甸甸的、属于七十年的等待。
就在他准备迈步,踏入黑暗的瞬间,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很轻,很淡,像是疲惫,像是释然,又像是一种跨越了七十年的期盼,在空旷的老宅里,轻轻回荡,久久不散。
像是等待了七十年的人,终于,等到了敲门声。
像是沉睡了七十年的宿命,终于,迎来了觉醒的时刻。
富清日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抬起脚,一步,踏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胸口的日记,依旧烫得惊人,像是一盏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照亮了,那段被遗忘了七十年的,血腥与荣耀,执念与解脱的过往。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踏入黑暗的那一刻,门框上方,那道玄机子划出的红痕,忽然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缓缓消散在空气中。而院门外的荒草间,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带着阴谋,带着贪婪,也带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更大的风暴。
逃出来,从来都不代表安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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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道士现身,真相初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