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月光像掺染了朱砂,倾洒进时墟里的月光竟带着一抹红。
时序白笔挺地坐在沙发上,指间把玩着那块冰凉的怀表,静静等待着。
与那女人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他今夜要等的,正是那面鸾凤镜,不,准确来说已经是噬魂镜。镜子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裂痕,他在那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境妖之气。
小叶子看到的“陈”字也让时序白格外在意,他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并不是陈家的人。所以当听到小叶子的导师要她们回学校时,他才那么快的答应了。
这么多年他们远离墟境,过着难得的平静生活,这突然出现的境妖让他不得不谨慎起来。在一切尚存未知之前,他希望小叶子暂时离开这个危险的地带。
角落的落地钟如期敲响了十二声,门外却依旧一片死寂。
时序白皱起眉头,不安与烦躁慢慢涌上心头。他看了一眼趴在不远处地上的墨墨,看起来姿势慵懒,但仔细看却发现那个琥珀色的猫眼正眨都不眨地盯着门外。
顾夜(墨墨)同样感觉到了不对劲。它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和妖气,若有若无的。但气味的源头却并非来时墟里店外,而是……更远的地方。
他看到时序白反复打开怀表的盖子,那不安的神情绝不仅仅是因为客人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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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
一处废弃的庙宇前,小叶子背靠着一棵粗壮的老榕树,她双眼紧闭,脑袋倚着树干,已经昏睡过去。
她身前数米处,站着一个灰色长衫的男人,正是那天送来皮影的奇怪男人。
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确认着时间。
“你终于来了。”他头也不抬地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处说道。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远处的夜色中缓缓走了出来,一步步向他靠近。
是她,那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本应出现在时墟里的她,此时正赤着脚走在冰凉的石板路上。她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地“装”在眼眶里,没有一丝神采。
她手中捧着一面古老的梳妆镜,镜子足有半人高,但女人捧着它却没有半分吃力的样子。
女人旗袍领口的血污更大了,旗袍上竟也沾着淅淅沥沥的血渍。
她怀中镜子上雕刻的毒蛇栩栩如生,蛇头正趴在她脖颈上的伤口处贪婪地吮吸着。
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蛇瞳上,赤红的月光下更显诡异。
“嗬嗬嗬……”一道女人的笑声从镜中传出,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伴随这笑声,那梳妆镜竟漂浮到了半空,镜边沾染的血缓缓聚向镜子中央,赤红色的光亮更加浓烈。
女人的笑声更甚,镜子周围的天空竟开始扭曲,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灰衣男子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仅没有惊慌,反倒露出一抹邪笑。他轻声对着空气说:“我答应教授的事已经办完,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白衣女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脸色惨白如纸,轰然倒地,俨然已被吸干了所有的血气。
“嘶——”
镜中发出尖锐的嘶吼,无数道黑影从镜面中涌出,汇聚成一条巨大的黑蟒,扑向昏迷不醒的小叶子!
黑蟒张开血盆大口,吐的信子眼看就要触碰到小叶子的脸。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叶子脖颈间的琉璃坠突然爆发出炫目的紫光,形成一个弧形的光罩,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砰!”
黑蟒撞在光罩上,竟被硬生生地弹开。黑影碎散,像无数泥鳅扭动着。笑声再起,散落的细碎黑影汇集重聚,竟拼成一个蛇身人脸,脸上没有五官,眼口处只有三个不断滴着血的黑洞。
它“望”着那层紫色的光晕,愤怒地咆哮着。
时墟里。
嗡——
时序白猛地站起,银镯正急促的嗡鸣,镯身上的藤蔓花纹伴着紫色的光晕急速流转,烫得他皮肤阵阵刺痛。
“糟了!”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标果然是小叶子!他怎会如此大意!
他抓起身边那个用墨色锻布包裹的长条状的东西,身形一闪便已冲出古董店。
趴在地上的顾夜(墨墨)也瞬间弓起了背,他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守墟人的灵力正以惊人的速度被消耗。
出事了! 顾夜毫不犹豫紧随其后,却在跑出门外二十米处被弹射了回来,项圈的吊坠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可恶,居然被他设了结界,还有这东西,和狗链子有没么区别!
城隍庙前,黑蟒疯狂地攻击着笼罩在小叶子周身的紫色光罩,每撞击一次,光罩便会黯淡一分。
远处,时序白的身影风驰电掣而来。他看着那岌岌可危的光罩,情急之下,猛地摘下腕间的银镯抛向空中,口中急念:“固!”
银镯在空中幻化成一连串复杂的金色符文,如流星般飞去,瞬间覆盖在紫色光罩之外,形成第二层更坚固的结界。金紫两色光华交相辉映,一时竟让黑蟒的攻击停滞了。
黑蟒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它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时序白,咆哮声震耳欲聋。瞬时蜷缩成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巨大蛇头,用尽全力,狠狠地朝着结界咬去!
“轰——”
金色的符文应声破碎,化作漫天金粉,飘散在空中。紫色的光罩也随之出现裂痕,摇摇欲坠。
眼见最后的屏障即将被破,时序白双目赤红,将手中包裹着手中物品的墨色锻布猛地扯下,露出一根带着稀疏叶子的藤蔓缠绕的木棍。
“衔月枝,去!”他用尽全力,将它向小叶子的方向掷去。
就在蛇口即将触碰到小叶子身体的瞬间,衔月枝后发先至,一道墨绿色的光环从枝头爆开,精准地击中蛇头。黑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竟被这一击打得溃散开来,重新化作无数黑影。
衔月枝与时序白的银镯悬浮在小叶子身体两侧,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彼此呼应。衔月枝上的藤蔓仿佛受到了银镯残余金色符文的滋养,变得愈发苍翠,贪婪地吸收着四周逸散的妖气。
恰在此时,乌云散去,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尽数洒在衔月枝上。
顷刻间,衔月枝仿佛汲取了月之精华,迸发出皎洁的光晕,化作一道流光,直直地没入小叶子的眉心。
霎时间,城隍庙亮如白昼。大雨倾盆而下。
在刺目的光晕之中,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缓缓地站了起来。
被大雨淋湿的头发漆黑如瀑,在她的背上蜿蜒出水痕。随手用一截小树杈将这头及腰的长发随意束起,几缕滴着水的碎发黏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衬得那双微挑的桃花眼更加妖冶。
那根被称作“衔月枝”的藤蔓棍子被她别在背上,吸收了月光精华,此时正泛着冷冽的乌光。衔月枝随着她的步伐叩在她的背上,发有富有韵律的声响。
她垂眸,指尖微微勾起,衔月枝便如一条通灵的黑蛇,无声地滑入掌心。衣摆下,腰间若隐若现的咒文鲜活摇曳,金色光芒褪去,只留下了紫色的印记。
“就是你,在这儿造次么,小小境妖?”
她的声音不同于小叶子软萌清纯的感觉,更像是陈年美酒,醇冽丝滑,尾音还带着让人骨头发酥的微颤。
她悠然地侧身倚在老榕树上,月光勾勒出她脸颊的线条,精致完美的弧度。衔月枝的尾端抵在她的黑色长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终于赶到现场的时序白瞪大了双眼,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刚刚在他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甚至忘了呼吸。
那个身影,那个眼神,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孤高……
是她,熟悉的,久违的,那个她!
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他的喉结滚动了数下,才勉勉强强压下舌根的颤抖。他想大喊出她的名字却只化作一声轻唤卡在喉咙,心脏狂跳不止,胸膛也像是快要炸裂了。
“阿……阿离。”有多久了?有多久他没有呼唤过这个常常出现在他梦中的名字了!
这许久的压抑,这许久的克制,这许久尘封在心底的情感,悉数翻涌到他的眼眶里。
这一声极轻的呢喃,却像惊雷般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缓缓地扬起下颌,清冷的目光从低垂的睫毛下透出。那眼神不再是小叶子的清澈率性,而是带着初醒的迷茫和冷漠的审视,直直撞进他眼底。
唇瓣轻启,清冽的声线裹着一点点刚刚睡醒的慵懒。
“是你……”
时序白双唇微启,那句“你终于回来了”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失神,更对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视若无睹,语气中充满了蔑视和孤傲。
“是我……离。”
那一个“离”字微微发颤,像初春枝头将坠未坠的露珠。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从她口中溢出,竟让周遭的光影都泛起了旧时的涟漪,连瓢泼的大雨似乎都为之一静。
此间,那散开的黑影再次汇集成一条黑色的巨蟒,比之前更加粗实。
离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衔月枝在她手中挥起,无数紫色的符文在空中乍现,如同一张巨网,直奔镜妖而去。镜妖发出一声怒吼,蛇尾横扫试图抵挡,却被衔月枝的光影击溃得遍体鳞伤。
离再次挥动衔月枝,一股远比刚才更强大的力量从这根奇异的木棍中涌出。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灵力听到了她的召唤,正在苏醒。
她心中一喜,轻喝一声。“月华!”
衔月枝上原本收敛的藤蔓瞬间暴涨,新生的叶子爬满了藤蔓,蜿蜒开来,竟比之前粗实了倍余。藤蔓上的叶子向着月光伸展,疯狂地汲取着月之精华。
她紧握着这根完全被激活的衔月枝,向境妖冲去。
境妖张开血盆大口,无数道黑影如利箭般射向离。离毫不畏惧,她挥动衔月枝,暴涨的藤蔓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黑影尽数缠绕吞噬。
境妖的力量在迅速减弱,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化作一道黑光,被衔月枝顶端的嫩芽一口吞下。
随着境妖的消失,城隍庙的空气终于恢复了平静。
离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冲了过来,在她倒下之前,用一个带着雨水凉意和体温的怀抱,将她紧紧接住。
“离!”时序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打量着她的周身,生怕错过她身上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伤痕。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知道,离需要休息。他也知道,只有当这个光芒万丈的“离”陷入沉睡,他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叶子”,才会回来。