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你们帮我一个忙。”那瞎鬼开口。
李淞春正架着一个搪瓷杯,把里面的水烧开,下进去小卖部一块五的袋装红烧牛肉面就听到这瞎鬼拉住绥川恳求。
“绥川,过来。”
李淞春把绥川叫到跟前来,小声说:“这人,不是,这鬼白天的时候还差点弄死你,离他远点。”
眼睛不好使的,一般耳朵就好使。
也不知道是李淞春故意这么说的,还是一不小心被听到了,瞎鬼搓了一把脸,声音小了不少:“小兄弟们,真对不住,我真有求于你们。”
又怕李淞春还是不答应,瞎鬼又说:“我就是这附近韩家沟的,我叫韩六守,你们要是能帮我这个忙,我心愿就了了,便不会纠缠你们了。”
李淞春吸了一口泡面,无所谓地开口:“你了结心愿和我有什么关系。”
绥川拍了李淞春一下,让他别这样。
“那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绥川问完,韩六守往他们跟前凑了凑,忙不迭开口:“我藏了一个东西,在我家稻地里,可是家里种的晚稻十一月才收,我已经死了,拿不了。”
李淞春喝了口汤,问他:“什么东西?”
“这……”
绥川拦住李淞春:“六守大爷不好说你先别问。”
李淞春不乐意了,张嘴就来:“那要是藏个炸药包给我炸死了咋办?”
韩六守赶紧摆摆手:“没有的啊,没有!我老老实实当了一辈子农民,咋能有那东西。”
“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马上晚稻就收了,请你们帮帮我。”
韩六守见李淞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补充:“要是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带你去我家,有个床,你搬来睡。”
李淞春挑眉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绥川,答应了。
但是还没完,李淞春抱臂环视了破屋子一圈,最后又要了一张桌子。
倒不是他不想要椅子,只是还没开口,绥川就把他拦了下来。
又是不让他抽烟,又是不让他要东西的。
李淞春想着自己还是不能对绥川太好,要不然都快死了还过不了几天舒坦日子。
可是转念想想,自己罪有应得。
第二日,天气晴好。
阳气过旺。
韩六守和绥川跟着李淞春往前走,走着走着两只鬼就瘫软地趴在地上了。
等李淞春回头,两滩鬼躲在阴凉地眼巴巴看着他。
“我……我不行了。”绥川在树荫里喘着气。
韩六守也靠着树桩子,肩膀眼看着就要贴上绥川。
李淞春冲过去把绥川抱紧在怀里,韩六守扑空了之后也慢慢缓过神。
“就在东边那块地上,小兄弟你去吧,我不行了。”韩六守说的有气无力。
李淞春本来是不愿意答应他的,可眼看着韩六守胸口的伤在阳光下冒起黑烟,一看就是被阳气伤了。
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李淞春松开绥川让他和韩六守一起回去。
绥川却死活不答应,摘了一片大叶子挡在头上自欺欺人。
李淞春夺过叶子,把绥川揽进怀里。
“你不是冰,你是鬼。”李淞春捧着绥川的脸,“怕的不是太阳光,怕的是阳气,明白了吗?”
绥川点头。
李淞春说完,转身离开。
往前走一步,绥川就跟着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韩六守看着两人,叹了口气,冒着烟跑到李淞春身前。
“那小兄弟就跟着你,咱们下傍晚再来吧。”
李淞春看了一眼绥川,上去就在绥川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咬牙切齿:“服了你。”
下午李淞春一个人到韩家沟里,村子不大,树多人少。
没几家有人,李淞春顺着刚修好不久的柏油路往门口有棵梨树的一户人家走。
梨树高大遮了屋前半片光阴,冬秋来黄叶落。
屋前枯朽的叶子栽进了泥地里,李淞春环顾一圈,没看到狗才敢往前走。
李淞春拍拍门,透过门缝看着屋内,隐隐约约好像积了一层薄灰。
正纳闷韩六守是不是记错位置的时候,门被打开。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大娘晃晃悠悠把门打开,仔细看,这老大娘倒也不老。
脸上皱纹不算多,就是白发胡乱地生长在头顶上,显得这人已入暮年。
“那个……大婶,我借个镰刀。”
刘麦芳眯眼扫过李淞春,问:“你是哪家的小孩,我怎么没见过你。”
李淞春打着哈哈:“我就那头那家的,在外地忙,这不要收稻子了回家帮忙。”
刘麦芳没在多说什么,进屋里去拿了镰刀给李淞春。
李淞春趁机环顾一圈,这屋子萧索,看起来只有这大婶一个人住。
也是,按照韩六守的说法,他死了,又没有孩子,这除了刘麦芳,没别人了。
天黑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个一人开始在地里忙活起来。
李淞春弯腰在地上割稻子,看着周围黑漆漆一片,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绥川一眼。
绥川以为他是想喝水,眼巴巴地从路上跑到地里,把水瓶递给他。
李淞春摇摇头,凑近绥川,眼睛提溜转了两圈问:“这热不热闹?”
绥川看着黑洞洞一片,除了路灯底下没什么亮堂地方,自然而然摇头。
李淞春放下心来,刚准备埋头割,鬼脸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出现在他面前。
还不是一只,连着绥川有六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有大有小,有圆有方。
李淞春一屁股坐在地里,回头看了绥川一眼,“你不是说不热闹吗?”
绥川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这个热闹。”
也是。
怪他说的太委婉了。
李淞春咽了咽口水,从地里爬出来,给这几位磕了几个头,拿着镰刀就要走。
结果韩六守这瞎眼鬼拉住他,“小兄弟,是收完了吗?”
“收完个屁,马上这老天爷就把我给收了!”
韩六守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地里传来声音:“大孙子?你也死了啊,咋死的那么难看啊?”
绥川扶着韩六守坐下,李淞春就看着地头上这几个鬼唠家常。
直到不远处天蒙蒙亮,李淞春发觉自己真是疯了,大晚上不睡觉看几个鬼聊天。
“天快亮了,你们聊完没有?”
李淞春咽下水瓶里最后一口水晃了晃,心想好在这几个是鬼,要不然就这天聊下去不得口干舌燥。
绥川顺着李淞春的声音回头,已是泪流满面。
李淞春吓了一跳,把衣服下摆撩起来找了片干净处给绥川擦脸。
“怎么哭成这样?”李淞春关切问。
绥川只是摇摇头,拉住李淞春的袖子说:“你一定要帮帮韩伯伯。”
这就改口叫韩伯伯了?
李淞春倒是不好奇这几个鬼聊的是什么,毕竟把这村子里每家每户单拎出来,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血肉,哪个不是被风霜雨雪浸泡过三十年五十载的。
他只是在想,鬼是执念,这韩六守一家六口都还能在这欢聚一堂,看来都还有未了心愿。
李淞春随嘴问了那看起来最小的鬼:“你有什么未了心愿没有?”
小鬼认真点点头:“世界和平。”
李淞春:“……”
韩六守轻轻拍了拍李淞春,解释:“这是我最大的二太爷,刚参加抗日没多久被日本小鬼子弄死的。”
李淞春肃然起敬,深深鞠躬。
要是许的愿望是抗日成功应该早就投胎去了,可他非要世界和平。
这和平鸽往西边飞飞就要被炮弹烤熟了,这愿望李淞春除了在社交平台上发一个反战帖子,力量微乎其微。
这个忙帮不上,李淞春又问另一个看起来老的,弯腰靠近:“敢问,您未了的心愿是?”
“我想吃口我妈包的饺子。”
“那令尊现在?”
老鬼老泪纵横,声音颤抖:“被人贩子拐去山里了,我六岁就见不着了。”
李淞春有些没招,把头转向一个女子,这鬼年纪轻轻就成了鬼,一看就是目标明确的。
李淞春挑眉示意她说说她的心愿,女鬼理了理头发,缓缓开口:“我想离婚。”
“和谁?”
女鬼指了指身边那个矮胖的男鬼,男鬼一同立马就不乐意了,对李淞春说:“我的心愿就是不和她离婚。”
几鬼一听两人又吵架了,闹哄哄地劝解,李淞春捏捏眉心,叹了口气:“都死多少年了,又没有给鬼办离婚证的民政局,咋给你们离?”
“找村长,俺们当年就是找村长。”最后一个方脸鬼开口。
李淞春问:“村长在哪?”
方脸鬼想了想:“他赚了不少钱当年,娶了两个老婆,又生了八个儿子,能有什么遗憾,吃好喝好投胎去了呗。”
“还挺他大爷的享福。”李淞春往地上“呸”了一句。
李淞春双手抱胸,抬抬下巴,问:“那你什么心愿?”
方脸鬼摇摇头,“我这辈子过的平平淡淡,不知道自己怎么上了忘川的船就是划不动,最后投胎不了,在这村里做孤魂野鬼。”
“行,那等你想到有什么心愿再和我说。”
绥川走到李淞春身边,问:“你要帮大家完成心愿吗?”
李淞春没回答他,反问:“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绥川先是愣了愣,接着缓慢开口,声调没什么起伏:“我就是不想离开,但是为什么,好像我喝了半杯孟婆汤之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李淞春没有再说什么,趁着天刚亮,路上还没有什么人,拿起镰刀把面前小半块地的稻子给割好,捆成好几扎,甩甩手往回走。
绥川路上问他身份证还补办吗?
前两天还听李淞春念叨身份证这事。
李淞春寻思自己都是将死之人了,有没有身份证还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和几只鬼寄身于破屋之间,还有什么用得着身份证的地方。
想想还是算了。
李淞春走到一半,回头对绥川说:“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和我说,不是心愿,只是你想做的事。”
绥川眨眨眼,过了一会儿,歪头,冲李淞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