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后,艾米莉发现她和勒内公爵见面的频率变多了,多得别说她可以轻易看出,连安排偶遇的人好像也懒得掩饰。
她甚至无法去追问,因为大家只管把她和勒内公爵放在一起,然后剩下的人离得远远的,三五成群地窃笑私语。
贵族们还稍许讲究,仆人们就十分夸张了,如果她和公爵恰巧在某个厅室遇到,他们会立刻消失,甚至贴心地拉上窗帘。
按理说,她是习惯于被孤立的,在玛西亚斯家,她作为外姓人被孤立是在所难免,有一种欺负就是让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高位者面前,好让她出丑。
可是她和勒内公爵?
这些人怎么笑得出来,他们不怕公爵的冷脸吗?
勒内公爵却反常地配合,不但没有迁怒于她,反而在大家起哄时,真的邀她进入舞池。
在两人因为舞步而极度靠近时,他突然道:“小姐,您没必要烦恼,这对您实际上有利无害。”
“什么?”
“我的追求会让您身价倍增,您完全可以趁机寻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只要您不好高骛远,就没必要烦恼。”
“那么您又能得到什么呢?”
勒内公爵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得到国王的放心。”
哦,我这该死的嘴!
看到艾米莉饱含愧疚的眼神,勒内·勒罗瓦忍不住挑了挑眉。
看起来您的同情也是我的所得之一,当然,我不会说出口。他想。
遵照勒内公爵的建议,艾米莉果然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王宫里最受欢迎的适婚女性之一。
要知道她既不是有钱的寡妇,血统出身也不值一提。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
“面对公爵的追求,您的品行没有一丝瑕疵,您就是我所追求的那种高贵女性。”
“公爵的友谊是珍贵的,所以您也是珍贵的。”
“也许您能给我们家族带来更高贵的血统,国王想必也不会吝于照看带有公爵血统的孩子。”
“我自认在军事上有些才能,只是缺少机会,若您能够向公爵引荐我,我的荣耀必将与您共享,更何况我到时候在外征战,是不会干涉您的任何行为的。”
……
这些理由里,第一个倒还算可以,可是说出那句话的侯爵反而是最不正常的。
他因为怀疑妻子偷情,故意在产后怠慢妻子,导致母子相继去世,王宫里根本没人敢嫁给他。
就算给他一个纯洁的圣母玛利亚,他恐怕都要掐死襁褓中的耶稣呢。擅长讽刺的人如此评价。
如果非要在这些人里面选一个,艾米莉真的很难选择。
就在她万分犹豫时,妮娜却先替她做出了决定:“如果你都不喜欢,就都不要选了。”
她抚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但是充满希望:“等王子降生,我的地位更稳当,一定会有新的求婚者出现。”
艾米莉被她传递出来的希望所感染,甚至觉得不结婚在这里呆一辈子也许更好。
她不知道这也是妮娜的人生经验,耐心等待也许会出现奇迹。
她不就是这么嫁给国王的吗?
其实国王说的也没有错,反正两个人品行无可指摘,给他们时间,多接触一下又能如何呢?
就当谈一场不影响名声的恋爱也好,要是我能给国王一个王子,就能对国王施加影响,说不定能让国王作为国君和兄长直接定下婚约。
暂时卸下择偶重任的艾米莉也就没必要特意去参加那些贵族间的茶会舞会了,她开始流连于演奏会,剧场,诗人们的聚会。
直到她在某场戏剧排演里意外碰到勒内公爵:
“您今天怎么没去波可夫人的茶会,巴林顿还向我问起您。”
巴林顿先生就是那位有远大抱负的青年,主动提出婚后不干涉她和公爵。
不过这些事情,尊贵的公爵当然没必要,也不会有人主动让他知道。
艾米莉干巴巴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和巴林顿先生约好。”
勒内公爵沉默了一下:“巴林顿先生这个举动的确欠妥,但是我认为您连续几天不出现也造成一些影响。”
“您觉得我该对巴林顿先生负责?为什么没有约好也要负责呢?”
“因为这是不需要契约也该负的责任,要是我也向您学习,每场舞会都不邀请女士跳舞,您就该听到对我不近人情的指责了。”
难得听到公爵的抱怨,艾米莉忍不住一笑:“对不起,但是您太受欢迎才会这样。”
而我,要不是您的追求,谁会把我放在眼里,关心我有没有参加那些茶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勒内·勒罗瓦强迫自己打断了这互相抱怨,吐露真心之后的静谧。
“其实巴林顿先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和那些靠着姓氏、家族财富,甚至妻子嫁妆醉生梦死的人不一样,他对自己的事业和未来都很有热情,也有责任心。”
是啊,要不是太有建功立业的热情,又怎么会连妻子这个位置也必须发挥作用呢?
大概是公爵反复推荐巴林顿先生,让她烦躁之余,又觉得自己捏着随时让公爵闭嘴的把柄。
她突然说出来一句自己都难以理解的话:“难道我非要这些人里面选择吗?我就不能,就不能谁都不选吗?”
“莫非您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总不会是这里的某个音乐家,某个诗人?”
如果爱上高位者,最坏也就是沦为笑柄,对您的未来是没有什么妨碍的,但是如果您这样的小姐爱上了卑贱者,恐怕就是自掘坟墓了。
“不是,我只是喜欢音乐和诗歌而已。”
“可这些宫廷音乐和诗歌所喜欢宣扬的,恕我直言,您不会喜欢到相信并且想要嫁给爱情吧?”
勒内公爵看着她的表情,像和蔼的长辈一样:“小姐,选择爱情是一门学问,学不好也没什么,但要是因为爱情背弃家族,不亚于自杀。”
自杀?是所谓的“荣誉谋杀”吧?
就像可怜的蒙莫朗西小姐一样,他父亲宁可事后大操大办,也不肯放女儿一条生路。
想起仆人对蒙莫朗西小姐死前的描述,艾米莉浑身发抖:
“我知道,我应该谢谢您,也该谢谢巴林顿先生他们,谢谢他们这些有身份有抱负的人看得上我,还该谢谢那些诗人,好心肠的没有引诱我。
“我的命不在自己手里,而在别人的怜悯里,因为我是个女人,女人就是没有思想的人。”
勒内看到她发抖,关心道:“你有点激动了,是不是犯了歇斯底里病?”
“是的,我自己有药!让我一个人好吗?公爵!”
艾米莉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把脸埋到裙摆里去。
勒内结结巴巴道:“好的。”
他走出房间,在仆人递给他帽子时,突然问道:“我听说蒙莫朗西小姐是因为歇斯底里病突然病死了,是吗?”
难道蒙莫朗西小姐死前,把这种病也传染给了奥古斯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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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斯底里病不会传染,但这个猜测倒是正中靶心。
三天前,艾米莉听完一场演奏会后,小提琴手突然叫住了她:
“奥古斯汀小姐,我写了一首新曲子,您能赏脸给我一点建议吗?”
类似的话艾米莉最近可听太多了,不过是那些“先生”们单独邀约的借口,一旦去了还得对他们的才华、宏图壮志乃至于明知道她不喜欢的猎犬保持微笑,绞尽脑汁地夸赞。
她已经习得一些夸奖赞美的套话,实在不行,保持微笑,谦虚地让对方长篇大论就更好了,这样甚至会获得“聪慧不凡”、“有品位”、“有见识”的好名声。
难道小提琴手也是听到这些夸奖,对她产生误会,才找她品鉴音乐的吗?
艾米莉倒不担心对方是有别的什么意图,众所周知的道理,音乐家和剧作家、诗人们的金主天生就该是那些贵族,至少也得是有钱的寡妇,要是未婚的小姐,就是该死了。
字面意思上的该死,为了维护贵族的名声,至少也是逐出王宫,那就完全不划算了。
在她犹豫时,正好演奏厅的观众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小提琴手环顾左右,抓住时机走近一步,低声道:“是蒙莫朗西小姐托我们给您一件礼物,您可以派女仆晚上过来取。”
可是蒙莫朗西小姐已经给过赔罪礼物了呀,是一盒别致的花边,并不贵重却足够贴心的礼物。
小提琴手显然误会了她的犹豫,急得额角生出汗来:“我发誓我没有骗您,小姐,您晚上派女仆过来取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匆匆鞠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艾米莉虽然疑惑,到了晚上还是派女仆过去了。
伺候王后就寝时,玛戈特·波可突然道:“奥古斯汀小姐,您不必为蒙莫朗西小姐生病的消息感到烦恼,她不是为您和公爵的传闻而病倒的。”
玛戈特·波可是波可夫人的侄女,据说妮娜能当王后,波可夫人也起到一定的作用,所以妮娜平时对她赏赐仅次于艾米莉。
而且玛戈特·波可虽然在宫廷长大,可是平时沉默寡言,也从来不争强好胜,在克洛伊·玛西亚斯的映衬下,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她难得说了这么一句话,妮娜也不能不重视,也的确该重视,蒙莫朗西小姐可是公爵的“前未婚妻”。
在艾米莉和公爵关系的培养阶段,她的消息不出现最好,要是出现了,也不能不重视起来。
“那蒙莫朗西小姐为什么会生病?我是说,我们应该派人去看看她。”
“公爵恐怕不愿意别人探望。”
玛戈特用词含糊,又饱含深意:“蒙莫朗西小姐是被一个吟游诗人的无礼气倒的,那个诗人已经被逐出宫廷,但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大家都是装作不知道。”
艾米莉心里突突直跳:可是蒙莫朗西小姐本人却给她送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