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淞春推开诊所的门,医生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年龄?”
“22。”
“症状?”
“我想被爱。”
医生看着他,没有表情,转过身揉了揉眉心,又问:“还有其他症状吗?”
“又怕别人真的爱上我。”
医生问他有没有自残倾向,李淞春耸肩又摇头。
李淞春突然又低下头说:“我不想让他爱我。”
“谁?”
“鬼。”
医生让他去看看脑子。
晚上,李淞春把窗帘掀开,一只鬼就这么飘在玻璃窗前,和李淞春面面相觑。
鬼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好像不知道那是玻璃,一个劲地往李淞春的方向撞。
李淞春冷眼看着这只鬼往里撞,最后实在不忍心看他撞着撞着露出的无措神情,伸手把玻璃拉开,鬼一下子就扑到李淞春的身上。
“喜欢……我喜欢你……”鬼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李淞春把鬼推开,“我特么是直的。”
鬼哪知道什么弯的还是直的,把身体站直了,哆哆嗦嗦说:“我……我也直了。”
李淞春更头疼了,抹了一把脸,往后退了退,语气不屑:“你就心电图直了。”
“什么是心电图?”
李淞春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去看他,“我也不知道,你赶紧走。”
“我,可以留在这吗?”鬼说的小心翼翼,“我不伤害你。”
“滚。”
鬼灰溜溜地从窗户飘走了。
李淞春也没再管他,躺床上就睡。
半夜窗外风卷寒气,把窗帘吹地时起时落,李淞春裹紧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窗外声音实在胡乱,像鬼哭。
李淞春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窗外立着那只鬼,明明窗户门没关,鬼却始终不进来。
“你立在十八楼干什么?”
这小区,最高层就是十八层,由于寓意不好,房价便宜,李淞春毫不客气地贷了三十万准备用自己下半生慢慢还。
当然能不能活到还完贷款的那一天也不一定。
李淞春倒是无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月三千,快乐无边。
要是三万,他还能考虑考虑这钱应该怎么花,就三千,他只用考虑下顿的着落在哪里就好。
哪怕这鬼真住进来了,他又不吃不喝不睡的,更不用愁花钱了。
倒是哪天要是阴气重,这鬼还能显形帮他做做家务。
李淞春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有天在桥洞地下遇到一个算命的,说他面露凶相,有恶鬼缠身。
他本来不信的,结果第二天就被电动车撞了,手机也被偷了。
自此,这鬼再也没能进李淞春的家门。
鬼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他就看着李淞春眉毛拧紧,最后边哭边骂那个算命先生,要是想想,大概骂的就是:“你***的,有*就去****,别在这****。”
最后好像还“呸”了一口,李淞春作势就要和算命先生打起来,就是不知道因为算命先生说了什么激动成这样。
不过这鬼倒是不在意这个,他没敢安慰李淞春,怕李淞春连他一起骂得狗血临头。
为了方便李淞春使唤他,前两天李淞春想给他起个名字,问了他的生辰八字,这鬼当然是一问三不知。
于是李淞春算了自己的,得,五行一个都不缺,没什么好补的,干脆就把给鬼起名字这事给忘了。
你要说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大概就是今天李淞春真去医院看脑子这事。
查了,医生比那算命先生还准,确实有问题,还是大问题。
你要说多大,也不算大,核桃那么大。
你要问能活多久,那也确实活不了多久。
李淞春就是从这天开始,竟然愿意把鬼揽进怀里,抱着一股子冰凉的气似的,就这么睡了。
鬼也没想到过了一天,这人的变化就能那么大了。
李淞春抱的实在紧,鬼要是能喘气估计现在也喘不上气了。
但是确实暖和,连鬼都觉得暖和。
李淞春不打算治病了。
寻思学着电视剧还是小说什么的就开始把积蓄全拿出来环球旅行。
但是好巧,房子是没人买的,卡里是没有钱的,车是没有驾照也买不起的。
别说环球了,他连环城都困难。
好在来了个风水大师,帮别人选了块风水宝地安葬亲属。
李淞春本来想着养老的房子兜兜转转成了骨灰房。
打包收拾东西要走了,李淞春最后看了一眼,望了跟在他身后的鬼一眼,歪嘴笑了一声:“这把是真给鬼住了。”
住进来一个鬼,方便一个人流浪。
去哪流浪李淞春还没想好,思来想去,买了一辆自行车。
驮着那鬼就这么上路了。
鬼问:“我们去哪?”
李淞春说:“想去哪就去哪,我看看哪条路好走点就走哪条路。”
没骑多远,李淞春翻进沟里去了。
“我*!”
李淞春从沟里爬出来,突然问鬼:“你叫绥川行吗?”
鬼摇摇头。
“填泥沟,这个怎么样?”
鬼小声重复:“填泥沟……”
随后眼睛亮晶晶的,“填泥沟,这个好听!”
“行。”李淞春拍拍身上的泥,把自行车推出泥沟,转头对鬼说:“先去吃点饭,吃完好上路,听到没有,绥川?”
鬼愣愣,带着绥川这个名字,和一辆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破自行车,还有一个拽地二五八万的李淞春上路了。
走了挺远,一回头,刚卖出去的房子在二里地外。
李淞春蹬着自行车,开了半天,终于从市区开到了农村。
近年来,旅游业发展得好,镇上开了那么一两家宾馆。
等李淞春准备办理入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份证没带。
给房主打电话,得,暂时无法接通。
八成已经把他给拉黑了。
绥川抱着李淞春的铺盖卷坐在车后头。
难得逢月末最后一天阴气重,李淞春怨气又大,绥川好容易变出个人形来,就要帮李淞春修车拎包。
倒不是李淞春让他干,绥川自己想干。
李淞春自从要死了,再也没有说过要赶绥川走的话。
最后还是因为没有身份证,绥川不得不陪李淞春流浪村头。
一间没门没窗户的空破屋子,当年合作社的时候留下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不过现在李淞春和绥川住进来就不一样了,有鬼影了。
李淞春打开充电宝上的灯,照着漆黑一片的房子。
蛛丝结在房梁上,地上全是枯叶。
满地腐烂的未知,未知里面又包含了李淞春的未来。
李淞春抽出一件已经穿了六年的旧衬衣,把最里面的地抹了一遍,清出一块能让两个人睡的空地。
漆黑的夜里,只有不远处林子里的鸟啼,周围悉悉索索的虫鸣,不远处的村庄里的狗不时嚎叫几声。
李淞春靠着墙坐着,狗吠与虫鸣此起彼伏。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孤独的“独”是哪一个字。
破二本毕业,三千块钱一个月,无父无母,无房无车,积蓄无所。
拼拼凑凑,竟然发现自己比三无产品还劣质。
绥川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悄咪咪地凑到李淞春身旁。
一个抬眼,煞白一张脸。
李淞春吓得往后倒,头重重地磕在墙上,震下来几片墙皮。
“填泥沟,你要死啊!”李淞春把他推开,瞪了绥川一眼。
绥川小心翼翼蹲到他的对侧,慢慢开口,说得吞吞吐吐:“你,你不开心。”
李淞春大喘气几口,缓过来抬眼看他,“看出来了?”
绥川点点头。
李淞春伸手,招呼他过来。
绥川倒也是个听话的鬼,说往哪就往哪,你就是说让他往北偏西39.9°他都点头开始摸方向。
坐到李淞春身边,绥川轻轻伸出手,把李淞春揽进怀里,轻轻地拍起他的背。
不一会儿,他就感受到冰冷的身体上有一股子灼烧感,绥川慢慢低头,自己的肩膀上都是李淞春的眼泪,传来阵痛。
阳气太旺的眼泪会伤了鬼,绥川抱了李淞春没多久就体力不支地变得透明,紧接着就闭着眼直直倒了下去。
李淞春察觉到他睡着了,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盖到绥川的身上,等给他掖好,李淞春才想起来绥川是鬼,哪里需要什么被子。
目光透过隐隐约约的光,李淞春看着绥川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把他搂在怀里,嘴里念念有词。
鬼特么就盖被子了,不仅盖了,李淞春还套了件棉袄在他身上。
好像绥川还是人。
不是人还好呢,李淞春想了想,是人他还养不起呢,是鬼起码还不会饿着。
都变成鬼了还要陪他过苦日子。
好在今夜不算冷冽,又蹬了一天的自行车,李淞春头刚着地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已经大亮,李淞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打开手机已经是九点多了。
绥川还在睡,昨天被阳气伤大发了,变得飘飘忽忽,李淞春看着他,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消散。
李淞春懒得管他,也就出去买了瓶大的桶装水和什么生地,熟地,沙参,麦冬,女贞子……
据说补阴。
花了他不少钱。
绥川一醒,就看见李淞春拿桶装水混了些井水在那刷牙。
李淞春好像没注意到他,洗漱完了就把地上那一包乱七八糟的东西包起来拿石头捣碎。
绥川就这么看着,过了好一会,李淞春身上的衬衣已经被汗浸湿,草药混了点水就搓成一颗大黑丸子。
转身,就看见绥川站在他身后,笑眯眯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好像看着他李淞春就喝醉了一样。
“吃了。”李淞春把大黑丸子递给绥川。
绥川以为是他的早饭,毕竟李淞春的厨艺,他着实不敢恭维。
从绥川变成鬼开始,每天看见的李淞春早上基本上不会吃早饭。
一是为了省钱,二是自己做的东西实在难吃。
本来就是自己去到菜市场买的便宜菜,不新鲜,做成一道菜更好不到哪去。
后来还是吃上了早饭。
无他,只是李淞春因为长期不吃早饭得了胃病,发现胃药比早饭贵多了。
要说吃好的,绥川只见过他在十一月二十号会去一家馄饨店要一碗馄饨面。
起初绥川以为这是什么节日,却没看见大街上哪个人脸上带着笑。
不过绥川倒也不在意这个,因为就算是大年初一也不是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的。
就比如说李淞春,他就笑得比哭还难看。
绥川就这么发着呆,愣愣地看着大黑丸子,最后弱弱开口:“你吃,早饭。”
李淞春举着的手顿住,片刻之后又重新恢复,语气平缓:“这是给你吃的。”
绥川问:“那你吃什么?”
李淞春摇了摇头,说:“我再睡一会儿,睡到中午吃午饭。”
绥川还是不吃,李淞春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秒钟之后眼眶泛红,四秒钟之后泪珠成型。
第七秒。
绥川把大黑丸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我吃了,你别哭。”
好在绥川已经变成鬼了,要不然李淞春都不敢想绥川是上吐还是下泄,又或是双管齐下。
咽下大黑丸子,绥川感觉自己更清醒些了,虽然太阳强烈,倒是躲在房子里,没什么事儿。
若是阳光再弱一些,就算不是至阴之日,也能出去走走。
眼底清明之后,李淞春和眼睛亮晶晶的绥川大眼瞪小眼。
下一秒,绥川扑进李淞春的怀里。
声音微微颤抖:“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李淞春赶紧把他推开,语气嗔怪:“好不容易补回来的,别靠我太近。”
绥川还有些恋恋不舍,不过还是听话地退开,冲李淞春傻傻地笑:“我最喜欢你了!”
李淞春背过身,绥川看不出他的表情,不清楚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嘴角一直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