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织成一张朦朦胧胧的网,将小叶子困在一处古旧的祠堂内。
风卷着雨丝掠过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剔透的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摆,带来一阵沁骨的凉。
小叶子抬眼望去,“陈篪堂”三个鎏金大字悬在匾额中央,堂内陈列着历代先人的画像和排位,在烛火的映衬下衬得黑底金字越发晃眼。
画像上的人眉眼冷峻,仿佛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堂中那对年轻男女。
女孩身着一袭素雅的白色旗袍,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一个发髻,用两根木质发簪固定。她羞赧地低着头,指尖攥着旗袍下摆,偶尔抬眼偷偷瞄着面前男孩时,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这是梦吗?小叶子像是个闯入一曲戏剧的旁观者,被无形力量束缚着观看着。眼前的祠堂和这里的各个角色,鲜活无比。
小叶子环顾四周,檐下的对联被打湿了边角,墨色微微晕出花来。细雨无声的落在天井的地上,落在庭院的老树枝上,安静的能听到雨打叶子的微响。
一股莫名的感觉袭来。
她不受控制地朝那对男女走去,停在男孩的身后。透过男孩的背影,她清晰地看到女孩低垂的眼睫,和那种隐隐的期待。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起身,手中拐杖顿了顿青石板,沉声道:“既然小离接任花主的事已昭告墟境,按族规,接下来就该筹备她和小白的婚事了……”
“我不同意!”男孩的声音骤然想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打破了祠堂的宁静。
女孩猛地抬起头,原本含羞的眼眸瞬间充满不可置信。一股尖锐的疼痛顺着看空气袭来,那一霎那,小叶子胸口一紧,仿佛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挖了一下。
当女孩的目光与她对上时,那双悲伤又惊愕的眼眸映在小叶子的眼中,两张脸庞重叠交织在一起。
这!小叶子倒吸一口气。
这张脸,竟然和她一模一样。小叶子诧异的张开嘴,她想追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男孩避开女孩的目光,语气冰冷:“我不会娶她……我只当她是妹妹!”他的声音仿佛从深海传来,混杂着雨声,模模糊糊让人听不真切,却又字字诛心。
小叶子急得伸手去抓男孩的衣袖,指尖刚要碰到他的衣角,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烛火熄灭,雨声消失,祠堂在瞬间化为一片黑暗。
“唔!”小叶子猛地坐起,额头覆盖着一层薄汗,脸颊竟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晨光已散满房间。
她急忙摸向枕头下,掏出手机按掉了录音键。这是她昨晚特意放置的,最近的一切已经搞得她神经衰弱了。虽然她对时序白深信不疑,但那些她从时序白那里听到的自己做过的“荒唐事”,也确实半点印象都没有。是以,她决定录下来一探究竟。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偷偷按下倍速播放键……倍速播放下,只有她模糊的呓语,偶尔夹杂着几声浅叹。
难道真的只是做梦?她不死心,又调慢了倍速重听了一遍。
楼下传来时序白擦拭古董的声音,还有打扫时碰撞到木桌的“叮当”声,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像是在安抚她慌乱的心。不一会儿,红豆和米粒的香气飘了进来,直往她的鼻子里钻。
小叶子从被子里钻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耷拉着脑袋挪着步子走到洗手间。镜子里映出她眼下的乌青,黑眼圈已经快要掉到颧骨上了,看上去和熊猫别无二致。
她无意撩起睡裙的荷叶边肩带,左肩赫然蔓延着一片青黑色瘀伤,形状像是被利爪抓挠过的痕迹,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紫青。
可,昨晚入睡前这里明明是好好的!
“学长!”小叶子抓紧肩带,快步冲下楼。时序白正坐在桌前修复着瓷枕,指尖捏着细小的工具,神情专注。他闻言抬眼,视线正好落在她露出来的一片白皙的肌肤上,便飞速移开了半分,一抹红晕爬上了耳朵。
“你看这个!”小叶子把左肩凑到他面前,语气急切,“昨晚我明明锁了门,怎么会有这种伤?"
时序白轻咳了两声,摘下了手套。"大概是睡姿不好,撞到床沿了。我给你涂些膏药,消肿快。”
他刚起身准备去拿药箱,却被小叶子突然抓住手腕。
她的指尖微凉,轻轻抵在他的皮肤上。时序白动作一顿,手腕僵在半空。
小叶子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藤蔓银镯,脑海中闪过半梦半醒间看到过的那道猩红色身影。
最近的她有些反常,比如记忆力下滑严重。按照时序白的描述,她的记忆力应该已经和阿兹海默症的患者差不多,这种大面积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恐怕她应该要去脑科看一看。
还有学长的反常,以往对她敞开大门的修复室如今经常大门紧锁,有时甚至还要需要里面的密室加持。还有最近频繁出现的奇怪的客人,虽说以往时墟里的客人也很奇怪,但却鲜少带有危险的气息。
梦中“陈篪堂”的“陈”字,与前几日那个奇怪女人拿着的照片里的“陈”字重叠在一起,在脑中炸开。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陈”很重要。
“学长,”小叶子的声音轻了些,却无比认真,“之前你说陈家和墟境里的东西渊源很深,那是什么渊源?”
小叶子没来由的发问,让时序白一时语塞。他的神情暗了暗。
原本在阳光下慵懒晒着太阳的墨墨,听到“陈家”二字,立刻竖起耳朵,循声走了过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时序白要怎么解释这个很有“渊源”的陈家。
沉默片刻,时序白轻轻回握小叶子的手腕,将两人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他起身取来药箱,拿出一盒青绿色的药膏,用指腹蘸取少许,轻柔地按向她肩头的淤伤。
“嘶……”药膏刚刚接触到皮肤,小叶子便猛地向后躲,肩头从他的指尖滑开。时序白喉结几不可察动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背,稳住她的身形。
“忍忍,一下就好。”时序白的声音轻轻的,动作也已经轻柔到极限,可小叶子还是下意识的往后缩。
时序白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他的胸膛带着温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服料子传来,让小叶子瞬间僵住。
他的指尖飞快地在淤伤处涂抹,药膏的清凉顺着肩头的皮肤蔓延。
时序白停下手上的动作,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小叶子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裙领口有些松散,荷叶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肩头连着脖颈的线条在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我,我先去换件衣服再下来!”小叶子挣开他的怀抱,转身跑向阁楼。
时序白望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眼底的温柔褪去,只剩下浓烈的沉重。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刚才小叶子抓着他手腕时,银镯微微发烫,这是有危险靠近的征兆。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被风吹动的老树枝桠,和记忆中“陈篪堂”庭院内的老树枝桠重叠。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他的心也被狠狠地揪起。
“阿离……对不起……”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他在心里默念着,但无论他说多少次,过往的一切就如同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叶时离那双盛满悲伤和化不开的惊慌的眼神,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叠再重叠。
夜幕很快再次降临。
小叶子将阁楼的门反锁,又用椅子抵住房门。睡前,她还喝了时序白准备的安神的汤药,并在手腕系上红绳。甚至还在床脚摆放了好几个穿着线的铜铃……总之,只要她有剧烈动作,这一系列的声响足以让她清醒。
做完这一切,她才忐忑地钻进被子里。翻来覆去许久,才在药效的作用下渐渐睡去。
再次醒来,天已蒙蒙亮。小叶子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散落着断裂的红绳,昨晚绑着的手如今“自由自在”的放在床上。
她心里一紧,新增的指节状瘀痕,更加做实她“梦游”的猜想。
“学长,我患梦游症了,可怎么办啊?”小叶子托着腮,焦虑地说道。现下,连美食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时序白端出柏子仁粥、茯苓蒸排骨,这是他特意为小叶子做的安神的膳食。这几日他对小叶子的生活起居愈发上心,甚至可以用呵护备至来形容。
小叶子不知道的是,他总在她查看伤口时别过脸去,镜片后的目光藏着抹不去的沉重。
手机铃声响起,是小陈的来电。时序白接起电话,朝着窗边踱去
“先生,通过定位追踪与档案比对,我们发现将叶小姐引入学校的那条信息,和那个时间在学校出现的异常车辆,最终都指向叶小姐现在的导师昔日的教授 —— 陈墨深。此人身份背景不详,只知道是A大的古董学教授”
“嗯,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小叶子。”
“是,少主。”
时序白挂断电话看向正在望着汤碗发呆的小叶子。
这个教授的身份尚未可知,但时序白可以肯定的是陈教授一定和墟境、与陈家有关。他是否已经知晓了小叶子的身份,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走进密室,从夹层翻出一张印着“陈氏家族合影”字样的老照片。指尖拂过泛黄的合影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最终顿在角落——那忧郁的眼瞳,分明是他自己。
“会是谁呢?”时序白摘掉金丝框眼镜,揉捏着鼻梁。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