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里》 第1章 捡来的黑猫 这里叫做墟,是世界的夹缝,也是记忆的沉骸之海。 寻常人所能看见的只有车水马龙的烟火人间,他们看不见的是那藏在黑暗里所有被遗忘的执念、所有悲伤与怨恨的墟空浮幻,这些虚空浮幻就是“墟境”。 传说,墟境的中央,生长着一株巨大的永生花。花茎蜿蜒而上,花瓣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璀璨夺目,名为“墟境之花”。它的花茎上缠绕着两株藤蔓,那是隔绝人间与墟境两个世界的结界。花枝则是世间灵力的源泉,镇压着墟境中那些由无尽憎恶怨恨滋养出的“境妖”,形成墟隙。 自古以来,有几个神秘的家族守护着墟境和墟隙的秘密。其中,有两个家族势力最为庞大,血缘姻亲如同一把枷锁将两个家族牢牢的捆绑了数千年—— 守护墟境边界的守墟人世家——陈家…… 作为灵力载体滋养墟境之花的时花一族——叶家…… 在陈家与叶家之间,有一份古老的盟约。每一代叶家的花主都须与陈家家主联姻,以确保灵力的传承与稳固。 但,这份古老的盟约早已沾染血泪。 上代花主叶时安,在嫁往当时的陈家家主陈权的花轿途中离奇死亡。一袭凤冠霞帔,血染嫁衣。陈权眼底除了愤恨竟毫无悲痛,倒是陈家老四陈焰悲痛欲绝,抱着她的尸身跳入墟隙…… 命运的轮盘再次转动,这任花主叶时离——叶时安十六岁的侄女,灵力纯净,天资聪颖,被许配给了与她青梅竹马的陈家废柴少主,却被当众拒婚。 废柴少主冷漠地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却重重地砸在每个人心上,也砸碎了面前少女的所有期盼。 叶时离的心就是在那一刻,碎得一塌糊涂。 祠堂的烛火随风摇曳,照映着众人震惊的脸。陈家长辈震怒,当中宣布要重选家主,誓死也要完成两族盟约。 当时没有人知道,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血色风暴,已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阴影中,悄然酝酿。而这场被当众撕毁的婚约,竟成为了所有悲剧最后的序章。 一场浩劫血洗墟境…… 而后若干年,在繁华老街的街角巷口,一家名叫“时墟里”的古董店揭开了尘封的故事的面纱…… ## 时墟里,阁楼上。 一缕晨光透过“时墟里”古董店阁楼里的雕花窗棂,在小叶子的画稿上映出点点光斑。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鼻尖立刻捕捉到那熟悉的焦香 —— 是时序白煮的咖啡的味道。 “又睡过头了!” 她瞥了眼闹钟,慌忙地套上那件洗得略微发白的牛仔裤,随手将凌乱的头发扎成马尾。 一张清爽出尘的脸出现在镜子里,镜子里的人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昨夜的梦还残留在她的脑海,黑猫幽绿的眼睛与泛着紫光的木头棍子,在记忆里忽明忽暗。 她模模糊糊地推开阁楼房间的门,顺着香气走下楼梯。 只见时序白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了老花梨的雕花长桌上,银质的咖啡勺在瓷杯边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小叶子下意识地看了下角落里的落地钟。 他总是这样,就像古董店角落里那座从不出错的落地钟一样,总是清晨6点准时出现在店里,身上总是带着雪后松林的冷香。 “早啊学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小叶子拖拉着兔子拖鞋扑到桌边,眯眯眼瞬间变为星星眼,亮晶晶地盯着他手里的油纸包。根据她暗中记录的《时序白投喂手册》,周三通常是巷口王师傅家的芝麻糖糕 —— 那是她能从吝啬的时大店长那里蹭到的少数甜食之一。 时序白对她犹如变脸特效般的反应习以为常。 他掀开油纸包,露出两块圆糯糯的糖糕,表面还撒着细碎的核桃碎,香喷喷的热气扑面而来。 呵,绝对的高糖高脂,热量炸弹。 小叶子迫不及待地接过去咬了一口,“嘶……呼……” “慢点吃小心烫……“时序白适时递过去手帕让她擦嘴。小叶子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落到那卷起的袖口处,露出裹着薄肌的小臂线条很是好看。尤其是皮肤下隐隐可见的淡青色的血管,更添了几分——“气质”。 时序白没有理会她的眼神,手腕间那只从未离过身的银镯随着手臂轻轻起伏,颇有贵公子的丰神俊逸。 小叶子仍会被这镯子吸引,每次她好奇镯子的来历,都被时序白搪塞而过。 这个镯子的表面刻着繁复的藤蔓纹路,有些瞬间小叶子感觉那藤蔓就像是活的一样,好像会动。镯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让小叶子不禁联想到他修复古董时专注的眼神,要说两者有什么联系,可能就是都透着某种感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气息。 时序白完全无视她飘忽的小眼神,只是耐心地盯着她擦好嘴,又接过手帕收了起来,顺势递过去一个通体白色带着兔子耳朵的马克杯, ”还有咖啡,照例多奶多糖。” 小叶子连忙点点头,捧起马克杯——里面还有时序白用奶油拉花的小兔子,鼻子小小,嘴巴俏俏,十分可爱。 她偷偷看向时序白,晨光照在他的脸上莫名的温柔,不免谄媚起来。 “学长,你的手艺太赞了……不然我们别开古董店了,也不赚钱。我们干脆开个咖啡店吧,帅气的店长手磨咖啡,一定很有卖点……” “喵呜 ——”一声软糯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晨间畅想。 一只通体黑色的猫从博古架的阴影里钻了出来,绿宝石般的左眼和琥珀色的右眼在晨曦中交替闪烁。 黑猫轻轻一跳,在柜台上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抻了抻身子,舒服地趴了下来。一团漆黑就这样蜷成一个毛茸茸的球,尾巴尖还有节奏地轻点着台面。 “哪来的猫呀?”小叶子说着就跑到黑猫跟前,声音里藏不住惊喜。她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它的背——好柔软啊! 小叶子抚上它背的一瞬间,一股如同夏日清泉带着纯净气息的暖流将它包裹,仿佛将它残破的灵魂泡进了滋养的温泉里。 这气息…… 黑猫慢悠悠睁开眼,绿宝石般的左眼闭上,又用琥珀色的右眼睁开盯着眼前的女孩子。 只见她梳着清爽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旁,在晨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皮肤雪白透亮,对着它笑起来时眼尾弯成柔和的弧度,像一杯融了糖的温水直直浸入它的心里。 声音清澈纯净,偶尔轻轻歪头,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干净又慵懒的松弛感,就像初夏午后穿过林荫的风,让它倍感舒服又……治愈。 突然,黑猫琥珀色的瞳孔映出她若干年前蜷缩在巷口的模样 —— 也是这样潮湿的清晨,时序白的灰色大衣带着同样的冷香,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黑猫混乱的意识中,仿佛有一缕清泉注入。受损溃散的灵力在这股气息的安抚下,竟奇迹般地停止了恶化。黑猫从未感受过如此舒适的能量,像是迷途的旅人找到了归宿,又像是久旱的草木等来了甘霖。 无法分辨这气息的来源,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靠近她,留下来。 不一会儿,黑猫又闭上了右眼,睁开了绿宝石般的左眼。它要仔细看看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天真的女孩,为什么能滋养它溃散的灵力。 “哇,好漂亮的眼睛!”女孩的声音清甜,带着毫无防备的欣喜。 当它转头看向旁边的时序白时,心中警铃大作。 小叶子继续轻抚着它,笑意盈盈地说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一睁一闭的……你哪来的呀,不怕生啊?” “凌晨……捡的。”时序白擦拭着一只宋代茶盏,余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看样子饿了很久,一碗牛奶就跟我回来了。” “捡的?学长你是在哪能捡到这么名贵的品种啊……”她在脑海中所搜着为数不多的关于猫猫种类的信息,“这是孟买猫还是德文猫来着?学长,你怎么总是能捡到好东西啊!”小叶子无心的感叹着。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被他“捡”回来的,不免和这个小家伙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猫。”时序白将一小碟猫粮推过去,黑猫嗅了嗅,却没有立刻开吃,而是抬起头,左侧绿宝石般的瞳孔中,倒映出的不是时序白的模样,而是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夹杂着愧疚与偏执的雾气。 这股气息,与它记忆中“墟”的味道同源,却又更加复杂。 不错,这不是一直普通的黑猫。或者说,黑猫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顾夜,陈顾夜。 顾夜回想着自己在追查当年惨案的线索时,遭遇了墟隙妖力反噬,灵力溃散,九死一生之际被迫寄身在一只猫身上,才能保住性命。真是,想象就来气! 居然阴差阳错地被他最大的“障碍”捡到了这里。 “所以,我们是要养它吗?”小叶子一脸期待地看向时序白。 “随你……”时序白端起咖啡杯走到沙发那边坐下,眼睛透过古董店的橱窗一直看向外面。 小叶子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除了空无一人的街口,并没有什么特别。也不知道为什么,古董店虽然是在街角,但好歹也算繁华路段,好听点说算闹中取静,怎么店门前街角的人这么稀少,以至于古董店经常不开张。 空无一人的街有什么可看到,难道学长在看今天是否会有客人? 她也不再去理会时序白,反正这个学长一贯的话少且性格有些“怪异”。 “嘿,咪咪,我是你的前辈,学长叫我小叶子,比你早几年来这。这里叫时墟里,是个古董店,这里面摆着的都是古董,很值钱,你不要乱碰,知道吗!我现在是这里的店员,靠劳动抵房租和生活费,你也当店员吧,好不好?” “咪……咪?”黑猫没有理会她,在她手腕旁眯着眼睛假寐。 “先给你取给名字吧……小黑怎么样?” 黑猫突然站了起来,弓着背从小叶子的手里爬了出来,站开一小段距离,只睁着绿宝石般的左眼斜睨着她。 这丫头,品味这么差吗!顾夜在心里腹诽着。 “呵呵……看来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啊……”她略一思索,“旺财?招财?黑金豆……”一个个吉祥且富有招财纳宝好寓意的宠物名字从小叶子嘴里蹦出来,听得黑猫耳朵直立,下一秒已经弓起了背一副准备战斗的模样。 时序白看着一人一猫吵吵闹闹的样子,仿佛羽毛在心上拂过,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弧度,“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她的一举一动总是能牵动着他的情绪。 小叶子扑闪着长长的睫毛,“是有点过于直接,那想个有内涵的……”她略加思索,“叫墨墨怎么样,墨水的墨,多有文化和内涵……”小叶子小心地盯着看它的反应,生怕再被它嫌弃,赶紧补充道,“他叫时序白,你叫时子墨,一黑一白,多好多配!” 黑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橱窗旁的时序白,暗自思忖:姓时吗?为什么? 第2章 奇怪的男人 它的迟疑在小叶子那直接被解读为了“满意”。小叶子看它又慵懒地趴了下来,像是“默许”了一样。 “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名字!”她得意地望向时序白,笑眼弯弯声音清甜。“学长,你觉得怎么样?” 时序白被她的笑容感染,嘴角也染上笑意。他抿了一口咖啡,唇间飘出两个淡淡的字:“可以。” 小叶子笑意更盛,举着马克杯向时序白做个干杯的动作,连带着时序白也牵着嘴角笑了起来。 她回眸又看向小黑猫。 “时序白,时子墨……啧啧啧,一个白,一个黑,一个静,一个动……嗯,你也挺安静的。”她杏眼微转,眸光亮起,“那就是两个安静的美男子……完美!” 她抓着小黑猫的抓子轻轻摇晃着,“是墨水的墨哦,就像我们店里的那些古董字画一样,很值钱的。 “噗……”,这下时序白笑出了声。果然,这个小财迷! 黑猫碧绿瞳孔中映出时序白眼底的温柔,不禁让它怀疑面前的时序白和它听说过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呢? 虽然感觉到了嘲笑,也似乎有着那么点被冒犯到,但小叶子并没有搭理他,仍然专注于对墨墨的“岗前培训”。 ”你现在是文化喵了!‘时子墨’,听听,多像个古代的翩翩公子,说不定你上辈子就是个书生呢,天天在书房里陪着主人读书写字。” 小黑猫绿瞳微动,曾经确实是啊! “为什么是时子墨?”时序白悠悠道,他对给猫起名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倒是想听听小叶子的脑回路是怎么想到姓时的。 小叶子一副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看着时序白,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朝时序白的方向努了努嘴,继续对着小黑猫说道,“那位,是我们的大家长,时序白,也就是你的新主人,兼我的……债主和老板。你要尊敬他,知道吗?虽然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但人很好的。你看,他给你吃的,也给我吃的,这就叫养家糊口。” “养家糊口……”时序白玩味地重复了这四个字。对小叶子来说这里是家,对小叶子来说他是负责养家糊口的一家之主……这种赞美对他来说简直受用无穷。 “总之,以后我们两个就一起‘混吃混喝,不不不,是为这个家发光发热!我是店员一号,你就是店员二号。”她看着小黑猫墨墨,浑身的毛发浓密且光亮,别说一根杂毛,竟然连脏污或者打结都没有。 学长到底在哪里捡来的流浪猫呢?这哪里像是流浪猫! “学长,我们给墨墨也做一套工作服吧。”说是工作服,其实只是一个带有古董店标识,也就是一个繁体“时”字的围裙。因为她和时序白都喜欢穿白色上装,他的衬衫以及她的T恤之类的,颜色再统一,就像是统一的工装一样。 时序白收拾好那短暂的轻松和放纵的心情,面色冰冷地继续望着窗外的街角,只是余光始终没有离开小叶子的身上。 “随你……” 小叶子对时序白的回答并不关心,她知道时序白不会反驳的她话的。小叶子对自己这番既有远见又有才华的安排感到十分满意,郑重其事地,对着这位新同事,有力地、肯定地点了点头。 小叶子见黑猫并没有吃她刚才投喂的猫粮,转身又去冰箱取出了时序白之前特别为她准备好的营养餐,里面也不知道时序白加了什么神奇的东西,只是有些淡淡的草药味道,每次吃完都会让她神清气爽。 她果断的拿出来给小黑猫倒出了一些放在碗里,飘散的香气让这具虚弱的猫身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 时序白在确定街角没有来人的迹象后,终于舍得走到这一人一猫身边,伸手摸着脑袋已经伸到碗里的墨墨。 顾夜的内心充满了屈辱。 他,陈家内定的继承人,未来的守墟之主,竟然要靠着“主人”的施舍才能维生。那只沾染过无数境妖污血的手轻抚他的头顶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炸毛。 但饥饿感和身体对能量的渴望,还是让他屈服了。他一边进食,一边发出连自己都感到厌恶的、满足的咕噜声。 忍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能感觉到,只要待在这个女孩身边,被她身上那股纯净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灵力收到侵蚀的痛楚就会减轻些。在恢复力量和弄清一切之前,他必须扮演好一只人畜无害的宠物,哪怕是一只猫。 他蹭着小叶子的裤脚,琥珀色的猫瞳在阳光的阴影里闪烁着冰冷的审视的光芒。 ## 小叶子双手拖着腮,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望着时墟里空无一人的大门前。 她耷拉着脑袋盘算着要不要趁着暑假再多打一份工。虽说时墟里供吃供住,时序白对她的需求也从未拒绝过,不仅没拒绝,反而是准备的一应俱全。但毕竟再开学就是研二了,学费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奈何这个月古董店几乎没有客人,她修复古董的提成约等于零,除了这里她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从不好伸手向时序白要吧。 再说时序白承受的经济压力应该更大,这闹市的二层半小楼,还是独栋独院的,租金应该便宜不了。 她实在不想再给他多填啥烦恼了。 要不要给老师发个信息看看有没有需要修复的老物件……想着想着,时序白翻阅古籍的声音仿佛一首催眠曲让她的眼皮止不住的打架。 墨墨从博古架上跳下来,蹭到她的面前。她这才注意到,墨墨脖颈上系着的琉璃碎片吊坠,随着它的动作而轻轻晃动,这让小叶子瞬间有些恍惚。 反光的地方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 —— 最近总被古怪的梦纠缠,梦里有个人握着一根带着藤蔓花纹的木棍,在幽幽光影里与一团“邪恶黑影”过招。可每次醒来,记忆就像浸了水的宣纸般模糊,抓也抓不住。 墨墨的这个吊坠让她感受到了那种说不清又抓不住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是梦里吗?她心里嘀咕着。 突然,墨墨跳下柜台,那双异瞳死死盯着店门方向,炸起的尾巴像支黑色鸡毛掸子。 这猫怎么有点神神叨叨。 不一会儿,门口的风铃发出一串响声。小叶子闻声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戴着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露出的下巴上青黑胡茬根根分明,像极了她梦里那个没有五官的轮廓,那团“邪恶黑影”。 “请问…… 是‘时墟里’吗?” 男人的声音沙哑,还带着浓烈的烟草味和旧书页发霉的气味。 他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木箱。木箱放倒时墟里的木质地板上,吱吱作响。 木箱刚落地,墨墨就从地上跳到博古架,躲到了最深处,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小叶子心里咯噔一下。作为 “时墟里” 的店员、学徒兼账房先生(自封的),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但眼前这人让她莫名想起时序白曾经说过的话—— “时间墟隙里的东西”。 她强压下心头的异样,堆起招牌笑容:“是的,您请进。需要修复什么古董吗?” “听闻贵店能解老物件‘心病’?” 灰衣男人将木箱放在柜台前。木箱铜扣解开的瞬间,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小叶子下意识屏住呼吸 —— 箱子里躺着的皮影不是用普通的驴皮做成的,而是用暗褐色的硬木雕刻而成,关节处则是用细如发丝的青铜链连接着。 最让人心头发麻的是那张脸。平滑的木面上只有几道浅刻痕勾勒出轮廓,没有五官,脖颈处竟用朱砂画着扭曲的字符,有种仿佛能吸走光线的诡异。 “它叫‘无面’。” 男人枯瘦的手指抚过皮影断指处,“祖上留下的,断了根手指。听说这里能处理‘特别’的东西?” 他说 “特别” 时,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扫过小叶子手腕 —— 那里有块朱砂胎记,形状像片蜷缩的藤蔓叶子。 眼前的人让她突然想起昨晚的梦—— 一个酷飒的黑衣女子握着根带藤蔓花纹的木棍,在黑暗中与无数无面皮影战斗,而她自己像个局外人漂浮在半空。 “这材质……” 时序白不知何时走到了柜台旁,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银镯在接触木箱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嗡鸣。小叶子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平时总是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店长,此刻眉头微蹙,指尖悬在皮影上方半寸处像在感应着什么。 “修复需要三天时间。” 时序白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费用的话……” “好说。” 灰衣男人立刻掏出三个金饼,放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小叶子眼睛一亮,她强装镇定地打开登记簿:“请您登记一下信息。” “不必了。” 男人摆手拒绝,帽檐下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我三日后来取。” 他的眼神扫过躲在暗处的墨墨,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时序白一眼,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小叶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突然打了个寒噤。她低头看向那具皮影,发现断指处的木色似乎更深了些,隐隐有黑色纹路蔓延。 “学长,这皮影……” “你不用管。” 时序白打断她,语气严肃。他将木箱抱进里间密室,小叶子瞥见他从怀中掏出那只从不离身的怀表 —— 表盖打开的瞬间,表盘上的星图纹路发出微弱的蓝光,与皮影身上的寒气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我自会处理。” 时序白锁好密室门,转身时看见小叶子正盯着他的银镯发呆。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小叶子慌忙移开视线,脸颊有点发烫。她想起昨晚梦里那个黑衣女子手腕上似乎也有类似的藤蔓纹路,只是颜色是更深的古铜色。“就是觉得……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真厉害!” 在小叶子的《员工生存手册》里,她自认为最有分量的一条就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夸赞老板就对了。 时序白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他少有的亲昵举动,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这几天我要专心修复皮影,你不要来修复室。”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手腕的胎记,动作极轻,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还有,晚上待在房间别乱跑。” 小叶子愣愣地点头,看着他走进修复室,心里那点对学费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她摸出藏在围裙口袋里的记账本,在今天的日期下写下:“灰衣客人 无面皮影 三块金饼。时序白反应异常,墨墨炸毛。疑点:皮影断指纹路,怀表星图。” 第3章 午夜惊梦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烈日照在皮影木箱上,却没能驱散那股阴森冰冷的气息。 小叶子抱起凑过来的墨墨,看着它又眯起了琥珀色的右眼,只用绿宝石般的左眼看着自己。她惊奇的发现,可以在一只猫的眼睛里看出好奇和担忧,还有好像不属于小猫咪应该有的锐利的目光。 与此同时,在修复室里的时序白正用银镯抵住皮影的断指处,嘴巴里低声念着古老的咒语。随着他清冷的声音,木箱缝隙慢慢渗出了丝丝黑气。黑气没有飘散,而是如蛇般缠绕着他的手腕,攀缠而上。 手边是那只他时刻带在身上的老怀表,翻开盖子躺在木箱旁。怀表的指针正不受控制地逆向旋转,最后指向了12点的方向。 月光下,墨墨跳上窗台,绿宝石般的左眼突然眯成一条竖线,琥珀色的右眼瞪得溜圆,刚好映出阁楼楼梯口的阴影处,有团漆黑的雾气正缓缓凝聚…… 夜幕如墨,古董店角落里那座老旧的落地钟,刚刚敲响了十二声沉闷的钟声。每一声都像是浸入了酒中,余音叠叠绕绕,将夜晚的寂静一丝丝揉进空气里,穿透楼梯,穿过墙壁,钻入了阁楼里那个正在熟睡的少女的梦境。 小叶子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是梦魇吗? 她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眼前是一座破落不堪的院落,应该荒废了许久了,蛛网爬满了已经褪色的廊柱,地面更是铺着厚厚的青苔。 院落中央,一个古旧的戏台子孤零零地立于其中,仅管表面油彩已经斑驳,但依稀能分辨上面曾经雕梁画栋的痕迹。 耳畔隐隐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是戏是曲小叶子分不清,只是感受到那调子凄厉婉转,也不像是她听过的那些昆曲或京剧,倒像是从某个被遗忘的时空深处传来的,像是一种……哀鸣? 总之,让人听了不免揪心起来,还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戏台很怪异,但哪里怪异她又说出不来。它不像是表面上看着又老又破的,还都是死板的木头和砖石,更像是一个正在呼吸的,张大的嘴巴。 “喵呜——!”平时慵懒的墨墨此刻正弓着背,全身的黑毛全都炸了起来,根根分明的。一双异瞳正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吼,声音里充满威胁。 小叶子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倒吸一口气。 院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人形的影子。白天那个奇怪的男人送来的那些皮影,此刻竟摆脱了皮箱的束缚,笔直的立在那。它们的身形依旧扁平,却散发着诡异的立体感。关节处,细若游丝的青铜链条轻轻晃动,发出木偶般的“咔嗒”声。 一股腐肉混杂着劣质檀香的恶心气味直往小叶子鼻子里钻。 “咯咯咯……看来,今晚的宵夜,自己送上门了。”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正是刚才听到的那诡异的唱腔。 话音未落,其中一具手持长枪的武将摸样的皮影猛地动了。它没有跑,而是像一张纸片般在地面上“滑”了过来,速度快得匪夷所思。锋利的皮影枪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她的面门! 小叶子惊叫,却发现无法出声,自己也动弹不得。 竟还是在梦境里? 奇怪的景象、奇怪的声音……她沉浸在这个无法挣脱的光怪陆离的梦里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知在梦里挣扎了多久,小叶子终于感觉身体一轻,仿佛冲破了一层层粘稠的蛛网。她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睡衣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她抬头看了看床头的小闹钟,已经凌晨4点了。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她掀开被子,干脆起来洗个澡清爽一下。 温热的水流带走了烦闷的黏腻,也让她的神智彻底清醒过来。她想起来昨晚睡在她床边的墨墨,此刻不知踪影。 “墨墨?” 她轻声呼唤着,顺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一楼的店铺里一片漆黑,只有修复室的方向,还有一缕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光晕,充满了诱惑的光晕。 她突然想起白天时序白的嘱咐。 “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靠近修复室。”时序白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柔声细语的,第一次她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严肃,可见这个嘱咐很重要。 小叶子心里是想听话地离开,可是那道门仿佛被施了魔咒,又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她,非要让她进去一探究竟。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或者说,是梦魇残存的力量在冥冥中牵引着她。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修复室门口,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空无一人的修复室,只有一个木箱子摆放在工作台上。 就是它。白天那个穿着灰色长衫、神情阴郁的男人送来的皮影箱子。 小叶子被蛊惑了一般,慢慢靠近。这箱子散发着强大的吸引力,让她不可控制地伸出了手,又像是被人扼住了手腕颤抖着去触摸那雕刻着繁复戏文的陈旧木纹。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箱体的那一刻—— “嘶!” 小叶子手腕上那块朱砂胎记毫无征兆地猛然一紧,一阵灼热的刺痛随之传来。紧接着,她的意识瞬间变轻,像一缕风从沉重的躯体里飘了出去。她眼前一黑,便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几乎就在她倒下的瞬间,修复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时序白快步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刚刚处理完那只皮影境妖的残骸,左手上还拎着几片沾满粘稠妖气、不断扭曲的皮影残片。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晕倒在地的小叶子。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那一刻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小叶子!” 他来不及多想,慌忙将手中的残片扔在地上,迅速蹲下身并用干净的衣摆擦去手上残留的污秽,颤抖着将手探向小叶子的额头和手腕——没有妖气侵染的痕迹。体温正常,呼吸平稳。 只是……手腕上那块朱砂胎记,烫得惊人。 经过他再三的检查确认小叶子没有大碍后,时序白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件吹弹可破的古董丝绸。 她的身体很轻,在他怀里确实像一匹绸缎一样。 他将她送回阁楼的房间,轻轻地放在床上,又细致地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门窗和屋内的陈设,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举手捏了一个结界,这才放心地关上了房门。 小叶子再一次陷入梦中。 这一次的梦境不再混乱,反而异常清晰。 梦里弥漫着潮湿的檀香味,与之前梦中的陈腐潮湿的檀香不同的是,这回混杂着血腥味,很强烈的血腥味。 她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背对着她,身姿婀娜且挺拔。 女子手里握着一根缠绕着枯槁藤蔓的木棍,木棍顶端,一枚月牙状的墨玉在黑暗中泛着悠悠的冷光。女子的动作迅捷而凌厉,每一次挥动木棍,都带起裂帛般的破空之声。 小叶子像个透明的旁观者,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介入,也无法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 最让她感到心悸和不安的,是那黑衣女子手腕上戴着的一只木镯。那镯子上的纹路她看不懂,也说不出名堂,像是某种交织缠绕的古老符文,又像是丝丝缠绕的藤蔓……总之,竟和时序白手腕上那只银镯的纹路如出一辙!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处发烫的朱砂胎记,想迈步上前看清女子的容貌,却动弹不了分毫。 时序白匆忙回到修复室。他将那些粘着污秽粘液的皮影残片封进了修复室里间那座由守墟人族传的丹曦矿材打造的密室保险箱内,又用附着灵力的锁链将皮箱捆好,锁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铜锁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好似仍在不甘地反抗。 做完这一切,时序白走到楼梯口。 他仰头,目光穿透天花板,望向楼上阁楼的那个房间。 脑海中小叶子朱砂胎记的异样挥之不去。会是他想的那样吗?期待吗?又或是害怕吗? 虽不知这突然的异样到底因为什么,但他暗暗下了决心,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叶子,一定不能有事,一定!。 ## 墟境内,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墟境之花的墟隙旁,背手仰视着这朵已经几近枯萎的墟境之花。 一个女子鲜活靓丽的身影在他脑海浮现。那时的墟境之花周深泛着晶亮的淡淡的黄色,好似一朵绽放的黄玫瑰,无比耀人夺目。 记忆中,女子在它面前虔诚祈祷,笑颜若花的看着他。 如今…… 突然,一束光芒自枯萎的根茎向上直充花蕊,墟境之花微微颤了颤,而后又归于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男人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 他加重了墟境之花的结界,而后朝着他所想的地方走去…… 第4章 镜中影与腕上痕 窗外的蝉鸣时断时续的,衬得时墟里越发的安静。 小叶子懒洋洋地趴在柜台前,像一只被晒化了的猫。她认真地啃着一根绿豆冰棒,一小口一小口的,微微的带着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勉勉强强驱散了一些困意。没办法,时墟里没有客人啊,一个都没有,时序白又不知道在忙什么,她睡意横生。 冰棒融化得很快,奶绿的糖水顺着她光洁的手腕滴答而下,滴落在柜台上,她却毫无察觉,只是控制着两只打架的眼皮子,有些昏昏欲睡地眨着眼睛。 墨墨静静地蹲在她脚边的高脚凳上,左侧绿宝石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滴落的糖水,似乎准备着“偷袭”伸出舌头舔一下。但它右侧的琥珀色的异瞳,却时不时警惕地瞥向紧闭的店门,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呜鸣,透露着它的戒备。 自从墨墨来到“时墟里”,店里的生意愈发冷清得名副其实。它就像一个天然的结界,偶尔有好奇的客人想探头进来瞧瞧,都会被它瞬间竖起的黑毛和充满威慑性的低沉嘶鸣吓得连连后退,仿佛这个门内是什么龙潭虎穴。 小叶子不止一次一本正经地教育它对顾客要礼貌且客气,警告它不是恶犬,而是一只温顺的小猫咪。但,猫自有猫的想法,内有恶犬的牌子时墟里算是“挂”上了。 “小叶子,不要把糖水蹭到账本上。”时序白温和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缓步从二楼走了下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棉麻衬衫,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烫金古籍,腕间的手镯在阳光下依旧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与他有些病态般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他走到小叶子身边,目光落在她手腕那道亮晶晶的绿色的糖水痕迹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放下古籍,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擦拭着。那动作极其轻柔细致,甚至比修复战国的琉璃珠时还要更专注、更轻缓。 “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明明是责备的话,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什么责备的语气,反倒是带着些些宠溺。 小叶子被他冰凉的指尖触碰,这才回过神来。她吐了吐舌头,仰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学长不喜欢小孩子吗?那当初干嘛要把我捡回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汪被阳光照暖的清泉,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时序白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刺了一下,泛起酸涩。他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空着的手抬起,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几根不听话的呆毛轻压了下去。 “后悔了。”他低声说,嘴角却微微上扬,“现在把你打包扔出去,应该还来得及。”话虽这么说,可谁都听得出那话语里没有半分的不满,只有满满的纵容。 小叶子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用手背擦拭着眼角渗出的泪水。 时序白捕捉到她眼底那深深的倦意。 “怎么了,又没睡好?” 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身从吧台后的小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杯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他总能像最精准的雷达一样,察觉到她任何一丝微小的异常。 小叶子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接过时序白递来的温热牛奶,整个人缩在椅子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这已是她连续第三晚被同一个奇异的梦境纠缠 。 梦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无数具没有五官的皮影人偶悬浮在空中,它们的四肢被细若发丝的青铜链条牵引着,随着某种无声的韵律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那声响听得让人牙齿泛酸。 而在那群皮影之前,始终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那身影总是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容貌,只知道那人手里握着一根看上去很古朴的木质的法器,上面雕刻的纹路和那个灰衣客人带来的皮影身上的纹路,竟然一模一样。 最让她心悸和不安的是每当梦境破碎,她惊醒过来的时候,手腕上那块朱砂胎记总会泛起一阵微烫的麻痒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块小小的皮肤下,蠢蠢欲动地想要苏醒破“土”而出。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时序白的手腕上,那只银镯的藤蔓纹路,在她的记忆中与梦里黑袍人手腕上那只模糊的木镯影像,重叠在了一起。 “学长,”她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相信……梦里的东西会成真的吗?” 时序白正在翻阅古籍的动作蓦然停顿。他抬起头,目光如潭,深不见底。 店外的蝉鸣声仿佛在这一刻都被按下了静音键,空气也一同凝滞了一般。 “喵。” 墨墨突然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落在小叶子的腿上,用它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小叶子的手肘。它抬起头,那一绿一琥珀的异瞳里,清晰地映出了小叶子手腕上那块微微泛红,仿佛会呼吸似的胎记。 墨墨又闭起了右侧琥珀色的瞳孔。 "古董店的夜本来就不寻常。"时序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十分平常的事实,却巧妙地避开了她问题的核心。 他合上古籍,转身走向收藏室。不一会儿,他从里面捧出一个约莫半米见方的锦盒。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他将锦盒放在小叶子面前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巴掌大的铜镜。镜子背面带有最常见的缠枝莲纹,十分雅致。只是,镜钮处有一道裂痕,还挺明显的。 “啧啧……可惜了,好好一块镜子多了这么一道裂痕,这价值大打折扣。”小叶子摇着头惋惜道。 “也不是不能补救。试试修复这枚镜钮……” “我?”还没等时序白说完,小叶子反问着。 “不然呢?”时序白看了看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继续说道。“修复费翻倍。” 果然最了解小叶子的非时序白莫属,一听到修复费翻倍,小叶子眼睛都亮了。正愁学费有缺口呢,这不是做梦娶媳妇,想啥来啥啊。 小叶子被酬金……锦盒吸引,暂时忘却了刚才的问题。她好奇地伸手接过铜镜。入手微凉,带着金属那特有的沉重质感。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镜背上那繁复的缠枝莲纹时—— “嘶!” 手腕上的朱砂胎记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松手。可那枚铜镜却像有生命般,镜面深处,仿佛有团黑雾在剧烈翻涌。雾气之中,一个梳着古代发髻的女子轮廓隐约浮现,她正背对着镜面,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 她吓得甩开手,铜镜“咚”的一声摔在柜台铺着的厚绒布上。 “怎么了?” 时序白脸色一变,几乎是瞬间就抓起了她的手腕,银镯的冰凉贴上她滚烫的皮肤,让小叶子灼痛感减轻了不少。 他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她的手腕,声音紧张。“伤到哪里了?” 小叶子心有余悸地摇着头,吓得脸色煞白。 时序白对上她满是惊慌的眼睛,已经猜到个大概。他捡起铜镜,修长的指腹小心地抚摸着裂痕,腕上的银镯与冰冷的镜面碰撞,发出低鸣,像是产生了共鸣,又或者说是在安抚着什么。 “你看!”小叶子像是抓到了“证据”,指着镜中自己手腕的倒影,急切地说道:“学长你看!镜子里,我的胎记……它、它在变红!” 镜面倒映出的景象里,那块朱砂胎记的确实比现实中更加殷红,像快要滴落的血。 “它就特别奇怪……好像……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小叶子焦躁地说道。 “是你太紧张了,光线下的错觉而已。”时序白面不改色地将铜镜重新收进锦盒,盖子合上的瞬间隔绝了那股不祥的气息。 “不是的!”小叶子的情绪有些激动,连日来的疲惫和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我感觉……就是从那个皮影到了我们店里,我才开始做噩梦的!梦里的人和事都奇奇怪怪的,每天醒来都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就特别特别的累!” 她的目光越过时序白的肩膀,紧紧地盯着修复室那扇紧闭的门。 “还有!我身体这么好,那天早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在修复室晕倒?这难道不奇怪吗?” “你那天是早起后立刻洗了热水澡,温差刺激造成的体位性低血压,很正常。不要自己吓自己。”时序白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他拉起小叶子的手腕将她带到沙发上坐下来,自己转身又重新弄了一杯更热一些的牛奶,塞到她的手里,试图安抚她。 小叶子捧着温暖的杯子,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看着时序白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心里那个小小的怀疑,像藤蔓一样开始疯狂滋长。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期盼地看着他。 “学长,那个皮影……已经三天了,你修好了吗?按照约定,那个奇怪的客人今天就会来取走了吧?” 她心里想的却是,赶紧把那个瘟神一样的东西送走,也许送走了,她就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时序白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眼那扇门。修复室的门板隔绝了里面的气息,却隔绝不了他脑海中的记忆——那些被封印的、沾染着黏腻妖气的皮影残片,以及那个被小叶子触碰后,变得异常活跃的皮箱。 他的眼神犀利,再转向小叶子时,又恢复了那种平淡和温和。 “放心,一切有我。”他轻声说,“下午如果再有客人来访,只说店主有事,让他们晚些再来。”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店门前空无一人的街道。 “我需要……整理一些物件。” 是的,整理物件。他看着那个锦盒,那枚刚刚被小叶子激发了异样的铜镜,现在也成了一件需要处理的“物件”了。 他不能再让任何可能引发她灵力波动的东西,出现在她面前了。无论是那个动机不明的灰衣男人,还是这店里任何一件,可能藏着墟隙污秽的古董。 时序白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为小叶子筑起的高墙,恐怕已经出现了裂痕…… 第5章 古妆镜与陈字戒 午后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时墟里的那块“时”字木头招牌上,像是绝好的白噪音。 小叶子环抱着墨墨趴在柜台上打盹,又陷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你别走!转过来……” 无尽的黑暗中她追着那个身着黑袍的身影不停地跑着。终于,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那身影停了下来,缓慢地转过身来。她迫切地想要看清那人的脸,想看清她身后背着的那根长长的东西。 木杖?藤条?是什么呢?表面是带有稀稀疏疏叶子的藤蔓样子的纹路。只是,那纹路不像是刻上去的,倒像是两条真实的藤蔓蜿蜒交错而成。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触手所及只有空气。 就在黑袍人即将转过来的瞬间—— “叮铃——”暴雨声中,风铃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 小叶子被惊醒,心脏还在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她抬起头,揉了揉眼镜,透过指缝看见门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子。 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新式白色旗袍,勾勒出她消瘦的轮廓。雨水顺着她乌黑的发梢滴落,额前精心固定的发带也已浸得发皱,狼狈不堪。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一双眼睛,眼眶周围的青黑色深得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与她惨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请问……这里是‘时墟里’吗?”女子声音发颤。 她的脖颈处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绷带边缘已经渗出了暗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领口处晕开一片。 小叶子下意识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那女子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踉跄着冲到柜台前。 “求求你们帮我看看这个镜子!”她双手死死攥住柜台边缘,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钻戒磕在柜台边缘,小叶子不免多看了两眼。 “我……我快要疯了!”她声音急切,近乎歇斯底里。话未说完,她像被抽走了力气,身体前倾,慌张地向小叶子靠近。 一股子浓烈的香水与血腥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叶子嗅觉灵敏刺激得一阵反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您先别急,慢慢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她的目光掠过女人的脖颈,绷带的缝隙间隐约有几道抓痕。不像是人的指甲抓出来的,倒像是被什么野兽的尖抓挠出来的,深可见肉的那种。 女人颤抖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边缘已经被水浸湿,她却像摸到什么烫手山芋,惊恐地将它扔在柜台上。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梳妆镜,是我母亲给我做嫁妆的。”女人的声音因恐惧而发颤,“可是一周前,它、它突然自己裂开了一道缝……从那之后,每到夜里我都能在镜子里看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 她就坐在我的梳妆台前,背对着我梳头。后来……后来她会对我笑……” 她说到这里突然抓住小叶子的手腕,冰冷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就在昨天夜里,她……她从镜子里伸出了一只手!”女人下意识用手摸上脖子。 "我需要看看实物。" 一个冷漠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小叶子身旁响起,吓得小叶子想抽回手,却被那女人攥得更紧。 时序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他满脸厌恶地看着女人的手,大手不容挣扎地扯起那女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将女人攥着小叶子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他把小叶子的手解救出来,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顺势将她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小叶子惊魂未定地靠着他,他坚实的后背将她与那女人完全隔离,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热。 她的目光顺着瞥见他腕上的银镯,表面的藤蔓纹路此刻竟像活了一样浮动起来,藤蔓交缠的更紧了。 像是感受到小叶子的情绪波动,时序白的手掌加重了些许力道,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上下大量了那个女人一番,金丝镜框下的眼镜眯起落在她颈间的抓伤,然后缓缓移向那张照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照片的刹那——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瞬间响彻整个古董店。墙壁上、博古架上,所有沉睡的古董仿佛在这一刻被集体唤醒,发出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 修复室的里间传来“咚”的一声,是什么东西狠狠撞在门上的声音。 那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缩回了手,抱着头蹲在地上。 “实物……实物还在家中……太大了……我……我只带了照片……” 时序白波春微动,片刻间时墟里又恢复了安静。 他面不改色地拿起照片。照片的影像极为清晰,里面的镜子足有半人高,古旧的乌木镜框上雕刻着两条相互缠绕的白蛇,蛇身鳞片栩栩如生。蛇的瞳孔镶嵌着两颗暗红色的玛瑙,即使在照片里也能感觉出来泛着幽冷的光。 镜子边缘凝结着一些暗红,应该是干涸已久的血迹。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镜面上密布的类似蛛网般的裂痕,每一道细小的裂痕之中都像是藏着一只眼睛,隐约能拼凑出半张属于女人的怨毒的脸。 “小叶子,去给这位客人倒杯热姜茶。”时序白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哦,好。”小叶子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俨然已经被照片里的东西和刚才的异动惊得六神无主,她木讷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 时序白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学长”的温柔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冰渊般的冷漠与戾气。 他将照片推回给那名女子,声音压得极低,冷硬得像一块冰岩。 “三天后,子时,带着镜子来。”说罢他顿了顿,不容置疑地特别嘱咐道,“记住,一个人来!” 小叶子端着热气腾腾的姜茶走出来时,店里已经恢复了安静。只有墨墨慵懒地躺回柜台上,用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桌面。 “人又走了?”小叶子环顾一圈,确实没有那女人半分影子,甚至连时序白也不见人影。不应该啊,那女人看上起那么急切地想要修复梳妆镜。主动跳到嘴里的鸭子也能飞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这家古董店是不是真的要关门大吉了!”小叶子牢骚了一句,随即又像想起什么,朝着修复室的方向喊道,“干脆别开古董店了,我们改行算了!”古董店真邪门啊。 她知道,时序白一定又去了修复室,去鼓捣他那些比啥都重要的“宝贝”了。 小叶子叹了口气,拿起抹布开始打扫被雨水溅湿的地面。当她擦到柜台边时,眼角瞥见被遗落在地上的照片——正是那女人留下的。 鬼使神差地,她捡起了照片。这一次,没有了时序白的阻挡,她看得更加仔细。照片上,那女人的手正搭在镜框上,无名指上的钻戒。小叶子回忆着刚才多看的那两眼,戒托上似乎刻着什么。 她忙翻出放大镜靠近那个截。戒托上确实有一个字,一个花体的“陈”字。 陈! 有那么一瞬的记忆像一道闪电在她脑海稍纵即逝。她晃晃脑袋,没有抓住那画面。直觉告诉她时序白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抓起那张照片想也不想地冲向了修复室,一把推开了门。 修复室内光线昏暗,时序白正背对着她,单手抵在那只曾让她晕倒的皮影木箱上。 “她戴的戒指上有个‘陈’字,我好像在梦里见过!”小叶子扬着手中的照片激动说道,“还有这面镜子,为什么你一碰到它的照片,你的手镯就会有反应,店里所有的东西都会响?” 时序白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他的声音低哑而急促。 小叶子这才看出那只本应安静的箱子,此刻却在剧烈地震动。箱体的缝隙间不断渗出浓稠如墨的黑气,如毒蛇般缠上他的手臂,在他腕间的银镯上盘绕,形成一个不断变幻的狰狞的……脸! 银镯似乎在与那黑气对抗,发出微弱的银光,却被黑气压制得明灭不定。时序白的身形紧绷,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平时沉重许多。 小叶子也感受到时序白此刻的不对劲。他好像……正在用尽全力对抗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以往,即便遇到再古怪的物件,他总是那般从容不迫,轻松解决,以至于让她几乎忽视了这其中可能存在的危险。 但这一次,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和以往截然不同,紧绷,不安。 恐惧终是压倒了满腹的疑问。小叶子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扔下照片,仓皇地退出了修复室,还顺手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门。 她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随后干脆躲到柜台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修复室的方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朱砂胎记,那块胎记不知何时又开始微微发烫,心中的恐惧如影随形,像潮湿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了她的心。 就在这时,一团毛茸茸温热的东西悄悄地凑了过来。 墨墨看着她跑出修复室,看着她跑到柜台后,从地上跳到柜台上,无声地靠近她。它黑色的毛发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痒痒的。小叶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背,柔柔的,软软的,慢慢放松了下来。 墨墨安静地趴在她的怀里,但那双异瞳却紧紧盯着修复室的门。 它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在被暴雨笼罩的古董店里轻轻回荡,功效更比过催眠曲,暂时驱散了她心中的惊恐。 但她感觉到,时墟里,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第6章 隐藏的真相与怀疑 紧闭的修复室的门被打开了,腐木合铜锈混杂的气息先飘了出来。 仅管时序白在走出来时已将自己的状态调整的与往常无异,但他眼中隐藏起来的疲惫还是没能逃过小叶子的眼睛。 小叶子能感受到那不是通宵修复古董的疲倦,更像是灵魂被生生剜去一块之后的那种空洞。甚至连他平日里清冽如雪后松林的气息,也沾染上了一丝类似地下室尘埃的阴冷潮湿的味道。 小叶子赶忙跑到他身边,他却微微闪开,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陈家世代与‘墟隙’……你可以理解为妖物纠缠,陈家之物确实会影响人的心绪,你要避免和陈家的东西接触。” 小叶子听见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赶忙给他倒了杯水。 “那面镜子……”她忍不住问道。 时序白看着她,心中思索着要不要告诉她。但是想到如果不说明,这丫头好奇心泛滥保不齐又会干些什么。倒不如让她知道严重性,起码不会干傻事。 “等一下……”他走回房间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不想任何污秽气息影响他的小叶子。 再下来时,他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看上去应该是本古籍,没有封皮,书脊也磨损得严重。 他从中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草图。草图已经泛黄。 他将草图与那女子遗落的照片并排放在雕花长桌上,手指叩了叩桌面。“过来,看这里。” 小叶子连忙凑过去。 草图有股子陈腐的纸张混合着朱砂的味道,她不禁矜了矜鼻子。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接过那张看起来一碰即碎的草图,却被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拂开。那动作既温柔又坚决,不让她触碰分毫。 “别碰。”他的语气还有些严厉。 小叶子被他瞬间的冷峻惊得缩回了手。不知是出于寻求慰藉,还是出于本能,她竟然主动握住了他垂下的另一只手的手腕。这突然的动作让时序白心下有一瞬间的悸动,他想反握回去,但又怕吓到本就心神不能的她,就这么任由她的手握着他的手腕。 冰凉,刺骨的冰凉。 小叶子心头一紧。时序白的手总是温暖的,像冬日里捧着的热茶,哪怕是在修复最冰冷的金属器物后,也带着属于他温暖的体温。而此刻,他腕间的温度竟比那些瓷器还要冷上几分。 这股寒意顺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让她心里毛毛的。 草图上,用殷红如血的朱砂细细勾勒着一面与照片中极为相似的梳妆镜。但细看之下,处处都透着截然不同的气息。照片中的镜框上,盘踞的是一条仿佛随时会破画而出的狰狞的白蛇;而草图上的镜框,雕刻的却是舒展的莲花纹,线条优美,寓意吉祥。 照片中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蛇瞳位置,在草图上则是一颗雕刻精美的鸽血红宝石般的圆形镜钮,华贵而端庄。 在草图的右下角,用更纤细的朱砂小字密密麻麻地标注着:“鸾凤镜,双魄一体,裂则魂变”。而在镜身侧旁,还有一行力透纸背的批注,字迹飞扬,带着跃出纸上的戾气:“噬魂镜,以血为引,以怨为食”。 “噬魂镜?”小叶子抿起嘴巴,这个名字让她联想到了那些恐怖故事里描绘的邪物。她记得很清楚,他之前对那个女人说的,明明是“鸾凤镜”。 “你也看出不同了。”时序白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并未抽回被她握住的手腕,反而任由她汲取着那点可怜的暖意。 他的指尖游走在草图和照片之间,耐心地解释着。 “古籍里的这张草图上画的是‘鸾凤镜’的原本的样子。传说中,它是庇佑姻缘的祥瑞之物。但其实它是一个‘双魄镜’,一体双魂。镜身完好无损时,主宰它的就是善魂,这镜子就是庇佑世人姻缘的‘鸾凤’。但是,一旦镜身出现了裂痕,哪怕只是头发丝那样微不可见的缝隙,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镜中沉睡的另一个凶魂便会苏醒。它会反客为主,镜子也就会化为极为凶煞的‘噬魂镜’。到那时,镜身上的莲花纹会扭曲成索命的毒蛇,就像照片中的这样……” 他的之间停留在照片上毒蛇的位置上,“而那颗原本是代表吉兆和好运的红宝石镜钮,则会成为渴求鲜血的蛇眼,看到的人都会成为它吸血的猎物。” 他的解释冷静而克制。 小叶子立刻联想到那女人脖子上的抓痕和绷带都遮不住的血迹,不免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手,目光不停地在两张图上来回转动,冰冷的恐惧顺着她的后背往上爬。 没错,照片中镜子上的每一处细节,似乎都在印证着他的话。 在她眼中,那条毒蛇仿佛已经活了过来,正吐着信子,阴冷地注视着她。 “那个穿灰衣服的客人留下的皮影……”小叶子忽然抬头,努力压下心中的颤栗,“还有我梦到的黑袍人……是不是都和这个有关?” 她的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过。 “喵呜!” 墨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跃上了桌子,它的动作轻盈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它灵巧地绕开了那张诡异的照片,一只前爪却精准地、重重按在了草图上那颗被画成滴血形状的红宝石镜钮上。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呼噜声,琥珀色与绿宝石般的双瞳死死盯着照片,浑身的毛都微微炸起。 就在这一刻,一个细微的金属滑动的声音响起。时序白袖口中,那只他从不离身的古老银质怀表无声地滑落半寸。小叶子视线被牢牢吸住——她竟看到表盘上那繁复如星轨的指针,并非静止,也不是正常转动,而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逆时针飞速旋转!一圈,两圈……仿佛要将流逝的时间强行倒转回去。 “总之,离这镜子远一点。”时序白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手腕一翻,迅速将怀表收回袖中,同时不动声色地合上了那本无皮古籍。 他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拂去肩头的一缕碎发,冰凉的指尖在她腕间的朱砂胎记处,若有若无地短暂停留了一瞬。 那轻微的触感,让小叶子浑身一僵,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记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几乎是耳语,“这三天,别碰任何来路不明的阴物,尤其是这张照片。待在店里,待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小叶子怔怔地看着他用一把雕刻着满满符文的黄铜小锁,将那张诡异的照片锁进了一个乌木盒子里。“咔哒”一声,盒盖合拢。就在锁扣合上的最后一瞬间,她眼角余光看到照片中镜面倒影里的那个旗袍女人,嘴角勾起了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不,不是错觉! 她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原来,那面噬魂镜真正在凝视的……是她自己。 ## 小叶子一边利索地将几件换洗衣物塞进背包,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和导师确认着此次临时召集的细节。电话那头语焉不详,只说是一件新出土的青铜器需要紧急抢救性修复,让她尽快返校。 “叩叩。” 房门被随手敲了两下,时序白没等她回应便走了进来,手里递过来一个用丝绒绳穿着的琉璃吊饰。 “这是……叶子吗?”小叶子挂断电话,好奇地接在手里反复端详。 那是一枚剔透的形似嫩叶的琉璃坠,在阳光下泛着淡紫色与湖蓝色交织的斑斓光泽,中心仿佛有流光在缓缓转动,煞是好看。 “可以这么理解。”时序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趴在床脚假寐的墨墨闻声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猫瞳里闪过一丝精光。他认得那东西,那是时序白手腕上那只银镯的子件,蕴含着守墟人纯粹的守护灵力。他居然舍得把这东西给这个女孩? “它和墨墨脖子上带的吊坠好像呀!”小叶子来了兴致,一把抱起墨墨,将两枚吊坠凑在一起对比。墨墨脖子上的那枚小巧些,是时序白前几天以“防止走丢”为名强行给它戴上的,此刻两枚吊饰靠近,竟隐隐有微光共鸣。 顾夜内心冷哼一声,身体却很诚实地没有挣扎。他能感觉到,这吊坠不仅是定位,更是一种灵力监控。时序白这个男人,控制欲强到令人发指。 “在学校带好它,照顾好自己。”时序白叮嘱道,语气平淡,眼神却不自觉地在女孩和猫之间游移了一瞬。 小叶子心里泛起一丝古怪。换做以往,学校导师突然召集她,他定会问东问西,恨不得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都预演一遍。可这次,他一反常态,不仅痛快应允,还提前帮她收拾好了工具箱、约好了车,那架势,倒像是巴不得她快点离开。 她没多想,只当是学长终于对她放心了,心里还美滋滋的。 不,他不是放心了。顾夜敏锐地察觉到时序白平静下的紧绷。他是在……清场。他预感到了什么,并且不想让这个女孩卷进来。 ## 因为还在放暑假,学校里没有往日的热闹氛围,尤其是教学楼显得空空荡荡的。 小叶子按照导师通知的内容,独自来到三号修复室。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盖着白布的修复台,在夕阳的余晖里投下一个个孤零零的影子。 她给导师发了条信息,对方只回复说还在路上,让她稍等。百无聊赖之下,她从背包里拿出那本从时序白那里“顺”出来的古籍,一边翻看,一边对照着资料图片,细细研究着那面险些要了她小命的噬魂镜的纹路。 书页上繁复的古代符文看得她头昏脑涨,一想到镜子上那条狰狞的毒蛇,她仍旧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雨后的空气带着一丝清冷,透过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连带着还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墙上挂钟“滴答”的声响。 叶时离感觉自己像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也越来越浅,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趴在桌上,意识渐渐模糊。 第7章 是我……离 午夜。月光像掺染了朱砂,倾洒进时墟里的月光竟带着一抹红。 时序白笔挺地坐在沙发上,指间把玩着那块冰凉的怀表,静静等待着。 与那女人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他今夜要等的,正是那面鸾凤镜,不,准确来说已经是噬魂镜。镜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裂痕,他在那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境妖之气。 小叶子看到的“陈”字也让时序白格外在意,他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并不是陈家的人。所以当听到小叶子的导师要她们回学校时,他才那么快的答应了。 这么多年他们远离墟境,过着难得的平静生活,这突然出现的境妖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在一切尚存未知之前,他希望小叶子暂时离开这个危险的地带。 角落的落地钟如期敲响了十二声,门外却依旧一片死寂。 时序白皱起眉头,不安与烦躁慢慢涌上心头。他看了一眼趴在不远处地上的墨墨,看起来姿势慵懒,但仔细看却发现那个琥珀色的猫眼正眨都不眨地盯着门外。 顾夜(墨墨)同样感觉到了不对劲。它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和妖气,若有若无的。但气味的源头却并非来时墟里店外,而是……更远的地方。 他看到时序白反复打开怀表的盖子,那不安的神情绝不仅仅是因为客人迟到。 ## 城隍庙。 一处废弃的庙宇前,小叶子背靠着一棵粗壮的老榕树,她双眼紧闭,脑袋倚着树干,已经昏睡过去。 她身前数米处,站着一个灰色长衫的男人,正是那天送来皮影的奇怪男人。 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确认着时间。 “你终于来了。”他头也不抬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处说道。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远处的夜色中缓缓走了出来,一步步向他靠近。 是她,那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本应出现在时墟里的她,此时正赤着脚走在冰凉的石板路上。她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装”在眼眶里,没有一丝神采。 她手中捧着一面古老的梳妆镜,镜子足有半人高,但女人捧着它却没有半分吃力的样子。 女人旗袍领口的血污更大了,旗袍上竟也沾着淅淅沥沥的血渍。 她怀中镜子上雕刻的毒蛇栩栩如生,蛇头正趴在她脖颈上的伤口处贪婪地吮吸着。 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蛇瞳上,赤红的月光下更显诡异。 “嗬嗬嗬……”一道女人的笑声从镜中传出,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伴随这笑声,那梳妆镜竟漂浮到了半空,镜边沾染的血缓缓聚向镜子中央,赤红色的光亮更加浓烈。 女人的笑声更甚,镜子周围的天空竟开始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灰衣男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仅没有惊慌,反倒露出一抹邪笑。他轻声对着空气说:“我答应教授的事已经办完,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白衣女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脸色惨白如纸,轰然倒地,俨然已被吸干了所有的血气。 “嘶——” 镜中发出尖锐的嘶吼,无数道黑影从镜面中涌出,汇聚成一条巨大的黑蟒,扑向昏迷不醒的小叶子! 黑蟒张开血盆大口,吐的信子眼看就要触碰到小叶子的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叶子脖颈间的琉璃坠突然爆发出炫目的紫光,形成一个弧形的光罩,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砰!” 黑蟒撞在光罩上,竟被硬生生地弹开。黑影碎散,像无数泥鳅扭动着。笑声再起,散落的细碎黑影汇集重聚,竟拼成一个蛇身人脸,脸上没有五官,眼口处只有三个不断滴着血的黑洞。 它“望”着那层紫色的光晕,愤怒地咆哮着。 时墟里。 嗡—— 时序白猛地站起,银镯正急促的嗡鸣,镯身上的藤蔓花纹伴着紫色的光晕急速流转,烫得他皮肤阵阵刺痛。 “糟了!”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标果然是小叶子!他怎会如此大意! 他抓起身边那个用墨色锻布包裹的长条状的东西,身形一闪便已冲出古董店。 趴在地上的顾夜(墨墨)也瞬间弓起了背,他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守墟人的灵力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消耗。 出事了! 顾夜毫不犹豫紧随其后,却在跑出门外二十米处被弹射了回来,项圈的吊坠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可恶,居然被他设了结界,还有这东西,和狗链子有没么区别! 城隍庙前,黑蟒疯狂地攻击着笼罩在小叶子周身的紫色光罩,每撞击一次,光罩便会黯淡一分。 远处,时序白的身影风驰电掣而来。他看着那岌岌可危的光罩,情急之下,猛地摘下腕间的银镯抛向空中,口中急念:“固!” 银镯在空中幻化成一连串复杂的金色符文,如流星般飞去,瞬间覆盖在紫色光罩之外,形成第二层更坚固的结界。金紫两色光华交相辉映,一时竟让黑蟒的攻击停滞了。 黑蟒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它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时序白,咆哮声震耳欲聋。瞬时蜷缩成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大蛇头,用尽全力,狠狠地朝着结界咬去! “轰——” 金色的符文应声破碎,化作漫天金粉,飘散在空中。紫色的光罩也随之出现裂痕,摇摇欲坠。 眼见最后的屏障即将被破,时序白双目赤红,将手中包裹着手中物品的墨色锻布猛地扯下,露出一根带着稀疏叶子的藤蔓缠绕的木棍。 “衔月枝,去!”他用尽全力,将它向小叶子的方向掷去。 就在蛇口即将触碰到小叶子身体的瞬间,衔月枝后发先至,一道墨绿色的光环从枝头爆开,精准地击中蛇头。黑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竟被这一击打得溃散开来,重新化作无数黑影。 衔月枝与时序白的银镯悬浮在小叶子身体两侧,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彼此呼应。衔月枝上的藤蔓仿佛受到了银镯残余金色符文的滋养,变得愈发苍翠,贪婪地吸收着四周逸散的妖气。 恰在此时,乌云散去,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尽数洒在衔月枝上。 顷刻间,衔月枝仿佛汲取了月之精华,迸发出皎洁的光晕,化作一道流光,直直地没入小叶子的眉心。 霎时间,城隍庙亮如白昼。大雨倾盆而下。 在刺目的光晕之中,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 被大雨淋湿的头发漆黑如瀑,在她的背上蜿蜒出水痕。随手用一截小树杈将这头及腰的长发随意束起,几缕滴着水的碎发黏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衬得那双微挑的桃花眼更加妖冶。 那根被称作“衔月枝”的藤蔓棍子被她别在背上,吸收了月光精华,此时正泛着冷冽的乌光。衔月枝随着她的步伐叩在她的背上,发有富有韵律的声响。 她垂眸,指尖微微勾起,衔月枝便如一条通灵的黑蛇,无声地滑入掌心。衣摆下,腰间若隐若现的咒文鲜活摇曳,金色光芒褪去,只留下了紫色的印记。 “就是你,在这儿造次么,小小境妖?” 她的声音不同于小叶子软萌清纯的感觉,更像是陈年美酒,醇冽丝滑,尾音还带着让人骨头发酥的微颤。 她悠然地侧身倚在老榕树上,月光勾勒出她脸颊的线条,精致完美的弧度。衔月枝的尾端抵在她的黑色长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终于赶到现场的时序白瞪大了双眼,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刚刚在他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甚至忘了呼吸。 那个身影,那个眼神,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孤高…… 是她,熟悉的,久违的,那个她! 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他的喉结滚动了数下,才勉勉强强压下舌根的颤抖。他想大喊出她的名字却只化作一声轻唤卡在喉咙,心脏狂跳不止,胸膛也像是快要炸裂了。 “阿……阿离。”有多久了?有多久他没有呼唤过这个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名字了! 这许久的压抑,这许久的克制,这许久尘封在心底的情感,悉数翻涌到他的眼眶里。 这一声极轻的呢喃,却像惊雷般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缓缓地扬起下颌,清冷的目光从低垂的睫毛下透出。那眼神不再是小叶子的清澈率性,而是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冷漠的审视,直直撞进他眼底。 唇瓣轻启,清冽的声线裹着一点点刚刚睡醒的慵懒。 “是你……” 时序白双唇微启,那句“你终于回来了”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失神,更对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视若无睹,语气中充满了蔑视和孤傲。 “是我……离。” 那一个“离”字微微发颤,像初春枝头将坠未坠的露珠。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从她口中溢出,竟让周遭的光影都泛起了旧时的涟漪,连瓢泼的大雨似乎都为之一静。 此间,那散开的黑影再次汇集成一条黑色的巨蟒,比之前更加粗实。 离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衔月枝在她手中挥起,无数紫色的符文在空中乍现,如同一张巨网,直奔镜妖而去。镜妖发出一声怒吼,蛇尾横扫试图抵挡,却被衔月枝的光影击溃得遍体鳞伤。 离再次挥动衔月枝,一股远比刚才更强大的力量从这根奇异的木棍中涌出。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灵力听到了她的召唤,正在苏醒。 她心中一喜,轻喝一声。“月华!” 衔月枝上原本收敛的藤蔓瞬间暴涨,新生的叶子爬满了藤蔓,蜿蜒开来,竟比之前粗实了倍余。藤蔓上的叶子向着月光伸展,疯狂地汲取着月之精华。 她紧握着这根完全被激活的衔月枝,向境妖冲去。 境妖张开血盆大口,无数道黑影如利箭般射向离。离毫不畏惧,她挥动衔月枝,暴涨的藤蔓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黑影尽数缠绕吞噬。 境妖的力量在迅速减弱,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化作一道黑光,被衔月枝顶端的嫩芽一口吞下。 随着境妖的消失,城隍庙的空气终于恢复了平静。 离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冲了过来,在她倒下之前,用一个带着雨水凉意和体温的怀抱,将她紧紧接住。 “离!”时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打量着她的周身,生怕错过她身上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伤痕。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知道,离需要休息。他也知道,只有当这个光芒万丈的“离”陷入沉睡,他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叶子”,才会回来。 第8章 错位的古董与消失的时间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时墟里。 小叶子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修复室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柔软的毛毯。应该是时序白的毯子吧,小叶子被这股好闻的雪松香气扰的心里有点痒痒的。 时序白就坐在她的旁边,手里虽然拿着一本古籍但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神一直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醒了?”见她睁眼,时序白明显松了一口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问道,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生怕错过任何一处异常。 小叶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头痛!她想起身,浑身更是酸软无力。 “我……怎么了?”她为啥在时墟里? 时序白沉默了片刻,为她倒了杯温水,然后把他精心编织好的理由告诉给她。 “你昨天在学校的修复室等睡着了,我刚好去给你送东西,就把你抱了回来……” 她努力地回忆着昨天的事,但记忆却只停留在学校的修复室里,她确实是等导师等到睡着了。那之后……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一个又酷又飒,美得不像话的女子和一条巨大的黑蟒打架,最终黑蟒烟消云散。 那女子的身手,简直比电影特效还帅! “你把我抱回来?我怎么感觉……浑身没有力气?” “很累吗?你可能是受到了那面噬魂镜里境妖的影响,不过你放心,境妖已经被我处理了,不会再伤害你了。” 小叶子点了点头,虽然她不太明白,但她本能地相信他。 “境妖吗?”小叶子对这个称呼赶到既熟悉又陌生。 “对,境妖。” “我记得学长曾经说起过这个世界的内在存在着一个叫墟境的地方,那里充斥着怨恨和悲伤,滋生出许多异化的物件,就叫境妖。”小叶子回想着,询问地边说边观察时序白的表情。 时序白点点头,但是他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小叶子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所以学长,是你收服了妖怪吗?你也太厉害了吧!”小叶子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小星星。 时序白微微一愣,将安神茶递给她:“喝完回房间再好好睡一觉。” 小叶子哪肯放过,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摆出一副吃瓜群众的好奇表情,跟在他身后。 “它是怎么来的?怎么妖化的?学长你是怎么打败它的?快给我讲讲嘛!” 时序白不理她,默默收拾着修复桌上的工具,耳畔始终是小叶子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个大箱子就是噬魂镜吗?它又变回成鸾凤镜了吗?我现在能碰它了吗?那个送镜子来的人呢……” 时序白终于忍无可忍,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叶子,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 小叶子被他认真的样子吓了一跳,“叶子”不带“小”,看来他很认真啊。小叶子终于看出来他绝口不提的态度,只好嘟了嘟嘴,悻悻地作罢。 “真小气,不说算了。” 心底想的却是他不说,她还不能自己“发现”嘛。小叶子暗暗决定要趁时序白不注意去他的古籍密室偷看资料。 不过,即使时序白不说,小叶子也感觉到,一切应该都归于了平静。因为时序白让她自由出入修复室,手腕上的朱砂胎记也没有再发痒,心里的不安感也消失了。 只是……这浑身的酸痛感,怎么比跑了八百米还严重? 她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肩膀,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在沙发上睡久了,不舒服……糟糕,我就这么回来了,老师那里怎么办!”小叶子赶忙去给导师解释她的早退事件。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回房时,时序白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那一丝深沉的痛楚与后怕。小叶子被骗到学校,背后的主谋他正在调查,也必须调查清楚,任何可能发生在小叶子身上的危险他都必须铲除干净。更何况,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危险了。 离已经苏醒,未来又会如何?小叶子和离他要如何面对…… 时序白拿着昨晚从境妖残骸里炼化出来的琉璃花瓣出神,花瓣的形状与那朵被他藏到密室里守护着的已经几乎枯萎的时花如出一辙。 他的心不免一颤。 古籍记载,让枯萎的时花重获生机的办法只有炼化境妖,可多年来他遍杀境妖也未能如愿。如今,这一只境妖竟然炼化出了琉璃花瓣? 多少年的期待,竟然如此“轻易”的实现了。 如果问题不在境妖上,那这次和之前他动手的无数次有何不同?难道…… “也许,可以试试……”他暗暗做个决定。 而在店铺的角落里,墨墨(顾夜)将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缝,他看着女孩强打精神的样子,和时序白复杂的眼神,心中波涛汹涌。 他骗了她…… 顾夜想。 他不仅囚禁了她的记忆,将她圈养了起来,还在用一个个谎言去粉饰安宁。这个女孩到底是谁?时序白,你到底是在守护什么,还是在毁灭什么?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生了根。 他一定会搞清楚。为了重振守梦一族,他也一定会搞清楚的。 ## “又睡过头了……”小叶子揉着蓬松凌乱的头发喃喃自语,急忙踢开被子,准备起身。 “咔嚓” 床脚传来一声脆响。 她寻着声音掀开被子看过去,只见床脚竟然躺着半块碎瓷片,青釉底色上绘着缠枝莲纹,看起来应该是店里那尊豆青釉瓶的残片。 “什么情况?”她捏起碎瓷片,大脑是完全宕机的状态。 她明明记得昨晚睡前将瓷瓶摆在博古架上了,怎么会在床边,还碎了? 这……不会是她弄碎的吧?如果真是她打碎的,那她岂不是要在时墟里干到死都不能还债? 楼下传来咖啡煮沸的声音,还有阵阵咖啡的香气。 小叶子揣着碎瓷片跑下楼,撞上正在擦拭着一只古董茶盏的时序白,手套边缘是泛着凌光的银镯,修饰得他的胳膊修长且性感。 秀色可餐啊!小叶子赶忙甩甩自己的小脑袋,这是欣赏美男的时候嘛! “学长,那个……那个……”小叶子扭扭捏捏地挪到时序白身边,“呵呵……店里的豆青釉瓶……”她心虚地将碎片递过去。虽然她不记得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碎的,但确实是出现在她的床边。 “昨天你整理货架时不小心碰掉了。” 时序白头也不抬,将茶盏放回原位,顺手接过瓷片,“不用担心,我已经收进修复室了。” 小叶子彻底愣住了。竟然真的是她?可她真的完全不记得自己碰过瓷瓶。 “学长莫不是要碰瓷吧……”小叶子嘟囔着,悻悻地先为时序白做了一杯冰美式,他的咖啡永远都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搞定。而后打开橱柜,里面赫然摆放着四五款奶泡奶精,这些都是时序白为她准备的,也都是他比对了配料表和口感精挑细选的,谁让她长了一张一点苦的都不能吃的嘴。 小叶子捧着杯子挪着步子走到柜台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账本上昨天的日期下方画着个扭曲的藤蔓图案,旁边翻开的她的修复笔记,里面竟多出了几页空白纸,纸边残留着被撕掉的痕迹,仿佛有人刻意抹去了什么。 小叶子的头更痛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快速跑到博古架前,满头的问号。手指微微发颤地拂过一尊青铜灯盏。 她清楚地记得昨晚打烊时,它明明是摆在最上层靠右的位置,此时此刻却倒扣在第三层的青瓷碗旁,灯盏内壁的云纹上还沾着新鲜的尘土。 "移位了……!" 小叶子看着自己胳膊上竖起的汗毛。 墨墨突然从博古架跳下,绿宝石般的左眼紧盯着小叶子的手腕 ——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细长的红痕,像被锋利的器物划过,却没有流血。 小叶子伸手拉起墨墨,将它抱紧在怀里。墨墨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绿宝石般的左眼和琥珀色的右眼交替闪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耳朵直立,仿佛在警告什么。 这其实已经是第三次移位了。 先是瓷枕出现在阁楼的棉被下,再是宋砚里的墨汁莫名干涸,小叶子只当是自己记错了。如今连最沉最重的青铜灯盏都改变了位置,里面还有土! 小叶子突然想起之前在时序白的修复笔记里看到的一句话:墟隙里的东西有自己的命数,但若频繁异动,便是妖物作祟。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踮起脚尖小心地查看灯盏底部。那里果然多了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过。 "学……学长,你看这个灯盏,它动了!" 小叶子连忙指了指灯盏,然后又指向旁边几样古董,"还有前几天的瓷枕和砚台……" 时序白看着她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和惊慌的神情,心上像是被打了一拳,但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淡定地走到小叶子身边,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了看灯盏,指尖在划痕处轻轻拂过,银镯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 他沉默片刻,将灯盏放回原位。又自然地整理了下袖口,在小叶子不留意的时候将镯子塞进袖子里。 "大概是夜里潮气重,架子不稳罢了。" "可是……" 小叶子还想争辩,却被时序白打断。 "对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时巧克力,"今天去的晚,王师傅家早上的糖糕卖完了,先用这个垫垫肚子,我去做早餐。" 这是她最喜欢的*时巧克力,她喜欢把两颗放在一起,包装头上的小绳线能摆出心形。之前时序白控制她吃甜食的,今天竟然主动给她巧克力? 要是换做平日她会很高兴。可是今天,她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接过巧克力,难以压抑心中的不安。可为了不让时序白担心,仍是勉强拉起了一个微笑。 时序白看着她温柔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担忧,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快去收拾吧,一会儿会有客人。” 当小叶子低头拆巧克力时,时序白的目光落在那道划痕上,眼神变得凝重。他悄悄握紧手腕上的银镯,镯身上的藤蔓纹路正在微光中缓缓流转。 离能回来,这不是他期盼了多少年的事吗,为什么他的内心会如此不安? 第9章 第二朵花瓣 白天的时墟里还算平静,除了小叶子总是不自觉地盯着古董架发呆,甚至有点神经质地担心下一个“长脚”的会是哪件宝贝。 墨墨还是cos着门神一般,趴在时墟里的大门口,时不时地抬眼看看外面。仅管其实外面连个人影……或者猫影也没有。 小叶子偷偷在笔记本上记下所有自认为异常的情况,甚至还画了张博古架的平面图,标注好每件古董的位置。 她总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应该还没到如此不可救药的地步,分析来分析去,手里的笔不自觉地在写有“梦游”两个字的地方,不停地画着圈圈。 “小叶子,帮我把《栖山行旅图》拿过来。” 时序白在修复室喊道。 “哦……来了!”小叶子连忙合上笔记本,跑去收藏室取画。收藏室门前有一面古铜镜,她走过去又倒退了回来。她无意间瞥见镜中的自己 —— 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面色苍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可她明明睡得很沉啊…… 小叶子皱起眉头,脑海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片段——黑暗中行走的感觉,冰冷的触感,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铜链声。但这些片段转瞬即逝,像抓不住的烟雾一样很快就消散了。 晚上打烊后,小叶子再三确认了手绘的博古架平面图和宝贝们各自的位置,还特意在古董前放了几枚立着的硬币做“机关”。 晚饭小叶子吃的很少。她早早就洗漱好,抱着墨墨回到阁楼的卧室。 她要早睡早起,停止胡思乱想。 柔软的猫毛蹭在脸颊上,特别的舒服。小叶子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墨墨牌“暖水袋”,正准备换一个舒服的姿势去见周公。 “叩叩。” 敲门声响起,随后传来时序白的声音。“小叶子,睡了吗?” “还没!”小叶子应了一声。 下一秒门被推开,时序白端着一杯温好的牛奶走了进来。他看到床上的一人一猫,目光在墨墨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墨墨对他熟视无睹,还在小叶子怀里蹭了蹭,用屁股对着时序白。 时序白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温和但态度坚决,“把墨墨放下,让它出去。” “嗯?”小叶子不解地眨了眨眼。怀里的墨墨钻得离她更紧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时序白看见墨墨贴在她身边,莫名有些恼火。 “不能抱着猫睡觉,猫身上不干净。”时序白冠冕堂皇地说道,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小叶子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它才刚洗过澡啊!今天下午我亲自给它洗的你忘了……嗯,香喷喷的!” 说着,她还把墨墨的头往自己脸颊上蹭了蹭。 这一幕,让时序白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半句废话没有,他不由分说地走上前,伸手就将墨墨从她怀里拎了起来。动作算不上粗暴,但绝对强势。 “喵——嗷呜!” 墨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犯激怒了,四只爪子在空中乱蹬,骂骂咧咧的叫着。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猫叫,而是顾夜骂街般的怒吼。 “时序白!你这个小肚鸡肠的伪君子……你凭什么管我……你给我撒开手!” 就这样,在小叶子的注目礼中,时序白拎着不断挣扎的墨墨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眼底掠过一丝只有顾夜才能读懂的可笑的占有欲——这只公猫,休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霸占她的床。 转过身的一瞬间,温柔的眼神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杀气”。 墨墨感受到了他的变化,咆哮声戛然而止。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让睡她床就不睡了,谁让他现在是一只手无缚时序白之力的猫呢。 在时序白出手收拾它之前,墨墨猛地扭动身体,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一溜烟儿地跑出了房间,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他转过身,脸上的冷意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那个温柔可靠的学长模样。 “好了,快睡觉吧。”他走到床边,替小叶子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刚才那个强行驱逐小动物的人不是他。 小叶子鼓着腮帮,有点不高兴,但看着时序白关门离开前那双写满“为你好”的眼睛,也没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楼下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动,又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她想睁开眼,身体却沉重得无法动弹。 房间内的梳妆镜中,照映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黑色过膝皮靴的女子。她将马尾松开,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至腰间。 时序白穿着藏青色的衬衫倚着修复室的门上,双臂交叉于胸前,挽起的袖口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他下颌微微扬起,眼尾漫不经心地垂着,可那道冰冷的目光却穿透镜片,如同淬了毒的箭,敌视着漂浮在空中的皮影。 “又是你这阴物作祟。”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小叶子”口中发出,带着一丝魅惑和威严。 时序白循声看过去,下意识放下了衬衫的袖子捂住胸口,一副已经受了伤的模样。 他知道,这不是小叶子,而是离。 漂浮的皮影似乎被这声音激恼,如线般缠绕着的铜链撞击声变得急促而尖锐。断指处渗出黑色的雾气,凝聚成一只利爪,向离抓来。 “雕虫小技。”离冷哼一声,身体敏捷地向后翻转,避开利爪的同时,摊开右掌。 当她再次伸出手时,掌心多了一根缠绕着古老藤蔓花纹的木棍,用黑色带着封印的绸缎包裹着 —— 正是离的法器 “衔月枝”。 黑色的锻布被撕开,衔月枝露出真容,藤蔓纹路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绿光,像苏醒了一般迅速滋长。离握住衔月枝,手腕翻转,衔月枝顶端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击中皮影的关节处。 “咔嚓” 一声,铜链断裂,皮影掉落在地,黑色雾气四散开来。但雾气并未消散,反而凝聚成更狰狞的形态,发出刺耳的尖啸。 离毫不畏惧,手持衔月枝,身姿矫健地与黑雾周旋。她的动作酷飒果断,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破空之声,显然是个战斗高手。 墨墨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蹲在不远处观察着这个“小叶子”。就算他现在只是一只灵力尽失的猫,他也能明显的感觉出来这个女人不是小叶子,这几天夜里的都不是。但她又确实是从阁楼里出来的,确实是“用着”小叶子的身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体双魂? 这时墟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墨墨双色异瞳紧紧盯着和“小叶子”打斗中的黑雾,随时准备扑上去。内心还不忘吐槽时序白的灵力,真的是人如其名的废柴,这么多天居然连一个小小境妖都没有收拾好,还要让一个女人保护! 离只是手腕微动,衔月枝便射出一道强光。皮影铜链猛地收紧,黑雾缩成一团,四下撕扯着挣扎着,发出凄厉的惨叫。 就在这时,皮影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断指处射出一道黑色光芒,直逼离的面门。离侧身躲避,却不慎被它擦过手臂,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小心!”时序白惊呼出声,猛地甩出银镯。银镯在空中化成一条银链挡在了离的面前,与黑色光芒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离趁机迅速调整姿势,衔月枝一转便狠狠砸在皮影之上。 砰—— 皮影彻底碎裂,黑雾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战斗结束,离喘息着垂下衔月枝。手臂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灼痛,她催动灵力,那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她看了一眼刚才挡在自己身前,现在又缩了回去的锁链,已经恢复成镯子的模样重新戴在了时序白的手腕上。 “我的事,不用你管!”离冷漠地说道,声音里满是疏离。 时序白的动作只是微微一滞,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他宁愿她打他、骂他、质问他,都不想要她的疏离。 离不再理会他,转身看向阁楼,刚想说些什么,却感到一阵眩晕。 灵力消耗过度,这个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看到时序白那张写满惊慌的脸。他下意识地快步上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接住她。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发丝的前一刻,他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痛苦与恐惧,最终,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重重地倒在地板上。 地上,在那团消散的黑雾中心,一枚晶莹剔透的泛着幽光的紫色琉璃花瓣,悄然浮现。 ## 墟境之花旁。 男人仍旧一席笔挺的中山装,身后站着一个笑容温柔的女人。女人直直地看着前方,瞳孔漆黑无光,没有任何聚焦。 原本几近枯萎的墟境之花上已有两片花瓣恢复了生机,只不过不再是原来只属于叶时安的明艳的黄色。 男人凝视着枝头的花瓣,枯萎的黄和新生的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良久,他的嘴角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10章 晨光中的伤痕 细雨如丝,织成一张朦朦胧胧的网,将小叶子困在一处古旧的祠堂内。 风卷着雨丝掠过檐角,垂落的雨珠串成剔透的线,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摆,带来一阵沁骨的凉。 小叶子抬眼望去,“陈篪堂”三个鎏金大字悬在匾额中央,堂内陈列着历代先人的画像和排位,在烛火的映衬下衬得黑底金字越发晃眼。 画像上的人眉眼冷峻,仿佛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堂中那对年轻男女。 女孩身着一袭素雅的白色旗袍,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一个发髻,用两根木质发簪固定。她羞赧地低着头,指尖攥着旗袍下摆,偶尔抬眼偷偷瞄着面前男孩时,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这是梦吗?小叶子像是个闯入一曲戏剧的旁观者,被无形力量束缚着观看着。眼前的祠堂和这里的各个角色,鲜活无比。 小叶子环顾四周,檐下的对联被打湿了边角,墨色微微晕出花来。细雨无声的落在天井的地上,落在庭院的老树枝上,安静的能听到雨打叶子的微响。 一股莫名的感觉袭来。 她不受控制地朝那对男女走去,停在男孩的身后。透过男孩的背影,她清晰地看到女孩低垂的眼睫,和那种隐隐的期待。 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起身,手中拐杖顿了顿青石板,沉声道:“既然小离接任花主的事已昭告墟境,按族规,接下来就该筹备她和小白的婚事了……” “我不同意!”男孩的声音骤然想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打破了祠堂的宁静。 女孩猛地抬起头,原本含羞的眼眸瞬间充满不可置信。一股尖锐的疼痛顺着看空气袭来,那一霎那,小叶子胸口一紧,仿佛自己的心也被狠狠地挖了一下。 当女孩的目光与她对上时,那双悲伤又惊愕的眼眸映在小叶子的眼中,两张脸庞重叠交织在一起。 这!小叶子倒吸一口气。 这张脸,竟然和她一模一样。小叶子诧异的张开嘴,她想追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男孩避开女孩的目光,语气冰冷:“我不会娶她……我只当她是妹妹!”他的声音仿佛从深海传来,混杂着雨声,模模糊糊让人听不真切,却又字字诛心。 小叶子急得伸手去抓男孩的衣袖,指尖刚要碰到他的衣角,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烛火熄灭,雨声消失,祠堂在瞬间化为一片黑暗。 “唔!”小叶子猛地坐起,额头覆盖着一层薄汗,脸颊竟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晨光已散满房间。 她急忙摸向枕头下,掏出手机按掉了录音键。这是她昨晚特意放置的,最近的一切已经搞得她神经衰弱了。虽然她对时序白深信不疑,但那些她从时序白那里听到的自己做过的“荒唐事”,也确实半点印象都没有。是以,她决定录下来一探究竟。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偷偷按下倍速播放键……倍速播放下,只有她模糊的呓语,偶尔夹杂着几声浅叹。 难道真的只是做梦?她不死心,又调慢了倍速重听了一遍。 楼下传来时序白擦拭古董的声音,还有打扫时碰撞到木桌的“叮当”声,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像是在安抚她慌乱的心。不一会儿,红豆和米粒的香气飘了进来,直往她的鼻子里钻。 小叶子从被子里钻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耷拉着脑袋挪着步子走到洗手间。镜子里映出她眼下的乌青,黑眼圈已经快要掉到颧骨上了,看上去和熊猫别无二致。 她无意撩起睡裙的荷叶边肩带,左肩赫然蔓延着一片青黑色瘀伤,形状像是被利爪抓挠过的痕迹,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紫青。 可,昨晚入睡前这里明明是好好的! “学长!”小叶子抓紧肩带,快步冲下楼。时序白正坐在桌前修复着瓷枕,指尖捏着细小的工具,神情专注。他闻言抬眼,视线正好落在她露出来的一片白皙的肌肤上,便飞速移开了半分,一抹红晕爬上了耳朵。 “你看这个!”小叶子把左肩凑到他面前,语气急切,“昨晚我明明锁了门,怎么会有这种伤?" 时序白轻咳了两声,摘下了手套。"大概是睡姿不好,撞到床沿了。我给你涂些膏药,消肿快。” 他刚起身准备去拿药箱,却被小叶子突然抓住手腕。 她的指尖微凉,轻轻抵在他的皮肤上。时序白动作一顿,手腕僵在半空。 小叶子盯着他袖口若隐若现的藤蔓银镯,脑海中闪过半梦半醒间看到过的那道猩红色身影。 最近的她有些反常,比如记忆力下滑严重。按照时序白的描述,她的记忆力应该已经和阿兹海默症的患者差不多,这种大面积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恐怕她应该要去脑科看一看。 还有学长的反常,以往对她敞开大门的修复室如今经常大门紧锁,有时甚至还要需要里面的密室加持。还有最近频繁出现的奇怪的客人,虽说以往时墟里的客人也很奇怪,但却鲜少带有危险的气息。 梦中“陈篪堂”的“陈”字,与前几日那个奇怪女人拿着的照片里的“陈”字重叠在一起,在脑中炸开。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陈”很重要。 “学长,”小叶子的声音轻了些,却无比认真,“之前你说陈家和墟境里的东西渊源很深,那是什么渊源?” 小叶子没来由的发问,让时序白一时语塞。他的神情暗了暗。 原本在阳光下慵懒晒着太阳的墨墨,听到“陈家”二字,立刻竖起耳朵,循声走了过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时序白要怎么解释这个很有“渊源”的陈家。 沉默片刻,时序白轻轻回握小叶子的手腕,将两人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他起身取来药箱,拿出一盒青绿色的药膏,用指腹蘸取少许,轻柔地按向她肩头的淤伤。 “嘶……”药膏刚刚接触到皮肤,小叶子便猛地向后躲,肩头从他的指尖滑开。时序白喉结几不可察动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背,稳住她的身形。 “忍忍,一下就好。”时序白的声音轻轻的,动作也已经轻柔到极限,可小叶子还是下意识的往后缩。 时序白胳膊稍一用力,便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他的胸膛带着温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服料子传来,让小叶子瞬间僵住。 他的指尖飞快地在淤伤处涂抹,药膏的清凉顺着肩头的皮肤蔓延。 时序白停下手上的动作,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小叶子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裙领口有些松散,荷叶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肩头连着脖颈的线条在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我,我先去换件衣服再下来!”小叶子挣开他的怀抱,转身跑向阁楼。 时序白望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眼底的温柔褪去,只剩下浓烈的沉重。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刚才小叶子抓着他手腕时,银镯微微发烫,这是有危险靠近的征兆。 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被风吹动的老树枝桠,和记忆中“陈篪堂”庭院内的老树枝桠重叠。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他的心也被狠狠地揪起。 “阿离……对不起……”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他在心里默念着,但无论他说多少次,过往的一切就如同一根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叶时离那双盛满悲伤和化不开的惊慌的眼神,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叠再重叠。 夜幕很快再次降临。 小叶子将阁楼的门反锁,又用椅子抵住房门。睡前,她还喝了时序白准备的安神的汤药,并在手腕系上红绳。甚至还在床脚摆放了好几个穿着线的铜铃……总之,只要她有剧烈动作,这一系列的声响足以让她清醒。 做完这一切,她才忐忑地钻进被子里。翻来覆去许久,才在药效的作用下渐渐睡去。 再次醒来,天已蒙蒙亮。小叶子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散落着断裂的红绳,昨晚绑着的手如今“自由自在”的放在床上。 她心里一紧,新增的指节状瘀痕,更加做实她“梦游”的猜想。 “学长,我患梦游症了,可怎么办啊?”小叶子托着腮,焦虑地说道。现下,连美食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时序白端出柏子仁粥、茯苓蒸排骨,这是他特意为小叶子做的安神的膳食。这几日他对小叶子的生活起居愈发上心,甚至可以用呵护备至来形容。 小叶子不知道的是,他总在她查看伤口时别过脸去,镜片后的目光藏着抹不去的沉重。 手机铃声响起,是小陈的来电。时序白接起电话,朝着窗边踱去 “先生,通过定位追踪与档案比对,我们发现将叶小姐引入学校的那条信息,和那个时间在学校出现的异常车辆,最终都指向叶小姐现在的导师昔日的教授 —— 陈墨深。此人身份背景不详,只知道是A大的古董学教授” “嗯,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小叶子。” “是,少主。” 时序白挂断电话看向正在望着汤碗发呆的小叶子。 这个教授的身份尚未可知,但时序白可以肯定的是陈教授一定和墟境、与陈家有关。他是否已经知晓了小叶子的身份,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走进密室,从夹层翻出一张印着“陈氏家族合影”字样的老照片。指尖拂过泛黄的合影里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最终顿在角落——那忧郁的眼瞳,分明是他自己。 “会是谁呢?”时序白摘掉金丝框眼镜,揉捏着鼻梁。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