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一声不吭,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先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投在男人脸上。
盛施舒试图撑起身,手腕却软了一下,重新跌回那个过近的距离里。
混乱中,她的手撑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层衬衫感受到肌肉的紧绷和心跳的震动,快而有力。
他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环在她背后,稳住她下滑的趋势,掌心温度透过厚厚的大衣渗进来。
这下,盛施舒才看清男人的样子。
亚洲人,眉压眼,五官精致得像混血,尤其一双檀木般的眼睛令人过目不忘。也许是因为年轻,比起隐隐透出的贵气,他的书香气倒更重些。
长得帅是帅,还收拾得人模狗样的,到头来净干些脏事。
“人渣!”她啐一声。
就在她膝盖抵住地面,挣开半个身子,正要给他一巴掌的刹那,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手指很长,圈住手腕时还能微微交叠,指腹在她脉搏处留下清晰的触感。
“咳咳,撞得真狠。”他用手捂住脖子开口,声音有些哑,“小姐,我没得罪你吧?”
“光天化日之下干出这种事,就是得罪!”插手之前,她早做好挨打的准备,因此她一只手被钳住,另一只手趁机摸索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我警告你,她是我的。”
“她是你的?”他实在不解,指节使劲,眉压得更低,“怎么?你也要挖口译员?”
什么?什么口译员?
盛施舒翻包的手顿住,缓上好几秒,才惊觉似乎有错。
她抬起脸,正对上他垂下的目光,这才闻到男人身上散出的茶香。
“你是哪家公司的?不能公平竞争吗?非要做暴力猎头?”
他因咳嗽喷出的缕缕白气拂过她额前碎发,巷子太静,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以及他忽急忽缓的呼吸。
“你……你在说什么……”盛施舒思绪被他这话搅得一团糟。
“你在说什么?”他重复一嘴,冷冰冰的。
好在现场还有第三人,见两人剑拔弩张的姿态,女生急忙弯下腰伸手把她拉起,随后,男人才松开手指,撑住侧面的墙壁,借力起身,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不,不是,你们到底在干嘛?”盛施舒视线交替扫过眼前两人,“你们不是在做交易吗?”
“是在做交易啊!”女生主动开口解释,但看她还一脸懵懂,立马会意,“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种交易。”
“那他……他为什么给你支票?”
“是这样的,这位是译星翻译的傅总,我有幸得到他的赏识,正在谈跳槽事宜。至于支票,是我急需用钱才向他申请的预付工资。”
男人没有看那个女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确认了这个解释。
可即便女生这么说,盛施舒还是无法放松警惕。
万一这两人合伙骗她怎么办?
“那你们为什么往巷子里走?”
“因为我住的酒店穿过这条巷子直接就到了,没必要绕远路啊。”
说得有模有样的,谁知道是不是提前串供?
也许是看穿她上下打量的狐疑眼神,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掉掌根沾上的泥土,亲自下场,递来名片和身份证。
“还有问题吗?”
盛施舒接过名片和身份证,转过身借着唯一的光仔细比对。
名片一面英文一面中文,整体设计简约大气干净利索。
盛施舒看了眼他的身份证,再对着那张名片一字一字小声念出来:“译星翻译,傅舟……”
放不下心,她准备留个心眼,打开ins输入他的名字,点选搜索键。
贴文像海浪一样向她涌来,不是国际会议官方出面标出他的名字,就是各大品牌发布会合照里出现他的身影。
甚至琐碎宣传信息之外,还有商业杂志社对他的访谈视频。
是这张脸没错,太有辨识度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看来他没撒谎。
好家伙,这下真的是天大的误会!
盛施舒不是没干过丢脸的事,可这回是实打实让她红到了脖子。
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当即向二人鞠上几躬:“抱歉抱歉,是我……我搞错了哈哈……”
尴尬到脚趾抠地,她恨不得打个地洞当场钻进去。
“没事,应该要谢谢你才对。”傅舟咳嗽两声发话,口中吐出的白雾比她们更加浓重,“无论是不是误会,能挺身而出就需要很大勇气。”
说完,他轻轻点头,向她道谢。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陌生人致谢,这比当众骂她还令人不自在。
“举手之劳而已。那……为赔罪,麻烦傅总给个微信?我之后给你介绍些活儿?”
巷子里的穿堂风掠过,卷起她几缕鬓发,也吹动他大衣的下摆。
傅舟立在灯下,直直垂落的大衣衬得他个子格外细长,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国王。
他看着她,双手塞在口袋,眉头未松:“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当然也多谢小姐好意,不过我们不接私活,如若需要,可以直接联系公司,告辞。”
盛施舒满口答应,将名片攥在手心,目送二人离开。
待两人彻底消失在小巷转角,她才终于舒口气。
好在她的莫名出现没成搅屎棍,女生没丢工作,老板也没暴怒和她当街起争执,整场闹剧结束得还算体面。
盛施舒再度拿起手机,换到百度,继续搜索傅舟的名字。
官方标示他才二十八岁,却已经是国内顶级翻译公司合伙人之一。
不仅自己当老板,主管业务及运营,还时不时受人邀请亲自担当会议同传。
“还挺有本事的。”盛施舒喃喃道。
可奇怪的是,这样相貌瞩目又年轻有为的人物,搜索引擎找出来的却全是官方报道,除开几则类似八卦。
类似“破译无数机密,却解不开一个心结!业内顶尖翻译合伙人被曝与父亲关系冰封”、“他是沟通世界的桥梁,却无法和父亲对话:顶尖翻译公司大佬不为人知的家族伤痕”、“帮各国政要翻译的大佬,居然十几年没和父亲说话”等等极具煽动性的标题。
怎么?和家里关系不好?
原来这么厉害的人,到最后也搞不定家庭关系?
盛施舒对此并不关心,毕竟自己家里也是一堆烂摊子。
她感兴趣的,是别的方面——
可翻了好几页,愣是找不出一条花边新闻。
想起方才也是,刚刚那个女生还是他亲手下呢,他都和人家隔开几步远。
后来哪怕她自己都扑人家身上去了,他最多也是握住手腕,起身后也下意识后退几步。
还有递名片的手指,捏着左上角那一点点地方,生怕她挨着他似的。
这么疏离、这么讲男德吗?有点意思。
“或许是名气不够大?小道消息没扒出来?”盛施舒挠挠鬓角,迈开步子走出黑暗,“算了,以他这条件,不知道多少丈母娘惦记着,没准私底下藏了不少情人呢。”
手机夹着名片重新落回兜里,屏幕依然停在写有他名字的页面。
-
临时被告知要回国,盛施舒东西都来不及清理,一大早拿出个行李箱就开始清点必要衣物。
“你剩下的这些东西,寄回去?”陈淳淳斜倚在门边,手里端着两杯咖啡来,将其中一杯递给盛施舒。
盛施舒接过热腾腾的咖啡,转手放到一边:“不寄,老规矩,送到福利院。”
“还是以我的名义?”
“嗯哼。”
“话说你为什么对福利院的小朋友情有独钟啊?”陈淳淳抿了口咖啡,醇香霎时在舌尖化开,“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做慈善,还有很多种可以选,但你却一直盯着福利院。”
陈淳淳此话一出,盛施舒叠衣服的手忽然滞涩,又很快回到正轨,语气轻飘飘的:“因为,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是很可怜啊……”
比如她。
陈淳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圆场:“没事没事,你不还有我呢吗?”
掰指头算算,两人同住近十年,而陈淳淳也因此成为少数见识过盛施舒乖巧模样的人之一。
只不过,读同样的高中,读同样的大学,甚至专业也是一样的,陈淳淳能自由选择,一毕业就拿到顶级offer,而她,却得连滚带爬地去面对联姻。
“你也别这么灰心,没准这次是个好人呢?”
“好人个屁。”盛施舒一边收拾梳妆台一边忍不住骂出了声,“他ig账号里关注的全是大胸美女,而且他是跟人家认真玩的,什么恶俗照片都有。”
“真的假的?我去搜搜。”陈淳淳有些难以置信,转眼调出ins后台找到她这位联姻对象的账号,从头到尾翻了个遍,眉头一皱,“没有你说的大胸美女和不雅照啊。”
盛施舒抽身接过手机划拉两下,一脸无语:“这家伙删掉了。”
“估计也跟你一样,临时得知要相亲,才匆匆忙忙把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清理了。”
“我们这不是相亲,是联姻,相亲最起码还有可能找到真爱,联姻纯粹是为了家族利益。”
越说心情越不好,盛施舒收拾东西收拾得浑身疲惫,双手叉腰看向窗外飘落下来的雪片,心中有说不出的怅惘。
“我宁可不要这些钱,我只想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
左手是家族亲戚数不尽的唾沫星子,右手是真不着调的浪子联姻对象,她一身的骂名似乎快到无解的地步。
只不过这次,有个法子能暂时替她排忧解难——十几个小时倒头就睡的航班。
头等舱坐着没那么难受,不需要像有些英国人需要把自己灌醉来熬过这场磨人的旅途。
伦敦的夜色在窗外交出最后一抹灰蓝,机舱灯光渐暗时,云层下方已不知不觉浮现出新的晨光,庆淮市的轮廓随之在薄雾中缓缓苏醒。
下飞机后,盛施舒就试着给她爸打了电话。果然不出所料,忙得连电话都接不了。
于是她又拨给她哥,这次倒不是无人接听,是直接给她挂了,几秒后收到条信息以及一张生面孔的证件照:
【安排了司机来接你】
简单几字,却是他榨干空闲时间发来的。
其实对此盛施舒早见怪不怪,毕竟一个盛总一个小盛总,用脚趾想都能想得到他们的日程有多紧凑。
“无所谓,剩我一个还清净。”
她微微调整一下呼吸,双手握紧行李车的把手。
行李车不大灵活,轮子有些滞涩,推起来需要使上一点力气。她没让旁人帮忙,自己一路将这堆不小的箱子推了出来,沉甸甸的,但还算稳当。
出机场后,她看见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笔挺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一块简单的白色纸板,上面用黑色记号笔清晰地写着“盛施舒小姐”。
她将墨镜推至头顶,朝那个方向稳步走去。
“小姐您好,”司机师傅微微颔首,自然地接过行李车,顺便给她拉开后座车门,“我姓李,是小盛总安排我来接您的。”
“师傅您好,”她微俯上身,从容地坐进车内,耳畔噪音骤消,连呼吸声都变得清亮,“按照安排,你是不是来送我去见联姻对象的?那个孙……赟?”
“对,孙家已经订好了餐厅,从这儿过去差不多就能吃晚餐。”
“行,那这一路就要麻烦您了。”
“小姐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盛施舒身体微微陷入柔软的真皮后座,轻轻吁出一口气,右手熟练地打开随身的手提包,取出一面化妆镜,侧过脸,对着镜子检视自己的仪容。
“化个老气的大红唇吓死他。”她几乎是咬着牙掏出的口红。
司机调整后视镜,目光快速扫过,满脸和善:“小姐坐好了吗?我们出发了。”
“嗯好。”
接着,只听一声低沉平稳的嗡鸣,车辆几乎无声地苏醒过来。司机双手轻握方向盘,驾轻就熟地将车驶离路边,稳稳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跟陈淳淳报平安后,盛施舒顺便给父兄发去报备短信,哪怕他们根本没时间回她。
随后她微微调整一下坐姿,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庆淮啊,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每年回来都要大变样。
只不过来不及好好享受美景,她得先着手解决当头坏事。
孙家选的是庆淮一家档次不算太高的西餐厅,看来对于宴请她这事儿,他们家提前有一套预算。
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结束,司机前脚把车停稳,门童后脚就为她拉开车门。
盛施舒重新戴上墨镜,特意在下车前换上双人字拖,扬着下巴在服务生的引导下绕过旋转门。
厚重的鎏金门从中间内开,里面的装潢简约大气,衬得不大的桌子上坐的两个人更加碍眼。
“这位就是盛小姐吧?”一个中年女人在她进门的那一秒立马站身起来。
盛施舒想过这孙赟必定是个惹事精,却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联姻见面的饭局,居然还把妈带来?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她这臭名昭著的大小姐自然配的是比奇葩还奇葩的小少爷。
孙赟一脸不悦,在他妈的推搡下才直起背,一脸傲气:“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能结就结,不能结就拉倒。”
好在盛施舒没把墨镜取走,不然叫他们瞧见她那双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又要哭唧唧地告状到老爷子那里。
没事,无赖的儿子虚伪的妈,她作恶这么些年,自然有法子对付他们。
“对,我就是,盛,施,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