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侍女》 第1章 王后 这是过去的某个时代,反正是一个女人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时代。 这一天,王朝都城之外,玛西亚斯家族的老宅里,阳光比往日更加耀眼。 来往忙碌的仆人们除了必要交流,不再像平常那样窃笑私语。一个个脸上只挂着神秘的微笑,骄傲地昂着头,甚至暂且放下仆从之间的等级,共同沐浴在将要降临的荣耀之中—— 国王陛下要来了,来这里只为见他未来的王后! 没错,就是玛西亚斯公爵的长女,寡居在家的奥古斯汀伯爵夫人,将要成为未来的王后。 楼上房间里,玛西亚斯家族的亲戚女眷都聚集在此,簇拥着中间那位幸运的女士,伺候她在梳妆镜前尽情打扮。 妮娜全身铺陈满家族所能搜罗来的珠宝,艾米莉甚至能看到她耳上挂着的,是她只在玛西亚斯家族某位家主夫人画像上见过的宝石耳环,把她的耳朵坠得发红发紫,可是她脸上快乐的笑容又是那么轻盈。 她像一只才被发现的天鹅一样,骄傲地扬着脖子,用眼神问她身边每一个簇拥的人:“我看上去怎么样?” 大家毫无例外地极口夸赞:“美极了!” “国王一定为你倾倒!” 当然了,否则他怎么会想到娶区区一个公爵的女儿,一个少人问津的寡妇。 不过,不管大家对亨利国王突然表达出想娶妮娜的意图多么好奇,甚至诸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揣测,现在,妮娜要成为王后了,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在这一团喜气洋洋里,艾米莉始终微笑,毕竟她是这房间里唯一一个和这位未来王后没有直接血缘,甚至身份尴尬的人。 只因为她姓奥古斯汀,是妮娜·奥古斯汀伯爵夫人的小姑子。 当年妮娜嫁给艾米莉的哥哥,也就是病弱的奥古斯汀伯爵时,也曾如母亲一样照料艾米莉,艾米莉也同样帮助妮娜在奥古斯汀家族立足。 在哥哥死后,她和年幼的侄子利奥全仰仗妮娜照料,她甚至暗自庆幸哥哥克扣了妮娜应得的遗产年金,以至于没人向守寡的妮娜求婚。 利奥逐渐长大,她也将自己的嫁妆分出一部分给妮娜,希望如果妮娜想要再婚,不至于身无分文。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亨利国王竟然要向妮娜求婚。 如此以来,未来王后前一段婚姻多少有些尴尬,虽然她们曾经共同渡过一段艰难的岁月,这些旧情目前还算珍贵,可等她变成王后,又怎么会缺少友谊? “艾米莉,我看上去怎么样?艾米莉?” 她身边的人推了她一下,她才从不合时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对不起,这些珠宝我都没见过,我都看得眼花缭乱了。” “哦,我亲爱的艾米莉,你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妮娜拉着她的手,眼神发亮地看着她,“你也觉得我这身见国王很合适吗?” “当然,我……” 距离太近了,艾米莉看着她的耳朵,被耳环坠得像要拽下一块肉,“我觉得你还是素净的样子更好看。” “哦?” 妮娜的笑容好像变淡了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眼睛。她握住艾米莉的手虽然力道没变,可是却像变成锁链了。 艾米莉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想,嗯,北方正在发生叛乱,也许国王更希望大家朴素一点,支持军队……” “可是妮娜不是大家!” 妮娜还未婚的妹妹里最大的那一个,克洛伊·玛西亚斯大声宣布:“王后要有王后的体统才对!” 妮娜的表妹德尔菲娜语气委婉,说出的话却更像刀子一样:“您认为,大家都打扮了,难道唯独妮娜要‘素净’吗?” 艾米莉身上崭新的礼服像要在她身上就地燃烧一样。 妮娜慢慢放下手,眼神也转向了德尔菲娜。 德尔菲娜微笑着,又宽容道:“也许您是没看习惯吧,毕竟妮娜表姐从前在奥古斯汀家总是那么朴素,像奥古斯汀小姐更习惯的那样。” 克洛伊·玛西亚斯嗤笑一声:“希望您只是没习惯,而不是有别的意思,要知道国王是来看望未来王后的,可不是来找情妇的,您说是吗,奥古斯汀小姐?” 妮娜的小妹妹奥莉维亚听懂了,她大声道:“艾米莉绝对不是想做情妇,她连粉都没有擦!” 大家的目光顿时聚集到艾米莉的脸上,她松了口气。 妮娜也道:“我相信艾米莉没这个想法。” 她垂下眼睛,看着艾米莉:“所以你真的觉得国王不喜欢太过奢华,是吗?” 我才不在乎国王喜欢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又不是宫廷舞会,有什么好打扮的。 但是看着妮娜的眼睛,艾米莉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我也是猜测,听说琴宫好久没有举办宴会,不过我也不确定,毕竟我打不打扮不重要,但是王后的体统……” “我还不是王后,”妮娜打断了她的话,“也许我的确该谨慎一点。” 她转身回到梳妆镜前,取下头上、耳上、颈间的珠宝,只剩下光秃秃的编发,因为有些粗鲁地取下首饰而显得凌乱。 “给我重新梳头发吧,只带一只发网就好。” 反正,我再打扮也不会超过国王的情妇,那位著名的美人拉蒂·蒂亚夫人。 取下首饰,她终于重新看清自己的面容,失去珠宝的光彩,这张脸的平凡显露无遗。 国王看重的,一定是我的品格,妮娜心想。 的确,等国王亨利下马,在庭院前遇到来迎接他的妮娜时,他愣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明知道他要来,却只换了件新衣服,打扮朴素,除了头上的珍珠发网外,全身再没有第二件首饰。 要不是脸上擦了点粉,他简直以为她要拒绝他,好继续做寡妇! 这样乏味的妇人,王国里简直随处可见,不对,她们都是搔首弄姿,恨不得立刻爬上我的床榻。 所以我才想要娶一个一无是处,但是为曾经濒临断绝的奥古斯汀家续上血脉的女人。 亨利挑剔的目光从妮娜的相貌打扮,转向她的确不同于宫廷里那些纤弱娇媚,反而看上去过分健康的身体。 乡下的环境更适合孩子生长,这样乡野的妇人应该也更适合生养孩子。 是的,亨利至今没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他已经三十八岁了,他的父亲、祖父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如果他没有孩子,等他死了,王位就会由他的弟弟勒内公爵继承,这让他感到焦虑。 他们兄弟之间感情不差,但这是王位,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无论如何,无论什么办法,他得试试…… 亨利笑容满面地扶起妮娜:“亲爱的,您太朴素了,真该让那群暴民看看,未来的王后连首饰都不戴,国家会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听到到国王直称妮娜为未来王后,几乎立刻就要定下婚约的样子,妮娜和玛西亚斯家族众人简直惊喜过望,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有妮娜的父亲,玛西亚斯公爵还能满面红光地奉承几句:“勒内公爵英勇善战,一定能马上镇压住那群暴民!” 要是别人在他面前只夸赞勒内,亨利恐怕会暴怒,可未来岳父如此不合时宜,他却觉得这家人只是一脉相承的老实,愚昧。 因为口头上的名分已经定下,午餐时,妮娜就名正言顺地坐在国王身边,几乎同等的位置。 亨利自觉和乡野妇人不可能有共同语言,妮娜又因为紧张而过分拘谨,两个人起初只是沉默地用餐。 可是长长的餐桌上也坐满了国王未来的姻亲,因为国王和妮娜不说话,玛西亚斯家族众人也都鸦雀无声。 亨利自认是王国第一绅士,他决定担当起绅士的责任,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他抬头看去,预备从席上找个话头,突然却看到席尾坐着一个少女,身上某种气质酷似他死去的前任王后,一位外国公主。 也许她的血统值得一提。亨利立刻问道:“亲爱的,那边穿着紫色裙子、黄色上衣的小姐是您哪边的亲戚呢?” 银质的刀叉划过盘子的声音格外刺耳,妮娜没有在意席间妹妹的失态,只暗自庆幸自己在国王一开口就放下了刀叉。 她依旧笑容温婉:“那是奥古斯汀伯爵小姐。” 亨利没想到她都要当王后了,还把前任小姑子放在眼前:“我的确听说你是个慈爱的母亲,可以说我听到母亲都是慈爱的母亲,不过亲爱的,你真的不一样。” 连曾经苛待过她的奥古斯汀家的人都能始终如一地照顾,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更加护着了。 他的语气像是被折服了一样:“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一定会是个好母亲,永远不会放弃孩子的好母亲。” 这样,就算我不能看着孩子长大,一个忠诚的王太后至少也能起点作用。 午餐后,亨利就告辞离去,他带走了妮娜的父亲和两个兄弟,去琴宫帮忙筹备婚礼,他希望继承人早日出现。 送别了他们,妮娜按捺住心头的狂喜,转身道:“艾米莉,我亲爱的,我们需要单独谈谈。” “是,夫人。”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之下,艾米莉跟着妮娜来到房间里。 等女仆都关门退下,妮娜道:“艾米莉,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我的以后吗?我只想看着利奥长大就好。” “那利奥的以后呢?我马上要当王后了,如果我成功,利奥未来会有一个国王兄弟。” 我能做什么吗?艾米莉犹豫道:“我会日夜为你祈祷。” “不,我需要你做我的首席侍女。” 妮娜攥住她的手:“我需要你在我身边,帮助我,做我的精神支持,我知道克洛伊才是家族想要献给国王的,也许他们现在都没有放弃,所以他们不会完全真心对我,但我也需要一点只给我的支持,艾米莉,就像我们从前那样,请你帮帮我,好吗?” 第2章 认错 简单的订婚仪式连着盛大的婚礼,和更庄重的加冕仪式。 仅仅两个月后,琴宫就迎来了新的女主人和她带来的宫廷新贵。 艾米莉成为了王后的首席侍女后,得到的赏赐里甚至包括宫外的一座大宅,于是她干脆把侄子利奥接过来接受贵族教育,反正奥古斯汀家直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天,她服侍王后午休后,预备写封短信询问利奥的学习情况。 奥莉维亚·玛西亚斯一下子夺走了她的笔:“你偶尔也找点乐子嘛,每天不是服侍王后就是关心侄子,我们可是在宫里,只管工作就是虚度时光了!” 艾米莉笑道:“写信对我来说就是休息,最近舞会太多了,我简直都要转晕了,你想玩就去吧,我是真有点累了。” “哎呀,不是舞会。” 奥莉维亚坐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解释道:“是宫里来了几个音乐家,诗人,还有小丑,我听女仆说他们每天中午这个时候都有演奏,我知道你喜欢音乐和诗歌,我可是专门为你打听的。” 艾米莉果然犹豫了:“可是……” “你去吧,晚上再写信也来得及,我在这里替你守着,放心吧,王后最近每天都要午睡两三个小时,等你回来她都未必起床了。” “那谢谢你了,奥莉维亚。” 大概是因为犹豫耽误了时间,等艾米莉到演奏厅时,这里的座位差不多已经坐满了。 仅有几个空座,可是坐到国王的情妇拉蒂·蒂亚夫人或者她几个朋友旁边也不合适,唉,拉蒂·蒂亚夫人浸淫琴宫多年,她的朋友确实多了一点。 她正要在角落坐下时,坐在最前排的、尊贵的蒙莫朗西公爵小姐却发现了她。 蒙莫朗西公爵小姐让仆人请艾米莉过来,像对朋友一样心无城府又语气亲密: “奥古斯汀小姐,你可是王后的首席侍女,怎么能坐到那里去,坐在我身边,这里才是符合你身份的位置。” 蒙莫朗西公爵小姐虽然因为身体不好,在乡下长大,最近才回到王宫,但是蒙莫朗西是更古老高贵的家族,艾米莉毫不怀疑公爵小姐的家族教育,对她的指点,也虚心接受了。 演奏开始没多久,蒙莫朗西公爵小姐却被一个女仆叫走了,只留下艾米莉一个人坐在最前面的红丝绒椅上。 她正努力驱赶内心的不自在,反复提醒自己要尽快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哪怕是假装的也好。 这时,一位先生突然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一定也是因为来晚没位置了。艾米莉想。 因为演奏已经开始了,那位深紫色眼睛的先生坐下后,他们只用眼神互相打了个招呼。 艾米莉猜他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说不定只是个刚进宫的诗人,因为她从没有见过他。 这并不是她自视甚高,认为只有她认识的才算身份高贵,而是除了在外镇压叛党的勒内公爵,所有的贵族她都在妮娜作为新王后接见众人的时候,都一一见过了。 对方身份没那么高贵,这是件好事,她可太害怕宫廷里那些自恃身份者的暗号密语,无声的蔑视了。 一曲小提琴独奏结束后,对方问她是什么曲子。 “紫罗兰。” 她低声回答,想起对方眼睛也是紫罗兰色,真是个美妙的巧合。 不过他不知道这首曲子,那他不是音乐家,难道是勒内公爵手下的士兵,从战场回来休息? 这个揣测让她在对方后面几个问题时更加温柔有耐心,艺术没有高下之分,她可不喜欢有人因为身份低微而被音乐上被人蔑视,至少她自己不可以。 很快,在又一场演奏结束的间隙,他突然道:“小姐,看起来比起乡下,您更满意宫廷。” “当然,乡下可没有这么好的音乐会。” 艾米莉心里有些奇怪,但是尽量把话题局限在这场演奏上面。 对方却并不在意:“不用拘谨,小姐,我是很高兴看到您可以从宫廷生活里得到快乐,这样也会有助于我们以后互相尊重,相安无事。” “等等,您是认错人了吗?” “您不是蒙莫朗西公爵小姐?” 艾米莉道:“我不是公爵小姐,我是王后的首席侍女。” 所以,我也能坐在这里。 她正犹豫是否追问对方身份,还是息事宁人,毕竟她可没资格替蒙莫朗西公爵小姐做主,哪怕对方只是单纯想攀龙附凤。 那人却先站了起来: “对不起,小姐,都是我认错了,也谢谢您没有假装蒙莫朗西公爵小姐,看起来您是个明智的人,至少知道保全您淑女的身份,祝您愉快! “对了,也许您还是需要我多解释一句,我全名勒内·勒罗瓦。” 艾米莉的怒火完全被他最后一句浇灭了:他是勒内公爵! 她只能勉强道:“谢谢您,我确实不知道,也祝您愉快。” 等勒内公爵离开后,蒙莫朗西公爵小姐神奇般又回来了。 她甚至忍不到演奏结束,就用扇子掩住嘴,低声解释道:“对不起,奥古斯汀小姐,我也是临时才知道我父亲让公爵来这里和我见面。 “我是特意避开的,我以为他没看到我,会直接离开的,我们交换过画像,我和你虽然都是黑色头发,可是眼睛颜色不一样,一定是他太傲慢了,根本没看我的画像。” 难怪公爵生气了,他是来这里见他的未婚妻的,我的确配不上他的高贵身份,不过能配得上他的蒙莫朗西公爵小姐,他好像也没有多在乎。 当然,蒙莫朗西公爵小姐应该也不会需要他的在乎了,因为她的自尊心已经被伤害了,除非日后有什么东西能够抵扣掉这傲慢。 等到演奏会结束,蒙莫朗西公爵小姐再次郑重给她道歉,又许诺送她礼物补偿。 艾米莉自知没资格掺和进王室和大贵族之间的联姻,就连抱怨这场小冲突里她的无辜受牵连,也会显得没有眼色。 但是,她还是痛快接受了蒙莫朗西公爵小姐的礼物,以避免她成为不光彩的角色。 果然,在公爵小姐离开后,拉蒂·蒂亚夫人的一个朋友上前“关心”道: “亲爱的,蒙莫朗西小姐没生气吧,您这样太早了,毕竟她和公爵还没有结婚,您就和公爵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亲密,小姐脸上哪过得去? “要我说,您应该有耐心一点,等他们结婚再行动,这样对大家都好,不过也许您觉得机会难得,趁您还留在宫里的时候。” 艾米莉道:“夫人,您弄错了,蒙莫朗西小姐可没有对我生气,我只是在两位之间做了个传信人,告诉公爵蒙莫朗西小姐有事,暂时离开而已,否则她怎么会说要送我礼物呢?” 说完,她对着不远处的拉蒂·蒂亚夫人行了个屈膝礼,就傲然离去了。 回到王后的寝室,妮娜果然还没有醒来,可是克洛伊·玛西亚斯却出现了。 虽然同为王后的侍女,可是克洛伊显然更把国王当回事儿,对王后这边的事务是能免则免,免不了也是敷衍了事,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多劳烦她了。 “克洛伊小姐怎么来了,难道国王要来?”艾米莉悄悄问奥莉维亚。 一个姐姐当王后,另一个姐姐却削尖脑袋想做国王的情妇,奥莉维亚显然也是很苦恼。 她贴着艾米莉的耳朵:“等会我来解决她,你去服侍用餐,为了这个,现在开始别给我派差事,首席侍女小姐。” “怎么解决?” “放心吧,我比她更爱惜名誉,如果不小心弄坏她的衣服,我也会赔给她,总之别让她当着王后,在国王面前搔首弄姿,太丢人了。” 艾米莉默许了,可是这晚餐也太沉默了。 国王试图挑起话题,妮娜只敢按最规矩的方式回复,几次下来,双方只能沉默用餐。 艾米莉甚至幻想着,她能不能假装失手,把水泼到妮娜身上,给国王提供展示绅士风度的机会。 大概是她的念力发挥了作用,国王注意到了她:“奥古斯汀小姐,听说您今天见到了我的弟弟,勒内公爵。” “是的,公爵是来见蒙莫朗西小姐的。” “那倒是,不过我听说恰好蒙莫朗西小姐不在,你们反而聊了很久,今天演奏厅演奏了紫罗兰,公爵的眼睛又是紫色的,您不觉得这是个美丽的巧合吗?” 艾米莉愣住了,和一个已婚男人“美丽的巧合”,这说的什么话啊!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没敢看公爵的眼睛。”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但是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确实随着国王的话语,涌现在她的脑海中。人心虚的时候,原来是因为真的心虚,她有点害怕了。 亨利见她胆怯不安的样子,又笑道:“对不起,因为蒙莫朗西小姐宣称不想和他结婚,所以我忍不住试探一下他对女性还有没有吸引力,并不是怀疑您的品格与纯洁。” 国王的道歉可不敢随意接受,艾米莉忙屈膝行礼,以做回应,心里却开始怀疑:国王难道不希望勒内公爵和蒙莫朗西家族联姻? 第3章 报答 次日,国王离去后,艾米莉犹豫着要不要和王后讲讲她的猜测,毕竟王宫之中人人都要揣摩国王的心思,顺着他的意志才是真正的守规矩。 匆匆处理完清晨的事务,她就走进了王后的寝室,在梳妆间门口,她听到里面的声音—— “听说你把克洛伊的裙子给弄坏了,调皮孩子,去我的箱子里自己选两块布料吧,一块赔给她。” “我不要布料,我想要你这个象牙梳子。” 是奥莉维亚的声音:“她那条粉色裙子我也有一条的,直接赔给她就好了,我本来就不想和她穿差不 多的衣服,所以能给我换成这个象牙梳子吗?我喜欢好久了……” 要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不会罢休的,艾米莉干脆站在门口,等奥莉维亚把东西磨到手,才走进去: “王后,我来服侍您梳妆吧。” 艾米莉给了奥莉维亚一个眼神,暗示她把房间里的女仆都带走。 等奥莉维亚带走其他人后,妮娜却先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国王同意给克洛伊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这是好事。” 趁克洛伊名声还没有完全败坏,先把她嫁出去,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等克洛伊结了婚,自然有人约束她,就算不约束,已婚夫人也比未婚小姐好听,因为那些喜欢说人是非的贵妇们,她们的风流韵事都从未断绝。 可是,妮娜又犹豫着道:“可是,亨利昨晚一直和我提你,他问我你是不是受到排挤,他好几次看到你的位置被克洛伊顶替,前几次来用餐也是克洛伊代替你来服侍。” 艾米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是的,是因为公爵。” “公爵,哪位公爵?” “勒内公爵。”艾米莉再不愿意,此时还是和国王撇清关系要紧,“昨天国王话里老把我和公爵扯到一起。” “你是说国王想撮合你和勒内公爵!” 妮娜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你们身份相差那么大,勒内公爵就算不娶蒙莫朗西小姐,他想娶个外国公主也是绰绰有余。 “我是说你虽然很好,事实上,我认为你除了身份血统,相貌才华都不亚于那些公主,但是,艾米莉,你确定国王有这个意思吗?” 妮娜说到最后那个疑问句时,心里已经预设好自己的立场了,要是国王有这个想法,那么要她顺从丈夫就是理所应当了。 再说了,她说的都是心里话了,抛开身份血统,她没觉得艾米莉会配不上任何人。 艾米莉连忙解释道:“这不重要,我过来是想问问您,您有没有觉察到国王好像不愿意勒内公爵娶蒙莫朗西小姐?” “你是说,国王把你和勒内公爵扯到一起,实际上只是不愿意公爵和蒙莫朗西家族联姻?” “我想,这个猜测总比国王无缘无故想要撮合我和勒内公爵合理一些吧。” “你说得对。”谈起政治,妮娜有点兴趣缺缺。 她又把话题转向艾米莉:“如果国王是这个意思,那对你而言可未必是好事,说不定还会得罪勒内公爵和蒙莫朗西小姐。” 艾米莉也沉默了。 妮娜道:“要是我告诉克洛伊,国王答应把她嫁给公爵,你说她会信以为真,替你背这个黑锅吗?反正也不会影响她嫁人。” 这怎么可能,克洛伊只是想当国王的情妇获得追捧和好处,可不会主动招惹公爵,给自己找麻烦。艾米莉只能苦涩一笑。 幸好在艾米莉所担心的谣言之前,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出现了,足以暂时打消所有人的各怀鬼胎—— 妮娜怀孕了! 原来她之前嗜睡就是因为怀孕了。 国王高兴极了,宣布要办一场舞会庆祝。 舞会当天,艾米莉身为王后的首席侍女,站在最靠近王座的位置。 奥莉维亚突然走过来悄悄问她:“国王去哪了?” “国王去打猎了,说要亲手为王后猎一只鹿。” 奥莉维亚点点头,解决完自己的疑惑就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艾米莉看着她的背影,很想让她留下来陪她,可是不行,她只能强行按捺住自己的紧张。 宴会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夹杂着几声稀稀落落的狗吠声,外面的打猎结束了,艾米莉的脚背却接了箭矢上弓弦的班,崩得紧紧的。 “国王来了。” 传递信息的拍手声如同海浪一样涌了进来。 艾米莉眼睁睁地看着牵着猎犬的国王走了进来。 那喘着粗气的黑色猎犬,尖锐的牙齿像被鲜血洗过一样洁白,伸出长长的舌头,流着口水,像还没吃饱的嘴馋的样子。 在其中一只猎犬向她靠近时,艾米莉还是没忍住,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住自己的裙摆,摔倒在地。 这一下,可真丢人了,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国王的脸色上了。 国王也楞了一下,立刻哈哈大笑:“我调皮的孩子吓着可怜的奥古斯汀小姐了,来人,把它们牵走吧!” 看到国王没生气,奥莉维亚赶紧将艾米莉扶起,陪着她向国王屈膝行礼道歉。 为她的当众失礼道歉。 国王笑道:“有点失礼,不过没什么,倒是很可爱,让我想到有些猫就是不喜欢狗的,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随着国王的笑话哄笑起来,看向艾米莉的眼神也暧昧起来。 艾米莉低着头退回王座后面的阴影去,简直不想面对克洛伊、德尔菲娜还有拉蒂·蒂亚夫人她们嫉妒冒火的眼神,也许还有妮娜怀疑的目光。 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王兄,您说的是我养的猫咪吗?那时候您还没结婚,和它一起玩过,没想到您现在有了王后,马上就有继承人了,还记得我那微不足道的小宠物,真让我受宠若惊。” 国王微微一笑:“我当然记得,好了,我知道,那是您的猫咪。” 他加重了“您的”两个字,显得好像只是国王和他的兄弟在回忆童年,还像小孩子一样,争夺宠物的童年。 艾米莉缓缓松了口气,突然感受到胸口的疼痛,大概是刚才太紧张了,束胸又太紧了。 她和妮娜说了一声,又让奥莉维亚暂时顶替她的位置,偷偷溜到屋外,想吸几口花园的新鲜空气,缓解胸口的疼痛。 夜间的花园里飘散满微醺的暖风,太阳虽然下山了,可是他的余温还在延续。 这里远离喧嚣,泥土和花草的香气格外馥郁,是那种毫无人气,又生气蓬勃的自然气息。 艾米莉慢慢放松下来,任由胸口的心脏跳动,起初是紧张有力的跳动,后来反而空落落的。 她该回去了,回到她的职责与身份里去,她转过身,却在廊下的阴影里看到一个人。 “公爵,您怎么会在这?” “我出来透透气,打扰到您了吗?” “哦,没有。” 艾米莉看着他淡漠的紫色眼睛,那副等着她说点什么,好用“晚安,再见”“请自便”之类的话打发走她的姿态。 她犹豫了一下:“今天谢谢您替我解围了。” “只是一个绅士应尽的义务罢了。” 世界上哪有什么见鬼的应尽的义务,不趁火打劫都是谢天谢地了,经历父兄离世的艾米莉一下子脱口而出:“我是真的谢谢您,我会报答您的。” 这话太蠢了,她能给公爵什么报答,要是她能给他报答,应该是公爵倒了大霉的时候吧!等等,公爵不会误会我在诅咒他吧。 公爵显然没想到诅咒,但是可能更糟:“淑女不该随便说报答。” 他淡漠的眼神里带了点讥诮:“我会当做没听到,希望您只是说错话,而不是心里想错了。” 他是说我这种淑女只能用轻浮的方式报答他这种高贵的男人! 艾米莉百口莫辩,还是强撑着,试图用玩笑化解:“您不需要更好,要是下次葡萄酒不够喝,我就只给您半杯啦。” 没错,总有我伺候您和王后一起用膳的时候,再说瞎话我就给您的葡萄酒里掺水! 公爵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想起那只葬在他花园的猫,那只绿眼睛的猫叫芙芙。 国王只记得芙芙害怕他的猎犬,却不会记得,芙芙是因为他一句“不愿意和我的狗在一起,那就让它出去吧”,被讨好他的仆人丢在冬天的花园里,活活冻死的。 其实连他自己也快要忘记了吧,甚至分不清芙芙的眼神是否也像眼前人一样倔强。 他难得低下头:“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但是这里不是所有人都不会趁虚而入。” “是的,他们没有您慷慨高贵。” 艾米莉忍住羞耻,趁着这番对话此时对她还算有利,立刻屈膝行礼,和他告别离去。 因为穿着礼服,还要注意仪态,一个在暗处窥探的仆人比艾米莉更快回到宴会厅的通风报信。 妮娜只看到国王的近侍突然靠近国王几句密语,国王哈哈大笑:“给那个仆人赏钱,别让他乱说话,告诉仆人们,以后不要盯着他们了。” 大厅里人们的说笑声原本同音乐声水乳交融,突然一下子只剩下音乐声,虽然大家默契地又续上了,可是注意力已经转向了王座之上。 众人隐秘的注视之下,国王像个藏不住秘密的孩子,在座椅上扭了几下,就忍不住向妮娜王后分享: “亲爱的,这些仆人为了赏钱真是小题大做,只是我们两个最亲近的人在花园里呆了一会儿,说几句话而已,这也要当作一件秘密上报给我。” “勒内公爵身份高贵,奥古斯汀小姐的确应该更注意自己的言行才好。” “我以为,王后是很看重奥古斯汀小姐的品格才让她做首席侍女的。” 我更以为,王后应该为未出生的王子考虑,如果勒内公爵娶了血统高贵的公主,是有可能会威胁到他未来侄子的王位。 国王眼神中暗含着警告:“我们应该给我们最亲近的人一点空间和信任,我也相信公爵和奥古斯汀小姐的品格,您的看法呢,王后?” “我的想法和您一样。”妮娜垂首应道。 艾米莉回到宴会,发觉王后今夜格外沉默。 第4章 身价 这一夜过后,艾米莉发现她和勒内公爵见面的频率变多了,多得别说她可以轻易看出,连安排偶遇的人好像也懒得掩饰。 她甚至无法去追问,因为大家只管把她和勒内公爵放在一起,然后剩下的人离得远远的,三五成群地窃笑私语。 贵族们还稍许讲究,仆人们就十分夸张了,如果她和公爵恰巧在某个厅室遇到,他们会立刻消失,甚至贴心地拉上窗帘。 按理说,她是习惯于被孤立的,在玛西亚斯家,她作为外姓人被孤立是在所难免,有一种欺负就是让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高位者面前,好让她出丑。 可是她和勒内公爵? 这些人怎么笑得出来,他们不怕公爵的冷脸吗? 勒内公爵却反常地配合,不但没有迁怒于她,反而在大家起哄时,真的邀她进入舞池。 在两人因为舞步而极度靠近时,他突然道:“小姐,您没必要烦恼,这对您实际上有利无害。” “什么?” “我的追求会让您身价倍增,您完全可以趁机寻找一个合适的丈夫,只要您不好高骛远,就没必要烦恼。” “那么您又能得到什么呢?” 勒内公爵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得到国王的放心。” 哦,我这该死的嘴! 看到艾米莉饱含愧疚的眼神,勒内·勒罗瓦忍不住挑了挑眉。 看起来您的同情也是我的所得之一,当然,我不会说出口。他想。 遵照勒内公爵的建议,艾米莉果然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王宫里最受欢迎的适婚女性之一。 要知道她既不是有钱的寡妇,血统出身也不值一提。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 “面对公爵的追求,您的品行没有一丝瑕疵,您就是我所追求的那种高贵女性。” “公爵的友谊是珍贵的,所以您也是珍贵的。” “也许您能给我们家族带来更高贵的血统,国王想必也不会吝于照看带有公爵血统的孩子。” “我自认在军事上有些才能,只是缺少机会,若您能够向公爵引荐我,我的荣耀必将与您共享,更何况我到时候在外征战,是不会干涉您的任何行为的。” …… 这些理由里,第一个倒还算可以,可是说出那句话的侯爵反而是最不正常的。 他因为怀疑妻子偷情,故意在产后怠慢妻子,导致母子相继去世,王宫里根本没人敢嫁给他。 就算给他一个纯洁的圣母玛利亚,他恐怕都要掐死襁褓中的耶稣呢。擅长讽刺的人如此评价。 如果非要在这些人里面选一个,艾米莉真的很难选择。 就在她万分犹豫时,妮娜却先替她做出了决定:“如果你都不喜欢,就都不要选了。” 她抚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脸上的表情虽然平静,但是充满希望:“等王子降生,我的地位更稳当,一定会有新的求婚者出现。” 艾米莉被她传递出来的希望所感染,甚至觉得不结婚在这里呆一辈子也许更好。 她不知道这也是妮娜的人生经验,耐心等待也许会出现奇迹。 她不就是这么嫁给国王的吗? 其实国王说的也没有错,反正两个人品行无可指摘,给他们时间,多接触一下又能如何呢? 就当谈一场不影响名声的恋爱也好,要是我能给国王一个王子,就能对国王施加影响,说不定能让国王作为国君和兄长直接定下婚约。 暂时卸下择偶重任的艾米莉也就没必要特意去参加那些贵族间的茶会舞会了,她开始流连于演奏会,剧场,诗人们的聚会。 直到她在某场戏剧排演里意外碰到勒内公爵: “您今天怎么没去波可夫人的茶会,巴林顿还向我问起您。” 巴林顿先生就是那位有远大抱负的青年,主动提出婚后不干涉她和公爵。 不过这些事情,尊贵的公爵当然没必要,也不会有人主动让他知道。 艾米莉干巴巴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和巴林顿先生约好。” 勒内公爵沉默了一下:“巴林顿先生这个举动的确欠妥,但是我认为您连续几天不出现也造成一些影响。” “您觉得我该对巴林顿先生负责?为什么没有约好也要负责呢?” “因为这是不需要契约也该负的责任,要是我也向您学习,每场舞会都不邀请女士跳舞,您就该听到对我不近人情的指责了。” 难得听到公爵的抱怨,艾米莉忍不住一笑:“对不起,但是您太受欢迎才会这样。” 而我,要不是您的追求,谁会把我放在眼里,关心我有没有参加那些茶会?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勒内·勒罗瓦强迫自己打断了这互相抱怨,吐露真心之后的静谧。 “其实巴林顿先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和那些靠着姓氏、家族财富,甚至妻子嫁妆醉生梦死的人不一样,他对自己的事业和未来都很有热情,也有责任心。” 是啊,要不是太有建功立业的热情,又怎么会连妻子这个位置也必须发挥作用呢? 大概是公爵反复推荐巴林顿先生,让她烦躁之余,又觉得自己捏着随时让公爵闭嘴的把柄。 她突然说出来一句自己都难以理解的话:“难道我非要这些人里面选择吗?我就不能,就不能谁都不选吗?” “莫非您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总不会是这里的某个音乐家,某个诗人?” 如果爱上高位者,最坏也就是沦为笑柄,对您的未来是没有什么妨碍的,但是如果您这样的小姐爱上了卑贱者,恐怕就是自掘坟墓了。 “不是,我只是喜欢音乐和诗歌而已。” “可这些宫廷音乐和诗歌所喜欢宣扬的,恕我直言,您不会喜欢到相信并且想要嫁给爱情吧?” 勒内公爵看着她的表情,像和蔼的长辈一样:“小姐,选择爱情是一门学问,学不好也没什么,但要是因为爱情背弃家族,不亚于自杀。” 自杀?是所谓的“荣誉谋杀”吧? 就像可怜的蒙莫朗西小姐一样,他父亲宁可事后大操大办,也不肯放女儿一条生路。 想起仆人对蒙莫朗西小姐死前的描述,艾米莉浑身发抖: “我知道,我应该谢谢您,也该谢谢巴林顿先生他们,谢谢他们这些有身份有抱负的人看得上我,还该谢谢那些诗人,好心肠的没有引诱我。 “我的命不在自己手里,而在别人的怜悯里,因为我是个女人,女人就是没有思想的人。” 勒内看到她发抖,关心道:“你有点激动了,是不是犯了歇斯底里病?” “是的,我自己有药!让我一个人好吗?公爵!” 艾米莉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把脸埋到裙摆里去。 勒内结结巴巴道:“好的。” 他走出房间,在仆人递给他帽子时,突然问道:“我听说蒙莫朗西小姐是因为歇斯底里病突然病死了,是吗?” 难道蒙莫朗西小姐死前,把这种病也传染给了奥古斯汀小姐? ****** 歇斯底里病不会传染,但这个猜测倒是正中靶心。 三天前,艾米莉听完一场演奏会后,小提琴手突然叫住了她: “奥古斯汀小姐,我写了一首新曲子,您能赏脸给我一点建议吗?” 类似的话艾米莉最近可听太多了,不过是那些“先生”们单独邀约的借口,一旦去了还得对他们的才华、宏图壮志乃至于明知道她不喜欢的猎犬保持微笑,绞尽脑汁地夸赞。 她已经习得一些夸奖赞美的套话,实在不行,保持微笑,谦虚地让对方长篇大论就更好了,这样甚至会获得“聪慧不凡”、“有品位”、“有见识”的好名声。 难道小提琴手也是听到这些夸奖,对她产生误会,才找她品鉴音乐的吗? 艾米莉倒不担心对方是有别的什么意图,众所周知的道理,音乐家和剧作家、诗人们的金主天生就该是那些贵族,至少也得是有钱的寡妇,要是未婚的小姐,就是该死了。 字面意思上的该死,为了维护贵族的名声,至少也是逐出王宫,那就完全不划算了。 在她犹豫时,正好演奏厅的观众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小提琴手环顾左右,抓住时机走近一步,低声道:“是蒙莫朗西小姐托我们给您一件礼物,您可以派女仆晚上过来取。” 可是蒙莫朗西小姐已经给过赔罪礼物了呀,是一盒别致的花边,并不贵重却足够贴心的礼物。 小提琴手显然误会了她的犹豫,急得额角生出汗来:“我发誓我没有骗您,小姐,您晚上派女仆过来取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匆匆鞠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艾米莉虽然疑惑,到了晚上还是派女仆过去了。 伺候王后就寝时,玛戈特·波可突然道:“奥古斯汀小姐,您不必为蒙莫朗西小姐生病的消息感到烦恼,她不是为您和公爵的传闻而病倒的。” 玛戈特·波可是波可夫人的侄女,据说妮娜能当王后,波可夫人也起到一定的作用,所以妮娜平时对她赏赐仅次于艾米莉。 而且玛戈特·波可虽然在宫廷长大,可是平时沉默寡言,也从来不争强好胜,在克洛伊·玛西亚斯的映衬下,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她难得说了这么一句话,妮娜也不能不重视,也的确该重视,蒙莫朗西小姐可是公爵的“前未婚妻”。 在艾米莉和公爵关系的培养阶段,她的消息不出现最好,要是出现了,也不能不重视起来。 “那蒙莫朗西小姐为什么会生病?我是说,我们应该派人去看看她。” “公爵恐怕不愿意别人探望。” 玛戈特用词含糊,又饱含深意:“蒙莫朗西小姐是被一个吟游诗人的无礼气倒的,那个诗人已经被逐出宫廷,但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大家都是装作不知道。” 艾米莉心里突突直跳:可是蒙莫朗西小姐本人却给她送来“礼物”。 第5章 探病 拒绝了勒内公爵,转头却被一个庶民冒犯,任何一个贵族小姐都很难不病倒吧。 妮娜放心之余,又生出一点同情之心:“我还以为蒙莫朗西小姐有着男人一样的勇气,不会被人轻易冒犯呢。” 一个敢于拒绝王位继承人的小姐,怎么还会像她们这些普通女人一样,被那些规矩困住,乃至病倒呢? 没错,在妮娜腹中胎儿诞下之前,勒内公爵才是国王的继承人,甚至可以说,在那个孩子长大,顺利结婚生子前,公爵依旧是王位的有力竞争者,没有之一。 所以当初知道蒙莫朗西小姐拒绝签订婚约时,妮娜是深受震动的。 倒不是说女人不能拒绝家族定好的婚约,但那多半也是对方有实在无法容忍的缺陷,譬如世仇,身份不匹配,或者对方好赌,性情残忍,喜欢虐待等,而且拒绝也要讲究委婉,双方都要留下余地。 毕竟不相匹配的婚约也是婚约,通常都是双方血缘亲人提出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拒绝。 不过蒙莫朗西小姐是蒙莫朗西公爵唯一的继承人,除了那些外国公主,她是王国里最能与公爵匹配的未婚小姐了,不然怎么会有底气和傲气主动拒绝公爵。 玛戈特淡淡一笑:“再有勇气的小姐也只是女人,必然会有和其他普通女人一样烦恼。” 妮娜道:“看来外面的世界始终是危险的,身份尊贵也不能避免,所以我们言行还需要谨慎,守好规矩也是保护自己。” 奥莉维亚点了点头。又道:“蒙莫朗西小姐身份那么尊贵,我还以为我完全可以省省我的同情心呢。” 克洛伊斜睨了她一眼:“你的同情心的确可以省省。” 自从知道国王要给她找一门婚事,克洛伊在王后目前就收敛许多,至少是有理有据:“小孩子就不要同情别人了,会被当成是挑衅的。” 艾米莉没有吭声,只等回到自己的房间,自己打开那份的“礼物”。 那“礼物”用一块灰扑扑的粗麻布包裹着的,解开之后是一个没有家族徽记的,普通的木箱子。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贵族小姐送出的东西! 艾米莉心里已经预备好要接受一个无聊,甚至可能是粗俗的戏弄,大概是不明真相的人在为蒙莫朗西小姐打抱不平? 艾米莉打开箱子,那是一整盒首饰! 而且绝对是蒙莫朗西小姐的,是她所经常佩戴的那种嵌着不规则珍珠的项链,小粒的宝石戒指,因为她喜欢叠戴两枚不同颜色的戒指,如果戒指太大就不方便了。 一块珍珠白纱,是她曾经在王后的加冕典礼上披过的,一块缀满萤石的头纱,据说会在黑夜发光,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艾米莉大部分都在蒙莫朗西小姐身上看到过。 这些会是某种陷害她偷窃的证据吗? 艾米莉有些害怕,关上箱子,想重新装好,却在箱子底下看到一封信。 信上的火漆印章倒是蒙莫朗西家族的,艾米莉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 谨以此信,证明我将私人物品转赠于我的朋友艾米莉·奥古斯汀伯爵小姐。 下面是一个盖了私人印章的签名。 艾米莉放下信,又仔细检视了一番,这些首饰的确都没有任何家族的徽记。 她叫来女仆:“你去取这个包裹时,是谁给你的,和你说过什么吗?” 女仆道:“没有,我才敲一下门,那位先生就把门打开了,把东西递给我,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回来也是走的小路,没有碰到别人。” 艾米莉看着她惴惴不安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好吧,我忘记嘱咐你了,我向他们要了一些书来看,应该给他们一些赏钱的。” 女仆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不过您还是少看这些书为好,这毕竟与牧师们的教诲相违背。” 艾米莉笑着答应了。 第二天,艾米莉向王后告假:“蒙莫朗西小姐的首饰落在我这里了,我想给她送回去,顺便去看看她。” 艾米莉带着王后赏赐的一篮柑橘和浆果来到蒙莫朗西公爵在宫外的大宅子。 仆人听了她的来意,说道:“小姐病了,医生嘱咐过不见客。” “可是,蒙莫朗西小姐有一样东西落在我这里,不过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她的,蒙莫朗西小姐的贴身女仆在吗?” “那我帮您问问威特夫人吧,她是小姐的奶娘。” 威特夫人很快来了,面容疲惫,她垂着眼睛,低声道:“小姐真的病了。” 艾米莉取出一条嵌着彩色珐琅的金项链:“对不起,但是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蒙莫朗西小姐的东西,所以想来问问。” “是的,”威特夫人这才收起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看了她一眼,“但是我记得小姐说已经送给某位朋友,也许是您收下之后又忘记了。” 艾米莉立刻道:“既然您也承认我是蒙莫朗西小姐的朋友,能否让我看看她。” 威特夫人又垂下眼睛:“并不是我故意为难您,这两天还有布兰切特夫人,埃卡特夫人,路德小姐,还有其他小姐的朋友,哎呀,奥古斯汀小姐,您怎么还哭起来了?” 艾米莉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她们也像我一样,一样……有罪过吗?对不起,威特夫人,我是真的很害怕,我也说不清……” “好了好了,奥古斯汀小姐,我去问问小姐,如果她同意就让您进去看看好吗?” 威特夫人叹了口气,没办法地看着她:“不要哭了,小姐只是生病而已,瞧您这样,谁都会生病的。”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等她回来时,就看到艾米莉叫来一个女仆替她举着镜子,在窗前擦粉,遮掉她脸上哭过的痕迹。 艾米莉道:“我已经准备好了,相信我,我有一个病了二十多年的哥哥,我很擅长陪伴病人,绝不会哭哭啼啼,或者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威特夫人沉默了一会:“的确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我带您进去吧。” 在路上,艾米莉又主动保证:“我知道探望病人要说一些让她开心,早点好起来的话,我绝不会用我的烦恼打扰蒙莫朗西小姐的。 “我只希望蒙莫朗西小姐好好的,既然蒙莫朗西小姐把我当作朋友,希望等她好起来我们可以一起喝下午茶,散步什么的。 不过这些在乡下也能做,王宫里一定有我们能参加,但是更丰富的娱乐,威特夫人,您知道蒙莫朗西小姐平时还喜欢什么吗?” 威特夫人停下脚步:“这些您自己问小姐吧,如果有机会的话,好了,已经到了,希望您记住自己的话,您是来帮助病人痊愈的,不要随便说话。” 艾米莉胡乱答应了一声,不等门口守着的仆人动手,就自己推门进去了。 她走到蒙莫朗西小姐床边,看到她面色惨白如同雪白的床单,眼神溃散到连艾米莉走进来也没有一丝反应。 艾米莉连忙走上前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蒙莫朗西小姐忍俊不禁:“我还活着呢,奥古斯汀小姐。” “您真是吓到我了,”艾米莉把她冰冷的手放回鹅绒被里,“您是刚刚睡醒吗?” “我没想到是您来看我,我是说,我可能真的睡太久了,是谁让您进来的?” “是威特夫人。” “真想不到,她比我爸爸管我要严格得多。” 蒙莫朗西小姐嘴上抱怨着,语气却比刚刚放松一点。 艾米莉直觉这个话题是安全的,顺着往下说道:“因为我和威特夫人说,我很会陪伴病人,所以她就让我来试试。” “那您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我送您的那点小礼物?” 艾米莉摇摇头:“不,我是怕仆人弄错了,因为我记得您很喜欢那些。” 蒙莫朗西小姐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低下头,看着手指卷着自己的发梢: “我从前的确很喜欢,不过说到底这些不过是小东西,就像威特夫人说的那样,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具,等到我们结婚了就该喜欢象征身份的珠宝了。 “从这个方面说,也许我真的病昏了头,因为我猜您结婚会比我早。” 艾米莉感觉自己像被针刺了一下。 正好这时,女仆送茶进来了,房间里又沉默下来。 直到女仆离开,艾米莉瞥了一眼小圆桌上茶香袅袅的瓷杯,突然道: “您的脸色好差,也许我应该听医生,不要打扰您休息了。” 蒙莫朗西小姐撇了一下嘴:“我脸色差是因为放了血,不是因为您打扰我了,再陪我一会吧,要是您也不喜欢我提结婚这个话题,我们不说就是了。 “我送您那些,只是觉得如果我突然病倒,您可能会受到一些恶意的揣测,谣言一旦发生,就很难再取信于人,所以我想,您可以用这些宣称我们是朋友。” 艾米莉顿时想起那些蒙莫朗西小姐给她,被她用来洗清“勾引公爵,惹恼蒙莫朗西小姐”谣言的花边: “您的好意,对我的确是雪中送炭。” “除此之外,我看到您信上写着我们是朋友,也让我受宠若惊。” “哈哈,您真可爱,当然只能写朋友,更何况要是您能嫁给公爵,我们就是亲戚了,这比朋友可有用得多。” 艾米莉又像给针扎了一下,完全笑不出来。 蒙莫朗西小姐像没注意到似的,继续笑道:“我和公爵是表亲,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我们俩大概一开始就有结婚也就是维持现状的错觉吧。 “但我是真没想到,他连我这个人都懒得去认一下,只要是蒙莫朗西小姐就行?我的天,总不能因为亲上加亲,就那么对我吧?” 第6章 齿寒 艾米莉有些呆不下去了,蒙莫朗西小姐精神还好,心情不坏,甚至可以拉着她聊公爵,可是她们俩的关系又没那么适合聊这些。 至少对她而言,没那么适合。 但是蒙莫朗西小姐显然兴趣盎然,甚至提议她把点心和茶放到床上来,她们可以边喝茶边说话。 艾米莉帮她坐起身来,又拿了靠垫放在她身后,递给她披肩后,才把放了茶和点心的托盘放到床上。 等蒙莫朗西小姐手捧着热茶,又开始向她抱怨公爵时,她还是没忍住,稍微反驳了一下: “我觉得,您和公爵都是等着别人向您介绍的,您已经是他难得要平等对话的人,这次真的太巧了,我和您都是初到宫廷,公爵又刚从战场回来。” 蒙莫朗西小姐冷笑一声:“平等?那您现在几乎就是处在我的位置,希望您别生气,我是说,别人看您也是未来的公爵夫人,您感觉怎么样?” 艾米莉觉得荒诞:“那是她们弄错了,我又不是真的……” 这时,女仆又进来了,要给她们倒茶。 蒙莫朗西小姐冷声道:“用不着,把茶壶放在那里,我们自己会倒的,茶还没那么容易冷。” 女仆连忙答应了,脸上表情全然没有对自家小姐的殷勤亲热,反倒有些疏离害怕似的。又拿眼睛盯着艾米莉,像是想要拉走她,又或者想要暗示什么。 赶走女仆后,蒙莫朗西小姐像累到了一样,整个人倒在枕头上,仰面看着床幔顶端:“要是您还有事,我就不留您了,祝您一切顺利。” 艾米莉反而不着急走了,要是蒙莫朗西小姐是想找茬对她发火,那就发火吧。 “请您收留我一会吧,我这会出去就得听女仆对您这个主人的无礼之言了,您刚刚问我感觉如何,可我没有去感觉幻觉的习惯。 “您和公爵所习惯的众星捧月,对我不过是夜里的一场梦,留神不要因为太沉浸而摔下床,熬到天亮就好。” 蒙莫朗西小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您弄错了,我不会为一个女仆生气的。” 她发了脾气,反而替那个女仆说起话来了:“她没有做错什么,仆人听从主人吩咐再正常不过了,这座宅子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我父亲。 “如果我和我父亲利益一致,那我也会享有我父亲的权力,承担义务才能享受权利,这其实很公平。” 言下之意也包括,艾米莉既然占据了她的位置,做了她该做的事情,那么她觉得艾米莉享有社交上的优越感也是公平的。 “别的仆人也许是,那您的贴身女仆呢?” 艾米莉突然发觉,蒙莫朗西小姐病倒了,她的贴身女仆却恰好消失? 如果不是人品问题,说实话,人品问题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像她们这种出身的贵族小姐,贴身女仆本身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又是从小陪伴,除非结婚,病死这种没办法的事情,并不会随便更换,更不会让这个位置出现空缺,哪有贵族小姐没有贴身侍女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艾米莉十三岁那年,在哥哥死后没多久,她的贴身女仆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走,之后就有将近半年没有补上。 她的姑妈默瑟夫人,当时在奥古斯汀家帮忙主持家事,说是因为艾米莉自己病倒了,家里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就没想到还要贴身女仆干什么。 艾米莉想到这个可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就算您和您父亲有些争执,可是蒙莫朗西公爵怎么会……” “这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给自己选的路。” 可是事到临头,我还是想和别人说一说,从我嘴里说出,而不是把我的一生交给别人去讲述。 蒙莫朗西小姐就像来不及了一样,就这么和艾米莉讲起来她的故事。 再俗套不过的一个爱情故事,在乡下养病的贵族小姐,和一个吟游诗人用诗歌搭起了一段没有说出口感情。 本来一切会结束在小姐被父亲召去宫廷,和表亲结婚后。可是,婚约发生了一点波折,诗人也毫无征兆地追随她来到了宫廷。 然后东窗事发,诗人被逐出宫廷,小姐病倒。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这种事情,我在戏剧中看到很多,可是从没有亲身经历,更不知道我到底会是喜剧还是悲剧。” 艾米莉忍不住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她们都知道,她们绝对经历过,总有人突然病死、送去修道院,或者突然下嫁。 在蒙莫朗西小姐仓促的讲述中,那个女仆又来催促:“管家问要为奥古斯汀小姐准备午餐吗?” “不必麻烦,我还要回去伺候王后午餐。” 等女仆离开,艾米莉转头道:“我明天再来看您。” 看到蒙莫朗西小姐又只是疲倦地点点头,艾米莉补充道:“您能把您说的书借给我看看吗?您说的那场戏我没看过。” 听了这话,蒙莫朗西小姐才眼睛发了点亮:“我以为您不感兴趣呢。” 她拿出一本没有封面的书递给艾米莉,艾米莉看到柜子里有好几本小说和诗集:“您这里书真多,明天您可以和我讲讲别的书吗?” 听到房间外传来脚步声,艾米莉补充道:“因为我的书写和文法有时候不太够用,您可以顺便教教我。” 艾米莉走出房间,在门口碰到威特夫人和那个几次催促的女仆,甚至还有几个男仆。 她若无其事般道:“您来得真巧,我刚准备离开呢。” “我是不是和蒙莫朗西小姐说了太久话,打扰她休息了,天啦,我也不知道我们怎么那么多话要聊,所以我们说好我明天再来。” 威特夫人没有说话,直到把她送到门口,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您明天能不能来,但是如果您愿意来,我会感激您的。” 艾米莉不知道她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威特夫人这会简直如同惊弓之鸟:“蒙莫朗西公爵刚才派人回来说不许小姐见任何人,一切等他从宫里回来再说。” 艾米莉一下子怔住了。 脑海里回响起蒙莫朗西小姐的话“就让上帝安排我吧,我的上帝就是我父亲,我父亲的上帝是国王”。 她的手脚僵住了,就像个木偶人一样利索地和威特夫人告别,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她从来没有这么着急回宫,但又害怕真从国王的态度里猜出蒙莫朗西小姐的命运。 宫里一切如常,可她却在晚餐后,听到了蒙莫朗西小姐的死讯。 怎么会这样,这一定是假的吧。 直到第二天参加葬礼,艾米莉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奥莉维亚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听说棺材昨天就被钉好了,除了工匠和蒙莫朗西家的仆人,没人看过蒙莫朗西小姐的遗容。” 她试图正常回复:“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哦,艾米莉你的声音好奇怪,你感冒了吗?” 克洛伊白了她一眼:“艾米莉在为蒙莫朗西小姐伤心呢,这里大家都在为蒙莫朗西小姐伤心,你安静一点。” 奥莉维亚不服气:“我也很伤心,但是很奇怪不是吗?” “天底下奇怪的事情多得是,你每次都要这么不顾仪态吗?” “哼!” “哼。” …… 这里的熏香太重了,唱诗班和牧师的声音直冲教堂的穹顶,又从穹顶折射下来。 新的句子和旧的句子叠到一起,让艾米莉脑袋嗡嗡的,太阳穴也隐隐发痛。 这时,一个人突然扶住了她的胳膊:“奥古斯汀小姐,您不舒服吗?我带您去休息一下吧。” 艾米莉点点头,她确实不想在这里,听对蒙莫朗西小姐的哀思与追悼了。 这种恶心,不亚于十三岁那年,默瑟姑妈炖了她养的小羊,来给她补身子。 “天啦,您吐了,不好吃吗?一定是您被人骗了,这只羊品种不好!” 真的太恶心了,幸好那个人把艾米莉扶着,把她安顿到教堂外的回廊上坐下了。 坐在这里,有鸟叫声,阳光,树影,花草的香气,全部在这长长的回廊里,混沌间,有生命的温度,刚才祭坛前死亡的阴霾仿佛被吹散了。 艾米莉感觉自己好些了,突然一道阴影挡住了阳光。 “奥古斯汀小姐,我是瓦莱丽的母亲。” 瓦莱丽是谁? “我能坐在这里吗?” “当然。” 那个黑衣贵妇坐下来:“我听说,您是最后一个探望瓦莱丽的人。” 瓦莱丽是谁?艾米莉还是想不起来。 “我一直在温泉山庄养病,昨晚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看瓦莱丽最后一眼了。” “您也没看到?那么瓦莱丽真的死了吗?” 艾米莉感到自己的牙齿是冻僵了一样的钝,一边说话一边发出咔咔的响声: “我听说谁都没看到,会不会是弄错了。” 蒙莫朗西公爵夫人的眼睛像一口枯井:“没有弄错,我知道您是个好孩子,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瓦莱丽最后说了什么吗?” 艾米莉张开嘴,脑海里闪过蒙莫朗西小姐苍白的笑容,玻璃球似的蓝眼睛“我的确选错了人,可是我也不想走对的那条路”。 “她说她做了一件错事,可是心里并不后悔。” 蒙莫朗西公爵夫人没有问是什么错事:“然后呢,她有对您提起希望如何补救还是怎么样吗?” 就让上帝安排我吧,我的上帝就是我父亲,我父亲的上帝是国王。 “蒙莫朗西小姐说,上帝会安排她的。” 艾米莉斟酌着说道:“我们的国王是上帝忠诚的仆人,正如蒙莫朗西公爵是国王忠心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